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天堂祭·“黃”與“黑”的透視

第16章 南國座山雕

——在陝西黃土高原,在廣西十萬大山,在貴州原始森林,我不止一次地聽說那些原本十分貧困的山里人,有朝一日,他們突然發現了自己腳下那烏黑或耀眼的石頭是寶貝疙瘩後,便拼命地掠奪、霸占,繼之以自己的實力占山為王,這之後便是屯築居室,棄妻納妾,豢養保鏢,揮金如土,作威作福,稱王稱霸,甚至漸漸變得深居簡出,一般人輕易見不上一面,就是老爹老娘、親朋戚友來了,也得層層請:示、過關,才予傳見。封建皇室生活與治人之道,在中國人身上似乎與人的性本靡一樣,與生俱來,無需教習,暮色下,位於廣西資源與興安交界的百里大山間,燈火繁星般佈滿群山,鑿石放炮,人叫馬嘶,亂嘈嘈地響成一片。 此情此景,讓人彷彿看到了1958年大煉鋼鐵的年代。不過,聽父輩們說,那時廣袤的山野間雖也有這般燈火,這般響聲,但那時是為了整個國家的富強儘管做法不恰當,到處響起的是社會主義好的洪亮歌聲。而如今,也是這般燈火,這般響聲,人們又是為了誰呢?

為了哥哥蓋洋房來娶媳婦;好熄婦,頂啥用? 老子有錢能買妾,一天一個隨便撿,只因為白花花的銀錢就在腳下邊,玟哎,白花花的銀錢就在腳下邊…… 這是山野間傳入我耳中的一曲小調。我不由感慨系之。 70年過去了。從人們唱著萬眾一心建設社會主義,到今天唱起老子冇錢能買妾,人類歷史的發展啊,有時真讓人迷惑不解。林哥來了! ……哎,他是乾什麼的? 正當我隨著表哥——一位剛剛認識的倒爺,走向一條滿是帳篷芍草棚的小街深處,來到一個頗為講究的石院庭門口時,兩位手裡拿著鐵矛的年輕人把我擋在一邊,問道。 為採訪的方便,我經人介紹,結識了這位專門從事倒賣鎢銻等貴金屬的人市外貿採購員林某。想到山里採訪那些山寨王?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弄不好會把你的小命都搭進去訝!第一次見面,林某就用這樣的口氣對我說。所以,我找您這泣大名鼎鼐的沐爺作保嘛!林某聽我這麼一奉承,還裒有點得意:咳,你們這些作家呀,呆在家里胡編就是了,幹嘛非要冒傻勁搞什麼採汸體驗,真是瞎扳!好好,算我林某又當一回熱心人,不過,話得說在前頭:第一,你必須保證不把山里的財神爺給得罪了;第二,不准把我搞的買賣告訴我單位裡的人。你得發誓!我對天發了誓,又把隨身帶的皮包往他家裡一放,說:這裡面沒什麼值錢的,一台尼康照相機,還有我的一個作家證、一個記者證作抨。見我這個窮書生拿出捨命贖本的勁兒,林某一樂,說:得得得!你那點東西,還不夠我填牙縫的。說實話,我是因為佩服你們這些作家的筆才答應幫你這個忙的。記住,從現在開始,你是我的親表弟,一個想出來找些活份的親表弟。怎麼樣,我們走吧:晚了,山那頭又耍壓價的。我們就這樣攀親,這樣踏上了對我而言是既神秘而又新奇的旅程。

裝什麼正經,阿福、二貴,接著!表哥嘩地拉開皮包,取出兩條萬寶路香煙,甩給兩位把門的,然後答近:這是我的表弟,自己人,帶來見見大王!他在北京有路,能幫咱出貨! 表哥不愧是江湖老手,三言兩語一招術,就把兩個看門的灌倒了。一位拍馬屁道:林爺神通廣大,神通廣大! ―位說:去吧,大王今兒個在山上。 這是第一道卡子。緊接著是第二、第三道。表哥用同樣的方法對付了過去,把我順利地帶進一個四周是石頭壘起的高牆大院。 我問表哥:你每次來都是這樣破費?我看他起碼扔了六條萬寶路。 他輕蔑地一笑,小意思,餵泡了這些看門狗,來去方便,要不別說到這兒做生意,就是見一下南霸天也難著呢;誰叫南霸天? 如果順利的話,過一會兒你便會見到他的。

我們先在石院裡坐了一會。表哥說,這兒是專門談生意的,叫聚義堂。我抬頭看著門沿上的那塊大木牌,上面真寫著這麼三個大字,竟然還是一位小有名氣的書法家之墨跡呢! 這一帶,上到縣城、省城,下到庶民百姓,誰不知道這頭山上有位大財爺,號稱南霸天的郭全祿!這三個字,是郭全祿出了3000塊錢,請了那個書法家寫的。 我還真頭一回聽說一字值千金的事呢! 這算啥!表哥見客堂里許多人正在談生意,沒有註意咱們兩人,便悄悄告訴我:你猜猜這石院庭是花多少錢造的? 我環視了一下這個用大青石壘築大約有三個籃球場那麼大的石院庭,說: 大概也得3000吧? 什麼? 3000能修出這麼好的一個空中樓閣?不說別的,你看這石院庭下面的一條通道,就是方才我們上來的那條石道,共365級台階,全是從後山運來的大青石壘成的,據說每塊青石都在10塊錢以上,加上人工、築路、設崗費,就花了兩萬。你再看看這個石院庭,上接青天哈霧,左右是懸崖峭壁,這麼一座掛在半山腰的石院建築,里外又是十分講究的岩壁、銅牆,你說要花多少錢?

表哥說完,不待我回答,自己溜進了庭院的廂房。大概對生意的事他還不想讓我知道得太多。這時,一位猴瘦的中年男子湊到我身邊坐下,搭訕道: 老弟,成交了哦?李老闆夠意思,又給阿拉3噸,總算沒白相一趟。儂曉得沙,上海眼底下就玦鎢原料!阿拉這3噸到手,奶奶的,救了半個上海城!上海老鄉興高彩烈地說著,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包健牌香煙朝我懷甩一扔,翹著二朗腿,唱起了不符是東南風,還是西北風。 我一愣,心想:素不相識,敬煙也不至這樣吧?可一想臼己今天扮演的角色,也就裝作俠氣十足地打開煙從中秘出一支,吞雲吐霧般吸了起來。 晚上,主人設宴款待。這規格使我這樣一個自以為參加過幾次國婪的人,大失份兒。倒不是因為菜做得特別的好,而是梟上的那些貨真價實的東西,令人矯舌不下。什麼東北的熊掌,海邊的燕窩,廣東的蛇患,上海的大河蟹……應有盡有。酒是清一色的茅台9據說本山寨王特別嗜好這酒。

來來來,蒙諸位關照,諳大夥喝個痛快,明早好把各山頭採來的30噸黑疙瘩,弄出去呀! 沒說的,二爺,有你一句話,咱們誰不是扛著腦袋為郭大哥幹的呢! 是啊,二爺!這聚義堂風景如畫,美酒豐宴,令我醉而欲夢,只楚少了幾個美人來陪陪! 放心,呆一會兒,二爺幫你從山下弄幾個漂亮妞來。四川的辣妹子,杭州的粉姑娘,還有廣州的洋娃娃,任你們挑! 好——!二爺萬歲! 酒桌上一片匪氣。最後,兩人醉得滾入桌下。 飯後,我約摸地算了一下桌上的酒菜,3桌人,沒有4千塊淺是無論如何下不來的。常年都是這個樣招待你們?我問表哥。 基本郎是,還有更高的呢?那是郭全祿親自出面的宴會。不過,他很少這樣做。 他手頭有多少?能折騰得起嗎?一來吃喝的人又自己分文不掏?

你這就外行了。上酒桌的人都是來山上買貨的。南霸天手下近2000名採礦工,每天少說能採上20噸鎢礦石。他賣給咱一噸就是3000塊,實際上他花的成本不到700元。你箅一箅他每噸賺多少錢?在咱們這些人身上花個三千、五千,可他還賺了多少?他心眼精著呢!他在咱們身上多花些,就能把山甩的礦石運出好幾十噸。而山上的礦石有的是,幹上個三年、五年也運不完。他費上去是里外做人情,實質上是一本萬利的事! 犮哥這一席話,使我茅塞頓開。不過,儘管如此,郭全諢渾號南簕天,簕在什麼地方,我似乎還沒有明白。 耍說你們這些京官不知下情,還有時不服氣,郭全祿稱簕這方圓百里誰不知道?他悄悄地推開石院的後門,讓我抬頭舉口正前方。只見前面大約有百十來公尺髙的地方,還有一個亮著燈的洞口,那洞口隱約可以看到4個持著傢伙的人來回地走動翁。那是郭全祿的窩,洞口幾個人是他的保鏢。據說他癉了很多保鏢。你要是能看他下山,那陣勢絕對讓你吃驚。有一回,我見了,一數,光是身邊的保鏢就有12對,加上幾十個隨從,可謂浩浩蕩蕩的。下山正巧碰上一位省裡的大干部下鄉檢查工作。 4嗬,這郭全祿財大氣祖!他坐的是一位東北鐵哥們儿送給他的桑塔拉,跟在他後面的是大大小小十幾輛又是吉普又是拖拉機的車隊,硬把那位省裡的大官逭到了路邊邊……

他是什麼時候起家的? 那是4年前的事。郭全祿一幫人聽說這山上填著寶貝,就糾集了一幫退伍兵他自己也在部隊上當過3年偵察兵,會點三腳貓的把式,上山霸占了一個礦。那時,郭全祿他們雖知這山上的礦石是寶,卻又不知怎樣才能變成錢。正巧,這時從廣東來了幾個人,這呰傢伙識貨,一看便知是可以發洋財的,便出大錢從郭全祿手裡買了下來。佔來,廣東人又倒手賣給了福建人,一下賺了15萬元。郭全祿一聽說,也急眼了,帶苕人上山把那些廣東人截住,說這礦山原是他們的,硬把那15萬元要了回來。俗話說,聞到腥味就想吃大魚。郭全祿一不作、二不休,回過頭來,又把那個福建人給趕跑了。就這麼一折騰,他在山上的一個礦洞裡,便淨賺了50多萬元,搖身一變,成了這一帶的山寨王。他把自家的兄弟姐妹親戚朋友攏在一起,組成了一個礦業隊,霸占了13個有礦藏的山頭,然後趁蔣外地的那些倒爺們想發大財的胃口,像頭回一樣,把30多個礦井轉手賣給外鄉人。不到半年,這些礦洞初步建成,並能開始獲利了,郭全祿又糾集了上千本鄉本土的人,一下又從外鄉人的手裡把這些礦山全部奪了回來。郭全淥這一毒招,不知迸了多少人!一個武漢來的外鄉人,被郭全祿這麼一鎮,弄得傾家蕩產,全家老小想想沒轍,大年30晚上,一起喝了敵敵畏……

我感覺渾身在打顫。無情的現實讓我熱血沸騰,義憤填膺。 南霸天就在我的眼前。我不是也剛剛喝費、吃著他從無數百姓身上榨取來的血汗嗎?我感到噁心! 走,我們到上面的那個洞裡去,我要親眼看一看當今的南铹天!我拉起表哥的衣襟就要往上走。 不行,不行!上山前我門就有約在先,你得自始至終當成是和我一起做買賣的表弟,才同意帶你來的,你這樣,簡直是共產黨舉著紅旗除惡霸,我哪敢帶你去見郭的面!他死活不願。 瞅著他的樣子,我思忖片刻,說:好吧,我聽的話就是了。不過南霸天的老巢我是一定要去的! 表哥見我如此堅決,只好答應。他去找聚義堂裡的二爺商量。二爺一那名片上的職務是這座礦山的業務經理。他是南霸天的弟弟,凡是山下來的人,都得通過他允許或引見,才能進得了郭全祿的老巢。

不一會,表哥告訴我,可以上山了。他的神情頗有些不樂。我疑惑地盯了他一眼,發覺他左手腕上的那隻能奏音樂的金表忽然沒了。怎麼,又給送人情了?我感到有些過怠不去。 他苦笑了一下,說:誰讓我碰上了這樣一個偏向虎山行的表弟呢? 那個曾讓惡棍發蹟的礦洞,現在就在我的眼前。如今,它是赫赫有名的南霸天的行宮。 站住,先到這兒來一下!洞口,一名持土槍的年輕人把我們帶到洞口旁的一個石壘的小屋。我們被告知放下所帶的一切東西。完後,又來了個搜身。 我氣得臉色鐵青,要不是表哥一再使眼色,我準會狠狠地揍那小子一頓。 洞口不大,一踏進去,使人一下感覺彷彿進了陰曹地府。裡面有電燈,但不知為什麼,寬敞的洞壁四周卻掛著一盞盞燃翁煤油的火把。大概主人願藉這昏暗,襯托自己更多的權勢吧!洞子顯然是人工鑿築的,由三個套洞組成,外洞不大,著樣子住的全是保鏢。中洞隔著幾個小洞,每個小間上都標有一塊明顯的小牌,上面寫著財務科、行政科、保衛部……無疑這是山寨王的首腦機關。

我們走進了最裡面的洞廳。很大,等於中洞的一倍,我驚詫地發覺這裡面的光線特別的好。細細看那洞壁,原來用的企是雪白的牆布,牆布中嵌著幾條金紙,加上大廳中間右一盞賚柳式的巨型吊燈,配之猩紅地毯鋪成的地面,整個洞廳裡顯得富麗堂皇之極。洞內迴旋著鄧麗君的綿綿之音。 我們剛剛在嶄新的沙發上坐下,便有兩位穿著迷你裙的少女走過來,為我們沏上一杯熱氣騰騰的雀巢咖啡。 林哥,這麼長時間沒見你來呀?你可離狠心啊!阿琴我可都快悶出病來啦!其中一位似乎與表哥很熟,大驚小呼地用那豐滿的身子貼緊了表哥,一雙白嫩的手臂吊在他的脖頸上撒著嬌情。 是嗎?你可從來不把我放在眼裡的呀!表哥的話變了聲。 我趕忙扭過頭去。 這位大哥,是第一次光臨吧?可得多呆些日子呀!我被另一位糾纏住了,那搭在肩上的一雙柔軟的手,卻使我渾身起巷雞皮疙瘩。 嘻嘻,咱們到里處去聊聊。她含情脈脈,聲音極柔軟地,卻似乎又是一個不可抗拒的命令。 當我從沙發上立起,光顧身邊的表哥時,早已影踪不見了。 哈喀,快一點,快一點麼! 樂啦,樂啦! 忽然,從哪里傳來一串變了音的男女的浪笑聲。我環顧四周,這才發覺大廳的四周有好幾間活動門虛掩著盼廂室。其中有一間特別的大,那裡面的猥褻聲也最多最響。儘管我沒釕獰清!面是些什麼人,在幹些什麼,但憑我的直感,我全然明白了! 什麼礦山主的老巢,完全是一個男嫖女娼的窯子!而且我斷定,那間猥褻聲最多最響的廂室內呆的人,就是南霸天郭全祿! 湓貨,你怎麼想著上這兒來?我罵了自己一句,甩手就走出了這個黑窩。身後,那個妖女在喂喂餵地不停喊著。而我連頭也沒回,一直穿過4聚義堂,一直走到山腳下。 許久,表哥打著手電匆匆趕了來,急急地問我:你怎麼一個人下山啦?剛才我見到郭全祿了,他說要見你呢!快上去吧! 不,我再也不想在這兒多呆一會了! 那……那你見不著南霸天,不是白來了嗎? 沒有。我見到的已足眵了!一個十足的新貴,一個無恥的封建幽靈!我從牙縫裡迸出這句話。看著表哥不知所措的樣兒,我趕忙伸出手,說:謝謝你的幫助,今天並不虛行! 那,我就放心了!他說:我同郭全樣的生意還沒成交。你看…… 上山吧,別誤了你的事。不過,希望你也最後一次到這兒。我堅信,在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國家裡,象郭全祿這樣的山寨王的日子不會久長的! 表哥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他又上山了。留下我一個人。那四周是漆黑的山色的夜箝。而在不遠處的一座座山頭上,卻燈火點點,人聲喧沸,偶爾傳來幾句混雜的咒罵與得意的山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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