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炫風·中國明星城市發展史

第20章 第一章馬路地攤壘出的神話

凡愛吹噓的那些記者、作家都會發現:跟常熟人打交道要比其他地方難得多。原因是,常熟人即便做了100分的成績,他也不願你說成90或95,他會認認真真、有板有眼地告訴你說:最多只能說80,當然,不說最好——末後他還留下這樣的話。 但是關於“中國服裝城”的神話,常熟人是瞞不住的。至少對我。 服裝城是常熟人邁向市場經濟的一個窗口,也是“常熟模式”(或者叫“常熟精神”)的一個縮影。 做生意的人,尤其是做服裝生意的人沒有不知道常熟服裝城的。據說10個中國人身上穿的衣服有3個人的衣服是出自常熟這個商城。可見這個市場之厲害!在香港、在巴黎、在莫斯科的大商場裡也能見到中國的“常熟服裝”。而中國百姓們身穿常熟服裝卻不知道常熟服裝城的是大多數,這並不奇怪。就像北京人包括中央領導們都說“紅都”服裝棒而並不知道“紅都”的首席師傅就是常熟人一樣,如今改頭換面的東西太多,誰也搞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其實也沒有多少必要去弄明白它。因為常熟市場上的服裝本來就來自天南海北。今日之世界乃是個流動的生命,像貝利、泰森那樣的大明星連自己“播”下的種子都可以不去管它,更何況是流通的商品。

常熟人對此從不在乎,因為他們非常自信:只要中國乃至世界的服裝市場火爆,“常熟服裝”不管如何改頭換面或者流向非洲還是美洲,它的血統還將是“常熟”的。有了這一點,坐在潮頭的常熟人便永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去描繪美麗的詩篇。 同許多男士一樣,我平生最怕的就是逛商場。妻子每次興致勃勃拉我去商場,回來時差不離都會氣得想一腳把我踩到街路底下。不過我知道在北京有王府井和西單兩大商場,大概它們在中國算得上數一數二了。北京人和外地到北京的人十有八九進過這兩個商場——它們確實也代表了首都和中國最大的購物場所及其水準。每次走進這兩座大商場,我心頭總情不自禁地埋怨起中國人太多了,多得連蓋個商場也非得把人轉暈才是。儘管如此,王府井和西單兩座商場一直是烙在我心中的恐懼宏廈。

但到常熟之後,我對王府井、西單商場的那份恐懼消失了。這是因為說來你肯定有些不信的常熟招商城內竟有好幾個與我心中的“宏廈”不相上下的大商廈!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走進去了。 眼前的這座大樓叫“萬利商廈”,大概是一本萬利的意思。為了證實一下它的宏偉,我不得不暫且扔掉懼逛商場的毛病,從一樓轉到四樓,又從東頭走到西頭,再由南邊逛到北邊……當我從商廈出來時,幾乎認不出東南西北。 “比你北京的西單商場大還是小?”門口的“保安”笑嘻嘻地過來問道。 我搖搖頭,說早糊塗了。 “保安”看我汗水淋淋的樣,便道:“你不用丈量,肯定比西單商場大。” “你怎麼知道?”我有些不服。 “我在北京當過兵,西單商場常去。那也是四層,但總面積比我們的'萬利'小。”

“這樓有多少建築面積?” “7.8萬平方米,佔地近43畝,共可以安排3000個店鋪。” 對數字沒多少概念的我無法作出比較,但面對如此宏偉的建築以及剛才“巡視”的感覺,我相信“保安”的話基本是正確的。 “像這樣的商廈在服裝城總共有多少處?” “老商場、新商廈加起來不是26就是27吧,這你可以去問問我們幹部。”“保安”說完,不無自豪地為我指點道,“你看,那邊是鞋帽城,挨著它的是'國貿商廈'、'長江商廈',那邊有'金谷商廈'、'交通商廈'……東邊還有'華盛'服裝市場、'永豐'羊毛衫市場等等好幾個呢!”

“都跟'小西單'似的?” “那倒沒有。不過有的還真比'西單'大。”“保安”問,“你去沒去我們常熟服裝城的'王府井'?” 我朝他笑笑,心想常熟人是不是太有點牛了?但是當我跨入被他們稱為“王府井”的那片大無邊際的服裝城中心商業區時,我真正地認為常熟人確實應該牛,因為他們有資格牛,牛得在理! 所謂的“王府井”實際是常熟服裝城中最大也是最熱鬧的一個商場——“招商場”,它也是形成整個服裝城最原始的一片地域—— 這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商城。不,確切地說應該把它稱之為長城——服裝的長城!如果從第一個攤位開始,你有心沿著一排排整齊有序的各種款式、各種檔次、不同產地、不同花色、從地上一直掛到頂棚的衣服的“隊列”,不停地走到最後一個門市,那至少得花上一個小時左右。在部隊時我練過用標準的步伐加時間來計算距離。於是我開始做了一件常熟人自己可能也沒有做的事,丈量“招商場”(常熟官方對這“王府井”的用語)……結果,我整用了55分鐘。當年的考官對我的考測是每小時正常步行速度為6.7公里。如此算來,這座招商場真的是“十里長攤——服裝長城”了!

這個數字對外地人無疑是一種驚嘆,我想對常熟人可能也是一個振奮,一個激動。 它實在值得常熟人振奮和激動。因為我所言的“十里長攤”那個商場的面積,還不到整個常熟服裝城的十幾分之一。由此你就可以想一想整個常熟服裝城商市該有多大多宏偉多氣派了——而一個縣級市竟有好幾個像北京的“王府井”、“西單”那樣的大商場,其本身就說明了常熟商市具有非同尋常的意義! (這一現象早已引起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和國務院農村政策研究室等的重視,而文學的介入我為初入者——但我還是覺得在對待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等新問題上,作家比社會學家要落伍得多。) 從史書上我知道,常熟始建於商末的勾吳時代。當時吳王為抵抗從長江而入的外敵,在虞山(常熟城西,現已為城區一部分)設立兵站與瞭望所。為解決兵士的營宿,吳王下令在山的東邊壘了幾間茅棚,這就是常熟城最初的形成。古常熟城的發展比螞蟻爬還慢。到1000年後的隋朝時,常熟城仍只有“城周240步、列竹木為柵”的堡壘式小城池……然而又過後的1000年間,常熟城因其所處的獨特富饒之地而獲得大發展,到明清時已成為江南名城。

然而3000年前的古常熟城比起常熟新城,比起常熟新城中崛起的另一座“城中城”——中國服裝城來說,那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下面的一組數字可以使我們作最簡單的比較: 從隋朝時的“城周240步”到1950年的1000多年中,常熟城面積擴大到3平方公里;從1950年到1985年的35年間,常熟城面積擴大到8.25平方公里;而從1985年到今天僅20年多一點的時間,常熟城擴大到30多平方公里。這中間被常熟人稱為“城中城”的“中國服裝城”則佔了一定比例。 常熟人在10年中為建“中國服裝城”投入了30億元資金。當地的建城費約為北京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說常熟人用這麼短時間等於北京人拿出300多億人民幣新建了一個全新市場,而這使我們看見了常熟農民們建起這座服裝城的意義所在。

然而常熟“中國服裝城”的意義遠不在此。它的真正意義在於:—— 它不是國家重點工程,沒用過國家一分錢投入,而全是農民們憑著雙手和智慧自己建起的—— 它不是在已有的什麼框框下鑄出的“金色模型”,而是由馬路地攤滾雪球滾出來的市場經濟產物。 一座城市般的巨型市場! 一座每天擁有一二十萬客流的市場! 一座年成交額200億的市場! 這就是常熟人做出的一個奇蹟! 這就是常熟農民在市場經濟海洋中湧動的潮! 凡是常熟人都知道,如今佔地面積達3.7平方公里的服裝城原來並不是現在這個樣的。 那時是什麼樣? 那時沒有樣。常熟人都這樣回答我。 這麼大一個市場咋發展起來的? 你知道嗎?不知道。那你呢?不知道。常熟人又大都這樣回答我。

好像是一夜醒來的事,老鄉們談論這事時臉上的笑容總透著一種光彩的憨氣,其實是一種自豪和聰明的狡黠。但是對我和所有外來的人,常熟市場究竟是怎樣發展起來的,總是個感興趣的話題。 你說說——我找到第一批進駐市場的小商販沈某。 沈某現在已是擁有數個幾百萬的老闆了,但他還是自謙地喜歡別人稱他為“小販”。 “咱常熟服裝城裡一竿下去能打上幾個百萬富翁,我算不了啥湖潮。”(常熟方言,即不算什麼)他回答我的問題時也這麼簡單,說他一直是種地的。有一年兒子從他們鄉辦廠裡拿回幾件腈綸衣,說出廠價才兩三塊錢一件,到外地就能賣十來塊。我聽後心一動,就讓他從廠裡多買回了幾件想抽空去賣賣看。到哪兒賣呢?我一下先想到了常熟城南門汽車站那兒。因為那兒人多又有不少外地人。於是我用中午和下工時間上那兒試著賣,結果一兩天就賣出了十來件,賺了五十來塊錢。一想這不等於乾一個多月的農活所得嗎? !值。從那開始我就一直在汽車站門口的馬路邊擱一張舊報紙放上幾件衣服擺起了小攤。後來有人看我小生意做得蠻實惠,就跟著學。馬路邊小攤多了也就有些亂哄哄,我們就被集中到一起。開始大夥都不樂意,因為那兒離車站100多米遠,買東西的人不易去。管市場的人說會有人來的,過了些日子,客人真的都往這邊來了,而且越來越多,進市場頭年只有4個來月時間,我就賺了一萬多塊。第二年翻了番。第三年又翻了四番……這往後的錢就像潮水湧來似的,推也推不走。我回頭再看看左右前後的攤位、門市不知啥時候里三層外三層,轉眼又一個里三層外三層,比潮水漲得還快。接著是一棟棟好大好大的商場,像春筍似的從地上冒了出來,弄得我現在幾天在攤位沒動窩,都對服裝城有點不摸門了!

我又把老蔡找來了。因為有人告訴我老蔡是成立如今這個中國農民第一集市的最早建議者之一。他自己告訴我他還是常熟服裝城商市的第一位“工商”、第一位市場營業領照人。看了他的名片我又給他加了個“第一”:常熟“中國服裝城”的第一位個體勞動者協會會長(這是他現在的職務)。 老蔡的全名叫蔡小興,53歲,當過生產大隊會計、大隊長、書記。他從“泥腿子書記”崗位上下來,是因為當時的鄉多種經營服務公司(簡稱“多服公司”),需要一個管管在鄉管轄範圍的汽車站門口前馬路上所出現的那些擺小攤的人。老蔡當時的任務是,每天帶著小本本沿馬路挨個讓小攤不要太放在馬路中央礙事,順便為“多服公司”收每個攤位3毛、5毛管理費之類的事。

汽車站門口的馬路市場開始也就是幾十個小販。到1983年時有了一百來個。 1984年時一下多到四百幾十個小販。那麼多小販天天堵在車站門口又吆喝又佔路,簡直把老蔡累得喘不過氣來。要單累還不要緊,要命的是老蔡整天跑東頭奔西邊的還不落好。有的部門說他是“縱容資本主義尾巴來擾亂社會主義大道”;小商小販們罵他是光知收錢而不管開綠燈的“吸血鬼”。兩頭落不是的老蔡只得抱著一團怨氣到上司那兒發牢騷,說再不想法子說不准哪天汽車軋死幾個人,我跟你經理大人都得被撤職…… “那你看咋弄?”經理問。 “在車站邊弄塊地把小販們集中一起。”老蔡說。 經理自言自語說:“這樣好是好,可不知行不行。” “咋不行?人家報紙上都介紹過說這叫辦市場。”老蔡固執道,並翻出一張《人民日報》要經理看。 “那就向上面打個報告試試吧。”經理終於鬆口。 “報告”是以老蔡他們的“多服公司”和湖涇村聯名向市政府請示的。不想市政府很快批准了他們關於籌建“常熟市招商場”的建議。 老蔡拿著市裡的“批复”,領到那張招商場營業執照時,真有點欣喜若狂的味道,只是當他怀揣“執照”去請他的一位城區“老工商”朋友,出城幫忙做市場管理員時卻碰了一鼻子灰:“叫我?你想得出的!你們鄉下人也搞市場?省省勁吧老弟,反正我是不會去的。”“老工商”這樣回答他。 (不過後來老蔡還是死皮賴臉地把“老工商”拉到了鄉下他的那個馬路市場,並且倆人一直一起乾了很長時間。) “你當時心目中的那個市場是不是就是今天常熟'中國服裝城'這個樣?”我問老蔡。 老蔡直搖頭,說:“哪裡哪裡,講句實話,當時我們提出建市場與其說是為了發展經濟,倒不如說更多的是為了治理車站門前的髒、亂、差。服裝城的形成完全是後來市場本身所帶出的市場效果,這是誰也沒有想到的。” 確實,常熟服裝城發展到今天的規模,是常熟人自己都沒有想到的。然而也確有一個常熟人是想到的。他就是被一位美國經濟學家稱之為“中國農民經濟奇人”的服裝城開創者、首席功臣顧邦君。 高高的個頭,硬邦邦的身子,走路氣昂昂、雄赳赳——這是見他後的第一印象。 60歲上下的人了,一點不顯老。而他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與頗有魅力的風度,更難叫人將他與一個農民畫等號。然而,他的精明、睿智、直率和純樸,又是典型的中國農民性格。 顧邦君的傳奇故事可以用一根扁擔兩個筐子挑;而他也樂意別人誇他的才能是從“一○○大學”獲得的專利。 “一○○大學?中國有這樣的一所大學嗎?”美國記者把眼珠子瞪大了。 “有呀!一條扁擔,兩個糞桶,這不是一○○嗎?我是挑糞出身的農民,在實踐中學的知識。中國10億人中有9億跟我一樣是從這個'大學'畢業出來的。”他這樣風趣幽默地告訴外國人。 市政府關於在車站邊建個市場的“批复”下來後,當時的琴南鄉黨委書記夏祖興找來鄉里辦企業的“能人”顧邦君。 “你發話,咋搞?” “我要知道咋搞,還搬你出山做啥?” 夏書記回答得乾脆。顧邦君要的就是這樣的話——要讓我幹,就得敢放手。 但放手並不等於事情就好辦了。要錢沒錢,要地沒地。 “老顧你不是要錢嗎?有。但商場辦起來我們得拿大頭。” “顧老闆不是要地嗎?有。但商場辦起來後得解決我們一二百個農民工吧。” 市場還不知在哪個地方呢,而左邊要“拿大頭”,右邊要解決那麼多農民工……顧邦君拱著手說我謝謝大伙了,辦法還是我自己想。 在這之前,顧邦君就是有名的能人。要說剛起步就有人能難倒他,那顧邦君就不是啥能人了。 地很快得到解決,在距車站百米處湖涇村劃出10畝耕地。村支書的條件是:“只許你成功,眼下村民勒緊褲腰帶是等明兒吃你個飽。” 錢也有了著落:連借帶貸共60萬元。 錢與地到手後,顧邦君便開始揮起他的大手筆,要建就建一個大市場。他在鄉干部會上敞開了自己的宏偉藍圖:3年之內,這個市場要達到“佔地百畝,千個攤位,利潤百萬,年成交額一億”的蘇南之最。老顧在10多年前說這樣的話,在商界可算誇下海口了。 “哈哈哈,老顧啊!老顧,這回他是只顧自己吹廣東牛皮了。”別人這樣笑話他,但並沒有動搖顧邦君的長遠規劃。 既然這個市場可能是常熟明天的希望,那就得有個好名字。起什麼名呢?市場市場就是要歡迎客人客商進來,那——就叫“迎客市場”吧! “迎客”的名字起完後,老顧又覺得這名有點不夠勁,可自己又一下想不出比這更好的。市財貿書記老魏人稱“常熟才子”,於是顧邦君上門求教。 老魏一聽,想了想說:“香港有個招商局,天津有個勸業場,開始都不大,後來名氣都大得很。我們常熟自古人傑地靈,驚天動地的事沒少干。如今辦市場要辦就辦叫得響的。老顧,我們給它起名叫'常熟招商場'咋樣?” “好,這個名字好,太好了!”顧邦君連說了三個好,他打心眼裡喜歡這個名字。 俗話說“萬事開頭難”,但辦商市一開始也是難上難。 且不說最初的常熟服裝城那簡陋的鋼棚與水泥板攤位,叫小販和購物者感到多麼不舒服,就是想規範一下四周的環境,必須要建的那道圍牆,老顧吃的苦加起來就夠幾桌的。那時村民們不認也不懂市場會給自己帶來什麼好處,祖祖輩輩在這裡生存的他們看到土地被人佔了,就像飯碗給人砸了一樣,一次又一次憤怒地把那道圍牆推倒…… “賠!賠我們的損失!”見顧邦君來了,他們的情緒更加激動。 “不是鄉里已給各家各戶補佔地費了嗎?” “可滿地的青苗綠麥你沒賠!” 老顧沒轍,拱拱手說我現在拿不出錢滿足大夥,不過請相信,一旦市場辦起來,那時你們附近村民一定會得利的。 “少來糖氣球。再說誰不知道你現在是大老闆一個,快給我們錢!” 老顧雙手把兩隻衣袋底掏給村民看:“我要是有錢就給大伙了,可我實在窮得精光。” “哐!”又一段圍牆被推倒。待老顧從灰塵中鑽出來時發現自己那輛蠻新的自行車已被人砸了個斷腿少鏈,他只得無奈一笑。後來還是湖涇村委幫忙拿出3萬元錢平息了“青苗賠償風波”。 事情沒算完。原來在路口的幾個廁所因為建市場礙事被扒掉了,村民們聯合起來,揚言要用掘顧邦君的祖墳來換扒掉的廁所。誰都知道,農家糞對農民來說是多麼重要和值錢,有人說好市口的一間廁所就是一棵“搖錢樹”,那地處車來人往的車站邊的廁所不就是一個“小銀行”了嗎? “賠!都賠!只要把市場建起來就是將我的皮扒光也賠!”顧邦君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打心眼裡想為農民兄弟們築個“聚寶盆”,竟遭如此不理解。這個被村民們視為“很有錢”的顧老闆賠到最後,只得與同事拿出自家賣掉生豬的錢填在建市場的最後一塊磚上。然而讓他更憂心的事還在後頭。 1985年5月10日,一個佔地面積近12畝、設有2200個攤位的“常熟招商場”,僅用80天基建時間就正式掛牌營業。那天老顧一反以往開業又請領導又唱戲的熱鬧場面,帶著他的部下一早便靜靜地坐在大門口。有人見了戲笑說:“你顧邦君過去辦事情從來都是講面子的,這回堂堂'常熟第一市'開張,你咋小氣得一點面子都不講呀?” 老顧一抹嘴,繃著臉,認真道:“就因為這是常熟幾千年曆史上最大的一個市場,而且是我們農民一手搞起來的市場開張,要面子的事暫且顧不得了,這回我要的是'夾裡'。” 哈,他要“夾裡”?那我們就面子也不給他! 這一天直到夕陽西斜時,寬敞敞的商場內老顧他們竟沒等到一個小販,又沒見一個客人進場。鳥巢築好了卻不見鳥兒進來,顧邦君這回可真急得心里長毛。 “不行,就是趕也要把他們趕進來!”他發令道。 第二天,招商場全班人馬出動到馬路上像趕小雞似的將小販們往市場裡趕,那場面簡直逗死了,顧邦君他們這邊趕,小販他們那邊就逃,趕了半天竟沒進去一個。下午,老顧請來交通警察,這招還真靈。沒料到警察在前面剛把人趕進去,轉眼屁股後面又全溜了…… 第三天依舊如此。 “5毛錢!3毛錢……我老顧一分不收攤位費你們還不進呀?”眼看著空蕩蕩的商場,顧邦君站在大馬路上恨不得跪下去求小販們,可是誰也不領他的這份情。 “哈哈哈,老顧啊!老顧,那車站馬路上的小販大多是本地農民,他們本來就不懂得商道,又祖輩種地出身,散漫成習了,你現在畫個圈硬讓他們鑽,自然沒人聽你的。別急,明天我一定幫你把他們請進市場,怎麼樣?”當時的市委書記孟金元聽了顧邦君的匯報,好一陣樂。之後他這樣打保票。 次日,孟書記真的帶了一班人馬早早就來到招商場,他三下五除二開了半天現場辦公會。下午,顧邦君他們往市場內一看,心頭簡直樂開了花,小販們全在裡頭,而且買東西的客人也三三兩兩地跟著進來了!再回頭看看車站前那個雜亂了好幾年的“馬路市場”已蕩然無存…… 市場經濟這東西真像一個魔方,你要是不摸它的門,它就會讓你處處無路可走,而一旦讓它良性啟動後,你面前就會一天一個世界。而這個市場所產生的效益也像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顧邦君這位如今已退居二線的常熟“中國服裝城”的功臣告訴我,他任總經理的當年(僅4個月時間),招商場就實現利稅52萬元,商品成交額達6000萬元。到1987年底,他老顧當年夢想要把常熟市場發展成年成交額達億元的“蘇南之最”提前實現。再之後的8年,常熟市場的“雪球”又滾大了整整100倍,一直大到令中國人乃至中國以外的人都為之驚嘆! 我問老顧在他創業的10年前是否想到過常熟市場發展成今天這個樣?他說他想到過,只是速度之快出乎意料。常熟市場從“馬路地攤”——招商場——中國服裝城的發展過程,經歷了由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過渡的市場經濟運行的軌跡,這符合馬克思的資本經濟學說理論。 “你看過馬克思的《資本論》?” “看過。”老顧對我的驚詫不以為然,他說他曾自己花3500元買過一套《中國大百科全書》。 這樣的中國農民能不創造人間奇蹟? ! 在京城玩股票的人都知道北京師範大學對面有個證券交易所,很熱鬧。 4年前,它的前身北京皮鞋廠因無力再生存而花血本將廠房重新裝修改成招商場,受鋪天蓋地的廣告影響,我曾親自帶剛開始做服裝生意的妹妹前去租了一個攤位,月租金1000元,結果不到一個月就同所有商家一起大撤退,原因是做來的生意還不夠交租金。這個熱鬧了3天的招商場也最終因不敵蕭條而改頭換面。 同樣例子。南京人在前幾年因受常熟市場的紅火誘惑,也學著樣在長江大橋邊的浦口大興土木,建了個龐大的服裝招商場,意在藉得天獨厚的地理與交通優勢,搶“小弟弟”常熟人的錢袋,其宣傳攻勢可謂做到了家。他們的工作人員拿著“攤位、門市租金比常熟招商場優惠5至7成”的招商廣告,挨個給常熟招商場內的老闆們送。據說當時光常熟客商就被南京浦口方面拉走上千戶。 “完了,這回常熟招商場非被浦口擠垮不可!”這種擔心在當時不僅有外界人,連常熟人自己在心頭也捏把汗。畢竟浦口在省城,且又佔據長江的黃金地段和京滬鐵路之優勢。然而不出3個月,浦口服裝招商場不得不因招商失敗而宣告收場,而上千戶在浦口交了攤位、門市租金的原常熟招商場的攤主不僅全部返回常熟,還從那兒帶回了幾百個新客商…… “A門市部底價租金30萬,誰要價?” “我要。” “我要……” “我出價65萬。我要”。 “70萬,我出70萬!” “我出80萬!” “我出90萬”! “好,還有誰出價?快!” “我,我出95萬!” “真是天文數字!還有哪位老闆出價?有嗎?沒有了?好,A門市部95萬元成交!” “哐!”隨著拍賣師手中的槌聲落地,標誌常熟招商城的門市與攤位價碼創下全國之最。 在商場內一個十幾平方米的門市櫃面租賃使用費高達95萬元,這對普通人來說是不可思議的,即便是對走南闖北的商界大亨,也是件燙手的事。據我所知,在中國的大型商場中年租金最貴的要數上海的“一百”和北京的“國貿”了,而這兩個商業大樓的一個十幾平方米的櫃檯年租金一般也沒有超過三四十萬元的。再一種比較是,中國目前最昂貴的沿街門市要數北京的王府井和上海的南京路。然而這兩處黃金地段的同樣面積門市,年租金最高也只在四五十萬元左右。這就是說,常熟服裝城內的門市含金量是名副其實的全國之冠了。 帶著這不可思議的仰慕,我執意要到那個含金量居“全國之冠”的門市看看。從我採訪住的招待所到那個門市約一站路,這使得我有時間進行一次這樣的計算:一張百元大面額的人民幣長為16厘米,寬為7.6厘米,合每張為123.2平方厘米麵積。如果門市的面積為18平方米,那麼95萬元的年租金就等於要用百元大面額的人民幣在這個門市的地面上鋪6.6層厚!這也就是說一張百元人民幣那麼大的一點點面積,一年要用660元錢才能把它租下來! 嘖嘖——我的常熟市場,你真的可謂是寸土寸金!不,應該是寸土尺金!難道不是?一個人如果不是為了從660元租下的巴掌那麼大的地方賺回3至5倍的利潤,那這傢伙肯定神經有問題。 如此一算,我不由得情不自禁地瞅了一眼自己的那雙腳,我心裡對它說,你老弟今天到常熟來也跟著沾“金”光了。這一說,我的雙腳竟有些顫抖起來,它說它從沒踩過像常熟這樣含金量那麼高的地。我說我們共同抑制一下亢奮的情緒。但我還是發現它比平時的速度要快得多。 然而我真到達那個門市時,卻多少有些失望,因為我看到那十七八平方米大的門市沒有什麼特別,除了它處在商城的最繁華地段外,並不顯眼。我也沒有見到像上海“一百”或北京“國貿”櫃檯前那種湧動如潮的購物人流。據說像上海“一百”和北京“國貿”那樣的櫃檯,每小時的有效購貨者為10名左右。可是我在常熟服裝城這個價碼最高的門市櫃檯前冷眼觀察了一個小時,見前來談生意的和直接購物者也就是七八個人。至此,我不由得為出了“血本”的櫃檯老闆擔憂起來,於是便走進去跟他聊道:“聽說你出那麼多租金生意好像並不紅火呀?”他愣了一下說:“你怎麼知道我的生意不好?”我說:“個把小時中我看上你這裡來的客戶沒多少嘛。”大概他已看出我是外行,便樂著對我說:“現在是淡季,人是少些。不過就是這個季節,剛才一會兒工夫你知道我談成了幾筆生意?”我說:“全算進去方才進你門市的人,也就是七八個人嘛。”老闆笑著說:“這就得,我們常熟服裝城的生意主要是批發為主,零售根本沒放在眼裡。你剛才不是看到上我這兒有七八個人嗎?告訴你實話,其中有5個買走了7件衣服,3個是來跟我訂貨的。光那3個訂貨的你知道要了我多少件衣服?”我搖搖頭說猜不出。 “要了整整2400件!”老闆說完哈哈大笑起來,說:“我們這兒值錢就值在上我門市1個客戶,抵北京上海大商場裡10個100個甚至1000個購買者!在我們常熟這兒零售根本不算賬,我為什麼要出那麼高的租金把這個門市拿下來?就是要利用它所處的繁華地段來的客戶多,做大生意。一天來那麼十來個客戶,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生意最好時上你這兒的客戶有多少個?”我問。 老闆說:“客戶來多少並不能說明生意好壞,有時來10個顧客不如來1個批發大戶,準確的說法要看哪一天批賣出最多才行。” “那你最好的一天批賣出去多少衣服?” “3萬4萬都有過,最多我一天批出去7.8萬多件!”老闆說。 “每件能賺幾塊錢?” “不多,一般我們只賺一兩塊。” “還不多呀,一兩塊一件一天也就賺了十幾萬哪!” 老闆對我的大驚小怪不以為然,說人家一天賺幾十萬的都有。 我說:“那你怎麼能一天之內經常不斷地批出1萬、10萬件的貨來呢?” “你要貨嗎?”老闆一下瞪大眼睛對我說,“如果你真要貨,別說一萬兩萬,就是十萬百萬件貨,我也可以馬上給你調來,這就是我們常熟市場含金量高的厲害之處!你是作家,可以去採訪。” 不用他提醒,這自然是我非常想得到的寶貴材料。不過對他敢於下95萬元租金的膽量我還是想探究一下,於是便追著這樣問他。不料這位老闆一下緊張起來。 “你可別向外說我是用95萬租這個門市的呀!” “這有什麼,拍租是政府搞的,你擔什麼心?” “你搞錯了,我這個門市是從別人手裡倒來的。拍租95萬的那個門市在那邊。”老闆有些緊張地用手指給我看,說那門市的地段比這兒還要好。 我不由得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搞錯了。不過我還是問道:“為什麼你當時不去拍賣會而從別人手里以高出一半的價倒了一個呢?” “你何先生就別提了。”老闆像自己的傷疤被別人猛戳了一下,顯得很有些失面子似的告訴我,他就是吃了浦口那次招商的苦頭。當時他也受人慫恿,在常熟尚未站穩便跑到南京想發大財去了,結果財沒發反而賠掉了兩萬元攤位費。等到再回常熟時這兒的好攤位、好門市全給別人租走了,無奈的他只好私下里從別人手裡倒過了現在這個門市。 “你不覺得白白多花這幾十萬有點冤嗎?”我說。 “說冤也冤,說不冤也不冤。”他悄悄告訴我有人現在願出150萬轉租他這個門市,可他沒出手。 “淨賺50多萬還不干?” 他連連搖頭,說倒一下門市是可以賺一筆錢,可我丟了這門市一年的經營收入損失恐怕就是幾個50萬了,你說我能捨得把這“錢莊”輕易轉出去嗎?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這個賬。我問這位老闆,目前常熟市場上最高的門市與攤位租價實際有多少? 他明確告訴說,明面上政府公開拍租的那個95萬元為最高,而實際在商人間私下交易中好的攤位達四五十萬一個,最好的門市已炒到一百多萬了。 一年出一百多萬租一個一二十平方米的門市?我覺得也太天方夜譚了。為了證實是否有這樣的事,我特意問了招商城的一些負責人,他們沒有否認。 常熟啊!常熟,是什麼原因使你的每一寸土地產生如此高貴的魔力?是你那先人所賦予的美妙名字的本身?還是獨特的地理優勢,或者是與中華民族同樣悠久的歷史所致?似乎是,似乎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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