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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祭·“黃”與“黑”的透視

天堂祭·“黃”與“黑”的透視

何建明

  • 紀實報告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170568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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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神與鬼的對話

他和他,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息。 他比他年長一倍,後者一直到生命劃句號時總共才23歲。 他倆一個姓周,一個姓肖。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陌生人,便是在百家姓裡也遠遠地隔著。 可如今,他和他卻為同一件事一起死去了,後者只比前者,多活了115天。 死得都很慘。一個倒在砂子碴牙的公路上,血流成河;一個俯伏在亂石山崗邊,腦袋開花。同是死,卻在上帝面前截然是兩副相反的面孔。後者是前者的兇手。而前者,則因為後者而一舉成為英雄受萬人稱頌。 他離去匆匆,卻異常鎮定自若。 當一輛車號為36—20347的新式解放牌大卡載著從礦山那裡偷來的烏金,自江西境內,橫衝直撞連闖三關,逃至湖北境內時,他連給同事留一句話的時間都顧不上就隻身跨上越野快車,旋風般地追了上去。

停車!快把車停在路邊接受檢查!他帶著神聖使命,威嚴喝道。 去你的,給我閃開!他,雖然才20多歲,卻在47歲的他面前如同訓斥孫子樣地吼著。 決不能再讓這個小子逃掉了。昨天,他在一個叫泉口的農機站發現一輛滿載烏金的卡車在加油,車上的人形跡可疑,當即請負責攔截走私貨物的檢查站的同志嚴密監視。果然不出所料,半夜間,這輛神秘的烏金卡車,突然發動,黑著車燈,直向檢查站卡衝來……早有準備的檢查站官員當即下桿阻攔,不料,車上跳下兩個年輕人,一個抱住值勤人員,一個托起欄杆,卡車載著烏金,呼地衝過關卡。好一夥膽大妄為的竊賊!就這樣,他死追活趕地從江西武寧的泉口鄉,一直追到了眼前這個湖北省境內的通山縣賈家源關卡。

你們違法走私,不僅不接受檢查,反而越欄闖關,罪加一等!快快下車聽候處理。 處理個屁!再不滾,老子用車軋死你!車窗內,一張本是青春的臉卻如醜八怪,兩眼噴著血光。 面對如此兇殘的暴徒,他巍然屹立,如同泰山之松。 咔嘶! 老周!老周。 他先是被大卡車的車頭頂出去14公尺,然後又見駕駛室內的他一踩油門…… 他被人送到武寧縣人民醫院時,全身血肉模糊,昏迷不醒。縣長指揮,院長親自上手術台,但卻沒能從上帝那兒奪回他的生命。 離去得太快,火速趕來的妻子也未能與他說上一句話。然而,他那張被鮮血染紅的臉上,鎮靜得如同睡去。 …… 他忠於職守,秉公執法,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事蹟和崇高精神,永遠是我們學習的榜樣和楷模,他的死是比泰山還重的!國務院副總理鄒家華在北京代表政府對全國人民這樣說。他被追認為革命烈士,國務院、中宣部、最高人民檢察院、最髙人民法院、公安部、民政部、地礦部、江西省……二十多個國家部委、省級主要領導出席了他的命名大會。

在他的名字不斷昇華時,另一個的生命也升了天。 他死在刑場上,與其說是被正義的子彈擊斃的,倒不如說是被萬人唾死的。他死了,幽靈卻久久沒有消失…… 從他懂事的那天起,他就明白了這樣一個生存的信條:人生活得好就必須有錢,有錢的人就可似過天堂一樣的生活。 天堂從此成了他頭腦中的最高理想追求,為了天堂,他敢於去嘗試冒險的人生。 人不能像狗那樣靠別人的一些恩慈而活著,我要擁有世界上的一切,世界上所有能享用的一切!小小的心靈中,他早已確定了自己的人生奮鬥目標。 媽的,江西窮山溝,破老俵,過的是啥日子,我要發財!我要富,發大財!當富翁!你們不是提倡發家致富嘛!他居然振振有詞。 他的腦活了,心髙了,跟著手也伸長了。 1986年5月的一天,他的手伸得太長了,一下被法院判了一年半的徒刑,定為盜竊罪。大牆內的生活使得他心灰意亂了好一陣。媽的,天堂未進,倒來了地獄!他發誓出獄後要好好補償這段辛酸的日子。

他的信心因此更加堅定:人生一世,唯有發大財,才可過頂好頂好的天堂生活! 窮山僻壤,何來發財之道?靠務農耕作,一年還不夠填飽肚皮。去偷?坐牢的滋味再不想重溫。咋辦?難道老天就這樣絕門絕路呀!趁著旁人不在時,他跪在後山的一塊石頭上,面對著蒼天又是嚎哭又是磕頭,那情那景,真讓老天悲憐。 我說老俵蠢,就是蠢!有一天,一位外地來的大哥,用尖頭皮鞋踢著他的屁股,說:坐在金坑上,卻愁沒有富日子,瞅你還是個七尺身軀的小伙子!嘿嘿,讓人害臊!操你個奶奶的!在你們摸著香港人家屁股的廣州,發不了財,也能摸幾把有油膩的屎疙瘩。咱這兒你試試看,聞聞屁都沒臭味!你曉得咋啦?還不是骨子沒油水唄!他漲紅著臉,滿腹委屈地衝著這個外鄉人。

嘿嘿,這小子。外鄉人沒生他的氣,卻從夾層的口袋裡摸出一疊大團結,往他胸口一扔,道:到你村後邊的那個礦上弄幾擔黑疙瘩,來,這一千元全歸你! 一千元!他著實吃驚了。弄幾擔黑疙瘩還不容易,咱這漫山遍地都是,最多鑽一道老牛都能過得去的鐵絲網!他做夢也不敢相信,這財發的竟如此容易、省力! 一回一千,兩回四千,三回便是個萬元戶……哈哈,老天有眼,我這樣幹上三年五載的不就成了百萬富翁嗎?不就可以過天堂的好日子了嗎?他樂得在被窩裡直打滾。 這一回,那邊讓他走一車煤炭,又是垂手可得的便宜事,可偏偏事情不巧,汽車剛出鄉,即見公路上豎著一塊油漆未乾的礦管檢查站的牌牌,旁邊站著幾位警不像警,民不像民的漢子。媽的,什麼檢查站,還不是一幫刮民財的傢伙。

他摸了摸衣袋裡的那疊鈔票,心頭一陣得意,有這,不怕過不了天下的關! 這是咋啦?居然在這沒有信這一套的人,他暈了,瞅著車前雙手搓著。像個凶煞神的那個他,站在當路死活不讓車走。他來火了,這哪是檢查我的車,是在擋我的財路,攔我上天堂的去處! 他的頭腦在發熱,膨脹,全身的血液在湧流,將雙眼沖得血紅血紅。 奶奶的,誰不讓我上天堂,就先讓他見閻王!他瞪大服珠子,那腳猛地一踩油門,只見車頭前的那個他,像沒有半點力氣似地溜入車輪底下…… 啊!血!血!你把他壓死了!你把他壓死了!坐在同一個駕駛室裡的幫手柯昌國嚇得直叫。 壓死就壓死!我們得趕路,趕不到就失信,失信就永遠不會再有人買我們的貨,永遠就發不了財啦!他憤怒地吼著,壓死一個縣幹部倒像壓死一隻自投羅網的小雞崽似的。

滿載走私貨的賊車象醉漢似的在公路上瘋狂馳去。 公安局正在追捕逃犯!從後面趕來的一輛輛車子的司機這樣告訴他。 這,這可怎麼辦?膽小的柯昌國渾身在打顫,小聲小氣地問他到處是公安局的人,咱們去……去投案吧! 投案?再去坐牢?他像觸電似的一下感到全身毛骨悚然。不行,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重返的路!他用右手猛地拉住剎車擋,滿目兇氣地對同夥說:要去,你自己去,我得走! 畢競是哥兒們,柯退縮了。可是,在中國這個天羅地網的國度,往哪兒逃呀!柯昌國突然想起在此不遠處,有他一位遠房伯娘,趁天未亮,先去躲躲再說。 好主意。他當即同意! 85歲且雙目失明的單身老人,詳細盤問了十多年未進過門的親戚,當他得知是因禍事出了人命來躲風時,說啥要將親戚推出門。

老伯娘,不看人面你也得看佛面,咱們跪下來求求您了! 老人心軟了:後山上有個茅坑,坑門邊有個竹筒,裡邊有把鑰匙,取出鑰匙可開山上護林棚的門。護林的老爺子不在山上長住,你們先歇一夜,再去向政府認罪吧! 兩人鑽進護林棚,吃了睡,睡了吃,躲了一天又一天。護林的老爺子知道後,上山一看,留存在棚裡的油、鹽、米、鹹菜早被吃了個淨光;連別人寄放的一袋子白薯也只剩下一堆皮了。滾!再不滾老子打斷你的腿!老爺子舉著打狼的木棍吆喝著。 無奈,他們離開了護林棚,置身在茫茫漆黑的大山林中,那一棵棵參天大樹,彷彿像一個個威嚴的公安戰士舉著專政的鐵拳,心驚肉跳的他倆再也不敢駐足。 他第一次感到了懼怕,那顆依然嚮往著天堂美景生涯的心,在垂死地掙扎著。他神不知鬼不覺地躲進了自家一個藏白薯的山洞,以為這樣可以避過追捕,即使不出洞,只要有錢照樣能過天堂生活。可他沒想到,才躲進山洞兩天,突然見村黨支書帶著兩個手持鋼槍的民兵堵住了洞口,他感到天地凝固了,那雙手不自覺地緊緊抱住那幾捆油膩膩的、濕滋滋的鈔票。

天哪!他悲慟地長嚎一聲。 不過,在他被公安人員用鐵銬牽走時,他仍然期望自己能重新獲得自由。只是當那天足有三千人參加的公判大會後,他才徹底絕望了。他聽到審判長宣讀了這樣一段判詞: 肖犯唐生,男,23歲,江西武寧泉口鄉人,肖犯於1990年6月5日與同案犯柯昌國,駕駛一輛滿載走私物品的卡車,在途經縣礦管檢查站時,不僅不接受國家工作人員的險查,而且駕車將執行任務中的縣礦產管理局幹部周慶梓殘害:致死。情節十分惡劣,後果嚴重,按照刑法有關條款,判處肖犯死刑,立即執行…… 嗡!他的腦袋一下炸開了。以後怎麼回事,他啥都不知道,就連在刑場上,刑警隊員用手槍頂著他的後腦打來一顆子彈時,他都不感覺有什麼懼怕,人們看到他的臉上顯露出一陣陣奇怪的笑……

砰——一聲,法律的正義槍聲,結束了一個生命。 他的肉體被拉到火葬場化作灰燼,然而,那顆嚮往天堂的靈魂依舊在古老的土地與山林間飄遊,變作一個永不消失的幽靈…… 他和他,就這樣都死了。 上帝並不對來者拒之,一切沒有了生命的肉體都是它的臣民。但是,在陰府,他倆依然爭執和吵鬧者,並各自為自己的行為申辯。 被人舉之為英雄的他變了神,另一個自然是受唾吐的鬼了。 神說:四十五六歲,對一個男子來說,正是年富力強的黃金時代,然而,由於你的粗暴、殘忍,竟使我一時間失去了一切,甚至連向妻子和孩兒道別一聲都沒有顧上。罪該萬死! 鬼怒道:放屁。相比之下,你比我多活了二十幾年,而我才二十剛剛出頭。好日子才過了幾天,你就讓我吃槍子。如果陰府間允許我繼續開車,或者給我一把刀,我還會殺死你! 神義憤填唐:你這種人永遠改不了罪惡之心,即使槍斃一百次。 鬼:算你說對了。 一陣沉默。 過了一會,神摸摸自己那件補了補釘的衣衫,象自言自語,又像責問鬼道:我弄不明白,像我這樣一個月一百來元工資的人,加上老婆種幾畝地,養兩個孩子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就感覺不錯了。而有的人偏偏不是,口袋裡存了一萬就想兩萬,想十萬,甚至更多。有了電視,想洋房,有了媳婦,還想找個野貨,這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滿足呀! 鬼嘿嘿一笑,譏諷道:連這點道理你都不懂,難怪你傻到非用生命去阻止我發財的機會。自古道: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想,連你們的祖師爺卡爾.馬克思不是也說過:人對物質和精神的追求是永無止境的,扼殺這種追求就是扼殺了人性。 神搶過話:少詭辯,別忘了後面還有話,如果一個正常和正直的人,其對物質和精神的追求,應當是充分注重客觀實際,離開了社會的實際情況,這種追求就不是合理的人性,便會走向悲劇,甚至死亡。 鬼:是啊!實際,我也是在講實際,你們不是提倡百姓致富嗎?不是越富越光榮嗎?而我真要去致富的時候,你卻偏偏又嗎攔我。誰之罪?真正挨槍子的應該是你!鬼低聲地嘀咕道:要是我有槍,先他媽的崩了你。 神義正詞嚴的道:你的理論完全是一派胡言,黨號召和提倡百姓致富沒有錯,也確實應該越富越光榮。可應當是靠自己的辛勤和本份的勞動,而不是像你那種靠搶、偷、走私等不法手段去致富! 鬼強詞奪理了:什麼法不法,我只想別人能掙大錢,為什麼我不能!再說,有幾個掙大錢的人,過天堂般生活是規規矩矩的,你去管呀!你管得過來嗎? 神:在權力賦予我的範圍之內,我照樣去管! 鬼:所以,你不得好死! 神:難道你認為你的死就是光榮?你沒有想想,由於你罪大惡極而被公安人員押赴刑場槍斃,會給家人帶來多麼大的痛苦? 鬼動情了,哭泣起來:我那七十八歲的老娘該怎樣活呀?鬼越哭越傷心,最後竟然嚎啕大哭起來。 神反感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鬼大怒道:還不是因為你!要你痛痛快快地讓我走了,說不定我那車貨又可以賣個千兒八百的,老娘也能喝上我買的麥乳精、蜂王漿了! 神平靜地:不是我阻攔你,別人也會阻攔你,因為你做的是害國害民的缺德事。 鬼瘋一般地跳起來嚷道:你才缺德呢!我一心想掙大錢,孝敬老娘,過天堂般的日子,可現在,非但自己沒有過上,連老娘都跟著受苦,嗚嗚嗚……鬼越想越傷心。 神說了句:哭吧!哭個夠。說罷,走到了一邊去。 許久。鬼抹了抹紅腫的雙眼,走到神的身邊,又像歉意又像責備地說:其實,你當時要給點人情,井水不犯河水,我倆現在都不致於到陰府來受這個罪,害得兩家今後都沒好日子過。說不定,我看你心眼好,等嫌了大錢,你和你全家都過上好日子。 神長嘆一聲,是啊!我相信這種可能完全存在。但是,老兄你有沒有想過,我今天放你一個人把走私貨弄走了,明天就會有十個、一百個,到那時,咱中國像個啥樣。不錯,誰都想手頭寬裕點,過好日子,可要是誰都去搶、去偷,就是有再大再多的金山銀山都會搬光,到那時,又有誰能再過好日子呢? 鬼若有所思。片刻,問:咱中國地大物博,淘幾把金,挖幾塊煤,跑兩趟走私總不致天塌地陷吧? 神神情嚴肅地:你錯了,在當今中國,搶礦竊寶風之大,之瘋狂,之危害,已經形成一股巨大的黑潮,這股黑潮不僅危及生態,危及民利,危及國家,危及民族,也給社會的政治安定,人民的正常生活秩序,和千千萬萬參與搶、偷、竊者自身及家庭帶來深重災難,已經到了再不能繼續任其發展下去的地步了! 鬼驚愣道:有這麼嚴重? 神:你看一看這本天堂祭就會明白這一切的。 鬼非常認真地:那我倒要好好看一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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