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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六節

日本的黑霧 松本清张 5278 2018-03-14
那末下山又是為什麼到銀行去開出租保險庫的呢?他去辦了些什麼事?他坐若車子在兩家百貨商店外面兜了圈子,半路上像忽然想起什麼來似的跑到自己在銀行里租的秘密保險庫去,這只能認為他是想存進或是取出些什麼。幾疊百圓鈔票上蓋著某銀行五月十五日的章,共有三萬圓。很難設想下山那天早誤會從衣袋裡取出三萬圓鈔票放入保險庫裡,大概是保險庫的保險抽屜裡原來有的錢在三萬圓以上,他是去取錢的。也就是說,三萬圓是取完之後剩下的錢,取走的款數不知道是多少,估計也許和剩下的數目差不多。 那末下山為什麼要去取錢呢?假定他從銀行的出租保險庫的保險抽屜裡取出了兩萬圓或是三萬圓,他是不是有必要把這筆錢交給什麼人呢? 交給誰呢?

首先會讓人想到女人。但是事後警察向森田信子做了調查,證實她到平塚去了,沒有在家。森田信子固然是下山的情婦,那天這筆錢卻不是為了交給她的。 此外,下山似乎還有個相好的女人。經調查,也得知當天下山沒有和那個女人見面。 那末究竟是誰呢? 這裡就可以附帶說明我前面所提的、下山暗地裡有自己的情報網一事了。也就是說,可以設想五日早晨下山有必要會見給他提供情報的某人。關於國鐵工會的內部情況,那人能夠提供極有價值的情報。據我的推測,那個人並不是個二三流的“包打聽”,只因為與工會有些來往,道聽途說地弄到一些情報就拿來兜銷,而是個連國鐵工會中央鬥爭委員會的微妙政治動向都能接觸到的人物。 五日上午十點鐘,下山就要參加解僱問題最後的重要會議。為了匯報會議情況,他還得在十一點鐘到美軍總司令部去。下山必須在那以前從經常向他提供高級情報的那個人手裡拿到重要的報告。

為了這事,他需要錢。當然,他一定是平日就付津貼給那個人的,也許這時想起津貼已經到期了。總之,下山有必要付給那個人一筆款子。會面的地點大概就在三越百貨商店內,離地下鐵道不遠。這條地下鐵道可以從三越百貨商店這邊下去,然而從白木屋那邊下去也是通的。所以下山才對大西司機說:“三越也成,白木屋也成。”意思是哪邊都成。如果搭地道車,緊挨著三越的那站就是白木屋車站。從這裡可以看出他有所戒備,不讓司機知道自己真正的意圖。 那末下山究竟為什麼要吩咐司機“繞到神田車站去”呢? 我認為下山大概是非和那個人單獨見面不可。不管是從三越進去還是從白木屋進去,反正他不想讓任何人注意到自己和那個人的會見。恐怕是因為兩家商店都還沒開門,他才想繞到神田車站,從該車站搭乘地道車到三越前邊去。過了這麼大工夫,三越也該開門了吧。再說,他的行動還得瞞著大西司機。為了前往約會地點,他可以從神田車站前搭乘地道車,在下一站——三越前面下車;也可以再坐一站,在日本橋白木屋前面下車。也就是說,下山和那個人大概是約好在連結著三越、白木屋、神田這三條地下隧道的某處會面。

然而下山來到神田車站,為什麼又沒有下車呢? 下山這時大概忽然想起一件事:必須交一筆錢給眼看就要跟他會面的那個人。也就是說,來到神田車站前時,他才猛地想起要給那人一筆款,作為活動資金或是津貼。 由於想起這一點,下山就吩咐大西司機從神田車站前面開到三越去。那時,他已經決定要在半路上繞到千代田銀行去,從保險庫裡取錢。 預先約好會面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繞到銀行去從保險庫裡取錢也要耽擱一些工夫。我認為因此下山才叫太西司機開足了馬力,好像生氣似地說:“快點開。” 下山在千代田銀行前面讓車停下來,獨自進去了。機密保險庫的機構特殊,非本人的鑰匙是開不開的,裡面一個外人也沒有。下山打開保險庫的保險抽屜,拿出幾疊鈔票:放入衣袋。不用說,他並不打算自殺,裡面有春畫也好,有什麼也好,他都不在乎。假若他果真有意去死,也許他會往裡面放一份遺囑之類的東西。當然,保險抽屜裡並沒有這類東西。

過了二十分鐘,下山從銀行里出來了。大西司機的汽車就等在外面。他坐了上去。下山叫大西“快點開”,大西就開足了馬力,來到三越正門前。下山下了車。百貨商店已經開始營業。大西司機大概以為下山進三越去買東西,過一陣就會出來;但他也知道下山的老毛病,所以等得久一些也是有精神準備的。 (下山的友人、運輸省次官伊能也在證詞中說:“下山有個叫車子一等等上半天的習慣。”)因此,據大西司機的供述,從那時起直到下午五點鐘,他把車停在三越前面,差不多等了八個小時。 以上是我大致的推斷。不這麼推斷就不可能理解下山在三越、白木屋前面打轉轉,繞到神田車站,接著到銀行,趕快又折回三越的行動之謎。 但是下山果然在地下鐵道見著XX本人了嗎?我對這一點抱有疑問。我認為等待著下山的已經不是原來約會的那個人,而代之以具有某種陰謀的另外一個人了。

在《“下山事件”白皮書》裡,三越的店員新井君子、高田喜美子以及長島靜子等人在證詞中都說,她們看到一位像是下山總裁的人,時間都是在上午九點半到十點過一會兒。從這段時間來說,我認為那確實是下山本人。尤其是高田喜美子的供述中有這麼幾句值得我們注意的話:“有兩三個男人跟在一個人後面同時走下台階,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同伴。被跟的是個經理派頭的人,有五十來歲,身高五尺六寸左右,胖胖的,足有十七八貫。前額寬闊,頭髮梳得整整齊齊,戴著眼鏡,舉止文雅。” 那以後,開飮食店的西村豐三郞說當天在電車裡所看見的下山,以及五反野車站站員萩原的供述中所提到的下山,就都不是下山定則本人了。末廣旅館的長島輻子所看到的旅客也不是下山本人。後來在傍晚六點鐘以後在五反野車站附近十幾個目擊者所看見的也都不是下山。

加賀山之雄推斷說“我認為這些人看到的是下山的替身”,就足以說明一切了。加賀山在這篇文章中寫道:“我要做一些推斷,就只當自己是在寫推理小說。”就推理小說而言,那應該說是頗帶有紀錄意味的。 下山本人在三越遇上了原來約會的那個人的替身之後,到什麼地方去了呢?徘徊在五反野一帶的下山的那個替身又是從哪兒來的呢? 先來談談那個替身。 從那人在長島福子的旅館裡休息時的舉止也可以判明他是冒充的。他在這裡休息了約莫兩個半鐘頭。下山是個煙不離嘴的人,那個人卻連一根也沒有吸。從一個煙蒂也沒留下這一點就可以證明。一般說來,凡是吸煙的人越是思慮重重,就越比平時吸得多。他待上兩個半鐘頭,為什麼連一根也沒吸?簡直不可思議!為了寫這篇文章我到下山遇難的現場去採訪時,看見不知是誰在下山的遭難紀念碑前供了一盒裝得滿滿的“和平”牌香煙。那盒煙被雨淋得濕漉漉的,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供香煙的人大概知道下山愛吸菸吧。

在旅館休息的那個人恐怕是有一定的理由才沒吸煙的。 不用說,他是為了怕在煙蒂上留下唾液。如果從唾液裡檢驗出他的血型與下山的AMQ型不一樣,那可就糟了。 在後來發生的“女服務員謀殺案”(據《兩個推理》(松本清張的雜文集《黑色的筆記本》中的一篇)一九五九年,英國海外航空公司的女服務員武川知子被人殺害。嫌疑犯比利時籍天主敎神父貝爾梅修已回國,此案至今懸而未決。某敎會的神父即指貝爾梅修。)中,某敎會的神父曾被傳到警視廳去作主要旁證。他怕留下唾液,不肯用茶杯喝水。這已經是盡人皆知的事了。 女老闆長島福子曾要求那人“在店簿上登記”,他卻支吾說“算了吧”,當心不把筆跡留下。不僅如此,他還十分小心,連一個指紋也沒留下。枕頭上沾著兩根頭髮,據推測很像下山的,但弄不清究竟是不是他本人的。傍晚六點到七點之間,許多人看見下山在軌道旁邊走來走去,差不多每一個目擊者都把他的服裝描述得很準確。以前也經常有人說過,人的眼睛是不可靠的,還提出過關於實驗結果的報告。令人驚異的是,事件發生之後經過相當時日,他們還能說出這樣一些細緻的觀察:他的衣服是深灰色的,領帶是深藍地上嵌金絲的。

我並不認為偵查當局對目擊者們做了誘導訊問,然而報上連日以大量篇幅報導了“下山事件”。似乎可以說,迗些目擊者不知不覺之間把從新聞報導上獲得的印象銘刻在自己的意識中了。把這情形與偵查二科在事件發生後立刻對幾個目擊者進行調查時目擊者並沒有說出這些細節的事相對照,便覺得耐人尋味。 把下山帶到某處去的那個角色和下山那個替身當然不是一個人。從這一點似乎可以判斷,這一龐大計劃是由幾個小組分頭進行的。 不用說,冒充下山的那個替身一定是日本人,而不是個。他是從哪兒來的呢?自然不是憑他本人的意志來的,而是接受什麼人的命令才喬裝起來展開活動的。如今,大概永遠也追查不出他是什麼人了。 這裡,我想再引用一下大野達三的文章,以供讀者參考。

“美國的間諜機關會付報酬給這些日本間諜。對那些山賣機密的官吏,則按照各自的職位加以提拔。不管他們本人有沒有意識到,這些親美分子就這樣被組織到政界和官方中去。情報部不僅把警察和檢察廳全部徹底掌握住,尤其還像這樣把精幹的間諜分子抓在自己手裡。對高級間諜個別地掌握,下級間諜則組成班,並讓他們從事訓練間諜的工作。組成班時,通常派一世中尉或少尉擔任指揮官。由舊軍人、舊、舊右翼分子組成的機關,地位就更要高些。所採取的方式,一般是先指定一個負責人,由他來召集舊部下。另外還把該機關冠上負責人的名字,供給一切必要的經費。這些間諜及其機關承攬一些任務,以協助美國間諜機關的活動。如今這些機關的組織形式和供給資金的方式雖然改變了,大部分機關卻照樣繼續進行其特務活動。”

在這篇文章裡出現了好幾個日本人的名字,但這些人今天都還健在,本文不便引用。根據以上記述,我只想說明這些機關的頭子都是地位相當高的舊軍人,而且還包括右翼分子和共產黨的變節分子。 大致可以推測得出冒充下山的替身是從其中哪個機關派遣來的,但是不能確鑿指明。總之,這個替身受到某方面的指示,在下山剛從三越消失後,就立即偽裝成下山了。這個替身所接受的命令,大概僅僅涉及他本人應執行的任務,他並不知道下山的實際命運如何。 傍晚時分在五反野附近見到下山的人們的上述證詞中,關於下山所穿的西服的顏色、領帶的花樣等幾乎全都說對了。我認為西服及領帶確是下山的,因為據估計,下山的衣服全被剝光了,屍體上只剩下一件內衣。 前面已經說過,驗屍時內衣上粘糊糊地沾著一層黑油。在一般情形下沾油——比方說,從機車上灑下來的油沾在被軋的屍體上——應當是從上衣逐漸滲透到內衣上去。按道理,上衣的污跡應該更深,越是靠裡面的衣服,污跡就應越淺。下山的情形則正相反:上衣並沒有污跡,越是裡面的衣服污跡越深。 下山的屍體上的確只穿著內衣,處於裸體狀態。 兇手之所以讓下山赤身露體,可以設想得到的有兩個原因。一個是由於殺害方法上的需要而剝下他的衣服,另一個是必須把上衣和領帶從下山身上剝下來給替身用。有些目擊者還針對五日下午六點四十分這個時間提出了證詞,而那時下山應該早已遠遠到了別的地方。但是目擊者們看見的那個在五反野軌道附近徘徊的人身上所穿的西服和系的領帶,卻是下山本人的。這一點從《白皮書》上的這段話也可以明白。 山崎竹子(四十三歲)的供述: “我在七月五日沿著常磐線下行線朝陸橋走去,發覺東武線鐵道路基的鐵柱那邊的玉蜀黍地裡有個紳士。我感到納悶:天都快黑了,那樣一個人怎麼會在地里幹活呢?我就盯著他,他也看了看我,大概覺得有點心虛,就蹲下去,低著頭播弄起草葉子來。我還看著,他沒辦法,就走起來,橫過軌道從陸橋下面走去。我跟在他後面走,離開兩丈來遠。那人若有所思地走下緩坡,蹓蹓躂躂地朝火警瞭望塔那邊走去了。” 彷彿是為了證實山崎的證詞正確無訛,鑑別科還這樣寫道: “據鑑定,在現場所發現的下山總裁的衣服內袋裡的烏麥殼和從現場附近採來的烏麥殼是同一個品種。”(《白皮書》) 目擊者的話和鑑別的結果的確恰好吻合。毫無疑問,那個替身正是穿了下山這件西服在那裡播弄草葉子,並且把烏麥殼放在口袋裡的。 那末,鞋呢? 關於鞋,就連這位智謀犯也不免留下了個漏洞。前面已經說過,下山的鞋是咖啡色膠底皮鞋。按照習慣,跟下山住在一起的人每天早晨都替他塗赭紅色鞋油。下山從來不在街頭讓擦鞋匠給他擦鞋。但是找到的鞋上卻塗著茶色鞋油。赭紅色和茶色是容易混淆的。大概是鞋太髒了,另外一個不知道下山的習慣的人大意了,以為原來用的是茶色的,就給塗上茶色鞋油了。 大概是因為鞋太髒了,才塗上茶色鞋油。這件事也給我們一點啟發。下山的鞋上多半沾著不少塵土或垃圾,而且恐怕還是一種特殊的塵土或垃圾,從這上面可以推斷出現場——也就是下山被殺害的地方。兇手一定是留心到這一點才把鞋刷乾淨,塗上茶色鞋油的。在遺物當中,偏偏對鞋下了不少工夫。然而兇手還是不夠細心,竟塗上了茶色鞋油,露出破綻。 如前面所說的,鞋底上沾著葉綠素。警視廳的鑑別科說:“不知道鞋底上沾的泥跟輾軋現場附近的泥是不是相同的。鞋底的葉綠素是植物性的。”偵查一科由此推斷“鞋底上沾的葉綠素是現場的草汁”。 但是東京大學藥物學敎授秋穀博士說:“經檢查,鞋底上的綠汁顯然是染料,並且與衣服裡抖出來的是同一種染料。”不用說,草汁是自然的有機物,染料則是經過化學加工的無機物。 如果這是與檢查襯衫、西服時抖出來的色粉性質相同的東西,那末就可以設想下山曾被監禁在放著這樣的染料或色粉的地方或環境裡。如果我們能夠弄清楚,犯人粗心大意地在下山的鞋上塗抹茶色鞋油之前,鞋上所沾的塵土或垃圾究竟是什麼,下山被監禁的地方大概就更容易推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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