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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章

秘密檔案 何建明 3428 2018-03-14
1963年12月3日,周恩來總理在二屆四次全國人大會上向世界莊嚴宣布:中國人民使用洋油的時代將一去不復返。而作為發現大慶油田的主要組織者與領導者的黃汲清,此時連話都不敢說!其實是不能說! 歷史的錯誤便從此而開始。 中南海。豐澤園。 毛澤東敞著外衣,大步走出菊香書屋,朝正在值班的衛士長招手:“銀橋,今晚弄碗紅燒肉,好久沒吃了,我有點饞了吶!” 衛士長一聽蹦了起來。哈,主席要開葷了!這三年多來,老人家為了給全黨作榜樣,第一個在中央高級幹部中提出不吃肉和減工資。那是因為國家遇上了天災人禍的年頭。眼下,老人家要開葷就意味著國家已經從困難中走出!這可是天大的喜訊呀!衛士長想到這裡,立馬興奮地向毛澤東行禮立正:“是,我馬上就去辦!”

是的,我們中國人終於可以自己走路了!毛澤東將頭顱微傲仰起,那雙橫掃千秋的目光投向了萬里無雲的晴空。 就在方才,他在周恩來總理送來的政府工作報告上批示,可以把中國人擺脫困境的一個重要秘密公佈於世了。 十天后,第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四次會議召開。周恩來總理站在雄偉的人民大會堂主席台,向來自各族的人民代表透露了一個振奮人心的秘密——我們中國人依靠自力更生,在東北松遼平原發現了一個世界級的大油田!與此同時,他自豪地宣布:中國需要的石油,現在已經可以自給,中國人民一百多年使用洋油的時代,將一去不復返了! 這是何等激奮人心的喜訊!當時參加人代會的代表至今仍清楚地記得,當周恩來的話音剛落,整個人民大會堂都沸騰起來。許多人激動得不停地擦著熱淚。

打這天起,二屆四次人代會幾乎成為議論大慶油田的會。代表們在會上議論,會下議論,不少人就連夢中都在不停地喊大慶、大慶。 先前的議程不得不被打亂了。大會主席團應廣大代表的要求,特別請了石油部負責人作了關於大慶油田的專場報告。 於是,人們第一次知道了大慶油田是怎樣在石油工人不怕苦不怕死的精神下從地底下鑽出石油的;於是,鐵人王進喜的事蹟開始湧進了領袖毛澤東與每一個普通中國人的心中。 於是,石油人和王進喜在毛澤東與人民代表的掌聲中成了萬眾矚目的功臣。 或許就在毛澤東向石油部負責人投去一次又一次充滿讚譽的目光時,我們的領袖和人民代表誰也沒有註意到台下的另一些人,此刻心頭卻是酸溜溜的。 他們就是來自地質戰線的人大代表和官員。這中間包括人大代表、當時任地質部地質科學院副院長的黃汲清學部委員,他是1956年中科院第一屆學部委員、這這……我們辛辛苦苦發現的油田,咋功勞沒我們的份呢?這不公平!

地質部的人急了。可又沒誰敢跑到主席台,跑到毛澤東面前說一聲:大慶油田是我們發現的!這不是在黨的面前搶功嗎,不行不行,這是萬萬不能做的。可不說心裡又窩得透不過氣呀! 有人跑到黃汲清的房間,氣不打一處來地說:“老黃呀,大慶油田怎麼發現的,你是組織者和領導者,你最清楚,得出來說個明白。咱們乾了那麼多工作,取得了那麼大的成績,可不能連個名都不沾呀!你得出來說!” 一向視名利淡如水的黃汲清對來者的一番話很不以為然,甚至有些驚訝。他抬抬鼻樑上的眼鏡,輕描淡寫道:“用不著嘛,只要說明大慶油田是咱中國人自力更生髮現的,我看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 “哼,真是個老右!”來者一聽話不投機,扔下一句不輕不重的話便走了。

黃汲清淡淡一笑,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可他萬沒想到,中午吃飯時他所在的四川小組組長廖蘇華把他盯住了:“老黃啊,你是搞油的地質專家,大夥都想听聽你們是怎樣發現大慶油田的,呆一會兒你好好講講。龜兒子,咱們中國人再用不著怕美帝國主義和蘇聯修正主義封鎖了!”廖蘇華臨別時,重重地在老鄉黃汲清的肩膀上拍了一掌,臉上堆滿了中國人的自康感。 這可咋辦?黃汲清急壞了。讓我講大慶油田怎麼發現的?直說,說是我們地質部佈置的普查工作?說是我們地質隊員先在松遼平原上找到油田,打出油井的?這一講,不是跟石油部唱對台戲,不是在毛主席面前跟別人搶功嗎?可要是不講,咱地質部這麼多年來,這麼多科技工作者辛辛苦苦白乾了? 黃汲清坐不住了。憑他的性格,他是個科學界出了名的敢說實話的人,可打1957年的那場反右鬥爭以後,他這位候補右派已經幾乎沒有什麼可以說話的權利了儘管他還是一個人大代表。謝家榮黃的好友,當時的地質部總工程師是全國政協常委,還不照樣被打成大右派嘛!黃汲清這麼想著,心裡就越發沒了主意。

這頓午飯他沒吃好。飯碗一擱,就一個人從會議住處溜了出來,直奔部機關,找到了老部下,當時的地質部石油局副局長李奔是大慶油田發現初期的一線組織者。 這件事可不好辦。話說不好,不僅會影響兩個部的關係,而且會讓中央感到我們地質部有搶功之嫌吶!一向辦事精明的李奔此時也沒了主意。 “得快拿主意,下午人大小組會上我是推不掉的呀!”黃汲清急得直搓手。 李奔想了想,說:“我們去找何老頭,他在中央呆的時間長,處理上面的事,一定有經驗。” 何老頭即當時的地質部副部長、黨組書記何長工。 “此事非他莫屬。走,我們一起去找他。”黃汲清不客氣地拉著李奔就走。 何長工,讀過一點中國革命史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位老革命家。在瑞金蘇維埃中央政府時期,他就是紅軍軍長和軍政大學政委,後來當上黨中央副主席的林彪,那時在何長工部下還只是個小營長。中國共產黨革命低潮時,朱毛井岡山的會師,使整個革命鬥爭運動從死亡線上找到了出路。何長工是此次朱毛井岡山會師的牽線人。僅憑這一點,何長工敢在大庭廣眾之中直呼毛澤東為老毛,並且一叫就是幾十年,這在所有中央高級幹部中是獨一無二的。不過,這位中國革命的元老、毛澤東的同鄉,卻在中央紅軍到達延安之後一直沒有得到過重用,尤其是解放後,毛澤東開始讓他當重工業部部長,後來改任地質部副部長。據說不了解內情的人經常為何長工抱不平,說你何老幾十年為毛澤東打天下跑前跑後的,怎麼官位越當越小呀!何長工心裡有苦不好說呀!那年長征路上,張國燾這傢伙蒙蔽了一大批人,我老何也給蒙了,競然給姓張的投了一票。後來事情當然過去了,可毛澤東心裡一直記著呀!好你個何長工,當年連名字都是我給你改的(何長工原名叫何坤可),在革命的緊急關頭,你就不跟我毛澤東走呀!為這件事何長工懊悔了一輩子,可早已既成的事實,懊悔也沒用。老毛始終沒放他一馬呀!

老革命家就是這麼一個原因,所以一直官運不佳。好在毛澤東身邊的人都知道他是中國革命的元老和有功之臣,再加上許多人還是他的老部下,所以,何長工到地質部後雖說是個副部長,但論資格中央上下沒幾個可與他相比的。他老人家到中南海走一趟,只要開口,就是那些副總理什麼的也都會買他三分賬。地質部的許多老同志至今對何長工十分懷念,重要的原因是何長工為地質部的早期建設所出的力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比如現在的地礦部部機關地址在鬧市西四,你稍稍注意一下,現在有幾個中央部委的辦公地方可與地質部那麼好的部址相比?再有,北邊的地質大學校址,那麼大的一塊地盤,當年也都是何長工手指一戳就定下的。 五六十年代,地質部在社會上有那麼大的聲譽,當與何長工在位密不可分。

黃汲清拉著李奔去見何長工,抱的就是這麼一種心情:別人在中央面前辦不到或者不好辦的事,何老頭子出面沒有辦不成的。可他們偏偏忽視了何長工的一個弱點,那就是什麼事都不要跟老毛撞車。 什麼,大慶油田?哎喲!何長工一聽這就懵頭了。大慶油田是老毛睡覺也在抓的事,如今油田找到了,石油部的領導成了毛澤東的紅人,你們要我到老毛面前說大慶是我們地質部找的,這要讓老毛對我何長工怎麼看呢? “唉,老黃呀,你看怎麼說好呢?” 黃汲清朝李奔瞥了一眼,又瞅瞅何長工,心想你大部長都覺得不知咋辦,我就更沒轍了。 臨別時,何長工支著拐杖,拖著那雙跛腿出來送客(那是井岡山游擊戰時給這位老戰士留下的終身紀念)。 1952年8月的一天,身為共和國重工業部部長的何長工,被主管經濟工作的薄一波副總理叫了去。薄說:“組織上決定調你到即將成立的地質部去工作。”這事來得太突然,何長工不禁拍拍這雙革命戰爭留下的殘腿,大聲嚷了起來:“讓我這個跛子去爬山越嶺?不成。一波同志你知道,我一輩子對組織分配工作沒有講過價,這次可不可講個價,讓我到機械部什麼的去幹?”

“變不了啦,今天下午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就要討論通過。”薄一波又說:“你這次調動,是周總理向毛主席提的,主席已經點頭了。”又是老毛,何長工不說話了。 這件事,黃汲清和地質部的許多人後來都聽說過。望著這位跛腿老將軍那陰沉的臉,此時的黃汲清心頭不禁湧起一絲憐惜。不過,他更多的還是對這位老革命家的一層特殊的崇敬之情。 有一樁事,黃汲清一輩子沒有忘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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