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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十七章

秘密檔案 何建明 5518 2018-03-14
1959年農曆大年初四,北京市民仍沉浸在春節的歡樂中,來往拜年的人川流不息,喜慶的鞭炮接連不斷。 這天早晨,一行人叩開何長工的家門。鄰居們注意到,幾天來,一群又一群的人給老將軍拜年,總是呆了幾分鐘,就得讓給新一批拜年者。而今天拜年的卻很蹊蹺,一陣興高采烈的賀年聲過後就再也沒有人來,且老將軍的門也給緊緊關閉…… 多年後,這一秘密被揭開:此次的拜年者均是地質、石油兩部的部長、副部長、局長和總工們。他們是余秋裡、康世恩、曠伏兆、孟繼聲、顧功敘、沈展、張文昭…… 這是事先招呼好的拜年會。拿老將軍的話說是關於松遼找油的又一次重要的國家會議。國家的事情在家裡談,何長工稱其為國家會議,並且是何長工提議召開的當時鑑於松遼的地質情況已清楚,故地質、石油兩部有必要攜手為出油的突破作部署。

“餘部長,你們在毛主席面前的牛已經吹出去了,今年再不打出油老人家可是要打你屁股了!”何長工上來就將了余秋里一軍。 余秋里大腿一橫,回敬說:“我說老將軍,你的牛可吹得不比我們小啊。你當著毛主席和全體中央委員的面說我們可以找到中國的巴庫!” 兩位部長的開場白逗得大夥哈哈大笑。大家都知道地質、石油兩部領導在中央吹牛的秘聞: 也就是幾個月前的事。 中國共產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第二次會議在中南海隆重召開。毛澤東主持會議。這次會議在新中國歷史上有著非同小可的意義。因為在會上中共中央正式提出了黨的工作重點轉移的問題:從現在起,必須集中更大的力量放在社會主義建設方面。同時通過了鼓足乾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的總路線。後來出現的全國性的砸鍋煉鐵和放畝產超萬斤衛星的大躍進就是在此次會議後達到了登峰造極地步的。

這可是一次前所未有的熱鬧非凡的黨的會議。雖然與會者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都是經過戰爭考驗的老戰士,但這些不再穿軍裝的老戰士們在當時舉國上下的形勢和毛澤東等領袖們的鼓動下,革命的戰鬥激情一點不比戰爭時代弱。那時社會上放衛星擺擂台的事已屢見不鮮,沒想到這股風也上了黨的最高會議。 先是地方的代表發言。這些代表一上台就以慷慨激昂的發言,把自己也把中央委員的情緒鼓得飄飄離地。 緊接著是工業部門發言。毛澤東笑瞇瞇地帶頭給冶金部部長鼓掌。 冶金部領導敁然沒有辜負毛澤東的期望,上台就是一副元帥氣派:今年我們全國的鋼產量堅決達到八百五十萬噸!爭取七年趕上英國,第八年最多十年趕上美國! 好!好!這些元帥的話可把幾位大元帥給樂壞了!林彪是站起來鼓掌的。毛澤東也被會場的情緒所感染,一邊髙興地熱烈鼓掌,一邊滿臉堆笑地和幾位大元帥叫好!不過老人家的眼裡閃過一絲不快,因為他看到有位大元帥不僅沒鼓掌,反而直朝冶金部負責人在瞥眼。他就是彭德懷。

下一個發言的是石油工業部代表。 余秋裡因為自己到石油部上任時間不長,他讓自己的副部長李人俊打了頭陣。 這個李人俊其貌不揚,卻身板硬棒棒的,渾身上下滿是精神。他走到主席台的麥克風前面說了聲主席、各位代表之後,突然用手朝台下一指,指向冶金部領導,嗓門超過了擴音機的聲音:“我們和你們冶金部打擂!你們冶金部產一噸鋼,我們石油部堅決產一噸油!” 不知誰在寂靜的台下驚叫了一聲我的媽呀!但隨即被暴風雨般的掌聲淹沒。這掌聲到底持續了多長時間,當時誰也沒看表,只有麥克風前的李人俊清楚,因為他幾次想接著講下去,然而一浪高過一浪的掌聲阻止了他。後來掌聲終於停了下來。但主席台正中央的一個湖南人的聲音搶在了前頭:“你們行嗎?”

李人俊回頭一看,是毛澤東帶著幾分微笑在問話。 “行!” 這次是毛澤東帶頭鼓掌。會場又一次給予石油部以最熱烈的掌聲,此時的地質部代表何長工很是坐不住了。他心頭的兩個何長工打起架了:一個何長工說你是瑞金井岡山過來的人可不能跟年輕人比衝動;另一個何長工說都啥年代了,瞧人家的氣概,你地質部再顧慮這顧慮那就是右了! 下面由地質部代表何長工發言! 正在思忖的何長工一抬起頭,發覺四周的人都眾目睽睽地看著他。怎麼回事?他再往主席台一看,主持會議的周恩來正向他示意道:何長工同志,請到主席台來!噢,輪到我了!何長工趕忙站起來,他那雙本來就有點跛的腿此刻就更跛了。場上輕輕地響了一陣竊竊笑語那是友善的笑語。無論是幾位大元帥還是余秋裡、李人俊這樣的小元帥,他們都對老將軍十分尊敬。

“長工,你有什麼衛星可放?” 剛剛走到麥克風前的何長工還未來得及鎮靜一下情緒,主席台正中央那個湖南人的聲音又不緊不慢地響起了。是老毛喔!不用像李人俊那樣回頭看,何長工對這個聲音太熟悉了:從1918年在長辛店的第一次見面算起也有四十年了吧! “報告主席:衛星我不敢放,但我代表地質部幾十萬職工可以在這裡向主席和全體代表報告一個喜訊……”何長工畢竟是快六十歲的老將軍了,他不能像前面發言的幾位年輕代表那樣衝動,但卻有震撼山河的那種力量。 “好嘛,說說你的喜汛。”毛澤東今天特別高興。 “是這樣。”何長工把秘書準備的發言稿擱在一邊,順著老毛和整個會場的情緒,這樣說道:“經過我們地質工作者幾年艱苦努力,我們已經對全國的地下敵人有了比較清楚的了解,不僅抓到了敵人的一批團長師長,而旦且還抓到好幾個軍長、司令!”

這樣的比喻,很對台下大多數老戰士的口味,於是何長工說到這裡博得一陣熱烈掌聲。 …… “對了,我們沒有石油,國家就強大不了。找不到石油是我們的恥辱!找不到石油我們得通通滾蛋!”老將軍說到這裡,特意回頭看了一眼主席台上坐著的人。會場,頓時出奇的靜,與方才那種熱烈的氣氛形成了強烈反差。台下幾個年輕一點的代表聽到這里為何長工老將軍捏了一把汗:這老何頭說通通滾蛋,通通是指誰,除了你何長工還包括誰?好,把余秋裡他們石油部的人算上,可也不能稱上通通呀?那還有誰呀?台下的目光轉向了主席台。 毛澤東的臉上無任何表情,他的目光投向正在發言的何長工。 “是的,過去洋人都說我們中國貧油。到底貧不貧呢?我們的科學家不相信。我們的廣大職工不相信,毛主席也不相信!”這次何長工沒有回頭看看他的老鄉老毛。老將軍的底氣真是不減當年,他把嗓門往上一提:“在我國的東西南北鄰境都有油田,難道惟獨偉大的中國沒有油田?這豈不怪哉!我們不信這一點!絕對不信!我在這裡可以負責地向大家透露:我們中國不僅能夠有油田,而且能找到大油田,找到中國的巴庫!”

“巴庫?”毛澤東聽到這裡,側身向旁邊的周恩來輕輕一聲耳語。 “是蘇聯的大油田。”周恩來說道。 “好,為長工他們能找到中國的巴庫鼓掌!”毛澤東這一聲說得很響,而且帶頭鼓掌。於是,整個會場頓時掌聲齊鳴。 何長工從主席台走下的時候,眼裡溢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淚花:好多年老毛沒給自己這樣鼓掌了! “老將軍,想啥子事啦?快看這個總體設計行不?”余秋裡用胳膊輕輕地捅捅依然沉浸在往事中的何長工。 “噢噢,還是開我們的國家會議。”老將軍自感有些失態,便忙接過方才地質、石油兩部領導共同研究制定的1959年松遼盆地勘探總體設計,認真看了起來了。 “很好。設計中把兩個部的協調與分工寫得比較明確。下一步就看我們能不能早日獲得工業性油流了!”何長工肯定道。

“那春節一過,我就讓人以我們兩個部的名義把這份總體報告向松遼方面發了!”余秋裡說。 “可以。” “我還有個問題要請示,老將軍!”這時,康世恩裝腔作勢地湊到何長工的耳邊。 何長工開始一愣,繼而抬起左手,朝康世恩的後腦勺用力一巴掌。 “你的請示不用說,我明白。” 旁邊人不知怎麼回事。 “老伴,上餃子噢——!”只見老將軍朝廚房一揮手,大聲吆喝道。 “啊——知我者何老將軍也!”康世恩樂壞了,他從何長工的老伴尹清平大姐手中搶過一大碗白面餃子就神速“戰鬥”起來。 “好兄弟,慢點兒。瞧,餃子裡的油都流到外面嘍!” 何長工一把拉過老伴說:“你甭管他,今天他愛流多少流多少。明兒要是他不給我在松遼弄出油來,我罰他這餓狼!”

“報告老將軍,我接受您的挑戰。”康世恩頑皮地拿起筷子向何長工敬了禮,稍後又可憐巴巴地抬起手中的空碗,謝謝您老再給來一碗! “哈哈哈……”余秋裡等人樂得前仰後合。老將軍夫婦倆更是一臉開心。 黃汲清是帶著此次國家會議精神,於正月初六離開北京到(原書缺頁) 有了前面兩口基準井的失敗,松基三井在整個松遼找油人心頭的分量太重了!重得它不能有絲毫的閃失。可偏偏它又如此不爭氣! 怎麼辦?下步到底該怎麼辦? 北京,深夜12點,石油部余秋裡部長被叫醒。 北京,凌晨2點,地質部何長工家的電話鈴響了。 “老黃,碰到了這種情況該如何辦?” “黃總,能不能死馬當作活馬治?” 這一天從凌晨4點一直到第二天下午,黃汲清的家里和辦公室就沒有斷過電話。

“我要了解現場的情況才能作出決定。”黃汲清讓總機話務員掛長春長途。 “餵,小韓工程師嗎?你把岩心的情況給我說說。越詳細越好” …… “老黃,怎麼樣?”何長工又來電話了。 “我看可以提前試油!”黃汲清回答。 “那好,我跟余秋裡同志聯繫一下。” 就在何長工與余秋里聯係時,康世恩副部長已經抵達松基三井現場。 “部長,井反正打不下去了。我們試油吧!”垂頭喪氣了好幾天的鑽工們一見自己的領導來了,紛紛請求道。 “不不!現在試油萬萬不能!”陪同康世恩一起前來的蘇聯石油部總地質師米爾欽柯又是搖頭又是擺手,按照規範,基準井必須按照設計要求打到底,直到終孔後才能自下而上地開始試油。 “現在孔偏很大,無法再鑽怎麼辦呢?”康世恩問米爾欽柯。 “那就在旁邊再打個孔。” 康世恩沒有反駁蘇聯專家的意見,卻一甩軍大衣,跑到工人中間,悄悄說道:“我一會兒帶專家離開這兒。如果你們認為自己的想法對,你們完全可以大膽地干!” “行!”有部長這句話,工人們還有啥擔心的! 9月13日,工地上的鑽工們就開始在松基三井完成鑽探的地下1357米至1382.4米之間的三個油層進行射孔。此間,滲水的原油從孔內漸漸湧出……經過二十天如此來回的提撈,孔內湧出的水越來越少,油卻越來越多。 至9月26日,終於人們期待的黑色原油如巨龍一般從千米地下滾滾地噴湧而出,在大平原上蔚成奇觀! 松遼大地沸騰了! 北京的地質部機關、石油部機關沸騰了! 還有中南海,“油油!出油啦!”這天,黃汲清下班回家,腳剛跨進門檻就衝著廚房裡正在忙碌的老伴嚷嚷起來。 老伴嚇了一跳,圍著灶台左右前後瞅來瞅去,很是奇怪地:“哪兒出油呀?” “松遼!松遼出油啦!”黃汲清一邊樂一邊將老伴一把從廚房里拉出來,然後從包裡取出一張地圖鋪在飯桌上:“喏,這兒出油啦!” 老伴這才恍然大悟:“就是前些年你說有油的東北那塊地方?” “沒錯沒錯。可過去我一直是預測,現在油真的從地底下冒出來了!龜兒子喲,聽說那油冒得老高老高喔!”黃汲清手舞足蹈,嘴裡不停地嚷著:“有油了!這下我們不缺油啦!噢,油浪滾滾喲。” “爸爸,你別嚷嚷了好不好!”大兒子突然從自己的房間衝出來,雙手摀住耳朵叫了一聲,然後又轉身把房門砰的一聲狠狠地關上了。 “油,油,油,我聽到這個字就煩!”里屋,兒子又憤怒地喊了一句。 “這個小子,他發啥子神經啦!”黃汲清不知咋回事,方才的興頭一下沒了。 老伴頓時捂著臉,低聲抽泣起來。 “出什麼事了?快說呀!”黃汲清急了。 “大學沒錄取他,學校說他思想右。把他分配到京郊昌平的一個山溝溝。”老伴長嘆一聲,指指旁邊兩個已經打好包的行李,說:“這不,明兒一早他就得去那兒報到。” “說他思想右?他才幾歲呀!”黃汲清火了。前年反右時他就因為說實話吃夠了苦頭,有人差點給他戴上一頂永世不得翻身的右派帽子。後來雖然何長工挺身相助,可如今漏劃大右派的陰雲仍無時無刻不在頭頂上晃悠。兒子才一個中學生,怎麼可能思想右嘛!不可思議。 黃汲清有三個子女,一女二子。老大是女兒,叫潔生,老二是兒子起名為浩生,最小的也是兒子叫渝生。三個孩子都生在重慶,當時國家正處於危急與動盪年代,黃汲清用浩劫餘生四個字給兒女起名,意在讓後代記住這段不尋常的歲月。要說命,大兒子浩生算是最不好的了。當年生他的時候,黃汲清夫婦剛從南京遷移到重慶北碚,日本人的炸彈成為小浩生的催生婆。半歲時,一場肺炎差點使小浩生夭折。幸虧父親到一位留洋回國的醫師那兒要回了一個藥訝。小浩生丹幼聰明,十二三歲就給大科學家的父親裝了台小收音機。 黃汲清一生關心時事政治,斯大林去世的消息就是通過兒子裝的那台小收音機知道的。 1954年全家搬到了北京。正在上初中的浩生聽說北京四中好,一考便被錄進了四中高中班。他的目標是成為未來的清華大學生。浩生繼承了父親的血統,學習成績好,說話辦事直爽,是班上的學習課代表,共靑團員。後來反右鬥爭的風暴也刮進了學校。團組織讓每個團員寫交心材料。浩生對當時兩件事看不慣,一件是學校操場上擺滿了小鍋爐,讓學生上課時間去煉鋼;一件是有位教課很好的物理老師被打成了右派。他把對這兩件事的看法寫進了交心材料,並交了上去。 1959年元月,髙考開始,浩生充滿信心地報了清華無線電專業,並且考了很不錯的分數數學得了100分,這個分數黃浩生本人當時不知道可是錄取榜上卻沒有他的名,而一些分數比他低的卻榜上有名。浩生急了,問班主任是怎麼回事。班主任瞥了他一眼,說了一聲你也想進大學呀,就再沒理他。後來母親得知後找到了學校。班主任很詭秘地說:你這孩子,就憑他的思想,哼,好在學校沒在高中生中劃右……母親聽後嚇了一跳,這言外之意是,倘若上面發話對中學生也可以劃右派,那黃浩生肯定是頭一個。就這樣,漏劃大右派的右派傾向兒子,最後被分配到京郊昌平當了一名山區老師。 “噢,他們讓年輕人說實話,可說又整他們,這是什麼玩藝兒!”黃汲清又要罵人了。然而,我們的這位可以弄清楚幾千米地下奧秘的科學大師,除了罵一聲什麼玩藝兒之外,他對當時的政治氣候不僅十分的無可奈何,而且內心深處充滿了恐懼。從那起,大師的心中一直是十分的痛苦和憂鬱。他很少說話,事實上別人也不怎麼讓他有說話的地方和空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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