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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寒來帝苑,雪浪若阻征帆

仙劍問情5·滄海屠龍 管平潮 4610 2018-03-11
雅潔小軒中奔入的神人,不是別人,正是新近大敗的南海水侯孟章;而在軒房中誦書的溫和男子,則是他的大哥、南海龍神蚩剛的長子伯玉。 這三弟一向對自己不聞不問,現在突然提劍闖入自己書房“湧玉齋”,伯玉頓時唬得面如土色,不知出了什麼事故。呆愣了一下,一頭霧水的讀書公子便在心中小心措辭,準備跟自己這個威名遠震的三弟試探詢問。這時候,剛剛洶洶闖入的南海水侯也稍微平靜下來,兩眼炯炯地盯著自己兄長,一言不發。過了一會兒,正當伯玉終於想好措辭,想開口問話時,他那臉色凝重的水侯弟弟卻先嘆了口氣,回身揮了揮手,說道:“你們都退下吧。” “是!” 幾個神將應聲魚貫退出,一時間這幽雅小軒中只剩下兄弟兩人。又靜了一會兒,伯玉開口小心翼翼問道:“不知三弟到此,所為何事?”

“嗯,你自己看吧。” 到得這時,盛氣而來的水侯已完全平復下來;聽得伯玉之言,臉色平靜地應答一聲,他便將手中那軸已被捏作一團的錦書一把撂在兄長眼前書案上。等看見這明黃的檄文錦書在眼前舒展開,孟章便帶些嘲諷地說道:“伯玉大哥啊,你看看,你那位遠方老祖父正跟你撐腰吶!” “啊?” 聽得弟弟之言,伯玉吃了一驚,不知何意,趕緊拾起錦書從頭到尾逐字逐句地觀看起來。這錦書文字並不算長,但這位飽讀詩書幾乎能一目十行的龍公子,卻讀了將近小半炷香功夫才終於讀完。當他觀看錦書時,臉上神色也是變幻無常,本就蒼白的面容現在更是一片慘白,正是愁云密布。 伯玉此時閱讀的玉軸錦書,正是四瀆雲中君剛傳達四海的征討檄文;這檄文才開始讀不久,文采過人的南海大太子心中便蹦出一個念頭:執筆這討伐檄文的四瀆文臣,絕對是個高人!

原來他手中這張作為征伐南海的討逆戰書,前半部分自然是歷數南海罪惡,其中主要便是指責南海實際之主水侯孟章種種倒行逆施之事。 比如,這檄書極為直白赤裸地攻擊孟章本人,說他生性殘暴,行事悖逆;雖然生為神聖龍族,卻十分乖戾,用戰書原話就是“有類獠狽”。正因有這樣邪惡禀性,千年前他才妄動刀兵,烽火連天,以屠城滅族的殘暴手段強逼南海各族臣服龍域。在這樣血淚俱下極為煽情地離間南海君臣諸侯關係之後,檄文又細細列數孟章新近之惡,歸納起來大略有以下六大條:一、收容四瀆叛臣無支祁。收留之後,不惟不教化向善,反縱其行凶,肆虐海族;(檄文注:“此逆已伏誅。”) 二、近一百年中暗遣使者謀臣,包藏禍心,遊說四瀆水系諸神,妄圖分裂四瀆神族,置神州千萬子民於孟章一人淫威之下;(檄文略附曾受蒙蔽、現已“幡然醒悟”的肄水翁成等一十二名河神證言。)

三、妄起兵燹,屠戮“神鬼之會”、“萬物之靈”的人間道徒;四、神糜性淫,垂涎四瀆公主多年,求親不成反圖搶劫;五、蓄意謀害龍婿張醒言,並殺害其愛婢一名;六、秉性悖亂,妄擾亡靈,褫奪燭幽鬼方聖地,欲行不軌私念,稱霸六界輪迴。 如此血淚斑斑、言之鑿鑿地歷數過種種舊恨新仇之後,四瀆檄文又重點提到,那南海龍賊孟章,做下種種倒行逆施之事,大背天道輪迴,已無龍主之相;而作為南海龍族蚩剛以下孟章這一代龍神的遠方祖父,四瀆龍君陽父不僅有必要和其他苦主一同討回公道,還必須承擔長輩教育之責,矯枉入正,替識人不明的南海祖龍挑選真正的南海共主。檄文鄭重指出,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南海龍族大太子,伯玉。 稱讚過伯玉種種美德品質,號召南海各族棄暗投明重效明主之後,這詔文後半部分還特別指出:此番舉大義之旗、興正義之師討伐南海逆賊之旅,只是他們這些受孟章荼毒的苦主;其他不相干人等,切莫捲入,否則不免玉石俱焚!

這般威脅之後,這篇詔文便到了它最華彩的部分。詔書寫道:“……(義師行處)雷震萬里,電曜天闕,金光鏡野,武旗耀日。憑皇穹之靈佑,亮元勳之必舉,揮朱旗以南指,橫大洋而莫禦。狄海浪驚,夷山未平;星光結旆,劍氣舒精。雲開萬里,日麗川明。鼓完山應,詔畢水驚!” 如此華麗結尾之後,末了便是幾個受南海戕害的“苦主”簽名;在主事人四瀆龍君陽父之後,赫然綴著以下名號:羅浮上清;玄靈妖靈;四瀆龍婿,張醒言! 當然,最末眾志成城的署名也好,辭藻絢爛的詔文也罷,全都是格式套辭,徒壯聲勢,最多也只有伯玉這樣的文人才會細細品評。涉及到自家相關利益的諸侯真正關心的,還是這檄文前面的核心內容。而這遍傳四海的檄文,立意站在高處,文辭又寫得通情達理恰到好處,讀完後就連這全篇攻擊對象孟章水侯,鄙視之餘也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這詔文十分鼓舞人心!

如果誰只看到這份詔書,和他水侯孟章又沒什麼利害關係,掩卷之餘免不得也要罵一聲:“狗賊”。正因如此,當孟章第一眼看到這詔書時,他這威風千年城府森嚴的神主水侯,也忍不住暴跳如雷,拔劍敲碎案頭海玉明琛兩枚。 當然這時候他已經平靜下來。雖然因自己看到那個推伯玉為主的敏感倡議十分惱怒,但此刻真站到自己大哥這恬謐幽靜、塵聲可聽的“湧玉”書齋時,孟章終於覺得,也許真是自己的養氣功夫還沒煉到家;不得不承認,他有些中了那執筆檄文之人的圈套,“妄怒”了。 等想通這點,孟章便不由凝神看了看眼前自己這位大哥:“呵……就他,可能嗎?” 對眼前這位還在反复盤纏檄文文句的兄長,他孟章是再了解不過了。按綱常秩序來說,繼承南海的第一人選當是這位伯玉兄長。只是天不湊巧,他這大哥一生下來,便真像他名字一樣,溫潤如玉,生性怯懦,完全沒有龍主之風。剛開始時,還能勉強被祖龍逼著要繼承家業,各個場合裝模作樣應付一下,倒也似模似樣;但到了千年以前那時候,當龍域開始大規模征討海域中那些不服王化的靈族時,他大哥的劣性便暴露無遺:兵火連天之時,南海少主全忘了父王教誨,在戰爭最緊要之時不勤加磨煉,反而偷溜到神州中土毗鄰南海的村人市集中去,搜羅竹簡玩物,玩得不亦樂乎。這樣玩忽戰事,自然沒有好下場,差點就被尾隨而至的凶悍靈族殺害;要不是他三弟孟章冒死來救,以一擋百,他這龍族大太子早就死於非命。如果那樣的話,伯玉便會成為四海龍族千萬年來第一個被“低劣”種族殺死的王子,恐怕從此就要遺為各界笑柄。

很顯然,這次事故的後果是,雖然三心二意的龍太子逃過一劫,但從此就被剝奪了繼承父業的權力,還贏得一個不太光彩的諢名,“懶龍”! 就這樣一個無用的大哥、能取代自己成為南海共主? 忽然之間,心中忖念的水侯嘴角不禁露出一絲笑意,於是還沒等自己長兄開口,孟章便已和悅了顏色,先行說道:“大哥,此番是我魯莽了。這檄文用心險惡,又是那狡猾老賊的奸計。” “是極是極!” 聽弟弟開口,雖然道歉並無多少誠意,但伯玉這做大哥的卻如蒙大赦,擦了擦額角一片冷汗,也不顧手中粘濕,趕緊點頭附和:“還是三弟英明!大哥我是自家知自家事,一向爛泥扶不上牆!唉——” 急急說到這兒,伯玉卻嘆了口氣: “說真的,這詔書如果不是這兒有點白璧微瑕,恐怕也該是我迄今見過的文理最好的一篇檄文——”

話至此處嘎然而止,伯玉醒悟過來不禁大為惶恐,趕緊自責道:“三弟你看我這嘴——又是癡性發作了!” “哈哈!不妨不妨。” “兄長又何必和我這般客氣!” 看著自己大哥這樣子,孟章卻忽覺得心情很好。到現在氣也消了,他便準備離去。 只是,不知怎麼,一揚首剛準備開口告辭,海日斜暉中孟章正看到自己兄長那副唯唯諾諾的謙懦樣子,忽又是一陣沒來由的厭煩;那剛到了嘴邊的告辭話兒也咽了回去。 環顧四周一圈,看見西牆壁那一排葵竹書架,孟章稍一打量便袍袖一揚,“呼”一聲過後便有幾冊竹簡圖書摔落在伯玉面前書案上;竹冊摔落之處,日光影裡一時間塵灰飛揚。 “兄長!” 剛剛還和顏悅色的水侯,瞪著這幾冊灰塵滿面的兵書戰冊,突然提高聲音很不客氣地說道:“我龍神子孫書齋中的兵書戰冊,可不是光拿來裝門面的!”

不知想到什麼事,孟章又有些怒火中燒,厲聲說道:“兄長可知道,現在正是多事之秋,生死存亡之刻;我等龍族子弟,自當全力備戰奮勇禦敵,沒誰能置身事外!” 原來正是孟章忽想到,那位遠道攻來的四瀆龍君大得親族之助,上下齊心;尤其是最近那個剛被宣稱成“龍婿”的無名小子,更是殺死自己一名得力愛將。而再看看自己這邊,親族中除了自己父親還有二姐之外,便再沒什麼勇猛多智之人;想想若不是自己積威壓著,那些好不容易收服的異類靈族恐怕早就分崩離析,投敵而去——孟章發怒,正是忽然想起這句俗語:“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可眼前自己這兄弟……於是此刻孟章那點疑忌之心,早就被恨鐵不成鋼的怒火給代替。 見三弟又生氣,還說到自己痛處,伯玉一時也訥訥囁嚅,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見到他這副窩囊模樣,文武雙全的神勇水侯反而平靜下來,沉默一陣,忽言道:“伯玉兄長,你可曾聽說過昆吾刀?” “昆吾刀?” “知道知道!我曾經在書中看到!” 雖不知弟弟是何用意,但伯玉此刻正心亂如麻,不知如何回答;聽得孟章岔開話,哪還不趕緊接茬,奮勇答話。只聽他開始滔滔不絕背誦道:“西海之外大洋之中有流洲,上多積石,名為昆吾。冶石成鐵,作劍,光明洞照如水精,割玉物如切泥土焉——” 伯玉正搖頭晃腦朗朗背誦,卻忽被弟弟打斷:“兄長,原來你知道這般清楚,那你可曾著人、或自行前去探察求劍?” “呃……沒……” 龍兄言辭訕訕,神色頗為狼狽。 “嗯,知道了。” 到這時孟章也再沒說別的,只淡淡應了一聲便道:“伯玉兄長,小弟之處正有一口上好的昆吾刀;既然兄長知道,那我明日就著人將刀和那冊《亂玉批風刀譜》送來,以供兄長賞玩!”

一言說罷,孟章便拋下面色尷尬的兄長,捲起檄文轉身離去,出門後袍袖一揚,“砰”一聲在身後關上書房門柙。 且不說門內伯玉太子一臉苦笑,如何計較,再說水侯孟章,等他昂然來到門外,忽見到水晶假山邊自己帶來的那幾個親衛旁邊,正肅立著一位龍殿傳令官。見到傳令官,龍侯心中一動,便問:“何事禀報?是不是又有緊急軍情?” 聽他問話,那候立已久的傳令報事官趕緊趨步向前,恭敬回答:“見過水侯!” “水侯容禀,軍情也是有的,不過龍靈大人遣小的來,是想問問君侯大人事情完未;若家事完畢,便想請水侯去鎮海殿中主持,一起商議形勢。龍靈大人正和諸位將軍在鎮海殿中等候。” 聽得這樣禀報,自出房門便麵沉似水的水侯,臉上顏色稍霽;正要答話,他那手掌卻恰好觸到那張收在自己袖中的錦書檄文——這樣一來,原本已經和顏悅色的龍侯臉色突然一下子沉了下來,喝道:“此事不急!你且回去請諸位大人好好候著,本君侯還有些私事要辦!” 發放完報事官,孟章又扭轉身軀,跟那幾個親衛屬臣說道:“你們幾位也先回去,各司職守,切勿懈怠!” 一臉嚴厲地說完,孟章便拋下面面相覷的親衛隨臣,腳下一跺玉石甬路,雄軀疾轉,騰空而起,徑往遠方疾飄而去。 等他去得遠了,仍愣在原地的龍將中那幾個眼力好的,便可以隱約看到,自己的主公掠過一片瓊光四射的珊瑚林,穿過數畝柔帶飄擺的海藻田,正向極遠處一處佈滿冰晶的洞窟奔去。對於這些龍域中品階較高的龍將而言,這處水侯急沖趕去的目的地,再是熟悉不過——那正是南海大洋龍域中一處奇寒所在,冰晶洞,又名為“冷寒窟”。 “莫非龍侯……” 這些水侯近衛心裡十分清楚,那個往日只用來製冰避暑的冷寒洞窟裡,此刻正收藏著一個奇異的軀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今日他們面對的這場來者不善的戰爭,還有那位剛剛隕命的寒冰神將之死,都與這窈窕柔弱的軀體有莫大關係。 想到此處,再看看主公洶洶而去的身影,不知何故,這些也算天不怕地不怕的龍族勇士,卻忽然沒來由地一陣心慌。 而就在這時候,當那個高大的身影迅速接近那座白茫茫洞窟入口之時,數千里外那位面容清和的少年,卻是懵然無覺,還跨在一頭金鬣雪鬃的海獸神駒上,專心帶領著身後成千上萬的妖神大軍,依著龍王的籌劃,縱橫馳騁在碧濤萬里的海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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