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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3.滬寧線上的生死搏殺

南京大屠殺全紀實 何建明 17099 2018-03-14
自11月12日淞滬大戰定局之後,日軍松井石根和柳川部隊分東西兩個方面向南京包抄合圍。先行的柳川部隊繞杭州抵嘉興,然後沿太湖北岸直插長興,再兵分兩路:一隊朝宜興、溧陽北進直逼南京,另一隊繞安徽廣德、蕪湖,後抄長江浦口至南京。松井石根的派遣部隊則從筆者家鄉崑山、常熟再朝蘇州、無錫,然後直插武進、鎮江。另一支部隊便利用長江水道,陸軍和艦艇並進,尤其是白茆口起兵與攻擊江陰要塞兩步棋,把京滬東側的關鍵戰場盡歸於囊中。 如前所述,上海到南京,直線距離不足300公里,這是城中與城中之間的距離,如果城邊與城邊的最近距離,也就250來公里。我軍自淞滬戰役失利後,能夠在當時的“京滬線”上作為戰場的天然屏障的,只有長江、太湖和城郭了,因為美麗的江南水鄉根本就沒有什麼“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大山和奇險。在侵略者面前,美麗富饒的江南大地,如一位裸身的母親,當強盜出現在她的面前時,母親只有遭受被踐踏和姦污的命運……

童年的時候,筆者就听爺爺和奶奶訴說“東洋人”的罪行,筆者上的小學是一座半壁的舊堂,另一半就是被從白茆口起兵的日本兵用砲彈炸掉的。小學同桌金崇良同學的外公就是在這次日本兵的轟炸中喪生的。 “那時東洋兵厲害啊,他們見男人就抓去給他們搭橋、燒飯,見我們女人就逮去睡覺……”我奶奶說,當時她跟我爺爺才結婚三年,她和姐妹們躲藏在河邊的蘆葦蕩裡。 “我們這兒的村莊密、人多,想躲的地方也不好找,東洋人抓人容易,所以我們只好用灶煙把臉抹黑。可是東洋人壞,看你不像是老太婆,抓住你往河裡一浸,你啥樣子就一清二楚了……許關泉阿哥和阿嫂就是這樣被東洋人用刀刺死的。”奶奶說的人是誰家哪戶的我都知道。我的一位遠房親戚,是當時抗日游擊隊隊長,日軍在一次襲擊中抓住了他和十幾位隊友,開始令他們幫助鋪路搭橋,後將他們拖在機艦船的後舵下,再用繩子一個個綁住扔進江里,日軍隨後發動船狂行,我的親戚和隊友們則在水中溺水身亡……另有百姓因為不願給日軍引路去搶劫與找“花姑娘”,鬼子便讓他們先吃粗糠幾碗,再強行讓其喝水無數,等肚子脹痛得滿地打滾時,日本軍人便將他們裝入麻袋,在上面亂踩猛蹬,弄你個半死後再用刺刀捅死,扔進河中。

侵略者在我故鄉留下的罪行遍地皆是。但最血腥的還是在蘇州等城市。 蔣介石政府在上海到南京之間設置了三道防禦線,第一道即是以蘇州為中心點向北到常熟、向南到嘉興,連成一條防禦鏈。日軍柳川部隊很快在11月10日前就把嘉興拿下。松井石根部隊見此情形便毫不示弱,立即對蘇州城施予重擊。 可憐我美麗的天堂姑蘇,此時怎能經得起狼煙虎口的蹂躪! 日本人當然知道蘇州是座什麼樣的城市,它既有與杭州並稱的“天堂”之美,也有“中國威尼斯”的水城之秀,離上海約50公里。 20世紀30年代,蘇州城內就有35萬左右常住人口。中國軍隊從上海退出後,蘇州事實上便成了徹徹底底的不設防城郭,11月19日,這座如花似錦的城市便陷入日軍魔掌。但是日軍在進城之前因為懼怕城中藏有中國軍隊的重兵,所以先進行了幾番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大轟炸。可憐我手無寸鐵的故鄉親人們,像一堆堆無法掙扎的可憐蟲一樣,在鐵蹄隨意的輾踩中或死亡,或斷肢流血……

“大量的炸彈從天空落下,猛烈爆炸,肢體、塵垢、磚石和泥灰,不斷飛騰,好像一道道的瀑布,這真是駭人的景象,恐怖的瘋狂的場面,使我們不敢正視,不敢留戀。日機整天在頭上飛翔著,投下死亡的禮物。”一位當時在蘇州旅遊還沒有來得及撤離的外國人這樣描述。 數日後,日軍仍然不敢貿然進城,以為城中仍有中國軍隊重兵隱蔽著沒有被消滅,所以用飛機在城市的上空散發傳單,並提出警告:三天以後,全城將遭更猛烈的轟炸! “地獄!地獄!再不走就要入地獄了!”市民們真正著慌起來。於是,大大小小,男男女女,成群結隊地帶著有限的行囊,離開他們久居的城市,無目標地向城外躲逃,那淒愴和無奈之景,難用筆墨描述。所有的船隻、黃包車以及其他車輛,此刻都不夠用,甚至有的人家用水桶作為渡河工具,帶著小孩、老人,蹚水過河,而他們的身後,是日軍密集的槍彈與看熱鬧的狂歡聲……

許多市民根本來不及出城,日軍便將整座城市包圍了。 12個小時的狂轟濫炸,接著又是掃地一般的地面進攻。此刻的姑蘇城,彷彿一個美麗的裸女被千把利刀撕劃後的情形,可謂慘不忍睹! “天一明,我就起身進城,我們所目睹的死亡和毀滅,其慘狀遠非任何筆墨所能形容。我們的心裡真難過極了,鬱悶極了。一位中國牧師領導著難民一千人往廣福去,這是唯一令人快慰的事情,然而,這也是如何悲慘的一種景象呵!小孩子、老頭兒、老太婆、跛足的,以及槍彈、炸彈轟炸下的殘廢者,跟隨著牧師蹣跚前進,我想起了當初的基督。兩天以內,五千個難民從蘇州移送到廣福。”一個美國記者進入了戰爭現場。他所說的廣福,是個著名寺院。 “可是,有一次我們終於發覺教會的產業也大遭劫掠,一幢房屋的正門、旁門和後門都被撞開,校舍和住宅的大門,顯然給斧頭和槍刺所戳破。大大小小的房門均蒙光顧。各式各樣的箱子均蒙檢閱。凡是不需要的東西,任意投置,地板上凌亂不成樣子,在我的住宅內杯盤狼藉,顯然經過了猛烈的拋擲。在一個朋友的家裡,地板上一架小提琴,損壞到了不堪修理的程度。”這是必然的,日本兵才不在乎什麼神廟聖地呢!

“另有一次,我去察勘晏成中學校舍。日本兵不知道我突然前往,所以我在校舍和他們狹路相逢。他們正在拼命打開一具保險箱,一個兵用鶴嘴鋤斫櫃門,另外幾個兵想整個粉碎保險箱,更有幾個兵則搬動校長和教務長室內的桌子。當我往別處找尋譯員時,他們帶了傢伙揚長而去…… “第二天早晨,我們再到晏成中學,保險箱門終於給日本兵打開了,搶去約四百塊錢,有趣得很,那些匪徒把發薪信封內的三百塊錢,丟在地板上,大概以為是沒有什麼用處的信件。同時,據我們檢查的結果,另有幾處教會房屋內的保險箱,以及銀行商店內的大保險箱,均遭日本兵破壞,他們把所有的東西劫去。” 日軍搶走的何止是保險箱裡的東西,無數價值連城的古玩店更是遭受清倉式的浩劫。自明朝之後的二三百年曆史裡,蘇州一直是中國經濟的重鎮,富足天下,此地又是文人雅士集聚地。皇家園林和富貴人家裡私藏的紅木家具就不知其數。算日本人識貨,他們一車又一車不嫌累地把所有可以拉得走的好紅木全部裝到了艦船和馬車上,源源不斷地運回本土。但這對強盜而言,又算得了什麼!他們要征服的是中國人,他們要滅絕的是中國人。

“日軍佔領蘇州後,我們第一次回去的時候,看見街道屍骸累累,而那些屍骸足足擱了十天。最痛心的事情就是日軍侮辱各種階層的婦女。獸慾勃發的日本兵到底姦污了多少婦女,恐怕沒有人能夠估計。我個人知道許多次強奸的事情,純屬確實可靠。不過,我們也無須加以估計,因為九千五百次或九千六百次的強姦,對於這種滔天的大罪惡,究竟會有什麼區別呢?有一天早晨,我在廣福遇到東吳大學的一個學生,他含著眼淚告訴我,日本兵強奸了他的美麗的姊妹。我還看見許多鄉民,坐在路邊發抖,因為一隊武裝的日本兵把他們驅逐出來,截留了他們的老婆和女兒。 “那一晚,一個中國人懇求我住到他的家裡,去保護他的女兒和幾個避難的姑娘。我答應了,確乎做了一件好事。當夜十一點左右,我為電筒的閃光所驚醒(電光從門頂上的小窗射入)。有人在我耳邊低語:日本兵來了。我手執電筒,衝入隔壁的房間。我瞥見三個日本兵用電筒閃照著在地板上的十多個姑娘。我的出現使他們大吃一驚。當我怒聲訓斥時,那些匪兵匆匆下樓。在緊張的關頭,主人沒有離開我的身旁……”

能在虎狼出沒時遇上這位外國友人的保護,實在是三生有幸。然而絕大多數的蘇州百姓怎有這等運氣?他們只能接受日軍的殘暴與凌辱。 城市成了屠人之場,街道上流淌的血堵塞了下水道,於是順著小巷大街,淌向附近的田野與村莊。 原本秋收的稻田,被日軍的雙腳與戰車,踩倒一片又一片。村莊在冒煙,失去主人的牛羊被強盜順手牽去屠宰,填飽肚皮後的野獸又開始新一輪的強姦與搶劫——呵,我苦難的蘇州,苦難的親人。 老天,我秀麗的江南水鄉真的就沒有半點可敵日軍之力、之器? 老天不言。 老天開始不停地下雨…… 呵,我們突然發現一隊隊小鬼子在雨水中凍得瑟瑟發抖,陷在泥地的雙腿就是拔不出來——哈哈,老天在幫咱中國人!幫助咱父老鄉親們喲!

如前所言,從上海到南京的區區二三百里是一望無蔽的平川,倘若鐵騎,也就幾鞭即至的距離。強弱間的戰爭,最怕如此景況。我方能夠抵禦日軍的除了城市,便是江湖——長江和太湖。偏偏太湖之水安然不動,平靜如睡,敵我雙方均不能藉它之力。長江洶湧浩蕩、滾滾東流,卻無我強艦利船,反被日軍艦艇逆流而上,氣勢洶洶,屠我兩岸無數黎民百姓之血肉身軀!但日軍尚未想到的是,秋日中國江南水鄉,竟然雨水連綿,道路泥濘得難行寸步。本是一周的路程,卻在日軍士兵腳下,居然變得猶如永無盡頭的悲憫遙途…… 這是天意。 但是侵略者的腳步沒有停下,在越過蘇州之後,他們又向無錫、鎮江方向進發,目標便是首都南京。日軍的另一路,則正貼著太湖西岸,將魔掌伸向長興、廣德……企圖包抄和斬斷我首都守軍的後路。

日軍柳川部隊佔領嘉興後,很快進入我方第二道防線的太湖西南重鎮長興。長興之後便是第三道防線,也是南京西南防線的最後一道外圍防禦線。顯然廣德和蕪湖失守,南京等於在背後被人撕裂…… 我方在長興一帶的守軍,是由行程兩千餘里、步行到此的川軍劉湘之部負責。松井石根知道,他的西南路部隊所攻掠的各地均在蔣介石預先設防的國防線之外,廣德屬安徽,泗安屬浙江,長興當時屬江蘇,均在太湖之西、南京以南。如果該路部隊迅速挺進,佔領位於南京側後方的蕪湖,就可以截斷南京守軍退路,日軍計劃的“首都完胜”即唾手可得。於是,松井石根命令谷壽夫率兩個師團自太湖南端的吳興北進,同時令牛島貞雄的第18師團越過太湖,包抄剛剛抵達此地的中國川軍,形成兩路合擊之勢,取長興、宜興,再攻廣德,最後打下蕪湖,從而徹底斷掉南京後路。

這步棋蔣介石是看出來的,從柳川部攻克嘉興往吳興方向挺進時,蔣就意識到南京後路的危急,故立即令軍委會成立第7戰區,並委任川軍領袖劉湘為總司令,指揮川軍第23集團軍進駐蕪湖東線一帶,牽制、阻截從太湖流域西犯南京之敵。 11月23日,145師師長饒國華率部隊隨第23集團軍總部到達宣城十字鋪,此時得悉的情況是:日軍約3個師團以上兵力,此時已佔據吳興,谷壽夫兩師團正沿京杭道(當時以南京為首都,因此南京至杭州的公路被叫做“京杭道”)向長興急進中。佔據蘇州的牛島師團,正搜奪民船向太湖的洞庭山前進,有越湖向宜興包抄之勢。劉湘的第23集團軍總部綜合各方面情況,迅速作出部署。 廣德為南線戰場關鍵所在,廣德一失,蕪湖必不能保。而泗安則是雙方必爭的戰略要衝,泗安之名,就含有保障吳興、宜興、長興、廣德四方安全之意。廣德、泗安兩地,都是第145師防守,饒國華可說是肩負著南線戰場最重要也是最艱難的任務——正面抗擊日軍王牌部隊。 “我奉命出川,志在殲滅強寇,還我河山,解我同胞倒懸之苦,現在幸而優先被派到前線禦敵,戰機就要來臨,怎能不叫我熱血沸騰,怎能不叫弟兄們揎拳捋袖,躍躍欲試。”饒國華對他自己的侍從副官說。這位貧苦家庭出身的川將,17歲便參加革命新軍,隨討伐袁世凱部隊轉戰南北,從士兵到排、連、營、團、旅長,一直升為師長,是川軍名將。跟隨梟雄劉湘後,饒國華深得器重。七七事變時,何應欽到重慶整軍未成,全面抗戰爆發。饒國華等要求上前線之願,隨戰局形勢變化,已成定局。 9月初,饒國華率本師隨劉湘的30萬大軍浩浩蕩盪出川,支援前線抗日。從那一天起,饒國華立誓要跟日軍決一死戰。出川途中,部隊經資陽時,饒國華特意回家看望老母親。一向節儉的他,破例為母親大辦70壽宴,並遍掃祖墓。臨別家鄉時,饒國華對恩師伍鈞先生道:“學生此行為國抗戰,不成功便成仁。”此時,饒國華的妻子帶著5個孩子在老家,他義無反顧地告別母親、妻子和孩子,帶著隊伍,穿著草鞋,步行兩千餘里,來到了抗戰的最前沿。 按照第23集團軍部署,145師所守的廣德和泗安,處於全軍右翼,位置重要,但卻一馬平川,無險可守。初來乍到江南水鄉的太湖之濱,饒國華深感肩上重任。集團軍副司令潘文華則直接給饒國華下了死命令:“即使打到只剩一兵一卒,也要堅持到底。” 饒國華的回答只有五個字:“人在陣地在!” 在第145師抵達廣德之前,駐守廣德的是中央軍第11師。交接防務時,倉促上陣的第145師竟然一個連還配不了一挺機槍,全師總共才有幾門小砲,多數官兵的武器是前清留下來的“老毛瑟”、“漢陽造”,有的人甚至還背著打上幾十發子彈就拉不開栓的“四川造”。再看看川軍士兵們頭戴斗笠、身穿單衣單薄褲,腳上是草鞋,簡直不能算一支像樣的國軍。經過數千里的長途跋涉後的士兵們,許多人腳上裂口流血,鑽心疼痛。 11月份的江南,潮濕陰冷,川兵們只得靠嚼食自己隨身攜帶的干辣椒來抵禦寒氣。 然而,相比之下的中央軍第11師雖剛從淞滬前線潰敗而下,士兵身上穿的卻是軍政部剛發的黃綠色咔嘰布冬季軍服,腳上是黑色膠底布鞋,手裡端的為一色德式裝備。第11師師長彭善不忍看著千里趕來的友軍如此寒酸,便叫軍需官盡所能從自己部隊的補給中勻出一部分裝備,加前一階段繳獲的一些日軍武器一起轉交給這些可敬的川軍弟兄。饒國華聞此義舉,不勝感激。可是第145師士兵們看著裝備德國造步槍、機槍、大砲的中央軍都在日本人的陣前敗退,不免有人嘀咕起來:“中央軍那樣好的武器都抵不過日本鬼子,我們這些破銅爛鐵咋個得行嘛。” “委員長和總司令命令我們抗擊敵人不是要我們發牢騷。有牢騷等打敗敵人再發不遲。日本人不是鐵打的,我們的槍雖然不好,可我們的子彈照樣可以打穿日本鬼子的腦殼!”饒國華聽後對自己的官兵們大聲說道。隨後他取來毛筆,在紙上寫下六個大字:“勝則生敗則死”,並將它高高舉在眾人面前,瞪著牛眼大聲喊道:“有種的就要下這樣的決心,跟敵人拼個高低。敢么?” “敢!”一時間,川軍官兵群情激奮。 “這還差不多!”饒國華笑了。 11月26日午後3時左右,布防在泗安一帶的第145師下屬435旅陣地前突然出現日軍騎兵二百餘騎,有持馬槍者,有持手槍者,在陣地前六七百米遠的地區東馳西奔,時而向陣地發射幾槍,一被還擊,便分數路馳去。同日,其餘各師陣地也有小股日軍出沒。當川軍鳴槍回應,日軍便立即後撤,顯然小鬼子在作試探性攻擊。 “大戰在即!”饒國華意識到,便要求部隊高度警惕。當晚,集團軍總部參謀處匯集各師旅作戰情況後,判斷27日必有大戰爆發。 27日拂曉,日軍果然出動飛機10架,輪番向劉湘的川軍陣地猛烈轟炸。繼而,日步兵在坦克掩護下,分頭向各陣地進攻。第146師正守京杭大道,為敵軍前行的主要障礙。日軍昨日未能得逞,今又捲土重來,來勢兇猛。 “沉住氣!讓小鬼子以為我們無招架之力而潰退……”劉兆藜師長登高望見日軍浩浩蕩盪、趾高氣揚地向我陣地橫衝直撞,便故意讓部隊佯裝落荒而逃,誘敵進入擺好的圈套。 “前進——!”日指揮官舉著戰刀,得意忘形地率部隊向前。 “放——!”我軍陣地上,突聽師長劉兆藜大喊一聲。頓時,數門大砲齊鳴。 震耳欲聾的砲聲中,日軍隊伍大亂,人車互塞。此時,第146師預伏於隘道兩側的第875團和第876團迅速趁機殺出,輕重機槍、步槍、手榴彈齊向敵人襲去,只見敵營隊伍裡煙塵蔽天,血肉橫飛。 日軍慘遭打擊,進退不能,最後是在飛機的支援下才勉強撤出合圍圈。初戰大捷,146師俘虜日軍士兵6名,擊毀坦克3部、砲車4部、裝甲車9部,繳獲山炮3門、野炮1門、步槍89支、機槍2挺、大小軍旗17面,其他物資300餘件。可謂旗開得勝。饒國華對兄弟師取得如此戰果,分外羨慕。 同日白天,另一隊日軍向泗安陣地發起攻擊。這回他們採取先出動戰機破壞我工事為策略,結果饒國華陣地一下“吃”了上千噸炸彈,費盡力氣剛剛築好的工事毀於一旦,陣地上的士兵死傷慘重。 日軍好一陣得意。 泗安陣地分為三部分:上泗安、中泗安和下泗安。中、下泗安陣地由饒國華師的孟浩然旅的兩個團守備,由於該旅與日軍激戰中官兵死傷慘重,全旅大幅減員。旅長孟浩然急求師長饒國華將佟毅的433旅換到前線。 “可以!”饒國華點頭同意,並親督佟毅旅全速推進。哪知此時的日軍意在這一天必得中、下泗安,故433旅剛進入陣地,即遭以飛機為掩護的日軍近六千餘人的死攻。中、下泗安終於陷入敵手。 此時,駐防太湖西岸並擔任全軍左翼的第144師也同牛島第18師團交火。狡猾的日軍派飛機轟炸第144師防地的同時,偷偷用十幾隻滿載士兵的木船和許多小汽艇從太湖上向我方陣地襲來。師長郭勳祺當機立斷命令沿湖防守官兵全力阻擋湖上犯敵,結果慘遭空中敵機橫掃,守軍遍地死傷,血染太湖西岸。師長郭勳祺也險些被敵生逮,但畢竟陣地沒有落於敵人掌中。 28日,日軍第18師團前鋒指揮官以為經昨日一天苦戰的川軍喘息不過來,正準備再度出擊,不料才到拂曉時,周圍槍聲大作——原來川軍來了個突然襲擊! “八格牙路!”日軍指揮官氣得亂揮戰刀,慌亂中差點被我軍擊斃。後來成為南京大屠殺劊子手的谷壽夫聞知自己的先鋒部隊被圍,增派20餘架飛機,前來解圍,方使困獸獲救。 牛島師團太湖邊遭重創,差點又折先鋒部隊,日軍對此惱羞成怒,決意報復“裝備像農民”的川軍。 於是29日一早,日軍在上有飛機掩護、前有坦克砲車和輕機槍引道的情況下,分數路向川軍陣地全線出擊。兩軍數万人戰於泗安之間,簡直就是一場混沌的肉搏戰。期間,師長饒國華親率特務連,衝入敵陣拼殺,不幸腹部中彈退下。 到午後2時左右,上中下泗安全線相繼失守。這時的日軍主力沿吳嘉公路直奔廣德。 “斷不能讓賊軍越過廣德!”受傷的饒國華心急如焚,即火速回廣德前方約5裡的界牌布防,以迎日軍到來。 “這是我師最後的陣地了!”是夜,饒國華原希望得到援軍,然而得知其他地方也紛紛失陷,廣德是145師的最後陣地了。太湖秋夜,寒風習習。饒國華與同僚們不僅沒有喪志,反而戰鬥激情更高。 “國家養兵是為了保國衛民。人誰不死,死有重於泰山,有輕如鴻毛。今天是我報國之時,當不惜一切努力報國,令我川軍為謀人民利益而獻身。陣地在我在,陣地亡我亡。望我官兵不惜一切努力報國,恪盡職守。勝則生,敗則死,決不在敵人面前屈膝示弱,給中國人丟臉,要成仁不怕拋頭,取義不惜捨身,恪盡職守,以身殉國。”饒國華在檢查陣地時,對屬部們如此說。 30日黎明,日軍以排山倒海之勢,出現在饒國華的第145師面前。 面對狂風暴雨般的攻勢,145師各部陣型已現潰散之狀。饒國華又急又惱,忍著傷痛,親率手槍兵20餘人,距敵陣幾百米之處督戰,然也難力挽狂瀾。 饒國華不得不率部退至廣德境內的一處叫祠山崗的地方。 一切皆成定局。饒國華看著可數的145師官兵,依然振臂高呼:“我們都是軍人,一起從四川出來,生一起,死一起。今天,大家都到了報國捐軀的時刻了,是好漢的就留下來。我們要跟小鬼子拼盡最後一滴血!” “跟師長一起拼盡最後一滴血——!”饒國華得到的回應是震天動地的口號。 日軍如潮水般湧來,將饒國華退至最後的十字鋪重重圍住。突然敵軍又止步不前了。為何?原來敵首谷壽夫連日與川軍作戰之中,對饒國華懷有幾分敬重,於是下令下屬不必向饒國華逼近,可勸其投降。 “笑話。我饒國華,堂堂中國軍人,大名國華,怎能做對不起中華民族之恥事?” 受困於虎狼之下的饒國華,安然地囑咐自己的衛士在曠野的血地上,鋪好臥毯,然後盤坐在臥毯中間。只見他緩緩昂首仰望天際——那是殘月當空的蒼茫夜景啊!將軍有何感慨? 感慨太多了!感慨為何我中華民族讓一個人口少許多的鄰國幾度欺負和蹂躪呢? 敵人的鐵蹄聲已經可以聽到。刺刀的光亮已經在眼前耀動。 “將軍,只要放下槍,你便可以獲得寬恕!”日軍用不流利的漢語說著。 “放下槍?做個失敗者?”饒國華冷冷一笑,又突然高聲道,“威廉二世如此強盛都要滅亡,何況你小小日本,將來亦必滅亡!” 言罷,饒國華怒視敵方,然後猛地拔出手槍,對準自己頭顱……“砰!”這聲槍響,久久在火光沖天的夜空中迴盪。 千里太湖,用自己的嗚咽記下了這個時間:1937年12月1日凌晨2時許。愛國名將饒國華將軍在日軍重圍之中舉槍自戕殉國,時年43歲。 饒國華的遺體後經民生公司的“民儉”號運回四川。 1937年12月12日——也就是南京被攻克的那天,饒國華遺體運抵重慶,陪都重慶國民政府特為其舉行隆重的公祭儀式,蔣介石親自撰輓聯兩副: 虜騎正披猖,聞鼓鼙而思良將;上都資捍衛,昌鋒鏑以建奇勳。 秉節之來,捍國衛民方倚舁;存仁而達,唁生吊死倍哀思。 國民政府還特別追贈饒國華為陸軍上將。然,這能安撫得了將軍的赤國情懷?更能救得了被強盜橫掃而即將全面破碎的祖國河山? 寫至此處,筆者恰逢到重慶、成都出差,聽說我在寫“南京大屠殺”,便有好心人湊過來聊天,其中有一朋友其父便是當年支援南京阻擊日軍的“川軍”老兵。 “何作家,你知道我們四川人現在打麻將牌中有個'血戰到底'是何出處嗎?” 四川人打麻將全國出名,但對這類問題我只能搖頭。 “就是我們四川人跑到南京打仗時叫出名的喲!” “是嗎?”我驚愕。 “當然咯!”這位“川軍”之子便神氣活現道,“我爹活著的時候經常跟我念叨,說他們當年被劉湘騙到安徽蕪湖跟小日本鬼子打仗,那可打得慘去了。去的四川兵根本也就沒有打過啥子仗嘛!小日本鬼子的砲彈一落地,大夥兒就嚇得抱頭四處逃竄。長官們被劉湘劉麻子罵得狗血噴頭,說你們不能丟臉丟到南京這邊來嘛!更不能在日本人面前丟臉,得死守住!就是砲彈、機槍子彈來了,也得把陣地守住,決不能在鬼子麵前丟我川軍的臉面!長官們著急了,又拿不出啥辦法。於是有人出了個餿主意:說我從小給地主家放牛,為了不讓牛跑掉,我就把牛的腿用鐵鍊子鎖住,這樣你愛幹啥照樣幹啥。長官一聽這是好辦法,於是就派人在當地鐵匠舖裡找出許多鐵鍊子,給陣地上的川兵們一個個用鐵鍊子鎖起來——鎖住他們的腳。小日本鬼子開始進攻了,砲彈和機關槍齊上陣,打得連石頭、草皮都開了花、翻了個,但就是不見四川兵跑散,死死地守在陣地上回擊。日本鬼子兵大敗,留在川軍陣地的是一片片屍體。” 這一下把柳川的第10軍指揮官們弄糊塗了:劉湘麻子的部隊裡是不是有共軍呀?經過一番偵察得出:並無共軍部隊。 “調裝甲戰車來!”日軍指揮官下狠心了,衝著川軍陣地就開去20多輛戰車,外加大砲和飛機一陣狂轟濫炸。望遠鏡裡,日軍指揮官明明看著川軍陣地上的官兵們一個個腦袋飛得滿地滾,可戰壕里一排排沒了腦袋的士兵們依然整整齊齊地站在那裡巋然不動!日軍驚呆了:這是怎麼回事?派敢死隊往戰壕里衝,結果發現:斷了頭的川軍士兵們的一雙雙腳,原來都被一根根鐵鍊子鎖在了一起…… 一個日軍翻譯問一位奄奄一息的川兵:“你們的,為什麼腳被鎖住了?” 川兵瞪了一眼日軍翻譯,說:“我們這叫血戰到底!” “血戰到底”就是這麼出來的。四川人現在把它用在麻將牌上,多少有些對自己的前輩不敬。不過筆者把“血戰到底”的故事由來講給南京的老鄉們聽後,有幾個老人說,當年川軍在保衛南京的外圍戰鬥中,確實非常勇敢,死了許多人。 “血戰到底”,蒼天默然。進入1937年的12月,南京城已危在旦夕!此刻的戰火,已經烤紅了紫金山崖和長江水域…… 南京外圍真正可以抵擋一陣的可能唯有江陰要塞了!蔣介石這麼想。日軍司令松井石根也這麼認為。 江陰要塞必死戰一場。 新中國建立以前,江陰也屬於蘇州地區管轄,故此處也算筆者的故鄉,且與常熟根接根、膀連膀,小時候父親常帶筆者去江陰看大江——即南京下游的長江最狹險處。江陰要塞即在此處,系南京水路之門戶也。 滔滔長江,如從吳淞口逆流而上,在南通、太倉、常熟段的江面觀江,可與大海相比,因為這裡的江面均有十幾里寬,甚至從此岸根本望不到彼岸。看慣了家鄉的長江,後來當兵到四川、重慶一帶見了那裡的長江,我暗樂:這哪會是長江,簡直就是我家門口的小河道嘛! 唯至江陰地段的長江,如葫蘆口般地一下收腰勒細了自己的身段。此處江面窄道,水流湍急,原來是江陰境內的狼山、福山在大江東岸組成一道天然屏障,其小黃山、小君山如兩把鐵鉗緊緊鎖住江口,故而形成下游不可多得的天然要塞:對上可鎖出逃海域的兵家,對下可攔逆進的犯敵。 淞滬之戰開戰前夕,查悉日本海軍有5艘軍艦和數10艘裝備戰物資的日商船,正在南京上游的武漢一帶江上。蔣介石即令何應欽秘密派兵到江南要塞阻擊日艦逃竄至下游,粉碎其與上海日軍艦隊匯合之陰謀。怎知軍事秘密會議的記錄被汪精衛機要秘書、漢奸黃浚獲取,並告知日方駐華大使。 8月13日清晨,接我海軍總部之令,我平海、海容、海籌等10餘艘艦艇,在海軍第一艦隊司令陳季良的指揮下,浩浩蕩盪行駛至江陰地段的長江之上。突然,霧氣籠罩的上游江面上冒出滾滾黑煙,稍許,只見在一艘名叫“八重山”號旗艦帶領下的5艘日本海軍艦隊和數艘日商船,全速向上海方向急駛。 “天啊,是日本艦隊呀!怎麼回事?打不打?別讓他們跑了啊!”我海軍官兵個個急出一身汗,因為他們昨天半夜從南京出發奔赴江陰要塞的任務,就是準備阻擊在上游企圖要逃跑的日艦!現在日艦提前到達,就在我軍要塞的大砲砲口之下和數十艘軍艦的夾道之間…… “陳司令,我們到底怎麼辦?打不打?”各艦隊首長紛紛尋問陳季良。 此時的陳季良也蒙了:我艦隊的任務千真萬確是要死堵上游的日艦!可怎麼我才到,他們就來了呀? “馬上與南京方面聯繫——快!快快!”陳季良手忙腳亂地跳進艙內,讓通訊官用電台趕緊與南京軍委會值班室聯繫…… “什麼?日艦已經到了江陰?怎麼這麼快啊?誰洩漏了我們的軍事秘密呀?給我槍斃了他!”這麼大的事誰敢做主?軍委會值班室電話轉了幾道彎,最後接到何應欽那裡,等到何大參謀總長氣急敗壞地吼叫“給我堵住!滅掉日艦!一艘都別讓它跑啦”時,陳季良有氣無力地向他報告:“何總長,一個小時前,日軍艦隊眼睜睜地從我們砲口底下溜走了……” “你陳季良為什麼不命令向敵艦開砲?為什麼不?”何應欽從床上跳到地板上,對著電話大聲責問陳季良。 “是、是……可之前我沒有接到上峰的命令嘛!”陳季良哆嗦著身子,委屈地回答道。 本可被截獲並能全殲的日艦,到上海後迅速加入了與我軍殊死決戰的日海陸空隊伍之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戰場效應。這是江陰要塞失掉的唯一一個可以輕易取勝的機會。 之後的江陰要塞在被動的防禦抵抗之中度過了最後的三個多月,能夠做的只有兩件事:一是集中艦艇力量,阻止日海軍逆流而上企圖用砲艦攻打和進犯我首都南京;二是利用江陰要塞上的一百多門大砲和急從貴州等內地抽調來的幾個師的兵力,死守兩岸,全力打擊從江上而來的日海軍部隊。 江陰要塞萬萬不能失了!一失首都南京便斷了喉嚨……沒了喉嚨,怎可活命? 老蔣、何應欽這一點還是清楚的。於是在淞滬大戰期間,江陰的防禦戰備已經放在日程上,並成立了江防司令部,由劉興任總司令,下轄原有的江陰要塞司令部——負責兩岸8個砲台的鎖江炮火群;江防司令部——下轄的第57軍,有111師、112師及何知重任師長的第103師,分守在長江岸邊的不同要地作為守備部隊。還有國民政府耗盡國力從德國買進的十幾艘戰艦,在江上等待與敵艦搏殺一場。 “江陰要塞是我們的家!江陰要塞也是我們的墳墓!兄弟們,身為要塞司令,我和你們一樣,活在江陰要塞,死也死在江陰要塞——!”許康是江陰要塞的司令,他平時就這樣教育自己的官兵,眼下日軍兵臨城下,他把嗓子都喊啞了。 要塞的戰備不能不說是花了功夫和代價的。如要塞的構築工程處,是參謀本部城塞組派出的。在淞滬大戰之前,軍政部兵工署便運來從德國新買來的口徑88毫米高平兩用半自動火砲,4門裝在東山,4門安在肖山,這種火砲到中國後被命名為“甲炮”,即中國最有殺傷力的好炮,高射射程可達9千米遠,平射可達14500米,此炮在當時也算是世界上的先進武器了。中國總共從德進口20門,江陰要塞裝備了8門,可見是花了血本。 至此,江陰要塞的防守雖不說“萬無一失”、“固若金湯”,也算周密全面。嚴防江面江岸的守軍,戰鬥意志高漲,齊聲高呼:“與要塞同在!” 先前到達的通濟、大同、自強、德勝、威勝、武勝、理勝7艘曾多次南征北戰的老艦,突然接到命令:就地在江心“破釜沉舟”! “什麼,還沒跟小鬼子乾一仗,就讓我們自己沉至江心?這是啥子事嘛!”艦隊官兵一聽,如晴天霹靂。幾位老艦員,不由嚎啕痛哭起來。 “這是命令!沉艦堵江——讓小鬼子的軍艦駛不進我們的首都!”艦隊司令陳季良這回板著臉,命令道。 無奈,首都危急,日艦隨時都有可能逆水而至,不能讓強盜從長江水路上得逞!沉艦開始——大同、自強、通濟……一艘又一艘伴著嗚咽的江水下沉、下沉。之後是德勝、威勝、武勝、理勝,統統的不戰而自沉…… “誰下的臭命令?我要軍法懲治他——!”據說何應欽向蔣介石匯報德勝、威勝等艦艇已經沉入江陰要塞處的長江底後,蔣氣得大罵。其實沉艦阻攔日軍艦艇的決定,是經蔣介石批准的,可身為中國三軍統帥,老蔣實在心疼他僅有的十幾艘海軍艦艇啊……要塞處的江流太急,7艘舊艦下去,遠不能達到封江之目的。軍方立即出面,調來寧興、醒獅等一批商船一起沉鎖於江中航道。 “還是不行呀!”接任陳季良的海軍第二艦隊司令曾以鼎將軍發現,這麼多軍艦和商船下沉後仍然沒有封鎖住港道,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只好找到地方官員商量燃眉之急。 “還有沒有其他船隻了?”曾問江陰地方官。人家回答說:儀征縣那邊有個鹽港,是淮鹽的集散地,安徽、江西、湖北、湖南等省的食用鹽都從那兒運去,故那裡經常停泊幾百條大大小小的運鹽船。 “好,馬上派人帶我去!”曾司令一聽,彷彿有了救命稻草。 次日,即有省裡派來的兩名專員,打電話告知儀征縣長葛克信:“你到鹽港那兒等我們……”此時正為辦理“兵差”忙得不可開交的葛克信聽說讓他放下手中的活,立即到港口徵用民船百餘隻,原想推辭,卻遭專員大罵:“敢貽誤軍事,是要殺頭的!”葛克信知道沒轍了,便親自到港口徵船。百姓不知何意,只好連夜騰船,那鹽船都是拖家帶口的主兒,所以徵船把整個鹽港鬧得比菜市場還熱鬧,老的喊,小的哭,女的罵。不管怎樣,葛克信算完成了一項艱鉅任務,徵船130餘隻。幾天后,這些民船全部裝滿水泥和石子,然後在江中排成一排,鑿破沉入江底,作為封鎖港道的一部分。船主聽說自己的船全被軍隊沉入江底,更是哭天喊地,舉著木棍和魚叉要找縣長葛克信算賬,可憐葛縣長被逼得天天向南京方面要個說法:“那都是百姓的家產呀,總得有個賠償什麼的,要不咋交待?” “沒有說不賠,可現在是戰時,小日本都要打到首都了,你做做工作啊,做做工作嘛!”上峰這樣推諉道。 是啊,戰時,一切都變得無頭無序無章法! 舊艦該沉的都沉了。主力艦能調的都從長江上游全速向江陰要塞靠攏…… 幹嗎我們總吃虧?趁小日本在上海吃緊,我們為啥不襲擊它一下?江陰要塞處有國民黨軍隊的一個新組建的防禦式的海軍電雷學校,這裡有一支魚雷快艇隊,是前兩年從德國和英國進口的,共13艘,政府原本還向德國訂購了一艘六千噸級的“譚倫”號航母,但尚未交貨,另一艘從英國訂購的“戚繼光”號航母此時則在香港,還沒能趕回長江防線。電雷學校的年輕海軍學員們,個個血氣方剛,他們向校方提出如此大膽建議。 “奶奶的,乾一把何妨!”校方領導竟然同意快艇隊主動向下游的敵軍艦隊出擊! 8月14日,也就是淞滬大戰開戰第三天,快艇大隊派出史無102號、文171號兩快艇,偽裝掩護,由江陰黃泥港出發,經太湖、松江,從黃浦江上游,於16日深夜,出其不意地偷襲了敵第三艦隊旗艦“出雲”號。日海軍好在實力強大,方沒讓我快艇全面得勝。而此舉讓日方著實吃驚不小,後日將軍評價道:“這是中國海軍唯一的一次積極性攻擊。” 從不把中國軍隊放在眼裡的日派遣部隊的作戰官兵們,決定給江陰要塞,尤其是那個敢於挑戰他們的電雷學校來點“厲害”——果不其然,8月22日,有備而來的日方派出12架飛機,目標直接盯住電雷學校,進行報復性的轟炸。 “嗡——”警報在校園內緊急響起。 “敵機來啦——!”學校官兵迅速進入陣地,一時間,高射機槍、步槍,齊向空中盤旋的日機瞄準射擊。 “噠噠噠——” “轟隆隆——” 炸彈聲、槍彈聲,亂成一片。 敵機一架接一架地向學校俯衝而下,並擲下罪惡的炸彈。迎接他們的是一排排雨點般的子彈……地面上,有人流血,有人倒下,但沒有一個退卻畏縮。當敵第五架飛機再次俯衝而下時,地面學生隊的機槍、步槍來了個迎頭痛擊,結果敵機拖著一團長長的煙尾,墜地摔毀在學校的校捨一角。見此景,其餘敵機急忙掉頭逃之夭夭。 “我們勝利啦!”警報解除。學員們紛紛跑到墜毀的敵機前觀看勝利成果。這是中國海軍在抗戰中擊落的第一架日九四式轟炸機,機號為“154”。 “電雷學員們不愧為我軍英勇頑強的軍中佼佼者!”江防司令給打下這架敵機的學校第三期學生隊授予錦旗一面,上面寫著四個大字:鉛刀小試。 再說江中要塞的其他陣地。 日軍自然不會輕易放棄把江陰這一通向南京的最重要的江域要塞作為主攻目標進行攻擊。就在9月22日轟炸電雷學校的同時,日機開始向守衛在要塞江面上的我海軍艦艇實施襲擊。中午時分,三四十架敵機繞過砲台,輪番向中國艦艇投彈,落至江中和艦艇甲板上的炸彈,發出一次次可怕的爆炸聲。中國海軍早有準備,一時間,江面上的各艘艦艇的高射砲、機關槍甚至長官的手槍、士兵的步槍,齊向空中的敵機開火,為首的敵機很快被擊中而栽入江心。戰鬥持續兩個多小時,最後敵機因彈盡返航。此役中國艦艇僅有平海艦被炸傷進水,艇長高憲申負傷,艦員高品衢、羅漢霖陣亡,另有十餘人負傷。 如此結果,中國海軍非常振奮。然而日軍怎能罷休? “拼了!小鬼子敢再來,老子讓它更多地栽到江中餵魚去!”中國海軍將士鬥志昂揚。第二天——9月23日清晨,首先出場的是海軍電雷學校的十餘艘魚雷快艇,年輕的中國海軍學員們駕著快艇,繞遊於我軍艦艇周圍,那隆隆之聲震耳欲聾。這是江陰要塞有史以來所沒有的陣勢,一場惡戰即將拉開序幕……江面上各艇隊官兵也提前各就各位,盯住東方的天空,等待敵機的出現。 果不其然,剛過十時許,只見東邊的天空上突然黑壓壓的一片向江陰要塞飛來……其數量是前一天的數倍! “敵機來啦——!準備戰鬥!” 頓時,天上、江上,一個下擲,一個上射,整個江陰要塞上空一片光電閃閃,硝煙瀰漫,炮聲轟鳴。當一顆炸彈落在寧海艦上時,敵機也搖搖晃晃栽入水中。而我寧海艦艇上的艦長陳宏太剛要從駕駛艙探出頭去救航海員林人驥,炸彈的一串彈片飛進他的胳膊,“哎呀——”陳艦長一聲慘叫,摸摸手臂,血肉模糊,再回頭看林人驥,他早已氣絕命亡,白糊糊的腦漿濺遍了指揮艙…… “為林人驥報仇——!”陳艦長緊握著拳頭,高呼著。 江面上空再度火光一片,江中的一根根沖天水柱,彷彿要刺破天空。 這回日軍出動的戰機達一百餘架,目的是想把中國海軍所有守衛艦艇全部“吃掉”,因此不管死活地向我艦艇實施輪番轟炸。我逸仙艦在高射砲彈藥告罄後,官兵們毫不退縮,繼續用大砲回擊敵機,並擊中一日機……數小時激戰,敵機終因彈盡遠走,江面上方才漸漸沒了槍砲聲。中國海軍一點數:擊落敵機5架,我數艘軍艦受傷,其中寧海艦基本全毀,平海等艦也遭嚴重損傷。海軍官兵多人犧牲,數十人負傷。但總體戰果令南京的蔣介石、何應欽“滿意”。然而我方艦艇此刻只剩4艘尚存有戰鬥力。不日,南京調應瑞、逸仙艦回南京守備,至此封鎖江陰要塞江面的中方海軍艦艇只剩海容、海籌二艦。後在上海方面的海圻、海琛二艦來到江陰要塞。可是,所剩的4艘軍艦並沒有正面迎敵,而是“奉命”沉艦堵江……官兵聽後,再度聲淚俱下。 至此,中國軍艦在江陰要塞上的艦艇或負傷擱淺,或調離遠走,而多數是被自毀沉於江中……歐陽景修是海容艦艦長,在數十年後回憶這段經歷時痛苦不堪道:“我在艦上服務多年,諳於航行及水上作戰生活,平生主要志向,願展我一技之長為國效勞,但目睹當時我海軍艦艇全部毀沉於江底,失去作戰武器,使我原有理想趨於幻滅,且當時我年事已高。因此從江陰要塞下來後,便申請退休。數十年海軍生涯,便從此嗚呼哀哉也!” 嗚呼哀哉的何止歐陽先生一人!更可悲的是,數千艦隊官兵,在無武器可握、無艦艇立足之後,許多人徒步到南京,以求上司安置後路,哪知尚未進入南京城門,卻被進攻南京的日軍趕在前面,於是這些無家可歸的中國海軍官兵,成了日軍屠刀下第一批被砍頭的中國人…… 軍艦沒了,要塞還在。日軍便開始用他們的艦船進攻江陰要塞,企圖衝破我方的防守。 10月1日拂曉,敵派遣部隊駐上海的海軍第24分隊3艘驅逐艦逆水上行,試探我方防守能力。烏山砲台我方官兵隨即發現敵情,砲台副台長陳秉清下令各砲台開砲迎敵,4尊大砲同時瞄準來犯之敵,其中1尊因砲台沒有鞏固,結果一震便自行倒塌了,所幸官兵沒有傷亡,不過也夠丟臉的了。其餘3尊大砲齊發,除1炮未命中敵艦外,有2砲擊中敵艦之一,那日艦頓時艦身傾斜,硝煙瀰漫。另兩艘敵艦見此情形,夾著尾巴溜之大吉。 11月中旬,正當中國海軍官兵鬥志昂揚,準備再迎來犯之敵,拼死一戰之時,江防司令部突然接南京方面的軍政部來電:“暫守江陰候令撤退,中正。”蔣介石的命令剛下,軍政部的具體指令又來:“將新炮準備拆到後方安裝,鐵駁一到即行起運,應欽。”什麼意思?就是命令江陰要塞那些新安裝的德國大砲拆掉,準備起運到其他地方。 什麼?不要江陰要塞了?不在這兒打日本鬼子了?讓他們在長江上直衝南京去了?南京方面的指令一傳達,要塞上的官兵全給弄糊塗了:這是打什麼仗嘛! 我們不干!為什麼不打就撤?老蔣他想幹啥?讓我們當炮灰?不干!我們就是死也要與江陰要塞同死!要塞幾千官兵憤然不從。 要塞許康司令無奈向南京匯報此情:怎麼辦呢? 南京方面默然。幾天后,軍政部又來電,這回內容全變了:“固守江陰,中正。”又是蔣介石簽署的。 搞什麼名堂!一國之君,才幾天就全變了!要塞官兵雖然等到了好消息,但想想堂堂中國,最高統帥竟然在戰鬥關鍵時刻,下了兩道完全不同的命令,實在令人心酸和不可思議。上峰迴應是:英、美、法、蘇同情我與日軍作戰,並予協助,故我們重樹力量。 原來如此。老蔣從國際上獲得了底氣呵! “死守江陰,中正。”要塞又緊接南京來電。 官兵們聽後,哭笑不得。幾天之中,他們連續接到最高統帥三份“撤”、“固守”、“死守”的不同命令,打還是不打?真打還是假打?打打鬆鬆?還是鬆鬆打打? 誰也弄不懂。弄不懂能不輸嗎? “媽的,反正輸贏都是他'蔣該死'的。”官兵們開始罵娘了。這樣的軍心能擋得瞭如虎如狼、志在必得的日軍嗎? 其實,這段時期身為中國最高統帥的“蔣該死”也夠可憐的,他原來想藉淞滬之戰引起國際上幾個大國的支持,從而與日本坐下來“商議”維持七七事變前的現狀,可是人家幾個大國各有各的打算,況且這個時候他們都在忙著自己的事——希特勒方面正在抓緊對歐洲鄰國虎視眈眈,第二次世界大戰更大的戰役盡在瞬間爆發,顧得了你中國嗎? 日本大本營也是看準了這一點,所以更無顧忌地把目標盯在滅你首都南京之上。 地面部隊的進攻比江面上的要順利得多,松井石根的部隊不僅順利地踏平蘇州、常熟一帶防線,而且也很快收拾了無錫之中國守軍。另一支進攻南京的部隊在西太湖那邊雖有些苦戰,但自突破長興、廣德之後,蕪湖已是早晚可以“拿下”的城池了!蔣介石不急才怪,故此刻他的命令出現混亂也屬正常——方寸已亂,指令怎不顛三倒四! 這可苦了我前線將士。 11月25日,無錫失守。日軍開始由錫澄公路直向要塞背後開始進犯,守軍第112師和第103師堅守數日,苦戰抵禦,打得異常激烈。而日軍此時已經大軍壓境,輕型坦克等也在前沿陣地出現。初始時,我砲台用砲火強壓對方,尚能產生作用,但時間一長,兩個師的守軍漸漸吃緊。 12月1日,江防新任司令劉興召集江陰要塞地的各軍、師長及要塞司令開會,討論對付戰局之策。 112師師長霍守義提出:我們步兵與敵人激烈戰鬥一個星期了,傷亡慘重,現在既無部隊來接替,又無人來補充,要求撤退。 103師長何知重也有此意,電雷學校教育長歐陽格則表示:留下打也行,撤退也贊成。 “那不行。江陰要塞是南京的門戶,我們撤了,就等於給南京開了一扇大門,無論如何我們不能撤!”許康怒了,拍著桌子嚎起來。 正在爭執不休時,南京方面來電話:不用爭了,最高統帥部決定你們撤離江陰要塞,而且還佈置了具體方案:一、從現在起(當日晚8時),要塞砲兵火力,向江陰西門外射擊,掩護步兵突圍,到12時為止(意思是說,步兵守軍必須在4小時內全部撤離江陰要塞,否則死活自保);二、12時後,要塞進行破壞自毀,結束後要塞砲台官兵從靖江向鎮江撤退;三、江防司令部準備快艇和船隻,載司令部向南京撤退。 “各部隊受命後立即行動!”南京方面加了最後一句。 嗚呼!要塞將士聽到這樣的命令,哭的哭,罵的罵,更多的人則忙碌著收拾行李,準備後撤。砲台的官兵還有一個重要任務是:那些裝了沒多久但還珍貴的德國“甲炮”不能留給敵軍。拆!把所有零件能拆的就拆,不能拆的用炸彈炸毀! 可憐“固若金湯”的江陰要塞,在日軍強力攻擊下巍峨挺立的要塞,最後還是被我軍自己用鐵鎚、用炸彈,毀了個七零八落…… 江陰要塞失守!我中國海軍和守軍丟下一片狼藉,或向蕪湖方向撤逃,或向南京城後撤退,但等待他們的命運則更悲慘—— 江防司令許康本想往南京撤,結果到儀征時就被日軍堵在江邊的一片沙灘上,差點喪了老命,後在幾位下屬的全力掩護下,改道到了武漢。據說到武漢時,堂堂許司令像只“落湯雞”一樣狼狽。許自己說:“能活著從那邊出來,就是當一百回落湯雞也不算最差的命了!” 可不是,他屬下的幾千江陰守軍不僅沒有當成“落湯雞”,而且多數最後皆成了日本鬼子屠刀下的冤魂…… “師長、參謀長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們的團長戰死了,副師長帶著我到鎮江打了兩天又失守,之後我們撤向南京。”時任103師618團團長萬式炯回憶說,“12日我們趕到南京江邊的下關。到了下關,那個混亂狀況非我所料。到處是為尋找渡江器材而在奔跑的人群,官不識兵,兵不認官,誰也不聽誰的指揮。我團早被沖散,身邊只剩下吳凱。我們看到下關的情景,實在無法過江,就回頭向南,隨人流越過秦淮河,走到唐社附近,遭到敵軍阻擋,情勢十分危急。我急中生智,大聲喊道:'弟兄們,我叫萬式炯,是103師的團長,我願帶大家衝出去!但要組織好隊伍。'大家齊聲說'好'。 於是我把隊伍分成兩隊,一隊我帶,一隊吳凱帶,我們沿小巷走。這時敵人來了個反擊,槍林彈雨,我們的人如驚弓之鳥,四處散去,我反而被甩到最後。這時七八個日軍端著刺刀向我撲來。好在我從小有武術功夫,打死四個敵人後我趕緊逃跑。發現又回到了江邊,並與正在尋找船隻的吳凱他們遇上,在上新河處我們搭上了別人的木筏,上了江心洲……自是撿了一條命。” 團長萬式炯是慶幸的,他上了江心洲,可是他所在師的其他將士基本上都沒有搭上過江的船隻,後來皆成了日軍大屠殺的第一批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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