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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火書記的火是這樣逼出來的

三牛風波 何建明 12587 2018-03-14
沒錯,火榮貴是準備自己被“拿”下的。他清楚“有些事”只要鬧到一定程度,其結果是:主要責任者必定被“開刀”。武威一旦出事、出大事、出政治事件,他是市委書記,想避開都難。 “三牛風波”鬧到這個份上,不說網民如何如何說,這幾天連權威性的“檢察報”那樣的報紙都在公開說他和武威的“公選”是“違法”了。黨的干部任用條例上明明白白寫著,凡在用人問題上不按“組織原則”和“規定”辦,單位和主要責任人將受到組織和黨紀的嚴肅處理。 “武威這做法嚴重違背了中央政策,應該把市委書記抓起來!”這話網上有,市委辦公室接到的陌生電話裡更有人氣勢洶洶這麼講,至於火榮貴自己接到朋友和以前的同事打來的電話中,也多多少少聽出些這方面的苗頭了。

“榮貴,我說當初你要下去我們都勸不動你,這回好了吧,英雄壯志未酬先捐軀,後悔晚了不是!”火榮貴到武威之前是省政府副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黨組副書記,那是個“實權”在握的要職,是省級平台,也是左右、上下皆可逢源的人生好舞台。火榮貴又是“60後”的年輕幹部,待在這個位置上,只須往上“夠”一下,前程萬里。其實也許不用使什麼勁,稍往哪棵大樹上靠一靠,前程同樣錦繡。然而火榮貴沒有,他在省委號召年輕幹部到一線,在實現甘肅跨越式發展中發揮才幹的精神鼓舞下,毅然告別妻兒、離開工作了十幾年的省府大院,來到全省最落後的地區級市之一的武威。 “甘肅在中國西部,且是整個西部的落後地區,沒有西藏、新疆的政策優勢,甚至連青海、寧夏的政策優勢都沒有,有的只是獨特的地理位置、千年難移的荒漠、乾旱及惡劣氣候等自然環境。武威又是甘肅的落後地區,既無東邊的蘭州、白銀市擁簇黃河之優勢,更無西鄰的西昌、酒泉等城市的工業優勢。只有橫亙在此億萬年的祁連山和日趨猖獗瘋狂的兩大沙漠——巴丹吉林和騰格里做伴。當初我選擇到武威時,就有人說我傻,不會挑肉吃。說同樣在一個桌上吃飯,有人夾一塊肥肉在嘴裡,你倒好,偏挑了一塊硬骨頭啃,能啃出啥名堂?可我想的不一樣:既然要幹,就該找最難啃的骨頭,這符合我的性格,也是甘肅發展實際的最需要之處。一句話:要有人幹實活!幹苦活!幹有利於改變甘肅落後面貌的活!我是衝著這個目的到武威的……”火榮貴其實是我“甘肅之行”的採訪調查活動中,與省委組織部的同志見過面後接觸的第一個武威人。

火榮貴非常敬佩江蘇宿遷的原市委書記仇和。 “當時宿遷在江蘇與我們武威在甘肅地位差不多,屬於最落後的地方,沒啥資源優勢,但仇和了不起,他不畏懼落後,更不甘心落後,大刀闊斧,思想解放,敢作敢為,最終幹出了名堂,把落後的宿遷變成了蘇北經濟發展的先進地區。”跟火榮貴談3個小時,至少能從他的口中聽到“仇和”和“宿遷”5遍以上。 “仇和之路”或者“宿遷發展模式”在火榮貴的心裡烙著很深很深的印記。 “火榮貴”與“焦三牛”這兩個名字看起來差異很大:為前者起名的長輩一定很期待家族有朝一日的榮華富貴,故乾脆將“榮貴”用來作兒孫的名字了;後者是土掉牙的起名法:三個娃仔,就叫一牛、二牛、三牛吧!其實,火榮貴與焦三牛的家庭出身一樣——農民,只是火榮貴家裡有識字人,焦三牛家沒文化人而已。

火榮貴小時候也是一條“牛”,他耕過地、種過土豆、撿過牛糞,大學畢業後最早工作的地方也是在農墾局。除了姓外,他的全部“榮貴”在於他後來有出息,進了省府大院,從副處級秘書一直幹到處長、辦公廳主任、省政府副秘書長之職。 火姓不多。火榮貴這人偏偏有個火性,這“火”字當頭,也成就了他火暴的性格:急,易發脾氣,出口就罵人!不管三七二十一,遇到阻力和推不動的事,他火榮貴會劈頭蓋腦把你罵得狗血噴頭。 “偏偏怪了,我們愛挨火書記罵!”武威幹部說。 “這麼賤啊?為什麼?”我問。 “因為我們這兒窮,落後人家幾十年,過去都好像無動於衷似的,幹工作好不好,沒人說你,更沒人罵你,時間長了,人的勁頭就沒了,不求進取,思想更僵化了。火書記來了,他看到武威落後,百姓生活不好,心裡著急,恨不得一天就把咱武威改出個樣來,所以他逼大家幹活,幹實活,幹老百姓稱道的活。這一來,我們倒是來精神了,一來精神就有乾活的勁頭了。幹活中難免有時干好、有時干得差些。干好時,火書記像孩子似的跟我們一起開心,幹不好時他就容易發脾氣。大夥兒明白,他是為我們武威好,所以他發脾氣,我們覺得也可愛、可親,即使挨這樣的領導一頓罵,我們心裡也並不委屈。武威需要火書記的這種充滿激情的火,不然一個僵化的、落後的武威就沒有希望……”武威人這麼說。

當我把群眾說的話轉告火榮貴書記時,他的臉竟然紅了,忙說:“我脾氣不好。遇事發火不是什麼優點。不過,我確實覺得有時在一個落後地區當領導,想推動一些事情快點做、快點做好,不發脾氣似乎很難。” 火榮貴的火氣確實不一般,在我與他幾天的交往中能深切地感受到,而也許正是他的這種火氣,讓我看到了發生“焦三牛事件”的本質—— 讓我們先來了解一下武威歷史吧!這絕對不是多餘的話題,正如一位哲人說的那樣,“歷史是現實一切成敗的最好參照”。武威歷史上的諸多“曾經”,折射著一種不朽的真理和寓意。 武威在古代曾有過一段很長時期的青山碧水,尤其是祁連山一帶森林茂密、河流縱橫、湖泊眾多,五千多年前的馬家窯文化一度成為中國西部先進農耕社會的代表。古代武威,稱為涼州,那時有西戎、烏孫和月支三部落久居於此,後另一支強悍的游牧部落匈奴出現在此,並漸佔據統治地位。西漢前後,漢朝廷幾度通過聯姻等方式同烏孫、月支部落結下政治聯盟,從而使其與中原政權建立了數百年政治關係。但是由於匈奴部落擁有強悍的游牧軍事實力,給漢王朝的西域疆土帶來極大的威脅。為平定西域侵擾,漢王朝幾經苦戰,均無功而返,匈奴因而嘲諷“漢無敵我之人”。元狩三年(公元前120年),漢武帝手下的一位年輕驃將提出征戰匈奴。朝廷許多老臣搖頭:他“稚臭未乾,不可當大任”。漢武帝則不然,堅持用此人前往西域征戰。這位年輕驃將便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霍去病。第二年,霍去病率1萬騎兵西出隴西,過焉支山(今甘肅山丹縣),入匈奴腹地千餘里,大敗匈奴休屠王,後又進軍祁連山,再敗匈奴霸主渾邪王,最終將敵兵趕出玉門關外,從而平定了河西走廊一帶的西域疆土,使酒泉、張掖、敦煌等皆列入漢朝版圖。漢武帝為紀念和表彰霍去病的功績,特立“武威”地名一處,並建武威郡。西域在霍去病平定之後,迅速建起著名的商貨通道絲綢之路,使河西走廊出現了“商胡販客,日款於塞下”和“使者相望於道”的盛況,從此這一帶成為中國西部最繁榮的地區。

霍去病征戰西域建奇功那年,也才23歲。於是當今年的“三牛風波”出現後,諸多山西網民倒是很欣喜,曰:古有霍去病23歲征戰西域,創中華民族西部繁榮百餘年;今有焦三牛棄高薪和優越條件到西部創業,23歲出任武威副縣級實在情理之中!因為霍去病和焦三牛都是晉籍人士。山西人的這份驕傲可以理解。 再說歷史上武威的第二個繁榮昌盛期,即是“五涼”和唐朝時代。這也與一位重要人物的出現有關,他便是河西本地人士張軌。此人本在京師任職,為官清廉,政績卓著,頗有抱負。他在朝中目睹政局混亂之態,主動要求回邊遠的涼州任刺史。公元301年,他到西域武威任職後,以“務安百姓,上思報國,下以寧家”為己任,一邊平定西擾,一邊興修水利,發展生產,振興文教,很快威震河西。這時的中原已大亂,但唯有河西無戰事,政治穩定,經濟發達,成為中國安居樂土。張軌借中原戰亂,安置了大量逃離到西域的難民和不少文士名流,給他們創造和傳播文化的機會,一下使得河西的經濟和文化迅速發展,武威城也成了可與洛陽相提並論的西域名城。張軌死後,他的兒子及後代繼承先人之道,使得這裡又有了幾十年的繁榮發展期,到張軌的孫輩張駿時代,這裡已成為統轄三州二十二郡的西域最昌盛的地區,西域諸國皆要到此朝貢。

故史學界有一說:西涼有一張,河西百年昌。這“一張”,指的就是張軌和他的張氏後人。 公元589年後,隋唐再度統一中國。涼州成為唐朝管轄下的西域重鎮,高祖李淵鑑於武威所處地位重要,曾特別任命富有雄才大略的二兒子、後開闢和奠定唐朝盛世的李世民為涼州總管。由於奠基者張氏開創的偉業繼續與影響,加之唐代幾位明君領導有方,隋唐三百年間,武威地區獲得了空前的經濟和文化的大發展。 《通典》記載:天寶八年,當時全國屯田收成總數為191萬石,其中河隴地區則達到71萬石,佔全國總數的37%之巨!朝廷官臣竊喜道:“涼州如蘇地。”蘇地即我國的蘇南地區,可見武威一帶的繁榮景象!唐當時的大詩人岑參游過武威後,激動地寫下了這樣的詩句:“彎彎月出照城頭,城頭月出照涼州。涼州七城十萬家,胡人半解彈琵琶……”生動形像地描繪了與揚州、洛陽齊名的武威市繁榮安康之景。古武威,即涼州,而在今天我們所讀到的《唐詩三百首》中,其中讚美涼州的至少有一二十首。比如元稹的《西涼伎》:“吾聞昔日西涼州,人煙撲地桑柘稠。葡萄酒熟恣行樂,紅艷青旗朱粉樓。”李白、杜甫、王維、白居易、王昌齡等都留下了眾多著名的涼州題材詩篇。像王之渙的“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王翰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等皆是詩人在武威時留下的經典傳世詩作。涼州在唐宋時代一直是文人墨客嚮往的地方,就連500年後的宋代大詩人陸游也對這裡充滿神往道:“涼州女兒滿高樓,梳頭已學京都樣。”

唐代武威的“涼州邊塞詩歌”是盛唐文化的一枝奇葩,極大影響了當時的中國文化,特別是詩歌界。杜甫曾經誇獎李白的詩是“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陰鏗”,意思是李白的佳作既像李侯之氣,又似陰鏗之風。李侯和陰鏗皆是武威籍人士,他們是“涼州派”詩人中的傑出代表。可見當時武威文化的影響力。 從唐廣德二年(公元764年)到北宋淳化年間的二百多年裡,河西一帶基本上脫離了中原王朝統治,古涼州由六蕃佔據,期間武威一帶陷入不斷的戰事,直到公元1003年,党項族首領李繼遷攻下涼州,後由他的兒孫建立了西夏王國。 西夏的歷史有記載的不多,但到了武威走一趟,才知這個歷史上非常神秘的西域王朝曾經是何等的強盛和輝煌,尤其是它創造的獨樹一幟的文化,叫人無限折服。今武威有西夏博物館在城中,裡面展出和存放著當地不同時期所挖掘出的西夏文化遺物與遺址實品,那不可思議的西夏文字,那織技和圖案水平極高、極美的絲織品,那無與倫比的銀器與碑刻,叫人看後常擊掌叫絕,嘆為觀止!

西夏文明的創造源於一位明君,他便是李繼遷之孫李元昊。 評歷朝歷代,數風流人物。 說興衰昌落,聽古韻樂章。 到武威採訪,本為“三牛風波”而去,日夜約人談事,清明節幾天連累當地數十人跟著我一起沒了休假。匆匆而來,急急而去。但臨走那一天,火榮貴書記一定要親自領我在回程路上“順便”去看一所廟宇。到那裡,方知此廟叫“鳩摩羅什寺”。 寺中的方丈是位擁有博士頭銜的學者型高僧,經他一介紹,我方知自己到了中國佛教聖地:原來從印度、尼泊爾傳到中國的佛教,其實真正起源是從武威這個地方開始的! 這也是因為有一個人到了武威才有了日後對中國如此影響深刻而廣泛的佛文化。這個人就是鳩摩羅什。他祖上是西域人,其本人長於龜茲,精通佛教大、小乘法經,又旁通婆羅門哲學。公元382年,前秦大將呂光在征戰西域時征服了龜茲等諸多小國,從小愛才的呂光,對西域佛教文化異常感興趣,於是請來西域高僧鳩摩羅什,讓其在中原大地傳播佛教。不想戰事迭出,長安朝遷更迭不定,佛教大師鳩摩羅什竟然被獨自棄落在武威無人管了。對漢語一字不識的鳩摩羅什,為了傳道佛經,開始一字一句地向當地百姓學漢語,直到融會貫通,之後便開始翻譯經書,如此歲月長達17年之久!後來,長安朝廷又重新“解放”武威,得知這位大師仍在武威。那年鳩摩羅什已經58歲,瘦得不像人樣。皇帝得知後又驚又喜又感動,立即派人將鳩摩羅什請到京師,給予極高禮遇,特意為其開闢“逍遙園”,讓鳩摩羅什領僧肇和道生等800餘人,一起翻譯和傳播佛經,前後又是8年整。鳩摩羅什與弟子共翻譯佛經98部,今天流傳下來的有《大品經》、《金剛經》、《維摩詰經》、《妙法蓮華經》、《大智度論》、《成實論》等等佛學經典。鳩摩羅什到中國和將佛經傳播到華夏大地,遠比我們熟悉的玄奘大師(唐僧)要早得多,尤其是他翻譯的佛經更是無人可比。鳩摩羅什對自己的學識極為嚴謹,經他創始翻譯的作品在義、音方面,幾乎盡善盡美、爐火純青。這位佛學大師和著名翻譯家在臨死之前,曾發下宏願,說如果自己的手譯不失原旨,死後焚身時他的舌頭就必定不會燒爛。傳說後來他在圓寂焚身時,真是唯獨舌頭沒有被燒爛,依然鮮紅如活,成為不朽的捨利。朝廷上下對鳩摩羅什深懷敬意,最後將其舌頭舍利隆重地從長安運至他曾經居住長達17年的武威城內,並在那裡建塔葬之。今天依舊巍立於武威市北大街的那座羅什塔,便是這位佛界偉人留在歷史上的一個物影見證。

“歷史上的武威,曾經數度輝煌過,而每一次輝煌的歷史裡,幾乎都有一個或幾個甚至一大批英俊才傑,由於他們的存在,武威乃至整個中國西部有那麼多傳世的經典與值得我們後人驕傲的故事去傳頌……”參觀鳩摩羅什寺出來,火榮貴書記在送我回蘭州的路上非常感慨地說了這句話。末後又加一句:“我是蘭大歷史系碩士畢業的,對歷史經驗比別人更在意些。” 我沒有回應他,但從他凝重的神情中我再一次感受到了此次採訪中他一再向我講他為什麼如此“大刀闊斧”搞“公選”的心情與心境—— “我是被逼出來的!”火榮貴多次重複過這句話。尤其是“三牛風波”出來後,他這話在很多場合說過。 2010年1月,火榮貴從蘭州的省府大院來到武威任市委書記、人大主任。他到這兒就是一門心思想改變這兒的落後面貌。最初的幾個星期裡,一有空,他幾乎就做一件事:看地圖,看武威的地圖。而越看心裡越害怕,因為懸在武威頭上的是兩個大沙漠:巴丹吉林、騰格里。這兩大沙漠在最大的民勤縣佔據91%的面積,而且逐年呈向武威腹地侵襲的勢態。民勤保不住,武威就徹底垮毀,於是民勤的防沙治沙,成了武威和甘肅的大事,也自然是驚動了國家層面的決策。現階段世界防沙治沙經驗可取的基本也就一個方法:利用區域內的水資源再進行人工種植等。武威的地表水主要是石羊河流域佔了主導。全境內的生活與生產用水靠的是石羊河水。但多年來石羊河流域由於環境惡化和人為因素,其水流量大幅減少,水質日益惡化。歷史上武威昌盛繁榮,與石羊河流域水資源豐富不無關係,然而進入21世紀後這條河西走廊的“北國江南河”氣息已盡,為此多次驚動了熟悉這一帶情況的溫家寶總理。一次次來自中南海的批示,雖然讓當地政府和群眾深感責任重大,也曾下過很大力氣,但收效不大。

為什麼?火榮貴到武威任職是2010年1月中旬,舍開必要的一些程序性的任職時間,第一個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沙漠邊緣的民勤縣。任職10天,在開完“兩會”後,火榮貴到了沙漠地,到了隨時隨地想吞沒他武威的老虎口——沙漠風口實地……那裡的風實在太大,風一來,人根本站不住,漫天龍捲般的沙塵可以將坦克車推出數十米遠,區區人軀何能立足? “這樣的風口還有多少個?”火榮貴問當地的干部。 “大大小小該有二三百個吧!” “每年起風時,你們有多少個乾部在風口上站過?”火榮貴問。 “……”沒有人回答。 “那好,從現在開始,一有風起,你們的縣幹部來,我也來!我們一起站在風口感受一下沙漠的威力,但更重要的是想想有什麼辦法把這些風口堵住!”火榮貴說。 “火書記,這風能把駱駝給埋了……” “我知道……因為風大,所以要幹部帶頭來站風口,否則我們總在嘴裡喊著讓老百姓來防沙治沙,自己不到風口上站一站,這沙就永遠治不了!”火榮貴臉上凝重而嚴肅。 “我更要來老虎口多站站……”離開風口時,火榮貴補了一句。 又是半個月後,火榮貴第二次來到民勤邊緣的昌寧鄉調研。當地百姓很驚詫,他們沒有想到春節假期過後的第一天,“市裡的大官”竟然來到了他們的家裡跟大夥兒一起商量防沙治沙和致富之道。 從2010年初上任至今的兩年裡,火榮貴先後來到民勤十幾次,基本上都是為了一件事:防沙治沙,與縣里幹部一起幫助百姓想辦法致富。特別是他提出的“設施農業+特色林果業”的發展模式,使得民勤縣在探索生態經濟、循環經濟與沙產業相結合的節水增收方面迅速見效。 “石羊河流域的環境不在1年中有根本性的改變,我辭職!”火榮貴為了抓住民勤和武威防沙治沙的根本,在群眾和乾部面前毫不含糊地立下軍令狀。 “事在人為。什麼事都離不開人的努力。”火榮貴告訴我,這兩年通過各種措施,使得民勤縣的地下水開採量可控制在0.89億立方米,新建設農業10萬畝,發展特色林果業12萬畝,人工造林33萬畝,封山育林草31萬畝。這其中,石羊河流域的防沙治沙和生態恢復工作最見成效。如今乾涸了51年之久的青土湖已連續兩年形成了人工季節性水面。特別是在青土湖、老虎口、龍王廟等區域因地制宜建高生態型、經濟型、生態經濟複合型等4個不同類型的防沙治沙示範區後,加上在沙漠接壤地區的408公里風線上建起了長達300公里的防護林帶,有效堵住風口191個,使得民勤縣整體的自然環境獲得了重大改變。 “去年,全國'兩會'期間,溫家寶總理聽說了石羊河流域環境的變化和民勤縣防沙治沙的成果,非常高興地稱道:是個了不起的成績!” 看資料上的照片,火榮貴到武威才兩年,已經從一個坐機關的“白面官員”,變成了“黑鐵塔”。這種變化對一個基層領導來說,有時能說明一些問題。 “武威發展的最大阻礙是缺水。這裡年降水量不足120毫米,但蒸發量卻在240毫米以上。人均水資源是全省的二分之一、全國的四分之一。但我在調研中卻發現這裡還有一個缺水的根本性問題:原本就沒有什麼水,可武威的總用水量90%以上是用在農業和農村日常上。本來就是乾旱和荒漠地,人們掘井取水,挖井一年比一年深,結果可澆的地則越來越少。幾十萬人住在沒有水源的山上,為了保障生活,每年需要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去為他們解決吃水問題,水因此越來越貴,山上的農民也跟著越來越窮……這就是傳統用水的結果。”火榮貴整天想著徹底改變武威的落後狀況,也就很快摸到了導致武威落後的主要矛盾,於是他提出“生態立市”、“工業強市”、“城鄉融合”三大戰略,還有科學解決“結構性缺水”、讓山區農牧民“下山入川”等措施。 農民們聽說讓自己搬到山下,有人就死活不願,說自己的老祖宗一直在山上,過慣了喝窖水的日子。有人甚至家裡只剩下一床舊被子,也寧可貸款買水喝,卻不願離開在山窩窩裡的那個土棚棚。 “傳統觀念的落後,使得這部分人永遠富不起來。”火榮貴的決策需要面對這部分人。 安置一戶山上的農民到山下住,需要十來萬元。 1萬戶就是10個億的錢,武威自己一年可支配的財政也就10來個億。錢從何處來?發展工業是必由之路。於是火榮貴和市委一班人在提出“工業強市”的同時,學習江蘇宿遷的做法:動員各級幹部,行動起來抓引資項目。 宿遷在江蘇是落後地區,但比起武威的條件,也算是投資的天堂了。當年仇和在宿遷時為了抓引資項目,其中最突出的做法就是在用人問題上夠狠。 “宿遷模式”這樣做:“不換思想就換人,不在狀態就換人,不見成效就換人”,而且規定“排名後5名的機關單位,整個部門不得推薦、提拔人;連續兩年排名後兩位的,一把手要引咎辭職,並追究領導班子全體成員責任”。更有“五個一律”的要求:市直部門招商引資未取得實質性進展的,整個部門一律不得推薦、提拔幹部;無招商實績的干部,一律不得提拔重用;助理類幹部無招商實績的,一律不得轉正,而且到期轉不了的還要取消“助理”資格;市直部門未能全面完成目標任務的,一律不得評為目標管理先進單位,並按未完成比例扣除當年干部職工的地方崗位補貼;試用乾部未完成招商引資任務的,一律不得轉正和提拔。仇和和“宿遷模式”後來就是因為這些狠招著稱,並獲得成功。 火榮貴很想學仇和,每次大小會上總提“宿遷模式”,他到武威後不久,就響噹噹地在幹部中提出了“嚴管幹部,善待群眾”、“以發展凝聚人心,用項目衡量政績”這樣的口號。在武威,到處可見這樣的標語,甚至成了市委大院門口的春聯。 火榮貴在自己住的房子門口,還把“不拘一格用人才,無中生有抓項目”作為春聯掛在那裡。 “不是我太看重項目,而是武威實在太少項目了!”火榮貴這樣回答,隨即他話鋒一轉,嗓門比老虎口的風聲還大:“在武威,比項目少更可怕的是沒有人才!我們最最缺的是人才!人才——” 火榮貴是個激情澎湃的人,他說實踐讓他明白一個道理:作為一個有志向、有責任、有使命的人到哪個地方當領導都不可怕,“自然條件差,社會基礎差,經濟再落後,這些都可以改變,最可怕的是沒有人,沒有人才,沒有與你同心同德大干事業的人和人才!武威或者整個西部地區缺的就是這個!” 火榮貴給我扳著手指說:“市委提出'工業強市'的戰略,結果我把全市800多名縣級幹部理了一遍,才找到42人曾經與工業沾過邊,其餘的全都沒有乾過工業,最後像我這樣一直在省機關坐板凳的人竟然也被算成'懂工業'的人了!你說可笑不可笑?” 可笑的事不僅是乾部狀況。普通人才更加匱乏。武威整個乾部隊伍,本科生以上的佔幹部總人數的16%,這個比例低於全國20世紀70年代的水平。到2009年底,武威全市只有3個博士生。武威真的沒有人才?真的出不了人才?否也,而是一個“窮”字,讓無數人才“孔雀東南飛”了! “這些年,連麻雀都飛了!”火榮貴介紹說,恢復高考後的30年中,武威共有56000多人考上大學本科,但僅有5000多人回到家鄉工作。武威古時就有重教之風,2000年至今十餘年間,這裡考上清華、北大的有69人,這比例在全國地區級市裡,也算相當不錯的,然而這些進了名牌大學的優秀人才,竟沒有一個回到武威工作。 人各有志,即使再親的親人也是拉不回的,更何況,身在武威的父母們,也沒有谁愿意讓已經飛出窮窩窩的孩子重新回到武威。 這就是武威的尷尬和武威之痛。 現在武威要發展,要改變面貌,突出的難題擺在了火榮貴和市委、市政府面前。照老辦法做事?矮子裡拔高個,等於換湯不換藥。想突破一下?條條框框如蛛絲網橫在面前……怎麼辦? 解放思想,大膽創新!火榮貴在市委班子會議和全市干部會議上,一次又一次地敲著桌子、拉著嗓門說:要想改變武威的落後面貌,唯有實現轉型跨越!要實現跨越發展,唯有解放思想!解放思想,就必須與時俱進、實事求是,開創性地開展工作! “人才是武威發展的瓶頸。”問題清楚地擺著。人才問題不像招商引資那麼簡單,有人來談,條件一合適,便可簽約開工。人才問題首先要解決現有人的思想觀念。 “既然我們自己沒有人,該不該從外面引進?” “該。” “那麼我們就學學人家,向全國招聘。” “試試看,興許成事。” 於是在火榮貴主持下,武威在2010年底拿出11個工業領導崗位,第一次面向全國招聘。按照省里相關人才選拔要求,按照招一選十的辦法進行。花幾十萬元在中央大報上刊登廣告後一個月,來報名的竟然只有20人。 甘肅武威?沒聽說過那個地方呀!有20人報名算是阿彌陀佛了!組織部對報名的20人一核查,有8人不符合基本條件。 12人報名,競爭11個崗位,怎麼弄法?不符合招聘辦法呀!只好流產。 武威面子大失。火榮貴和市委班子深感“武威之尷尬”。 火榮貴是個不服輸的人,他和市委班子已經下定決心要改變武威面貌,也就不太在意“面子”了! “武威如此缺高端人才,有沒有啥捷徑可走?”一天,火榮貴問組織部長李明生。 “有啊!省裡前年與清華大學簽訂了一個戰略合作協議,每年從清華選調一批畢業生來咱們甘肅……”李明生說。 “這麼好的事我們幹啥不去把人搶過來?你馬上派人去!”火榮貴重重地推了一下自己的組織部長,又一把將他揪過來:“不行,還是我去!” 後來火榮貴真的親自到清華去了,就這樣,2010年他把3名清華畢業生弄到了武威,第二年又有4名清華生來落戶。 “他們都是清華的高材生,是有遠大志向的好青年,我們一定要當寶貝似的關心、關愛他們!”火榮貴對這7名來自清華的畢業生,偏愛有加。 “為什麼不?他們是真正好樣的!我們武威人自己的孩子讀了清華、北大不願回到家鄉工作,人家則聽說我們這兒落後,放棄高薪和城市優越的條件,遠離父母,有的還把年輕的妻子一起帶到武威與我們一起創業、建設,這樣的好青年、優秀人才,我們不愛他們還愛誰?”火榮貴心裡還有一股沒有說出來的火。 “三牛風波”出來後,有人在網上不斷地挑起這樣的問題:為什麼你們武威專門為清華畢業生設置升遷的“綠色通道”,而不給某某大學和其他青年機會?背後的真相是什麼? 火榮貴的火一下躥了起來:當初我們在清華大學選招後,也到過某某大學和某某大學,在那裡我們一次次作演講、作報告,一天好幾場,嗓門都說啞了,可人家根本瞧不起我們武威呀,竟然沒有一個人報名嘛!這就是真相! 火榮貴的這份苦衷以前外人並不了解,更沒有人理解。窮唄,你武威窮鄉僻壤,有什麼優惠的條件來吸引我們去工作、去安家呀?那時火榮貴也說了一大堆“好處”,可人家聽了嗤之以鼻,根本不放在眼裡,甚至有人嘲諷道:你就是送我個局長、處長當,本帥哥、本小姐還是不感興趣! “現在我們通過一道又一道的嚴格考試和選拔程序,真把幾位優秀的有志青年推薦到了縣處級崗位上,一些人又抨擊我們是給清華大學'送人情'、拿中央的干部人事制度'當兒戲'。這不是事實,至少有這種偏見的人並不了解我們的出發點和選拔程序,更不了解這些優秀清華學子的真實情況!”火榮貴說到這些,總會慷慨激昂。 在第一次全國招聘失敗後,當市委根據“工業強市”的戰略的具體工作需要,決定拿出31個正副縣級崗位再次面向全國招聘時,爭議仍然很大。首先大家擔心的是會不會再次出現像第一次一樣的失敗招聘。如果再失敗,武威將如何收場?火榮貴你將怎麼向武威全市人民交代? “任何一種可能都有。我們不能因為一次失敗就斷了對人才的吸引戰略。招人跟招商有點相同,你做生意不能一次談崩了就再不去嘗試一下,那樣怎麼可能等到天上掉餡餅呢?優秀人才比天上的餡餅還要珍貴,我們不下幾次甚至十幾次的誠心,金鳳凰是不會飛到我們武威這棵樹上的。只要我們心誠,對武威的需求宣傳到位,再把工作做得更細一點,就一定會招到我們所急需的人才!”火榮貴信心始終不動搖。 對於新一次的面向全國招聘工作,市委十分重視,多次研究方案。其間有人提出:中央對西部地區引進人才有些特殊政策,我們武威應當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在遵循中央人事制度的前提下,再把思想解放一點,比如對“211”大學的畢業生,能否開一點特殊優惠的口子? 具體說?火榮貴說。 這類畢業生如果在武威工作滿兩年的,是不是就可以參加這次報考副縣級? 我看可以。火榮貴問常委們:你們覺得呢? 中央有關選拔錄用乾部製度是我們黨和國家培養幹部的“大法”,我們西部貧窮地區,可以在這個“大法”的基礎上,實事求是地為引進人才開展富有成效的工作。可以破一破規矩嘛!常委們最後意見一致。 還有一個想法:這兩年清華大學先後來了7名有為青年,這些孩子個個非常優秀,能不能在這次“公選”中也給他們一個機會?火榮貴把悶在自己心裡的一個願望說了出來。 對啊,這幾個年輕人可是我們的寶貝!應當對他們門檻再低一些。 是嘛,這才叫“不拘一格選人才”! 可他們最多才工作一年多,還有幾個只有半年工作經歷。這與乾部選拔條件差距太大了,會不會有問題呀? 《條例》寫得清楚,這方面越軌了,處分也是不輕的啊! 明生,你向省委組織部請示一下。為慎重起見,火榮貴叮囑組織部長李明生,末後他說:我真心希望這批孩子中有人能夠考上,不過他們考不上也非常正常,畢竟他們工作經歷短了些。隨機緣吧! “說實話,我沒有想過像焦三牛他們才半年工作經歷的幾位清華生能夠過五關斬六將,竟然脫穎而出,被成功錄用!”火榮貴事後這樣對我說,“當初僅是出於對他們幾個有一份特別厚愛,希望給他們一個機會去試試,哪想焦三牛他們真的太優秀了!那天最後一關,是我們市委常委票決,每人一票,從兩個候選人中選一個,當最後看到焦三牛等幾位清華畢業生被通過時,我真的非常激動,有點像看到自己的孩子中了狀元似的。我實在是為他們的勝出而感到由衷高興!” 說到這裡,火榮貴的眼睛有些濕潤。 “還僅僅是一年前的事,那天我們好不容易盼到一位外商到咱武威來談項目,結果他來了,談項目的同志急著給我打電話,說市裡沒有翻譯,人家外商要走。我說先把他穩住,隨後我趕緊給蘭州方面打電話,請求省外事部門借一位同志來給我們當翻譯,才算了了一件事。現在我不用這麼尷尬了。焦三牛是清華大學的英語專業畢業生,他當外事辦副主任,接待外商外賓這一攤他可以給我們擔起來了!”火榮貴解了一塊心病。 “公選領導幹部的公示出來後,網上和社會反應很大,有人對23歲的焦三牛能不能勝任副縣級領導表示懷疑。我也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可後來一想:為什麼焦三牛不行?他一定行!我火榮貴當年不也是23歲當了副縣級幹部嘛!那時沒有黨政幹部選拔條例,但我們就是這樣當上了乾部,而且後來證明幹得併不差!今天焦三牛為什麼就不行呢?他一定行,三牛肯定比我火榮貴強,我當副縣級時是一個普通大學畢業生,人家焦三牛是清華大學畢業的,我23歲當得了副縣級,他焦三牛肯定不會比我火榮貴差!” “三牛風波”被炒得最熱鬧時,有記者逼著火榮貴回答“憑什麼你們認為沒有多少工作經歷的23歲的焦三牛能勝任副縣級領導”時,火榮貴只得這樣回答。 “你們這樣做,不覺得是嚴重違反中央政策嗎?身為市委書記的你,是不是應該清楚地認識到自己應負什麼樣的責任?” “啪——!”這一回火榮貴真的火了,他的拳頭重重地砸在桌子上,說:“我負什麼責任自己清楚,我只知道武威現在還很窮,一直拖著甘肅省經濟的後腿,我的180多萬老百姓還沒有過上好日子,他們甚至連一口乾淨的水都吃不上。我想讓他們過上好一點的日子,所以我們想把生態農業和工業搞上去,可現在沒有人才,我們通過公選把焦三牛他們提拔推選上來了,就是想讓這些有志向、有抱負的青年人能夠施展才能,為武威、為中國西部貢獻青春和熱血!這樣的想法和做法,有哪一點與中央政策相悖?你們聽過胡錦濤總書記在去年'七一'建黨紀念大會上的講話嗎?你們聽聽總書記是不是這麼說的——'回顧我們黨90年的發展歷程,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感覺,這就是,我們黨從成立之日起,就始終代表廣大青年、贏得廣大青年、依靠廣大青年……我們黨的隊伍裡始終活躍著懷抱崇高理想、充滿奮鬥激情的青年人,這是我們黨歷經90年風雨而依然保持蓬勃生機的一個重要保證。青年是祖國的未來、民族的希望,也是我們黨的未來和希望。全黨都要關注青年、關心青年、關愛青年,傾聽青年心聲,鼓勵青年成長,支持青年創業。黨對青年寄予厚望,人民對青年寄予厚望。全國廣大青年一定要深刻了解近代以來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不懈奮鬥的光榮歷史和偉大歷程,永遠熱愛我們偉大的祖國,永遠熱愛我們偉大的人民,永遠熱愛我們偉大的中華民族,堅定理想信念,增長知識本領,錘煉品德意志,矢志奮鬥拼搏,在人生的廣闊舞台上充分發揮聰明才智、盡情展現人生價值,讓青春在為黨和人民建功立業中煥發出絢麗光彩……”火榮貴竟然一字不落地將胡錦濤七一講話中關於青年問題的一段話全都背了出來。 還有誰想知道火榮貴為什麼要竭力通過公選想把焦三牛這樣的優秀青年推薦到武威的領導崗位上? 還有誰想知道? 當然有。那是誰?這回不是網民了,也不是其他社會雜音,而是中組部。 “中組部要派調查組來了!” 火榮貴的眼睛一下瞪圓了:中組部也要來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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