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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六章幸福之源=罪惡之源

共和國告急 何建明 4906 2018-03-14
在1995年的迎新辭舊之際,對一直生活在蜜糖罐裡的日本神戶人來說,無疑是最難忘和最痛苦的了。那是家家戶戶尚未從新年喜悅中復甦的甜夢時分,突然天崩地裂,樓墜屋陷,五千餘活脫生靈氣絕命斷,近三十萬昨天還過著富康生活的人們頓時沒了家園,沒了親人…… 神戶兵庫地震雖然發生在東方島國,卻著實令全世界為之心顫,尤其是比鄰隔岸的中國人更是心諒肉跳。 人類對地球的懼怕,在今天看來莫過於地震了。地震來得突然,來得兇猛,來得讓人無力與其抗爭。 中國是個多震的國家,古代和當代因地震而造成的大震死亡數最多的都在中國。 1556年1月23日的大震,死亡八十三萬餘人。 1976年的唐山地震死亡人數約二十四萬。

1923年的東京地震與1985的墨西哥地震和1988年的蘇聯亞美尼亞地震都沒有超過這些記錄。 “談震色變”——世界各國的一大通病。 科學家為此付出了艱苦卓絕的努力。從一千多年前創造地動儀的中國張衡直到今天的美國哥倫比亞馬西姆地震實驗中心,專家們紋盡腦汁,但功效始終甚微。進入二十世紀,希臘有位長期在阿里洛斯河水庫工地上作監測員的工程師奇怪地發現,每當夕陽西下,夜幕降臨,他喝上幾口白蘭地躺到床上時,就會感到整個大地在微微顫枓,並且不時發出隆隆響聲,有時顫枓很厲害,能將他從床上摔下來。可每當他週末離開水庫,回到一百多公里外的家裡休息時卻安然無恙。他把這個怪現象告訴了一位搞地震研究的朋友B先生。 B先生一句話沒說,跟著他來到水庫睡在同一床上。夜里大地又開始隆隆顫抖。 “地震!是地震!”B先生驚呼著從床上跳下來,拿出地震儀。不錯,這裡正在發生4.2級的地震!這一驚不要緊,B先生背起儀器,鑽進車子就往家趕。可是一回到家,他的測控儀上的地震波又消失了。當他再次回到水庫,地震波又像幽靈似的出現了。怪事! B先生為了探明其中的奧秘,乾脆在水庫上住下了。他同工程師睡在一個房間,一個記錄震波,一個記錄水庫蓄水。三個月後,倆人奇怪地發現,水庫區的震波正好與庫內的蓄水成正比。庫壩上的水位越高,地震的震級也越高。至1938年阿里洛斯河上的這座馬拉松水庫水位漲到頂峰時,水庫所在地區發生了一起造成屋毀人亡的5級地震。

水庫誘發地震!地震有時出因於水庫!這一發現迅速在世界各地引起關注,並得以論證。贊比亞的卡里巴水庫,希臘的克里馬斯塔水庫,阿爾及利亞的烏德福達水庫,美國的米德湖水庫,蘇聯的努力更克水庫都相繼出現過6級以上的水庫誘發大地震。其中損失最為嚴重的要算印度的柯依那水庫了。這次地震中有25000人死亡,柯依那市的大批房屋建築倒塌。 一江之水被“巨龍”鎖住——人們建造水庫的目的是為了擺脫乾旱,以贏得更多的生產與生活能力。從平原到山區,從農村到城市,幾乎有人群生存的地方就有水庫:人口越密,水庫也就越大。解放四十年的中國,水庫如天上的星星繁布神州大地。目前僅蓄水在一億至一千億立方米的大、中型水庫就有兩千多座。北京、天津、上海、廣州……每個現代化的大城市幾乎都有一個或者數個大型水庫伴生著。這就意味著一個水庫的建立對人類起著幸福與災難的兩種結果。它,既是人類生存的幸福之源,同時又是將我們送向死神的罪惡之源。

奇妙的自然所固有的平衡本質,有時也會讓人討厭。 1958年夏天,為了緩和廣州地區的用水,我國萬名水利大軍在河源縣新江上興建了一座現代化大型水庫。 1959年,一道105米高的混凝土大壩建起,幾千年來湍流的新豐江戛然截住。待蓄水後,地震隨即發生。水庫區周圍的群眾時感地下折騰引起人畜不得安寧。 1960年,庫容115億立方米的新豐江水庫第一次蓄滿水,報喜的電報和告急的電報幾乎同時送到北京中南海周恩來總理的辦公室。 周恩來親赴新豐江觀察大壩和震情。當時,中央辦公廳的工作人員對周恩來的此行甚為不解,覺得一個水庫告急堂堂總理就要親自前往,似乎大可不必。但周恩來知道,大型水庫誘發地震這本身就是件可怕的事,而一旦地震再引起水庫大壩決口後果更為可怕。那時,京津地區的密雲、十三陵、灤河、白洋淀等大型水庫正在上馬,周恩來想得比別人更遠……

1962年3月19日凌晨,薪豐江水庫大壩下游一公里處發生了一起6.1級的破壞性地震。震源深度僅5公里,震中強度達8度之高!該水庫從蓄水的那天起,有記錄的地震次數達35萬餘次,平均每年13000次,等於每天誘發35次震情。當然,除了個別屬破壞性大震外都是些弱震。可在那萬千座水庫誘發的千億次地震中,有誰能保證不發生諸如印度柯依那水庫那樣的大震與慘案呢? 科學家的調查證明,水庫誘發地震基本上有兩種前提:一是庫內蓄水荷栽, 使庫地產生靜壓力和孔隙流體壓力,導致岩體變形,從而降低了斷層的有效應力和抗剪強度,使岩體的極限平衡遭到破壞,最終移位而產生地震。另一種原因是水庫本身修建在地質構造複雜地下岩石較弱易透水的地層,特別是當水庫位於斷裂節發育的灰岩、砂岩、頁岩和片岩地帶時,水滲入岩體,使岩體產生物化作用,從而誘發地震。

地震又常常與水庫的蓄水過程和容量密切相關,幾乎所有大、特大型水庫都有可能引起大規模的地震,而這種水庫的地震且次數頻繁震源深度淺,震時漫長而綿延幾年或幾十年之久。 人類生存需要水,潔淨的水又需要水庫蓄存,而水庫又誘發地震,人類則又害怕地震!害怕地震,就應摧毀水庫:摧毀水庫就沒有水喝,沒有水喝人類就失去生命……生存——這是上帝給人類安排的命運。你要生存,就要進步;要進步,就要革命;革命便產生了新的物體;新的物體最後導致了生命的毀滅! 到這時,我忽然想起了關於馬纓丹的一段故事。太平洋的夏威夷是個筍國的島嶼,島上的居民總喜歡把自己的家園裝飾得漂亮無比。為此,有人從墨西哥引入一種可愛的觀賞植物——馬纓丹花。

嬌豔的馬纓丹花又稱“七變花”、“五色梅”和“綉球”。四季開花的馬纓丹,花小密集成簇挑在枝頭,花冠有紅、黃、白諸色,開花後花色還會有變化,可謂美不勝收。 同馬纓丹一起被接到夏威夷落戶的還有雉雞和鴝鴣。人們沒有想到,在新的“住處”裡,“外來戶”馬纓丹與雉雞結成了好夥伴。馬纓丹紫黑色的漿果成為雉雞與鴝鴣的美味食品,而這兩種烏在島上飛來飛去,又把吃到肚子裡的這種子播向四面八方。 馬纓丹到處繁殖,並迅速佔據了全島。而與此同時,島上所有綠茵牧場開始遭殃了:牛羊不愛吃的馬纓丹把牧草逐漸排擠出牧場,牧場主因此而遭受從未有過的經濟損失。他們大為惱火,又從海外引入幾十種昆蟲,專門對付馬纓丹。其中有8種昆蟲磨牙鼓肋,大事饕餮,果然成績顯赫,使馬纓丹停止蔓延,以蟲治草取得了輝煌勝利。

可是,不久人們又發現,馬纓丹引進之後這裡原先對牧場和甘蔗園危害很大的一種粘蟲不知怎麼就減少了:而馬纓丹遭“圍剿”後,粘蟲又興旺了;鴝鴣也跟著多起來了,粘蟲便隨之少了下去了,反之亦反。 最後,有人提示再把馬纓丹引進來。可吃盡減產之苦的牧場主又不答應…… 一個有趣的故事中寓著一個活的辯證法:大自然生態永遠不能失去重心! 水庫誘發地震,水庫為人類生話謀利,這又苦又甜的瓜也真讓人吃也不好、不吃也不好。但有一點似乎可以肯定,我們在大規模興建水庫時,應當把防震措施跟上去。事實上,水庫誘發的地震極有規律和能預報的,問題是,人類在從事一切活動中都要尊重規律,按客觀規律辦事! 出路也只能在於此。 尋找這樣的出路又常常極為艱難。

長江三峽工程幾乎可以認為是這一方面空前絕後的例子了。 1992年4月3日,莊嚴的人民大會堂氣氛格外凝重,因為此時是將最終決定這項打李鴻章、梁啟超提出“富中華必治揚子江”到李鵬總理定案的總投資達2000億元的爭論了整整一個世紀的修建長江三峽的水庫工程是否上馬的時刻。表決結果:1967票贊成,177票反對,664票棄權。 這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大會議上從未有過的表決結果。透過那麼多“反對”,“棄權”票,人們或許還不清楚其真正的“內幕”。那麼我可以在這裡清楚地告知大家:幾乎所有“反對”與“棄權”票的根本意見在於對建造如此巨大的水庫後有可能造成副產品——災害。 “建一個世界級超大型水庫,以緩衝長江流域的防禦洪災能力,是所在區域百姓的祖輩企盼的大好事,可是你們想過沒有,按照自然規律,洪期時間越長,來的洪水越猛,但目前設計的三峽大提高程為180米,特大洪水發訊,將會洩過大堤向下游衝擊,其工程的洩洪效益等於零!鑑於此,我是堅決不贊成三峽工程上馬的!”說話的是個老頭。不過不是個普通老頭。他是北京工業大學副校長、著名水利專家陳明紹。

老頭子給那些贊成三峽工程上馬的人講了個故事: “我今年75歲了。北京開了一個老年人運動會,運動員中間有個副市長,是大家都知道的張百發。他鋼筋工出身,力氣大得很。他覺得拉力是他的東西,結果呢?冠軍給我拿到了,張百發很不服氣地對我說:'你這個老頭子怎麼把冠軍給搶走了?'我笑著不說話,後來很多人偷偷地問我:'老陳啊,你怎麼會拿到冠軍的?'我說我是學力學的,我懂得衝擊力比靜力強幾倍。我用的是一瞬間的衝擊,張百發使的是靜力,當然懸住輸了。長江的洪水也是一個道理,大水一旦洩過大壩,就會將相對靜力中的洪水一下變成了有衝擊力的洪暴。那個力量有時比地震還厲害。一旦如此,下游就遭更大的殃啦!”

據說,陳明紹的話一出,在“人大”和政協的會上就炸開了,有人帶著大量足可以證明三蛺工程上馬的一百條好處的材料,通過關係專門來找老先生。陳明紹直率地說:“如果我提出的兩個問題都解決了,我就支持!” “哪兩個問題? ” “一是水庫誘發地震,一是三峽滑坡問題。” 千好萬好,可就是這兩個問題沒研究好。 “那怎麼行?”老先生生氣了。 “如今人類最害怕的是什麼?除了大戰就是大震。無數事實證明,許多地震是由於水庫誘發引起的。水庫越大,誘發地震級就越高。三峽水庫一旦建成,就將有200多億立方米的水壓在水庫下面的地殼板塊上,而整個三蛺水庫區又處在地震活動區上,萬一發生地震,從180米高的大壩上瀉下的浪潮傾瀉下游,長江兩岸將有多少耕地、城市和人口遭受滅頂之害!老天,這些同題不考慮,還搞什麼工程避設?” 老先生說:“還有一個嚴重問題,這就是長江上游的滑坡。長江上游崇山峻嶺,處在大斷裂活動頻繁區。僅金沙江一江,兩岸的滑坡、崩塌就達1200多處。一處滑坡、崩塌,就是一次6級以上的大地震。三峽蓄水必定使兩岸的斷裂岩體嚴重侵蝕,侵蝕的結果必定導致大規模的滑坡與崩塌。不說類似明嘉靖21年間新灘滑坡使大江斷航80年,就1982年7月長江四川境內的雞扒滑坡所造成斷航半年的災情,就讓中央為此焦慮萬分。1963年,意大利瓦依昂水庫曾發生2.4億立方米的滑坡,湧浪激起250米,大水毀滅了電站的全部設施及壩下的幾座城鎮,幾千人喪生。長江天險與瓦依昂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三峽水庫之大,意大利的這個水庫根本不能相提並論。三峽水庫蓄水後一旦發生大型滑坡崩裂,後果可想而知,有人對高壩說得那麼容易,我對這個問題可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啊!不僅要死人毀城,航運也會斷,那可是要出大亂子的!這不是一個人的事,是整個國家、整個民族的事!” 陳明紹老先生的話讓那些舉了手的人著實嚇了一跳,他們找了另一位權威——中外著名的中科院院士侯學煜。 侯老的第一句話就很激動很乾脆:“我是從頭到尾拒絕在送中央審查的報告上簽字的第一人。”接著,侯老指出,我們對水利工程的決策歷來很少想到水壩能帶來的不可預料的水災和災難,更談不上考慮水利工程對庫區本身及整個流域的生態環境和資源的影響。三峽工程是舉國第一大工程,它修建後,會使整個長江的生態發生改變,將失去平衡。本已極為嚴重的長江泥石流,加之高壩修建後極易引起的誘發地震、兩岸千百條特大滑坡、崩塌將更加危險。長江一日發怒, 那麼多千古不朽的風景、寶貴的地下水資源,以及百萬人的生命可能全部失掉, 那可比現在單一的洪澇要危險嚴重得多。總之,“在長江上游的水土保持未穩定之前,三峽工程匆忙上馬很不安全!” 陳明紹、侯學煜幾位老專家雖然已經知道自己無力抗拒在現代化經濟巨大壓力下必須上馬的三峽工程的最後決策權,但他們的意見迴盪在人民大會堂那個表決的大廳內。他們都是些大師級的高手。 明天是個未知數,未知數時常很恐懼。尤其是對天災人禍——因為在它們面前,我們變得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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