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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三節

日本的黑霧 松本清张 5230 2018-03-14
只要將根據一科的意見撰成的《白皮書》讀上一遍,就發現它的寫法很有意思。 《白皮書》首先敘述下山總裁在失踪之前心情極其惶惑不安,行動反常,在自己家裡晚上也睡不著覺,喝藥水什麼的,神經衰弱得厲害。然後援引從下山總裁在三越百貨商店消失以後,直到他在五反野附近出現為止,好多個看到過他的人的供述;這些人都一致準確地指出下山總裁所穿的西服和襯衫的顏色,領帶的花樣和鞋的顏色。現在將其中有代表性的供述列舉如下: 一、在日本橋三越的目擊者的證詞。 1.三越女售貨員長島靜子(十九歲)的供述:“七月五日上午九點三十五分左右,我看到一個五十來歲、比中等身材略高一些、穿一身灰色西服的男人在一樓化妝品的櫃檯前邊蹓躂。我聽了當天晚上的廣播,心想那也許就是下山總裁吧。”(七月十九日供述)

2.三越服務部店員高田喜美子(三十五歲)的供述:“七月五日上午十點一刻左右,我在地下鐵道入口的問訊處見到一個經理派頭的人,有五十來歲,身高五尺六寸左右,胖胖的,體重足有十七八貫。他穿著一身深灰色西服,白襯衫,戴著眼鏡,沒戴帽子,手裡沒有拿東西。有兩三個男人跟在他後面同時走下了台階,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同伴。我聽到五日晚間的廣播,直覺地感到那也許就是下山總裁。”(七月六日供述) 二、在地下鐵道的目擊者。 1.開飲食店的西村豐三郞(四十三歲)的供述:“七月五日上午,我搭乘十一點二十三分由跑谷開出的地下列車,坐在最前面的那節車廂裡。後來有個五十來歲的男人踩了我的腳。他是在日本橋和末廣町之間的某個車站上車的。他不知在想著什麼心事,也沒向我道聲歉。我心想:真是個古怪傢伙,就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番,所以記得很清楚。那個人有五尺六七寸高,頭髮斜分著,穿著白襯衫、一套深灰色西服、咖啡色皮鞋,沒有攜帶東西。我在上野車站下了車,那個人乘著車往淺草那邊去了。”

2.擦鞋匠尾野平八(六十八歲)的供述:“七月五日上午八點鐘起,我在淺草地下鐵道西口擦皮鞋。記不得時間了。我看到從一號月台走來一個人。”——相貌和裝束都同前一供述。 (七月十八日供述) 三、在東武線五反野車站附近的目擊者。 1.五反野車站站員萩原涯秋的供述:“七月五日下午一點四十三分,從淺草開往大師的電車進了站,下來約莫二十個乘客。我守在剪票口,有個乘客問我:'這附近有沒有旅館?'我就和他一起走出車站,指點他到我所知道的末廣旅館去。”——相貌和裝束都同前一供述。 (七月十二日供述) 2.末廣旅館女老闆長島福子(四十六歲)的供述:“七月五日下午兩點來鐘,來了個戴黑框眼鏡、五尺七寸左右、身材魁梧、舉止文雅的紳士。他說:'我想在這裡休息一會兒。'我帶他到二樓上四鋪半席的房間去,他就在窗口坐下,說:'給我點兒水吧。'我端了水去。因為單身的旅客一向是少見的,我就問他:'就您一個人嗎?'他回答說:'就我一個人。'我又叮他一句:'真的嗎?待會兒還會有人來吧。'他說:'真是只有一個人哩。'說著就笑了。由於他是位體面的紳士,我就拿了一塊洗得乾乾淨淨的床單,替他鋪好了床鋪。我請他在店簿上登記,他說:'算了吧。'五點半左右,我聽見他,出去一看,他穿著西服,站在樓下八鋪席的房間裡。我說:'請您給二百圓。'他就從黑皮夾裡掏出二百圓和一百圓小費。事後我想到,他的相貌和裝束很像下山總裁。”(七月十二日供述)

四、輾軋現場附近的目擊者。 1.公司職員成島正男(三十八歲)的供述:“七月五日下午六點十分左右,我到五反野南町的澡塘去,半路上遇到一位體面的紳士,他從鐵道路基下面的田間小道走到東武線的隧道裡去。他在隧道的出口停下來,好像在想什麼心事。我從後面趕過他時,看到他的相貌和裝束,覺得很像下山總裁。”(七月十一日供述) 2.古川文子(六十歲)的供述:“七月五日下午六點半鐘左右,有個紳士在東武線的陸橋那兒走路,看他那樣子,就像是不會喝酒的人被灌醉了似的。相貌和裝束跟總裁相像。”(七月十八日供述) 3.清道夫辻一郞(三十九歲)的供述:“七月五日下午六點四十分左右,我走到東武線陸橋跟前時,看見有個男人從千住方面踏著枕木走來。那個人沒戴眼鏡,除了這一點,相貌和裝束都像總裁。”(七月十日供述)

4.工人渡邊盛(三十歲)的供述:“七月五日下午六點左右,我到輾軋現場陸橋跟前的池沼去撈蜊蛄。有個體面的紳士從緩坡上走下來,沿著溝渠,在離我六尺來遠的路上走了五十米左右,又折了回來。那個人有五十來歲,身高五尺六七寸,臉上的皮膚像柚子一樣,是淡紅色的。眉毛粗粗的,搭拉下來。頭髮分著,鬢角已經花白了。斜眼鏡是米黃色的,沒有戴帽子,白糊糊的條紋西服,白襯衫,領帶是手工織的,嵌著金絲。腳上穿著咖啡色皮鞋,鞋尖上鑲著一道粗線。手裡沒有拿著東西。我認為那準是下山總裁。”(七月十五日供述) 5.山崎竹子(四十三歲)的供述;“七月五日下午六點半左右,我回家去的時候,為了抄近道,沿著鐵路朝東武線陸橋那邊走去,看見玉蜀黍地里站著個紳士。我感到納悶:那樣一個人怎麼會在地里幹活呢?我就盯著他,他也看了看我,低著頭播弄起草葉子來。我站住了,還看著,他沒辦法,就走起來。他有四十六七歲,皮膚白晳,高鼻樑,沒有註意到戴眼鏡沒有,只記得是個文雅的人。沒有戴帽子,穿著一套深灰色西服,咖啡色的高級皮鞋。”(七月十六日供述)

把這些目擊者的話綜合起來看,下山總裁的行踪是這樣的:(1)五日上午九點三十五分,從三越百貨商店南門走進去;(2)在店內和附近走了一陣;(3)乘上午十一點半以後的地下列車到淺草;(4)搭上東武線開往大師的車,下午一點四十三分在五反野車站下車;(5)下午兩點到五點半之間在末廣旅館休息;(6)從下午六點起在出事地點附近徘徊。在這段時間內,他自始至終單獨行動,身邊一個同伴也沒有。偵查一科由此而判斷出“沒有可引起被謀殺的疑問的餘地”。 《白皮書》還對下山身邊的人進行了調查,並且部分地引用了盤訊有關人員時所作的記錄,共中包括下山的舊友、因公或因私和他打過交道的人。每段談話後面都在括號裡加上一段批註——看起來那就是“偵查總部的意見”了。

比方說,在以鐵道技師身份曾經跟下山同過事的原陸軍上校森田某的談話後面,關於下山總裁的性格,偵查總部加上瞭如下的批註:(總裁身材魁捂,相形之下,氣量卻狹小。此人憑直覺,認為下山是自殺的。)在商工省次官小菅乙成的談話記錄後面,批著總部如下的意見:(此人感到總裁的責任心很強,做事心細,但對總裁這個職位是不能勝任的。)在東京工業大學校長和田小六的供述後面,又加上了這樣一句批語:(可見工作一遇到困難,總裁的身體就不好了,內心經常怔忡不安。)在佐藤榮作的供述後面則加上瞭如下的批語:可以看出,下山就任總裁時,對這職位並不怎麼熱中。 )從這些批註裡不難看出偵查一科是在煞費苦心地強調下山總裁是自殺的。 值得注意的是,其中只有當時的副總裁加賀山之雄一個人認為下山是被謀殺的。

《白皮書》上所引用的加賀山的供述是這樣的: “我認為總裁是被謀殺的。理由是:一、總裁是不是為了和森田信子的關係而受到威脅,並遭到暗算的呢?二、也許兇手是在某車站工會方面的影響之下犯下的罪行,但我認為工會方面不會對總裁有什麼怨恨。” 這以後,加賀山副總裁又把他的意見寫成一篇專論登在《日本》雜誌上,這篇文章的啟發性很大。關於這一點,以後我還要詳細提到。 此外,就是法醫學家對屍體所做的鑑定。 關於下山屍體的意見,東京大學的古畑博士和慶應大學的中館博士是完全相反的,這已是盡人皆知的事了,沒有必要再去詳細敘述。總而言之,古畑博士根據看不出“生理反應”的痕跡這一理由,認為下山是死後軋斷的,而中館博士卻說下山是活著被軋的。不言而喻,所謂“死後軋斷”是指死了以後才被軋的,死人自然不會自己走到鐵軌上躺下來,因此,這是一種謀殺論——即是說,兇手先把下山殺死之後,再讓列車把他的屍體軋斷的。這是醫生做鑑定時所使用的語言,故意不說死者是自殺還是被謀殺;而審慎地使用了“死後軋斷”這樣一個說法。

中館博士這樣反駁他的意見: “我曾經解剖過緊接著'下山事件'而發生的的六個犧牲者以及某一臥軌自殺者的屍體,發現有以下值得研究的跡象:陰囊、睪丸和陰莖出血。眼瞼部的皮下出血。手腳的皮下出血。就被軋死者來說,並不是個個都有陰囊、睾丸和陰莖出血的跡象,但是被軋死者有這種跡像是值得重視的。據說這次下山總裁的睪丸、陰莖、手背和腳背都有內出血現象。這並不足以說明他是'死後軋斷'的。” 眾所周知,警視廳偵查一科借助於中館博士的這個意見,把它當作採取自殺論的根據。古畑博士卻指責說:“解剖屍體時中館博士既不在場,他也沒有看過桑島博士的鑑定書。那末他是根據什麼來反駁並斷定為自殺的呢?他的用意令人無法理解。中館先生既沒有資料可據,也沒有權利來作這樣的發言。”這一點姑且不論,偵查一科為什麼把古畑博士的死後軋斷論拋在一邊,卻採納了既沒有看到屍體也沒看到鑑定書的中館博士的意見呢?

下山曾到現場附近的末廣旅館去睡過覺,這一點加強了一科的自殺論的論據。但是二科卻認為末廣旅館這一線索是一文不值的。原來發生事件的當天,二科曾調查現場及附近一帶,徹底偵查過有哪些目擊者。但是那時根本還沒有出現末廣旅館這條線索,後來才由一科提出來。二科說這簡直是荒謬。不僅如此,二科還說,在偵查工作的最初階段,該科曾對《白皮書》上所載的“目擊者”當中的幾個做過調查,當時並沒得到《白皮書》上所援引的那些供述。過了那麼久,同一個人卻說起他目擊到了什麼什麼,真是令人吃驚。總而言之,二科完全不信任一科的偵查報告。一開始就認為下山是被謀殺的是偵查二科的二股股長吉武,以及當時在本案中擔任檢察官的布施,但是布施檢察官不知怎地以後又倒向自殺論方面去了。

如前所述,知名人士當中,當時的國營鐵道公司副總裁加賀山之雄至今仍然認為下山是被謀殺的。加賀山在《日本》雜誌中闡述他的意見如下: “我認為出現在末廣旅館的下山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替身。旅館裡的人們並不認識下山。如果使用大致相像的替身,就很容易蒙混過去。從出事起一直到今天,我一直認為下山是被謀害的。下山的屍體被發現時,我憑著直覺感到他是被謀害的。因為下山總裁非常喜歡蒐集情報,他常常通過自己的下屬和朋友蒐集到我們所不知道的情報,過後又得意洋洋地向我們炫耀說:'我連這樣的事情都知道哩。'因此,知道他有這種癖好的兇手很可能用'請你獨自到三越來,有重要情報奉告,'這樣的話巧妙地把他引誘了去。然後兇手就在三越的地下鐵道脅迫他,把他帶到什麼地方去了。也就是說,下山從三越的地下鐵道被綁架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前副總裁加賀山的這段推理是很有趣的,在某些地方也可以看出它的可靠性。因為我認為當時擔任副總裁的加賀山在一定程度上推測得到下山身邊的事情以及他所面臨的危險。對於他的結論,我是持完全相反的立場的,但對他提供的個別資料,我卻頗有同感。 加賀山的文章接著說: “當時國營鐵道公司正為解僱十二萬人這個重大問題而搏鬥著。當然,裁員並不是什麼可喜的事。但是當時國鐵把從軍隊上復員的人以及從海外撤回來的人員都包了下來,職工總數膨脹到六十三萬名。我們打算把膨脹的人員一下子裁減為五十萬三千五百人,使國營鐵道公司的經營。我當時身為鐵道總局的長官,不得不擬定裁員計劃。尤其是,在這次裁員的三年前,在夏秋之交就曾計劃裁員七萬名。當時,伊井彌四郎和鈴木市藏等人(以後他們在共產黨內都升到相當高的地位)還在國鐵裡,他們在共產黨德田球一的直接領導下,對裁員進行了猛烈的抵抗。因此,計劃在眼看就要實現時垮了台。由於有這樣的先例,我們估計這次裁員一定也會遇到相當強烈的抵抗,事先做好了充分的精神準備。尤其令人擔心的是,處在現場激烈鬥爭中的負責人會不會在'使用實力'的過程中吃到很大苦頭呢?我們正在擬定相應的對策。 “在事件發生的約莫一個月以前,即六月一日,下山以總裁身份來到群情激昂的國鐵。他擔任總裁後,馬上就面臨連日與工會進行集體談判的局面。七月二日,他與工會方面進行了最後一次談判。談判席上的氣氛緊張到極點。但是下山總裁告訴工會方面說:'為了國鐵的合理化,計劃一定要堅決執行。'這是他最後的宣告。 “以後就只等實行了。我們決定於七月五日在現場宣布第一次裁員——七月四日是美國國慶,因此故意避開這一天。四日僅僅宣布了有關總廳的裁員名單。 “但是另一方面,美軍總司令部的民用運輸局卻命令我們在七月三日以前執行。領導這個部門的官員名叫沙格農,他簡直是個地道的堂吉訶德。這個沙格農對於決定在七月五日裁員一事大為不滿。在七月三日那天,他胸前掛著手槍,喝得醉醺醺地闖進下山公館,謾罵了一通。他原先在美國一家小小的鐵道公司擔任科長級的職務,對鐵道其實並不怎麼在行。一到日本,竟當上了民用運輸局局長。他還說日本的鐵道就是。瞧他這副樣子,簡直就是把日本的國營鐵道看作他私人經營的鐵道。他就以這樣一種心情來發號施令。” 以上引用得未免長了一些,但是從加賀山的這篇文章裡依稀可以看出形成“下山事件”的背景和當時的情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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