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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有這樣一位立了兩個一等功的小哥

京城十案 萨苏 10597 2018-03-14
本來,找肖戈是想問另一起案子,因為知道他在禁毒處的時候曾端了一個即將完工的毒品工廠,保住了“北京無制毒工廠”的底線,光毒品原料就收繳了兩百公斤。 這個案子,以其影響和規模,可以算到“京城十案”裡頭了吧?薩這麼琢磨著。沒想到一說起來,肖戈就樂了,說那麼個案子,哪兒算事兒啊。 肖戈有一張娃娃臉,笑的時候嘴角向上翹,眼睛瞇成兩條縫,有點兒像周潤發。不過接觸多了就會明白,這位長得雖然像發哥,骨子裡整個一個警察版的孫紅雷。把兩個完全不同的形象擱一塊兒,就是這位退休緝毒警官標準的形象。雖然看上去不過30出頭,但從真實年齡上來說,我該管肖戈叫聲老肖的。可是,因為面對這張娃娃臉,這句話實在說不出口。 說肖戈長得年輕絕非恭維,京城的毒品圈裡,提起“肖戈”沒人明白,要問“小哥”,問24個人得有兩打想剁了他:一來這人下手狠,跟線穩,不知道壞了多少位“老大”,是京城警界禁毒的一桿大旗;二來看他這張臉,沒幾個毒販子覺得自己能熬得過他。想到要畢一生時間跟這樣一個陰魂不散的傢伙鬥智斗勇,有點兒頭腦的毒品販子寧可選擇孤注一擲。其實,我跟肖戈一起吃水煮魚的時候,這位彷彿吃了唐僧肉的“小哥”已經離開一線好幾年了。你還別惋惜,公安部立過兩次一等功,還能全須全尾滿街亂跑的一個巴掌能數完。就衝這個,肖戈不退,上頭也不能讓他繼續幹下去——多好的一個教育典型啊。有新警察入隊,直接帶他或她去看肖戈好了——看見沒,立一等功,兩回,越活越年輕,知道當警察的好處了吧?這不比帶新人去參觀烈士墓鼓舞士氣?當然,這話別讓肖戈聽見,聽見他非跟人家急了不可:

我這全須全尾的,還不如那掉倆手指頭呢,一刀兩斷,他好歹痛快啊,不比我受的洋罪舒服? 我去問他破毒品工廠這個案子,是以為他那兩個一等功裡頭,有一個是因為此案立的。問下來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他那兩個一等功,一個涉及國家安全,不能講;另一個案子,是中國緝毒警又榮耀又痛心的一案,雖然公開報導也提到過,但細節,大約只有肖戈這個當事人能夠講清。後來,我想了又想,給這個案子起了名字,叫“毒鬥天南”。 為什麼是又榮耀又痛心呢?薩存了個疑惑。看得太遠要被鞋帶絆倒的,我說,小哥,還是先給講講那個毒品工廠的案子吧。 也許因為退下來了,肖戈對於可以說的案子一向不含糊。比如這個毒品工廠的案子,肖戈介紹案情是這樣的: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高科技的滲透,我國毒品的來源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從傳統的種植鴉片提取毒品,逐漸發展到通過化學合成的方式製售毒品。我國的化學毒品,比如冰毒、搖頭丸,最初來自東北亞某國,以後我國福建有人建立毒品工廠,一來二去就瞄上了京城這塊大蛋糕。這案子發生在2005年,兩個廣東人,為了給北京的毒品人士更好地提供服務,決定在北京開辦一家工廠。地點選得不錯,是個高檔小區,材料、機器也都順利運進,神不知鬼不覺,就等著開工了。不料,這兩位老闆用了個不著調的伙計,結果被輕易破獲,緝毒警們大呼此案破得容易。

大家都看過電視裡頭的毒品工廠,為了安全起見,總有些孔武有力但又頭腦簡單的傢伙擔任保鏢兼殺手一類角色,被成龍或者洪金寶打得四處亂飛。這位馬仔,就是乾這個角色的。不過,此人在做事上還算靠譜,武功也好,並不是每天被人打得亂飛的人物,而且不嫖不賭,在行里算是口碑不錯的。但是,此人有個最大的毛病,就是有點兒多動症的傾向。你說多動症不就是小孩兒淘氣一點兒嗎?這算大毛病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不,這位下了工,在大街上亂逛,看見路邊停著一輛漂亮的豐田摩托,就手癢癢了。 他倒不是偷,毒品工廠的馬仔待遇豐厚,犯不著,他就是單純的喜歡,於是走過去,跳上車,按著車把比劃兩下。小孩子常有乾這個的,那叫頑皮天真,你一個大老爺們儿幹這個,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可巧,那車主也不是善主兒,看見有人騎自己的車就不干了,馬上過來,意思是要理論理論。

(前面寫的部分看來有個錯誤,把本田造的摩托車給了豐田,不過我的採訪筆記中記錄的就是豐田,估計是被那句“有路就有豐田車”給忽悠的,出了筆誤。) 話說毒品工廠的馬仔玩了北京某少的摩托車,對方一看這麼個土頭土腦的傢伙騎自己摩托玩就不干了,過來理論。說起來這個車主有點兒得理不饒人,還瞧不起外地人,說話比較嗆。不巧的是,那個馬仔來自廣東,還帶點兒黃飛鴻的遺風。雙方一言不合當街動起手來。能在毒品工廠當保安,手上都有兩下子絕活,三下兩下騎摩托這位就吃了虧。說起來,當街放翻地頭蛇,放哪個影片裡頭都是件很漲面子的事情,馬仔小伙子的動作也很帥氣灑脫,夠拍電影的資格。不料被打的京城少爺並非江湖之人,當然也沒有江湖人願打願捱的豪氣,變成熊貓之後居然一傢伙報警了。

雙方動手之後不到20分鐘,走在路上的馬仔讓朝陽派出所的警車給提了。京城這地界兒十好幾萬個探頭盯著,沒有大俠的生存空間。當天晚上,北京警方集中力量,先便衣奇襲,再加警車嗚嗚作響助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打掉那個尚未完工的秘密製毒工廠,老闆驚呼神兵天降。 具體過程我就不細說了,反正現場並未發生激烈搏鬥,有朋友住在那個小區,可以給大家講一講當時的見聞。 問題是,從玩人家摩托被抓到端毒品工廠,這中間總有個過程吧?對於這個過程有多種說法,據我了解此事和肖戈有關。 話說馬仔大俠讓警察扣了,還有點兒不服氣的樣子,可能覺得自己挺有理的。事情巧之不巧,此人走進派出所的時候,一抬頭,正看見肖戈站在那兒。

那馬仔後來自述,說我一看見他在那兒,就知道完了,中了警察的套兒了。 馬仔認識肖戈?當然認識了,北京緝毒處總共才幾個大隊長級別的?幹這行整天看這幾位死對頭老大的照片,他怎麼會不認識? 說時遲那時快,這馬仔帶著背銬(提他的時候,這位跟警察小小的動了一下手,知道他有功夫,所以給他上了背銬)彎腰一個前空翻,銬子已經到了前面。跟在他身後的兩名警察伸手去抓,被他左一個猴子摘桃放倒一個,右一個猴子摘桃又放倒一個,雙手一伸,如風似電已經拉住了窗戶上的鐵欄杆,一提氣,兩腳一踮向外就跳…… 後來跟練過武術的朋友談起這個馬仔,對方還讚歎不已,說這是南拳的功夫,專擅在這種逼狹的地方大打出手。這個人不得了啊!然後呢?然後就沒有什麼然後了。旁邊一個警官抄起根電警棍“啪”一下正頂在這位后腰上。

一分鐘以後,大俠已經是小便失禁,翻白眼兒在地上抽搐的形象了。有道是板兒磚破氣功,火槍破武術,告訴您,到局子裡這電棍什麼都破。 不過那位下手的警官可是有話:您別說,有功夫還真是不一樣,電這位的時候,他往起一蹦,腦袋差點兒能撞著房頂的燈泡。不管怎樣,對這樣不老實的不能客氣,那倆被放倒的警察捂著兩腿中間站起來,對這馬仔何等態度就不用說了。肖戈沒動手,他在一邊兒樂。他怎麼來了?朝陽派出所所長是他戰友,人家三十大幾生兒子,老戰友來賀個喜不犯法吧? 進來這位他本來也沒在意,等看著打完了,他忽然覺得起了點兒愛才之心。肖戈也是個能打的,他是運動員出身,身體素質好,論動手北京緝毒處排在前三(也正因為這個原因,才把他選入了立一等功那個案子),有點兒惺惺相惜的意思——如今這樣黃飛鴻式的人物可不多見呢。於是,他跟所長問這人是怎麼回事兒,小哥這人仗義,意思是可能的話給開脫兩句。等一聽是玩摩托打架進來的,肖戈就覺得不對了——他本來以為這小子是街頭販毒或者K粉進來的,所以見了自己害怕。你一個玩摩托打架的看我緝毒處的跑什麼啊?不對,這小子不是黃飛鴻,是黃藥師吧?

“你把這小子帶來給我審審,他身上肯定有大案子。” 後面的事兒,還用說嗎? 這種案子,雖然風光,但過程無驚無險,在緝毒處也就是個日常工作。 我以為這樣的案子也能立一等功,是對警察工作大大的不了解。說起一等功那個案子,肖戈一聲苦笑,說這個案子啊,我是被騙進去的。 那天,因為連續幾天跟一個嫌犯,抓了,肖戈難得早早地上了床。結果夜里三四點鐘的時候電話忽然響了,上頭告訴他,別睡了,準備準備,明早出任務。 “幾點走?” “八點飛機。” “去哪兒?” “雲南有案子,先飛重慶。” “跟誰去?” “你自己去。” “啊……” 肖戈直覺感到這事兒有點兒蹊蹺,留了個心眼,說我走不了,還有事兒沒交代完呢。上頭說“不用你管,跟我的車走,去機場路上交代”。這就由不得肖戈不去了。他自己說,什麼事兒都認了。我們頭兒跟我死鐵,除了工作,他不能害我。兩人在車上一路交代工作,等到了飛機要起飛,才發現到南邊幹什麼上頭一句沒談。問一句,上頭說我不跟你談,你到了重慶,那邊有個總隊長來接你,女的,她會跟你談。

一頭霧水的肖戈上了飛機,忽然覺得心裡“咯噔”一下——我這工作交代得怎麼跟交代後事似的?到了重慶,果然來了個英姿颯爽的女總隊長接他,隨行的還有一個大隊長,兩人熱情得很。下車先吃飯,肖戈忍不住了,說姐,讓我來這兒乾嗎啊?我們局長可沒交代。女總隊長一樂,說先給你三天時間,什麼好吃吃什麼,什麼好玩玩什麼,反正就是吃喝玩樂,都找重慶最頂級的消費,所有的開銷我買單。 後來才明白,不僅是吃喝玩樂,要真吃喝嫖賭,這位大姐也會給買單。 肖戈這回覺得徹底不對了。 文章寫到中間,請大家千萬記住一點: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絕對屬於巧合。 大家認可這是一篇小說就好。 得到國賓加大熊貓一級的招待,而且受到警方直接鼓勵去胡作非為,肖戈這輩子還是第一回。能混到這個份兒上還零件齊全,肖戈可不是傻子,這不能不讓他覺得哆嗦——公家越這麼給你破費,恐怕越不是什麼好事兒。如果說飛來的路上,肖戈還琢磨著是不是可能會作為首都警察來指導工作,此時他已經認定,等著自己的,一定是件棘手的案子。彷彿故意賣關子,對方只讓肖戈喝酒吃菜,並不急著談案情。你不急,我急。肖戈從自己煙盒裡抽出一根希爾頓,遞給總隊長,說您還是先告訴我去幹什麼吧,不然,這頓酒我可是喝不踏實。總隊長接過煙,看了看,往耳朵上一夾,笑道:“一看你就不是雲南的警察。你幹這個又多兩分把握。”

原來,雲南的緝毒警之間,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相互之間絕不敬煙。這是為了怕人陷害,拉你下水。即便是沒開封的也不行,有過沒開封的煙實際用針管注射進毒品的例子。販毒這一行的利潤驚人,以海洛因為例,上個世紀末,緬甸批發價是50~60元一克,純度70%,毒販通常購買500克,攜帶入境後再加上1000克葡萄糖粉末製成片劑。批發價就上升到每克400元。 假如能把毒品送到北京,則最高可以賣到1500元一片,所含不過0.1克而已! 由此可見其利潤之豐厚。 緝毒警這一行,和危險,也和大量的金錢打交道,是毒販子拉攏的重點攻擊目標,出現動搖者不足為奇。現在毒販子的手段已經不是提著一手提包人民幣直接闖關的時代了,常常是威脅(比如對家屬)、利誘(這個是最常見的)和誘使警方人員吸毒上癮三槍齊發。而一旦有人上鉤,毒販最期待的,就是動搖者可能引發連鎖反應。雲南是毒品走私的重災區,所以,即便是面對同事,當地緝毒警也不得不作最基本的防範。

像肖戈這樣四處散煙的,在雲南一看就不是警察,就算在重慶的緝毒警中,也比較罕見。所以那位重慶的總隊長一看他就大樂,直說北京的執法條件比西南好太多了。看著不似警察才好,因為肖戈這次的任務是“臥底”,與毒販子周旋,如果被認為像警察,那會死無葬身之地的。讓肖戈在重慶“腐敗”,其原因是他這次的公開身份是往來北京重慶間的一位老闆,如果不熟悉重慶的腐敗環境,這個戲就唱不下去了。聽到這個任務,肖戈第一個反應就是:我幹不了!人生地不熟,再說,肖戈也沒幹過臥底這一行兒啊。再說…… 毒販的手段肖戈可是清楚得很。前兩天他追的這個案子,就是他的一個線人忽然死亡,初步調查結果是吸毒過量。肖戈一听就不對,因為他知道這個線人早已經戒毒了,而且最近得了暗疾,不可能吸毒。追查的結果是幾個親人死在這線人手裡的毒販家屬(也是毒販)找到了他,按住以後一聲“送X哥當神仙去”,有人拿出一支高純度毒品,劑量超過正常量15倍……幾分鐘之後,這線人就在極度癲狂之中被文明地“打爆”了。 這還是最仁慈的手段——那一針毒品,放在市上足夠賣出幾千塊的。據說,只有行內有資格的才有機會享用這種待遇。如果是警察…… 昨天還在北京吃浦五房的肘子,喝小二,沒事兒上爹媽家打秋風,好端端的日子忽然來一個生死時速,為那點兒工資我……我犯得著嗎?這話帶有開玩笑的性質,因為肖戈明白,這時候你倒是可以退,可是退了,這一行里,你也就別想抬起頭來了。堂堂小哥,這個面兒可栽不起。但“警察也是人”這句話一點兒錯也沒有,重慶的總隊長也跟著開玩笑,說想躲可沒門兒,你到我這兒就算上了賊船了。要有明的暗的需要照顧的,跟姐說一聲,你就放心地去……其實,你也別太擔心,雲南方面傅局長親自掛帥,從四川調去36員干將,布下天羅地網,有殺無賠,人家才是正角兒。你呢,就是一個魚餌,只要出一個腦袋,還能在我這兒瘋玩三天,你還不感謝政府? “別,你兄弟也就這一個腦袋值錢。”肖戈苦笑。一說案情才知道,這個案子,本來和北京警方沒有什麼關係,是重慶警方發現的線索。重慶警方一直在跟踪一條從雲南德宏州經昆明、向全國輻射的販毒網。為此,在經過周密計劃後,總隊長親自帶隊,於某自治鄉擒捉了一名這個販毒網中可稱關鍵環節的大毒梟。擒拿此人的過程也可稱險象環生,在路上將其擒穫後搜查其宅,才發現這所房子的院牆為兩層,院子裡面全是大理石裝飾,牆壁可以防彈,地面則光滑得警察一沖進去就會滑倒。這個毒梟家中藏有衝鋒槍、手榴彈,如果被他逃進住宅,幾乎可以肯定警方將付出血的代價。 突審之後,這名大毒梟供出了雲南方面的上線線索,並在供詞中提到,所謂上線也不過是過路財神,這個販毒網在雲南方面真正的老闆,似乎和警方有很近的關係。 重慶方面迅即將這一情況反饋給雲南警方的最高層,雲南緝毒總局傅局長聞訊極為重視,在仔細權衡後調用數名得力而且可以充分信任的干警深入德宏州實施追踪調查。以查毒的技術能力而言,雲南警方可稱名列前茅。經過內查外調,被疑為這個巨大販毒網的真正元兇,終於在一次無意間落入警方的視野。 只是,他的出現令這次行動的前線總指揮大吃一驚,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一線乾警想方設法給嫌疑人上了技術手段,終於得出了可以信服的結論。 這個嫌疑人的身份太特殊了。此人是雲南警方的英模之一,曾擔任某緝毒大隊大隊長,在緝毒工作中屢立功勳,甚至中央電視台《中華之劍》節目還播放過他的專題!且不論影響如何、他的反偵查能力如何,此時,在雲南緝毒工作中做過五年以上的干警,不是他的老上級老戰友,就是他的老部下! 更令人震驚的是,據初步判斷,此人也許依然不是這個販毒集團最核心的人物,在他的背後,還很可能隱藏著一個同樣帶有警方背景,但資格更老的真正黑手。為此,雲南警方不得不求助於兄弟省市,以完成對其的定罪抓捕。 一個跨省市合作、代號“摘星”的抓捕計劃就此出台,而肖戈,就是北京警方提供的一張王牌。 “怎麼會想到讓我來幹這個呢?”看完案情以後,肖戈問了第一個問題。 聽到肖戈問這個問題,重慶的幾位都笑了,說誰叫你小子太出風頭了呀。您可是你們X局長欽點的,說你又能打,腦子又快,政治上可靠還有經驗,還沒怎麼露過臉兒,在聯席會議上把你誇得跟一朵花兒似的。 X局長和肖戈隔著好幾級呢,這樣誇法,很容易讓人臉紅。肖戈臉沒紅,卻嘬起了牙花。應該說,這些評價儘管引人嫉妒,卻不是無源之水。其實,如果過一兩年,肖戈想要這個差事,估計都沒人敢給他了,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那時候他在這個行當裡已經太有名氣了,在這個圈兒裡,要他去臥底跟讓奧巴馬去差不了多少。在“摘星行動”的時候,肖戈剛到緝毒系統不久,大多數毒梟和其他省份的同事不認得他,這給他扮演這次的角色提供了有利條件。既然在這一行是新手,怎麼又能說他有經驗呢? 這也不奇怪,因為肖戈在加入緝毒工作之前,做的那一行更為傳奇。肖戈曾是中國國安系統最出色的行動指揮員之一。他的第一個一等功,就是在國安時代拿下的。關於這個一等功,因為牽涉到國內國外複雜的政治問題,現在還不宜披露其全貌,但僅僅一個結尾就足以讓人想像此案的驚心動魄——人捕到之後,肖戈帶隊迅即轉移到一個有鐵門遮護的院子,他下令鎖門,就地佈防。與此同時,肖戈緊急呼叫上級,要求攜帶重武器的部隊立即向他靠攏,在30分鐘之內到達他據守的院子,否則不能保證把人帶走。 “我不是推卸責任,如果被人發現我們的行動,肯定會發生過來搶人的局面。我這裡只有四支'微沖',根本頂不住。”在我國國境之內,四支'微沖'無法保證把人帶走,聽來彷彿不可思議,卻就是那一戰的真實情形,當地情況之複雜可見一斑。 30分鐘之內,最近的陸軍部隊到達現場,趕到的連長榮立二等功。肖戈因處置得當,捕捉戰機迅猛準確榮立一等功。在出擊前,肖戈所帶小隊已經化妝跟踪目標整整一天,但狡猾的目標極為謹慎,直到出擊的一瞬都無法確認目標即追捕對象,此時機會稍縱即逝,稍有猶豫整個行動可能就此功虧一簣。 肖戈確認目標身邊的境外來人身份後推斷作戰設想不會有誤,因此拍板動手並承擔一切責任。抓捕的瞬間,目標發現情況不對,但不失作為一名大通緝犯的身份,在完全被圍的情況下依然試圖跳車脫逃。肖戈立即出手,一拳正砸在這個胖子的兩眼中間,出拳之重讓對方當場休克,癱軟在地,鼻血迸流。 肖戈後來說,自己與目標並無私仇,這一拳只是出於做這份工作的職責。 結果,抓對了。 從國安系統出來後,肖戈改行乾了緝毒,重點負責涉及販毒的重大案件。依靠在國安時期養成的工作習慣和經驗,自己又肯下功夫,肖戈在這一行里幹得如魚得水。 一次,線報有一名婦女攜帶大量毒品將到達北京,北京警方部署了四條檢查線,居然都沒能查到此人。直到她走出警戒線之外,才被督陣的肖戈當場抓住。發生這樣的事情很簡單——這名女子雖然身份證上是少數民族,但實際上是一名混血兒,外貌體徵直觀上與漢族幾乎沒有區別。四條封鎖線上的干警都在找少數民族婦女,故此被她輕易過關。但是她沒法過肖戈這一關,那種細微的地方特徵依然暴露了她。用肖戈自己的話說:“別人看不出來,我一眼就能看出她來!” 所謂本事,說的就是這樣的地方吧。不過,肖戈不臉紅也就罷了,嘬牙花是怎麼回事兒呢?因為他在後悔——後悔前兩天在X局長面前露了一次臉,不然,也輪不到X局長想起他這個新手來。 實際上,那次肖戈差點兒被局長批“虐待婦女”。那天,北京警方從廣州警方接到一條可靠的重要線報:有一個毒販攜帶大量毒品上了T15次列車,即將前往北京。肖戈帶了三個人,到信陽上車抓人。從硬座開始,向中間查,沒有查到。肖戈在軟臥包房建立了一個指揮部,進行情況匯總。車廂裡沒有查到,對行李進行檢查,結果依然是沒有。在不能確認的情況下,無法每件行李開箱檢查,所以很難通過這種檢查取得進展。看到情況不對,肖戈親自出馬,在列車上走了一圈,終於鎖定了一個嫌疑人。 其實,也不能算是嫌疑人,因為這個老頭睡在臥舖上,行李極為簡單。加上時值盛夏,衣物單薄,這個人根本不可能“攜帶大量毒品”,看上去一點兒嫌疑都沒有。但是,肖戈總覺得這人有哪兒不對勁兒。具體問題在哪兒呢,也說不上。 但憑直覺,他認為這老頭有問題。可不能因為這個就抓人,在確定沒有其他更“掛相”的嫌犯之後,肖戈向列車長要了一個空鋪,派一名偵察員靠近觀察。 此時列車剛過黃河,去觀察的偵察員報告,老頭沒有什麼異常,只有個少數民族女的過去和那老頭聊了一會兒天,往餐車去了。肖戈讓偵察員繼續觀察,自己去了餐車,很容易辨認出了那個女的。不過,跟來跟去,肖戈發現,那個女的也不像是帶著貨的。但是,他覺得自己的判斷不會有錯,因為這個女的連行李都沒有,既不像做生意的,也不像旅遊觀光的,也不像因為親友有事憂急趕路的樣子,看不出她是為了什麼目的從廣州去北京的。 這就有點兒怪了,只好一直跟了。如果他們是一伙的,則對手的數量超過線報上的人數。因此,肖戈請列車長幫忙,增援了他兩名乘警,兩支槍。 肖戈發現,那個女的也在臥舖車廂,在她上舖的一個漢族女子和她說了幾句話,從神態上看,不像是列車上萍水相逢的關係。 跟了一陣,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肖戈忽然想明白了自己為什麼覺得那個老頭奇怪了——大夏天的,這老頭居然戴著一副白手套,這不是很不正常嗎?肖戈悄悄給廣東警方打電話,讓他們找線人核實:那個上了T15次列車的毒販,身體有沒有什麼特徵,特別是,手上有沒有受過傷? 廣東警方立即和線人核實。說到線人,也是件值得談一談的事情,很多線人本身也曾經是涉毒人員,但是報起情報來卻不遺餘力——用肖戈的話說,有時候覺得他們比我還敬業呢。之所以如此,其實還是市場經濟那隻看不見的手在起作用。 您說打住,這裡頭有市場經濟什麼事兒啊,這市場經濟怎麼逮哪兒往哪兒摻合啊? 蓋因為毒品這東西也是一種市場經濟。現在不是鴉片戰爭時候了,在某個地區吸毒的群體不可能無限制擴大,有限的消費伴隨無限的高利,造成毒販子在爭奪市場上無所不用其極。外面的想進來,裡邊的不想出去,幾乎每個毒販的家史都伴隨著慘烈的仇殺,同行是冤家在這個群體裡可不僅僅是說說而已——毒販之間的仇恨,有時遠甚於毒販對警察的仇恨。於是,利用當線人為民除害,為己報仇,這些傢伙比警察還敬業也就不奇怪了。 不過,線人也常把情況報一半藏一半——這樣做增加了警方的破案難度,而且也讓被賣了的主兒猜不出誰在數錢。肖戈知道這一點,所以才讓廣東那邊迅速找線人核對情況。這樣,那邊還在核實著,火車已經到站了。沒辦法,肖戈只好讓人分頭跟著三個嫌疑人。老頭和那個少數民族女的都沒有行李,慢悠悠地走在出站的人流裡,那個漢族女的提了個拉桿行李箱。 在肖戈的佈置下,幾名外圍布控的警察檢查了那個漢族女的所帶行李箱。 當然,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也檢查了她身邊幾個人的,但沒有任何發現。此時,廣東的消息依然沒有來。肖戈戴著耳機,手拿對講機,在北京站口的人流中盡量跟著那兩個女的。眼看已經到了大廳門口,耳機裡忽然傳來廣東那邊的傳話:線人找到了,那個帶毒品上車的右手缺三個手指。肖戈反手拿起對講機,呼叫跟踪那老頭的偵察員:“快,扯他手套,看他右手是不是缺手指頭!” 隨著一聲“是,缺三個!”的回答,肖戈立即發出了“抓捕!”的信號。 這個案子事後證明他的判斷很是準確,那個老頭就是線報中提到的毒販,肖戈他們給這個老傢伙起了個外號,叫作“斷手白白”。 “斷手白白”是肖戈提供材料的時候提到的,我當時認為“白白”的意思是此人雙手都戴白手套,剛才有朋友留言,認為可能是廣東話“斷手伯伯”的音譯,竊以為他是正確的。 “斷手白白”是要到北京交易的,還帶了一個貼身的“秘書”,就是那個少數民族女的。不過,他既不自己帶著毒品,也不讓秘書來幹這個,而是又雇了一個漢族女的,由她攜帶一隻內裝毒品的箱子,走一趟給她兩千元。這個漢族女的,只認識他的“秘書”,即便被捕,也供不出“斷手白白”來。 薩琢磨,這樣一個行動都能玩出三層指揮體係來,環環相扣,要換個時代,這“斷手白白”天生是做間諜的啊。那麼,警察又為何找不到漢族女人箱子裡的毒品呢? 也不奇怪,因為當時毒品的走私已經出現了新的動向,那就是從手工業作坊向工業化生產邁進了——緬甸的毒品販子不僅提供產品,也銷售專門用於走私的箱子。這種一次性使用的箱子是連毒品一起賣的,製作的過程中已經直接把毒品封在旅行箱的側壁,拉桿盒裡面。由於全密封製作,連緝毒犬都聞不出味兒來,因此,如果不將箱子破壞就無法查出藏毒。這種箱子都做成國際二流知名品牌(一流的怕做不像),幾乎可以亂真,當然,價格也是不菲。正是“斷手白白”一案,才讓國內警方認識到這種攜毒工具的存在。那個漢族女的,用的就是這樣一隻皮箱,僅僅從外面檢查一下,要想發現問題的確不容易。 抓捕開始,“斷手白白”在被抓掉手套的一瞬間知道自己已經暴露。這種黎叔一類的傢伙鬥智不鬥力,落到這一步毫不抵抗,乾淨利落地束手就擒。 如此“我不為難你,你也別為難我”的光棍人物,警察們倒也佩服,一般來說,可能的範圍內會客氣一點。從這點兒講,黎叔進去,即便最終得給斃了,之前也不會受什麼委屈。 那個漢族女的不知道自己帶的是毒品,只知道兩千塊錢替人帶一次“貨”——兩千塊錢多大的事兒啊,看見幾個著裝的和便衣的警察一擁而上,扔了箱子就蹲那兒了,也沒費勁兒。只有那個少數民族女的折騰了一下,她發現情況不對以後開始小碎步橫向移動,因為周圍人比較多,要抓捕她的兩個偵察員一時無法靠近她。與此同時,這個女的從腰里掏出一包什麼東西來,肖戈眼尖,一眼就看出來了——那是一大疊子人民幣! 他馬上明白了那女的意圖。周圍好幾個職業乞丐,如果被她把這一大疊子人民幣撒一個滿天花雨,那北京站就有好戲看了。那女的手已經往上揚了,錢卻沒撒出去,因為肖戈上來了。看情況不對,肖戈一個箭步已經躥過去,旁邊正好是火車站的廣播室,肖戈橫膀子一掄,把那女的連人帶錢直接撞進了廣播室裡頭。 正在廣播找人,忽然飛進來一個還挺漂亮的女的,手裡舉著一大把人民幣,廣播室的師傅嚇了一跳。接著衝進兩個男的來,抬手就把這女的按桌子底下了,師傅嚇了一大跳。抓捕順利完畢,車站上的人幾乎沒注意到發生了什麼。肖戈正指揮收網,卻被人拍了肩膀——回頭一看,是同行,來的是X局長身邊的人。 X局長行里叫“老頭子”,和蔣委員長一個稱謂。這人是北京老公安的作派,每年必到下面蹲點。這天他正好在北京站蹲點,老頭子四十幾年的老警察,眼睛毒得狠,一眼就看見肖戈把人家女的一傢伙撞進廣播室裡去了。老頭子說這誰呀,野蠻執法啊,你去看看怎麼回事兒。 弄清了情況,老頭子樂了,叫來肖戈問問案子,說侯寶林能把人老頭撞藥舖裡去,想不到我們警察裡頭也有這樣的人物。其實,老頭子對肖戈隨機應變的水平,還是很欣賞的,後來還要了他的檔案來看,記住了這個小伙子。 結果,人家一提要個臥底的,能打的,馬上就想到了肖戈。肖戈心說我也不知道老頭子那天去北京站啊。乾了這一行,被點了名還能有什麼好說的?只好一邊熟悉案情一邊“花天酒地”唄。計劃是“花天酒地”三天,三天之後,第四天還是繼續“花天酒地”,第五天還是…… 正在肖戈覺得洗桑拿快把皮洗破了的時候(為了感受大毒販的消費,每天必須去七八個地方……花天酒地),消息終於來了,令他速飛昆明,那邊已經為他搭好了線。肖戈的身份是北京一個專在演藝圈混的暗梟,據說幾個名藝人身邊的大馬仔都是他的手下,這次來雲南,是急需至少2000克高純度毒品。雲南警方的托兒裝模作樣找上了一個對方圈裡的小毒販,不出所料,對方吃不下這樣大的單子,請肖戈到昆明和自己的老大談。 “摘星行動”,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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