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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37.殺人越多表揚越多

南京大屠殺全紀實 何建明 10388 2018-03-14
“幹士兵這行的好處是殺了人還會被表揚”,這是在戰場上的時候士兵間流傳的話。士兵說這話的時候也許是有些自嘲的意味。但不管怎樣,在上司的眼裡,前往戰場的士兵的任務主要就是殺人。士兵只要去了戰場,即使不直接殺人,也會以某種方式間接殺人。但是,就像前面講到的那樣,一般被稱為士兵的人是通過徵兵檢查被徵召的。雖然名稱和外表是士兵,但和普通國民一樣都是人。這樣的人就算穿上軍裝拿起武器,也不能立刻成為可以直接殺人的士兵……但是到了戰場上,就必須盡快消除這種猶豫。 為此,在以前線戰鬥為專職的部隊中,一旦有新兵補充進來,為了使其早點成為戰場上的士兵,會以活人為靶子讓其試刺刀。作為活靶子使用的主要是投降的中國士兵,有時也會抓當地居民。就這樣讓士兵刺活人的身體,將其作為成為戰場上的士兵的捷徑。對於當活靶子的人來說當然是很殘忍的,對於刺人的新兵來說也是一種嚴峻的考驗。

我們這些在吳淞登陸的士兵從登陸那天起就投入了實戰,沒空去試刺活人,但是上海戰役結束後從國內補充來的新兵曾經用這種方式體驗殺人。我在往來於戰場期間,曾經見過幾次新兵試刺活人的現場。我記得第一次看見這種場面是在向南京進擊的路上,在從無錫前往常州的途中。 我所屬的部隊在上海戰役中始終處於第一線,失去了半數以上的士兵,武器損耗也很大,所以在進攻南京的戰鬥中是作為第二線前進的。但是,第二線也不悠閒,總是和第一線部隊保持一定的距離和間隔,要能夠根據需要參加到第一線中去。 早上從無錫出發,在向下一個目的地前進的途中,為了好好休整而進入了一個村莊,發現有一群先到的不知是哪支部隊的士兵。那群士兵好像很忙碌地在做著什麼。一看之下,他們在廣場上豎起了木樁,把十幾個看樣子像是當地居民的人並排綁在上面。看到這裡,我就知道是要讓新兵進行試刺活人了。被當成活靶子的人看上去像是沒來得及逃走的村民,其中還有老人、婦女和十四五歲的小孩。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犯了需要抓起來處刑的罪人。不問也知道這是新兵試刺活靶。在活靶旁邊是一群年輕的士兵在待命。雖然外表和其他士兵一樣,但仔細一看,是剛孵化出來的雛兵。怎麼看都是剛當兵不久就來到前線的補充兵。好像還沒上過戰場,從國內穿來的軍服和新的一樣。同樣,心也和普通人一樣。從那樣子看來,我判斷這些新兵一到前線就跟著所屬部隊前往南京。接納了半是士兵半是普通人的新兵的部隊為了使他們早日成為戰場上的士兵,正在讓他們試刺活人。幾分鐘之後,事情如我所料地開始了。

新兵們在上等兵的指揮下上了刺刀,和被刺的人面對而立。他們雖然在國內受教育時學過刺殺術,並為了適應實戰刺過稻草人,但面對真人的時候情況就不一樣了。雖然和活靶子麵對面並端好了刺刀,但沒有刺下去的意思。身體因為緊張而顯得僵硬。看他們的臉色,似乎比被刺的人還要蒼白。 負責指揮的上等兵下令“刺!”後,新兵們沒辦法,鼓起精神“呀!”地叫了一聲,但身體沒有隨著聲音動起來。就像靠近一個可怕的東西一樣,他們畏畏縮縮地跑上去,戰戰兢兢地伸出了刺刀尖。 這樣的動作是無法直刺心臟,一擊致命的。不要說致命了,僅僅只是傷到了皮肉。對於被刺的人來說,就和被折磨死沒什麼兩樣。每被刺一刀都疼痛難耐而痛苦地叫喚。被刺的地方流出了鮮血,全身染成了暗紅色,那樣子就是個血人。這樣一來,刺人的新兵們看上去有點動搖了。他們對被刺者的叫喚聲和鮮血的紅色害怕起來,刺出刺刀的力量開始減弱。於是上等兵怒吼道:“餵!幹什麼那麼軟綿綿的,會被清國奴們笑話的。快點結果他們的性命!”他們沒辦法,只好拿出勇氣,用刺刀亂刺一氣。如果要推測一下這時新兵們的心理的話,似乎他們不僅是怕被上等兵斥罵,而且為了逃避叫喚聲和血紅色,也想早點結果了活靶子。新兵們對著活靶胡亂地瞎刺一通,看到對方的身體突然無力地垂了下去,便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到了這時,他們臉上才總算有了血色。

以上就是我在前往南京途中第一次看到新兵試刺人體的情景。新兵中也有以沉穩的動作按照刺殺術中學到的那樣刺的,但這只是極少數,大部分人都不成體統。但是,通過這種殺人體驗,他們快速地成長為合格的士兵了。雖然很殘酷,但是因為士兵在戰場上的任務就是殺人,所以才做了這種事。因此士兵一旦前往戰場,首先要放在心上的就是學會殺人。能夠殺人之後,其他士兵就會承認你是合格的,你就可以昂首挺胸了。 前往戰場的士兵開始殺人的理由有很多,但另外還有一點就是士兵在戰鬥中殺人會被當成功勞而受到讚賞,這也會影響到授勳,是一件很光榮的事。前面講的“幹士兵這行的好處”指的就是這點。 士兵就是這樣成長為戰場上的士兵的。剛到前線時,大部分士兵都害怕子彈的聲音,都是對血紅色感到恐懼的人。隨著戰鬥次數的增多,並經歷過殺人,就變得能夠若無其事地殺人了。士兵們把這種情況叫做“有了戰場的膽量”。

一旦有了戰場的膽量,就變得對殺人感興趣起來。這樣一來,對士兵來說戰場就成了一個好地方,沒有人倫、道德等麻煩的東西,是國家的法律都管不到的特殊地區。即使捅死了喪失鬥志而投降的人,即使用子彈打死了無辜的民眾,也沒有人會有意見。殺人者賺,被殺者虧,如此而已。這就使得正常心理變得麻木,對殺人沒有了罪惡意識,反倒引以為豪,開始吹噓“幹掉了兩三個清國奴”。 在南京進行大屠殺的也是剛從普通人變成戰場士兵的官兵們。我在前往南京途中遇到的新兵肯定也是通過試刺活靶而有了戰場的膽量,在數日後佔領南京時和老兵一樣進行了屠殺。 南京屠殺是昭和十二年(1937年)十二月,日軍佔領南京時大量屠殺中國人民的事件。 那時作為士兵正在當地的我們將該事件稱為“南京殘暴事件”。這不是官方的名稱,只是一部分士兵起的稱呼。之所以起這樣的名稱,不僅是因為在南京進行了大屠殺,而且在從上海附近出發到抵達南京的路上,發生了搶奪當地居民財物、放火燒民房、強姦婦女等殘暴行為。

…… 下面我想講一下屠殺。前面講到我所屬的部隊是作為第二線前進的,在翻越了磨盤山脈後進入第一線並加入到戰鬥行列,但沒經歷什麼大的戰斗南京就陷落了。然後我們就在一片混亂的南京附近徘徊,最後在南京城外的小鎮上安頓了下來。因為是這樣的情況,所以我沒有直接參與大屠殺,但是看到了其他部隊的官兵進行屠殺的現場。說我們所在的地方沒有進行明顯的屠殺,可能有人會認為只有我們是比較特別的好士兵。但絕非如此。我們也在前往南京的途中殺過百姓、搶過東西、燒過民房、強姦過婦女。從士兵們說的殘暴事件的角度來講,我們不遜色於其他部隊。之所以沒有在南京進行屠殺,是因為我們所到地方的居民已經被其他部隊在進攻南京時全部殺死了,一個人影也沒有。因為地形原因也沒有殘兵,即使想屠殺也沒有殺的對象。當時雖然閒得無聊而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但後來想想這是萬幸。

在南京城內外進行的大屠殺即使少算點,在佔領後也持續了十天以上。我所屬的部隊於12月20日移防江陰,到那個時候為止屠殺肯定是一直在進行的。我到附近去走動的時候,所到之處都可以看到大規模屠殺留下的痕跡。很多屍體層層疊疊地堆在那裡。有時還會碰到無數屍體像山一樣堆積起來的場景。 我自從在吳淞登陸以來,因為一直在上海激戰,見過很多屍體,所以50、100具屍體的話已經沒什麼感覺了,但是對於南京附近屠殺後的死屍感到很吃驚。沒有語言可以表達,實在要說的話就是“竟然能殺這麼一大批人”。屠殺的現場我也看過幾次,我只想講其中的一次—— 那是我們在南京城外安頓下來後過了幾天的事情。我在去下關出差後回駐地途中看到了該情景,如果說世上有地獄的話,那麼“這就是地獄”。現在我已經記不清具體是在哪個地點看到的了,但還記得是在下關往東走大約四五公里的一個廣場,廣場的北端是流淌的揚子江。在江岸的廣場上進行了大規模的集體屠殺,呈現出了這個世界上的地獄。

我不知道進行殺戮的官兵屬於哪個師團和他們的部隊名,但士兵的話語中帶有像是東北地區(指日本的東北地區)的方言。現在我只記得這麼點了。但是,只有這個世界上地獄的樣子至今仍然清晰地留在我的記憶裡。 我沒有看到開始,但是據從一開始就旁觀的士兵們說,屠殺是從上午9時左右開始的。在廣場的若干處架設了機關槍,做好射擊的準備之後,不知從哪裡帶來了100個左右的中國人,讓他們背朝揚子江排好隊。這些中國人看上去像是士兵和平民的混合體,服裝、年齡都各不相同。老少之間的差異也很大,從十五六歲到60歲左右的人都有。讓那些人在廣場上排好後,隨著指揮官的號令,待命的機關槍一起發出轟鳴進行射擊。機關槍的射擊聲和中國人的叫喚聲、哀鳴聲使廣場喧鬧了一段時間,但僅僅5分鐘不到就安靜下來了。即使中國人想逃,後面是驚濤拍岸的揚子江。在沒有遮擋的廣場上,遭到了機關槍近距離的射擊,萬分之一的生還可能都沒有。他們全都成了屍體,層層疊疊地倒伏著。這一批結束後,又把差不多同樣人數的中國人帶了過來。這些人進入廣場後,就由日本士兵指揮,讓他們搬運倒下的屍體,扔到揚子江里去。這項工作結束後,又開槍把他們都殺了。就這樣長時間連鎖式的反复,殺了大量的中國人。

以上是一開始就旁觀的士兵們的話。我看到的是已經基本結束後的場景,廣場上中國人流的血像血池一樣積著。看了一下揚子江的水流,可以看到不知有幾千具屍體浮浮沉沉地漂流而去。 雖然我不知道在這個廣場殺了多少人,但是從殺人方法和花費的時間來推測的話,我估計大概近一萬人吧。除了這麼大規模的殺戮外,一般認為,在以南京為中心的廣大日軍佔領地內,以百人、千人為單位的殺戮在各處數不勝數。 我所屬的部隊從吳淞登陸到佔領南京所用的時間是103天。在這期間我知道了戰爭所帶來的若干種可怕之處。在戰爭期間對這些沒怎麼在意,但戰後回顧自己所經歷的戰爭時我卻打起了寒戰。 經歷過戰爭的人在說起戰場上的可怕之處時,首先第一個舉出的似乎是大砲、機關槍和步槍等互相射擊的戰鬥。我經常聽別人說,交戰時看到自己身邊的士兵接二連三地負傷和死亡,就會想“自己不久也會被幹掉”,於是因為恐懼而感到焦躁。

這種恐懼我也很清楚。我自吳淞登陸以來到最前線進行戰鬥,不知道穿越了幾萬發、幾十萬發的子彈和砲彈。這讓我覺得很不可思議,“竟然沒有打到我身上”。和我一起從國內出發的伙伴死了幾十人。快的到達前線後僅僅兩三天就戰死了。如果沒有戰爭的話,就不會失去很多年輕的生命了。他們就可以享盡天年、壽終正寢了。因為士兵年紀輕輕就死了,所以其遺族會悲傷嘆息。這當然也是戰爭的可怕之處。在考慮這些之前,我首先想到的是戰爭使正常人扭曲,並做出暴行的心理上的可怕之處。 也就是說,進入軍隊前是善良市民的人到了前線僅僅100天左右就成了殺人魔王,變得可以進行像南京屠殺這樣的大規模殺戮了。在南京進行屠殺的官兵除了一部分骨幹軍人以外,大部分都是應召入伍的人,這些人在被徵召之前都是普通市民。其中有站在法律守護者立場上的警察,有引導少年國民向正確方向前進的教育者,有宣講佛教思想的僧侶,還有侍奉神靈的神社人員,另外還有很多在地方上起模範作用的人。

像這樣在地方上本來是善良市民的人,在戰場上卻幹出了世上最兇殘的事情。首先是殺人,其次……還集體屠殺了投降乞命的人,還掠奪居民的財物,殺死無辜的人,並燒毀他們的房屋。看到年輕女性就進行強姦,犯下了在一般社會上怎麼也乾不出的重大罪行。 之所以會幹出這麼殘暴的事情,可以說是因為戰爭的瘋狂導致的。對於受害的中國方面來說這當然是令人痛恨的事情,對於作為加害者的日軍官兵來說,也是一直都留有悔恨和悲傷的事情。 在不知道戰爭的現代人中,有人認為南京屠殺是僅此一例的特殊事件,但絕非如此。在中國戰場上,在南京進行了屠殺以後,同樣性質的事情多得無法一一列舉,儘管它們之間有著規模大小的差異。 隨著進攻逐漸深入內地,暴行越來越嚴重。據說在前往中國戰場的部分日軍部隊中,進行過名為“三光”的作戰。所謂“三光”,意思是殺光、搶光、燒光。在進行這種作戰的時候,不光是對方軍隊,而且還不加區別地把百姓也全部殺死。還搶走百姓們珍愛的財物和他們儲備的糧食等,最後放火把民房燒毀。日軍在作戰結束離開之後,原本住在作戰區域內的居民都滅絕了,民房也燒完了,成了無法生活的地方。 另外我還聽說在某些地區進行過滅絕作戰。據參加過這種作戰的士兵說,它和“三光”好像是一樣的。百姓居住在作戰區域內被看作是利敵行為,要徹底殺光。聽說在日軍行動過後,連老人和嬰兒都被殺死了,連一隻活的狗和貓都找不到。 進行這種作戰的官兵即使平時是很老實的人,也能夠面不改色地殺人。這和性格、有無教養是沒有關係的。 有一個很好的例子可以用來了解戰場上的士兵。那是隸屬於都城步兵第23聯隊,作為上等兵參加過南京攻略戰的原宮崎縣士兵寫的日記(摘自1984年8月5日的《朝日新聞》): “最近閒來無事,經常抓來無辜的支那人並將他們活埋或者推入火中或者用木棒毆打致死,並對這樣的殘殺感到很高興,這連支那兵都甘拜下風。……今天又推倒和毆打了無辜的一群中國人,將其弄個半死,然後再扔入壕溝中,並在其頭上點火,活活折磨致死。因為大家都非常無聊,所以覺得做這種事很有趣,但這要是在國內的話就是一個很嚴重的案件了。簡直就像殺一隻狗或者貓一樣……” 這樣的“日記”不可能是捏造出來的,是原士兵將他所經歷的、所見的、所想的東西寫下來的,所以不可能是謊言。那時確實乾了很殘忍的事情,我也不例外。我在中國戰場待了三年多,參加了很多大小戰役,其間做出了在人類社會不被允許的殘忍行為。殺了人,也乾過掠奪、放火、強姦。後來想想,覺得“竟然能幹出那麼慘無人道的事情”,不禁對自己心中潛在的惡魔心理感到很害怕…… …… 我所屬的部隊動員組編是在昭和十二年八月中旬。佔部隊大部分的下級官兵都是在這時被徵召的。動員結束後我們於8月下旬開往前線,開始南京攻略戰是在約三個月後的12月。也就是說入伍之前在普通社會中過著普通生活的人,到了戰場上三個多月就進行了駭人聽聞的大屠殺。我想弄清楚其中的原因。 最初到達上海時並沒有做出特別殘忍的事情,這與在上海進行的是行動範圍狹小的陣地戰有關,但主要是因為戰鬥的目的是保護僑民,維護其權益,並抱有完成任務後事變就結束的希望。 這一希望由於南京攻略戰的開始而變成了絕望。南京是蔣介石的大本營,所以預計守備會很堅固,會遇到頑強的抵抗而激戰一場,搞不好也許會戰死。就算不死,也無法預計什麼時候能脫離戰場。正因為對事變的早日解決曾抱有很大的期待,所以絕望感也很強烈。 做出殘忍行為的動機之一就是將這些摻雜在一起的憤懣情緒發洩到了中國人身上。要佔領蔣介石政府所在的南京,是為了讓蔣介石說出“投降”這兩個字,因此率領軍隊的中級軍官的鬥志非常高昂。 我認識的一個任大隊長一職的少佐煽動手下的官兵說:“要讓蔣介石投降,僅僅攻陷南京是不夠的,要用一切手段讓清國奴們陷入恐怖。看見清國奴就殺死他們,即使是百姓。還可以掠奪,強姦女性也行,放火也可以。” 我有一個朋友曾經在華北待過,後來調出編入了第10軍,在杭州灣登陸。據他說,第10軍的軍官好像也同樣如此。據說在向南京進發時,上面下令說:“不允許支那人暴虐。支那人中的農民、工人就不用說了,連女人、小孩都應該全部殺死。” 他說:“因為上司下達了這樣的命令,所以一旦發現清國奴,不管他是士兵還是百姓,見一個殺一個。只要看到女人,不管是姑娘還是已為人妻,全都強姦,而且完事之後肯定殺死。不是用刺刀捅死這麼簡單,而是用棍棒。用棒子咔嚓一敲,血咕嘟咕嘟冒出來,人就死了。因為支那人穿的是棉衣,所以用鐵絲綁住他們點上火可以燒很長時間。” 就這樣,南京攻略戰從出發時開始就有點瘋狂,我認為這也是和大屠殺有聯繫的一個主要原因。光是如此,做出殘忍行為的原因就已經很充分了,另外還要加上徵發糧食。 關於徵發再說就重複了,所以這裡只是簡單地說一下和屠殺有關的原因。一旦以徵發的名義去搶奪東西,就和土匪一樣了。由此,下級官兵失去了倫理和道德心,心靈也變得和土匪一樣了,這也是做出暴行的原因之一。其他還有若干微小的原因。 在上海戰役開始之前,我們曾天真地以為“只不過是些清國奴,很容易就能收拾他們”,但和預想相反,我們遭到了頑強的抵抗,陷入苦戰。攻陷上海附近的狹小地區就花了70多天時間,死傷者至少有4萬人。因此,“只不過是清國奴”就變成了“清國奴這些傢伙”。 在日軍裡,底層的下級士兵常常有不滿之處。其一是軍隊裡上下等級的差距太大,身份的差異就像軍官是貴族,而士兵是奴隸。不管多麼不合理的命令和多麼無理的要求,士兵都只能默默服從。此前一直是在最底層忍受著欺壓,到了戰場上之後,發現了比自己還要弱的人,那就是中國人。於是就對著中國人發洩積蓄在心中的不平和不滿。 任何地方的戰場都一樣,在最前線從事戰鬥的官兵的生與死只有一紙之隔。今天之後的明天不知會怎樣。不要說明天了,剛才還在有說有笑的人幾分鐘後就死了,聽到這個消息也不稀奇。身處那種環境中的下級官兵採取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活法。官兵們的願望是想睡個好覺,想吃美味的食物,想和女人性交。 在任何戰場上的人大概都有這樣的願望,但有的地方可以,有的地方則不行。在中國戰場上,因為有“對支那人幹什麼都行”的想法,所以安眠暫且不談,搶東西吃和強姦女性是可以的。當地居民被搶走了他們飼養的家畜也不敢有怨言,女人被強奸了也覺得是沒法子的事情。這助長了我們的氣焰,變本加厲地干出殘忍事情來。雖然不是所有前線的官兵都是如此,但從整體上來看,用暴力使中國人屈服的行為很多。 我在前線的時候,有一個當翻譯的當地人曾對我這樣抱怨:“日本人企圖用暴力讓我們服從,我們很厭惡這樣。於是日本人越使用暴力,我們就越加厭惡。如果一直這樣的話,戰爭永遠結束不了,真讓人傷心。”就像當地人說的那樣,日軍將暴力作為了讓中國人屈服的手段。 我感到這和軍隊中上級軍官讓部下服從的手法有共同之處。南京發生的大屠殺或許也有這樣的原因在裡面,我是這麼認為的。說這些話的我也乾了殘忍的事情,現在想來,在干那些事的時候,幾乎都沒有進行是非、善惡的判斷,而是衝動行事的。但是進一步追究的話,我之所以能夠做出殘忍的事情來,是因為我心裡輕視中國人,有“對支那人幹什麼都行”的想法。 開始的時候對乾殘忍的事情是有點猶豫的,但在戰場上生活了一段時間,不知何時這種心情就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清國奴們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用管他們,幹吧”的想法變得強烈起來。那時,不管做什麼都不認為是罪惡。我對中國人幹出殘忍行為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想法。 如果要追究日軍官兵在中國戰場上乾出殘忍行為的理由,歸根結底是日本人有蔑視中國人的心理。這不是這次戰爭中突發的,可以說是明治時期以來就在日本人心中培養起來的對中國人的蔑視使得我們這麼做的。曾根一夫作為一名普通的日本侵華老兵,他在戰後幾十年後的花甲之年寫下了上述這些話,很大程度上是真實的,也是懺悔的。他從日本民族對中國民族的一些基本認識,又從一個普通日本人如何變成戰爭瘋子和殺人魔鬼與強姦淫棍等方面,作出了較為深刻而清醒的剖析,他的回憶值得今天的日本國民用作自我檢討的一面鏡子。其實像他這樣能夠真正認識戰爭、認識自我的日本老兵還不少。特別是一些侵華日軍官兵當年參與了南京大屠殺暴行,後來戰爭結束,在過上多年的和平生活之後,其人性漸漸復蘇,對於侵略戰爭、戰場暴行有所認識,內心長期受到良知的拷問,但在日本國家不敢正視其罪惡的劣根文化的影響下,許多人根本不敢站出來講真話。他們內心世界中那份獸性與人性的矛盾衝突在其晚年愈加劇烈和嚴重,故而也就終有像曾根一夫一樣勇敢地站出來,以各種形式向世人說真話、講真相的人。侵華日軍官兵在南京大屠殺上表現出的獸性與人性的矛盾,恰恰證實了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是歷史事實,是戰爭犯罪,且更具深刻性與說服力。 曾根一夫有一見解很精闢:“我敢斷言'南京大屠殺事件'是事實。因為身為軍人的我,曾經參加過入侵南京的作戰,事實上也犯過暴虐的行為。我曾經目睹、耳聞這個事件。除了我以外,當年參加入侵南京作戰的軍人,尚有多人生存在世。他們都很了解'南京大屠殺事件'的內幕,但為了避免勾起傷痛的回憶,他們都不想證明它。我推想,有心人的否定'南京大屠殺事件',是想抹殺日本戰史的污點,因此才刻意歪曲事實。'南京大屠殺事件'的確是日本戰史上的一大污點,但它並不能輕易地就被抹殺掉。而且我認為我們不但不可以歪曲事實,我們更應該坦承錯誤,虛心反省,讓後世子孫引以為鑑。因此我打算根據自身的體驗來記述這件事。我所要記述的是以身為軍人的我,站在當年曾經親歷其境,參加入侵南京目睹、耳聞'南京大屠殺事件'的立場上,本著人類的良知和贖罪的心情作一個忠實的記述。” 當年為日本陸軍航空兵軍曹的井手純二也一針見血地指出:“日中兩國的幾百萬人親眼所見的'真實',至今還要說'有'或是'沒有',這種愚蠢的爭論應該休矣。(南京大屠殺)有人說是幾千人,有人說,不,是幾十萬,這種類似數字遊戲的事情,交給那些負責歷史記錄(研究)的人們去(幹)吧!我認為主要的是應該正視人類既可以成為神,也可以成為惡魔,他所具有的兩面性。尤其應該知道,只有戰爭才是引導人類成為惡魔的元兇。從這一意義來說,數年來由於'南京大屠殺'而引起的騷動,是一部絕好的教材。而且,今後也應該作為活生生的教訓和反省而存在,成為一個繼續探討的課題。” 日軍士兵岡本健三則更直截了當地認為:“有人說未發生過南京屠殺事件,那是一派胡言。我目擊了屠殺的現場。”他說到當年在南京機場屠殺中國人的經歷:“如果在戰鬥中命令我們殺人,若不把對方殺掉,則自己有被對方殺掉的危險。可是在那種場合,有點人性的話就不會射擊。射擊的任務由機槍隊執行,我們的部隊則駐紮在四周進行監視。”“被害的人不只是男的,也有婦女和兒童,甚至有不到10歲的兒童。這是不折不扣的屠殺啊!” 日軍老兵們以自己的親身經歷和感受,對南京大屠殺中許許多多“戰友”們當年窮凶極惡、厚顏無恥的罪惡行徑進行了入木三分的剖析與揭露。 曾根一夫後來還說過這樣的話:上海淞滬戰役是一場相當激烈的戰鬥,因此大家都認為下一次的攻打南京之戰,“可能就沒有希望活著回來。於是有了目的的戰爭後大家就比較提得起勁來,如今不知為何而戰,就像要走入黑暗的迷境中一般”。 “傷亡的多寡雖然無法預知,但是大家都認為自己已經有傷亡的命運,因此顯得自暴自棄。”“如果遠征的地點不超越南京,而且戰爭的目的也很清楚時,大家就不會如此暴躁。像這樣,南京攻略戰在作戰開始前,下級軍官的情緒就很暴躁,而'徵收自活'的命令更是對它火上澆油。縱然沒有'徵收自活'的命令,他們也會隨心所欲地行動,但是經上級下令去搶奪糧食以謀自活後,他們的罪惡意識就完全消失,而做出和強盜無異的行為,見到婦女就加以凌辱,對於反抗的人就以武力解決,成為與盜匪一般無二的軍人。” 另一位日本老兵小俁行男這樣說:“正因為軍首腦有'中國人是豬'這種想法,就會下令'不管女人、小孩,是中國人統統要殺,房屋全部燒毀'(平松鷹史《鄉土部隊奮戰記》),下級士兵們形成'強姦、掠奪、胡作非為'的風氣也是必然的結果。既然殺人都毫不在意,掠奪更是家常便飯了。被侵略地方的東西都是侵略者的'戰利品'……” 曾任日軍第6師團步兵第23聯隊分隊長的中野忠之壽在反省自己的罪行時說:“當時支配著我的思想是:在中國的首都南京,將抗日愛國的中國人民一人不剩地加以殲滅,這才可以向全世界宣揚'天皇的神威';是日本人民最大的利益,也是向全世界顯示日本民族的優越性;我這樣做才是當一個軍人的最高榮譽,也是為日本人民做師表。”“在這滔天罪行的過程中,另一方面我的思想中,還主要存在著如此的問題:侵略中國首都南京之後,要給在南京周圍的抗日愛國中國人民以決定性的打擊,這樣蔣介石一定投降於日本侵略者,那麼日本就可以任意地統治中國,這對於我自身也是有利益的。由於這種思想起了主要作用,於是在我進行如上述之嚴重罪行(時),甚至認為是'神聖的''正義的'行為。” 有一個日本老兵在戰後當起了畫家,他的左胳膊是在一次與中國軍隊激戰時受傷的,這位日本老兵叫關賴平,準尉軍銜,在戰場上他也算是個“英雄”了——在中方看來他是個標準的劊子手,其軍刀在戰場上殺得捲了刃,“短了近16厘米”。這位日本老兵在戰後將握過血刀的手,改換成拿畫筆。關賴平對戰爭有自己的看法,他說:“戰爭是悲慘的。不管你喜歡不喜歡,都必須在自己被殺或殺死對方中進行選擇。我也殺過人,因為不殺死對方,我也會被對方殺死。”然而關賴平對自己的軍人生涯有自己的見解:“我痛恨等級社會這個東西。在我的人生中,長達二十多年的時間裡,我被緊緊地束縛在軍隊這樣的等級組織裡。正因為如此,現在的我正充分享受著可貴的自由。在長期的戰爭中,善良的人們也一定會被大量殺死,這就是戰爭的宿命。” 分析了日本“鬼子”們參與大屠殺的內心世界後,我們便會得出一個結論:人之所以變成“鬼”,國家的侵略意志和民族擴張的特性總是起著特別的作用。那些把普通人培養成侵略者的統治階層才是罪魁禍首,他們讓普通人成為了野蠻人。 日本民族生於小島之上,從不甘心於僅在小島之國上的自我享樂與造福,他們一次次地期待走出自己的領土,去尋求更大的更多的享樂與福祉,侵略他國便成了他們的“天性”。 為什麼這個民族尤其是強盛之後總是走不出這樣一條“獸性”之道呢? 美國著名作家約翰·托蘭在談及日本的國民性時說過:“大和民族與世界上的其他任何民族都不相同,它所做的一切都是與常規相反的。平常人喜歡熟食,而日本人卻喜歡生吃;平常人或臥或坐,而日本人卻喜歡跪著。因此日本人'示愛'的方式也與常人迥異,比方說在南京,松井為了顯示他對南京人的'愛憐',就放縱他的獸兵,燒殺淫掠,無惡不作。” 我想,約翰·托蘭的話說得非常有道理。從本質上認識日本這個民族是全體中國人今天要認真補上的一課。而我同樣認為,中國人自己對自己的認識也應當迅速地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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