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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在探訪那個“最牛”的副縣級幹部的路上

三牛風波 何建明 3610 2018-03-14
這一天是清明節假期的第一天。這一天也是我甘肅之行的第一天,任務是:採訪一位被網友稱之為中國“最牛”的副縣級幹部——焦三牛。 三牛真的很牛。他的名字如明星一般響亮,和他有關的事情現在已經可以從網絡上搜索到幾十萬條。網絡時代似乎有一種令人不可思議的奇景:或將你捧上天,或將你打入十八層地獄,皆在一夜之間…… 我的採訪對象焦三牛,牛就“牛”在他使一個許多人原本很少聽說的西部小城——武威,跟著他在短短的幾個月間倏然“威武”起來,大大小小的新聞媒體記者去了一撥又一撥,央視新聞裡播出的那片頗顯荒涼而貧乏的河西走廊頻頻出現……這不,我也跟著去武威了! 三牛最牛的地方還是他的三個關鍵性經歷:1989年出生,2011年7月工作,2012年1月就任副縣級。

23歲。僅有半年工作經歷。升任副縣級幹部! 在現有的人事和乾部體制下,三牛可能是中國目前最年輕的副縣級領導幹部。因為按照近幾年中組部和國家頒布的選拔幹部條件與公務員條例,像他這樣年輕和這麼短暫的工作經歷,絕對不可能有如此“火箭式”的成長。 三牛因此一夜間成了萬眾矚目的一位“牛”氣沖天的明星幹部。 23歲,在今天的成人眼裡,這個年齡還算是個孩子。而“縣老爺”在中國人的傳統概念裡可是個執掌一方天下的了不起的大官了! 他,焦三牛有超人的才幹?他,升遷仕途中有不可告人的“黑幕”或者其本人有特殊的社會背景?無論官方在媒體新聞裡如何一再解釋和出面澄清一些傳言,這樣的疑惑依然留在許多人的心頭——也包括我。因為人們知道,在今天,許多事情不同層面對同一問題可以有完全不同的解釋和詮釋,所謂的真相有時也可能被另一種有計劃、有手段、有預謀的掩飾蓋得嚴嚴實實,從而完全成為另一種非真相的“真相”——具有獨立思維的公眾很容易這樣去認識和理解問題。

那麼,23歲的焦三牛僅憑半年的工作經歷、一張清華大學的畢業證書和“西部人才奇缺”的一個理由,就當上了副縣級領導幹部,其真相到底是什麼呢? 讓我們先拋開那些繁瑣而復雜的干部與組織程序規定,看一看23歲的焦三牛是真的可以成為“副縣級”領導幹部?還是一個根本就不行,完全是組織原因或是什麼有權力者插手後“被升遷”的“牛小子”呢? 身為作家,我想尋找到自己的結論。因此我也希望能夠按照自己的方法去實地了解和調查“焦三牛事件”,其實我更願意說發生在他身上的事件可以理解為一種“三牛現象”。 不管怎麼說,焦三牛,這回你面對的將是在組織部門與公眾之間的另一種評判,而且它起碼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超越於偏激情緒下的客觀、公正和公平的觀點。

焦三牛,你準備好了嗎?還有那個武威,你們準備好了嗎?一切可能的破紕,也許會在我調查之後的筆端下被無情地揭示…… 許多人在等待我此次清明節的“甘肅之行”。說起清明節,我內心多了一份愁思:待在家中那個骨灰盒裡七年的父親,今年本該由作為兒子的我為你安排在清明節期間落地下葬的,然而現在不成了,兒要遠行去見那個一度鬧得沸沸揚揚的“最牛”的副縣級年輕幹部——焦三牛,僅憑此,你又多了一份情感上的挑戰! 把個人的私情棄之一邊吧。飛機已經將我載到甘肅省府蘭州。 30年前我來過蘭州,但留在我記憶中的它那時是個很破又很小的城市。現在變了,變得有了些與東部現代化城市相仿的氣息。然而才出省府十來分鐘,躥入我眼簾的都是難見綠色的荒禿山丘與飛揚的塵土……

西部到了。甘肅到了。我的心頭漸聚起一份強烈的憂愁:這裡依然還很貧窮。於是在趕往目的地——武威的一路上,有兩個突然冒出來的問題一直糾結在我的心頭:假如是我的孩子——非常優秀的北京著名大學的畢業生,我捨不捨得放他到這遙遠的、貧窮的、沒有任何親人和熟人的地方來工作和生活,而且不是暫時的,可能是一輩子?假如是我自己,能不能也像焦三牛他們一樣,有份志向和堅定的決心在這尚很貧窮落後的西部待上五年十載? 汽車在公路上飛馳。兩個非常現實的問題像兩把鐵鎚猛烈地撞擊著我的心門、叩問著我的靈魂…… 我想讓自己的內心盡量堅強和高尚一點後再回答上面的自問。 車子在繼續行進。 “那就是祁連山。”陪同的省委組織部同志指著連綿不絕的大山說。

啊,這就是祁連山呀!渾黃光禿的下半截和白雪皚皚的、連著雲霧的上半截…… “剛才出蘭州時還很好的天氣。怎麼這會兒下雪了?”汽車玻璃窗突然被飄動的雪花兒打得濕濕的,我驚詫了一聲。 “很正常。這兒四月飛雪五月沙塵暴是家常便飯,盛夏飛雪、寒氣砭骨……”甘肅的同志輕描淡寫地說著,而我心頭則默默湧起兩句詩: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地圖上的武威再往西行便是玉門和敦煌。 雪,越下越大。此刻的祁連山早已是通體的銀裝素裹,而夾縫裡的道路上已少了很多行車,偶爾可見散落在雪谷間的鄉村民居在車身搖晃中迎接著我們的出現……我感到胸口有些發悶。 “這是祁連山有名的烏鞘嶺,海拔3500多米。何作家您不要緊吧?”甘肅的同志關切地問我。

“有些不舒服,不過估計還頂得住。好像跟到拉薩差不多……”我盡量減少說話。 “過了這個嶺就會好的。” 車上的人幾乎都不再說話了,大家似乎都在註意少消耗體力,而此刻的我突然也一下有了結論似的:這樣的地方,我這般身子骨看來是不行了,假如沒有什麼特別原因,我想我也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到這兒來“安居樂業”的,即使短暫的幾個月……當內心的問題有了結論後,似乎倒讓我不怎麼氣喘吁籲了。但我的腦海裡卻躥出另一個新問題:這兒的百姓生活到底是啥樣子? “路邊能找個村子嗎?我想看看。” “前面的山頭上有個叫鐵櫃村的,順路可以拐進去看一看。”甘肅的同志對我的突然提議有些意外,但遲疑一下後,他們答應了。

上鐵櫃村的山路積滿了雪,彎曲的盤山路十分危險。 “你是第二位省部級領導上這條路。”省委組織部的同志說,在我之前他們的省委副書記歐陽堅同志也來過此地。 山頂上的鄉親們聽說“大官”來了,冒著飄雪,聚集到披著銀裝的打麥場上。 我就近走進一戶農舍,黑糊糊的屋子裡面除了一個土炕外,沒有多少家甚,一台十四英寸黑白電視機顯然是唯一的“高檔”擺設。主人姓徐,沒見他的媳婦,15歲的兒子才上小學五年級。 “學校在哪兒?”我問這孩子。 “在山下,走一個小時左右就到了。”老徐的兒子回答說,那笑容和目光分明告訴我:這是位弱智男孩。 “我是他哥哥。”湊過來的一位老漢憨厚地在我面前傻笑,樣子七十來歲。 “您多大年紀了?”我問老漢。

“59,我比他大兩歲。”老漢羞澀地說。 “你家的孩子呢?”我說。 “他是老光棍。”有人插話,頓時村上人一陣哄笑。老徐的哥哥更加羞澀地躲到眾人後面。 “村上像他這年齡的光棍還有很多。這山上連水都喝不上,谁愿意嫁這兒……”一位幹部模樣的人嘀咕起來,隨後指指土屋簷上一根小皮管,說:“我們就靠這積雪化了吃地窖水。一到夏天,雪沒了,又不下雨,就只能買水喝……” “買水喝?”這麼窮的地方竟然還要買水喝,真是不可思議!我突然想到在蘭州時,省委組織部吳德剛部長給我講的一件事,他說甘肅不少地方由於嚴重干旱,老百姓一到夏季,只能花錢買水,而且一方水的價錢遠比城裡要貴得多。 “在東鄉自治縣的有些地方,百姓到冬天也要買水喝,80塊錢買一方水,要吃20天。”吳部長這樣向我描述:老鄉將買來的水,早晨用來洗臉,洗完臉的水用作洗菜,然後再把這水留到晚上用來洗腳,洗完腳的水最後餵牲口。 “我們住在蘭州,也就幾塊錢一方水,有時一個晚上做飯洗澡加洗衣服可能一用就是好幾方水,哪一家都不會在意的。可在山區,老百姓不敢用水,因為連用水都恨不得要貸款才能買得起……”聽吳部長的話,叫人心酸。

鐵櫃村的百姓告訴我,雖然他們乾旱時買水喝沒有那麼貴,但三四十塊一方水,誰家也都捨不得用。 “這一帶,像鐵櫃村這樣的山民,還有8萬多,政府正在實施整體搬下山的計劃,得四五年才能完成。”趕來迎接我們的當地干部這樣說。 鐵櫃村已經屬於武威的地界了!呵,原來焦三牛就在這個地區工作啊! 雖然還未與焦三牛謀面,但面對當地如此貧困的情形,我的內心對“最牛的副縣級幹部”——焦三牛,有了第一份敬佩之情。 假如我是清華大學畢業生,我能做出像三牛一樣的選擇——來到這樣貧困落後的地方“安居樂業”嗎? 假如我的孩子也要選擇這條路,我會同意嗎? 肯定地說,絕大多數人都做不到,都不會。只有少之又少的人做得到和會同意這樣的選擇。這少之又少的人中便有焦三牛,還有一批與他背景和身份相同的清華學子。

我們有什麼理由責備和嘲諷這樣的人? 我們有什麼資格在完全不了解真相的時候便妄加評論,甚至帶有明顯妒忌和侮辱的口吻,想靠吐惡水將一個優秀的青年置於窒息的地步? 結論不能出得太早。道理也非如此簡單。 “三牛事件”之所以成為“風波”,是因為人們在懷疑一件事:武威將一個只有半年工作經歷的“學生娃”火箭式地推到了通常情況下需要十餘年甚至更漫長的努力奮鬥下才有可能的“副縣級”領導崗位上,憑什麼?但同樣,人們也在發問另一個問題:武威為什麼又偏偏把一個看起來似乎不太可能的“學生娃”推到了這個位置上? 是的,憑什麼?為什麼?這也是我的甘肅之行所要回答和弄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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