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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國家記憶

一個人的國家記憶

何建明

  • 紀實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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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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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篇一個與共和國盛大慶典同時誕生的工業聖城

一個人的國家記憶 何建明 46722 2018-03-14
1959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10週年的年份,毛澤東和中央人民政府決定在天安門舉行隆重的新中國成立10週年大慶。與之同時,一個當時並不為人所知的中國城市正在中國北方的那片廣闊的土地上誕生。它就是今天的石油聖城——大慶。 大慶的誕生充滿了傳奇和神秘——1959年農曆大年初四,北京街頭雖仍冰雪寒意,但市民們歡度春節的氣氛仍然濃濃,來往拜年的人川流不息,喜慶的鞭炮接連不斷。 這一天早晨,一行人叩開了老將軍、地質部副部長、黨組書記何長工的家門。鄰居們注意到,幾天來,一群又一群的人給老將軍拜年,總是待上幾分鐘,就得讓給新一批的拜訪者。而今天拜年的卻叫人蹊蹺:一陣興高采烈的拜年聲過後,就再也沒有人出來,且老將軍家的門也給緊緊關閉了……

多年後,這一秘密被揭開:此次前來拜年的均是石油部、地質部和中國科學院的部長、副部長和專家們。領頭的是余秋裡,他身後還有康世恩、曠伏兆、孟繼聲、顧功敘、沈晨、張文昭…… 這是事先招呼好的“拜年會”。 這是老將軍何長工非常得意由他“當家做主”的,由“三國四方”參加的“國家會議”,而且屬於想開就開的不定期會議。 需要作些解釋。自中央決定重點實現石油自給的戰略決策後,找油任務分別擱在了石油部、地質部和中國科學院身上。地質部成立早於石油部,中國科學院又集中了一批頂級科學家,中央要求合三支隊伍之力,盡快找出油來,於是“三國”就這麼形成,它們分別是以地質見長的地質部、以勘探打出油見長的石油部和以科學技術研究見長的中國科學院。所謂“四方”是指石油開發的四個主要環節:普查、物探、勘探、科研。

“三國四方”的“國家會議”再次在何長工家召開,這意味著中國石油工業戰線正在揭開一場史無前例的偉大戰役。 指揮這場戰役的兩個“司令”便是石油部的余秋里和地質部的何長工。與何長工相比,余秋裡屬於開國元勳中的“小字輩”。何長工資格太老了,余秋裡那會兒在江西吉安老家當赤衛隊員時,他何長工已經是瑞金蘇維埃中央政府的軍政要員、政委和紅軍軍長了。那時林彪也還在何長工手下當小營長呢!關鍵是,何長工老將軍有過特殊的歷史功勳:毛澤東和朱德在井岡山會師時,他是牽線人。何長工功比天大,他因此有資格幾十年中能當眾叫毛澤東“老毛”,這是所有中共高級幹部中獨一無二的。 余秋裡敬重這樣的前輩。而何長工自打當了地質部黨組書記兼副部長後,在石油工業建設問題上,對余秋里也是十分讚賞。年輕人嘛,幹勁大,勇氣沖。何長工不止一次當面誇獎余秋裡,並說:找油問題上,你秋里怎麼讓我這個老頭子協助,我就怎麼跟你轉!從踏進老將軍的家門那一刻,余秋裡的臉上就掛滿了喜色。

“老將軍,我和康世恩他們幾個向您老拜年。祝您壽比南山,福如東海!”余秋裡只有一隻胳膊,不能作揖,只能敬禮。 何長工笑呵呵地拉過余秋裡等人往客廳裡走:“你們都是我的'國家會議'成員,別客套了。坐坐,往裡坐。”與余秋裡等人在一起,是老將軍最得意的事,因為他又可以主持這海闊天空的“國家會議”——國家的事在家裡開,這就是何長工的“發明”。 “老伴,快上茶,我們的'國家會議'就要開始了!”老將軍往里屋喊了一聲。 余秋裡從老將軍夫人尹清平大姐手中接過茶杯之時,何長工已經向他發起攻勢:“秋里啊,你上任第一年,就給石油部摘了'黑牌',祝賀你啊!”余秋裡臉一紅:“老將軍,你是誇我還是罵我呀?”何長工認真地說:“'一五'期間,就你們石油部沒完成任務,去年你們不是第一次完成了國家原油任務嗎?”康世恩插話:“才勉強多了幾十噸,我們是使了吃奶的力氣的呀!”何長工笑:“這也已經很不容易了。”又問余秋裡,“哎,聽說你們在四川那邊不太順利?”余秋裡搖搖手:“別提了,我們被狡猾的'敵人'耍了!”何長工聽後顯出一副慈祥而又有幾分狡黠的眼神看著余秋裡,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放緩語氣對余秋里說:“秋里啊,你們在毛主席面前的牛可是已經吹出去了,今年再不打出油來,他老人家可要打你的屁股了呀!”余秋裡一聽,“噌”地從木椅上站起,毫不含糊地回敬道:“我說老將軍,你的牛可吹得也不比我們小啊!你當著主席和全體中央委員的面說,'我們可以找到中國的巴庫'!”何長工一聽,兩眼發直,盯著比自己年輕許多的余秋裡。余秋裡呢,也不示弱地將目光直盯老將軍。

突然間,倆人叉腰仰天大笑。一邊坐著的康世恩、曠伏兆等跟著笑得彼此捶拳。因為在場的人都知道石油部和地質部兩部領導在中央“吹牛”的秘聞——我們上面提到的在余秋裡上任地質部不久,毛澤東在中南海召開的中共八大二次會議上,冶金部的王鶴壽放了“今年我們全國的鋼產量堅決達到850萬噸!爭取7年趕上英國,第8年最多10年趕上美國”的話後,余秋裡讓李人俊上台“打擂”,放出了石油部要跟冶金部“一噸鋼一噸油”的打擂口號。石油部是新成立的小部,石油部竟然有如此氣魄,當時坐在台下的何長工渾身冒冷汗。 突然間,主席台上通過麥克風傳來一個聲音:“下面由地質部代表何長工發言。”怎麼回事?正在思忖的何長工茫然地抬起頭,發覺四周的人都睜大眼睛看著他。他再往主席台上一看,原來是主持人周總理正在向他示意:“何長工同志,請上主席台來!”噢,輪到我了!何長工趕忙站起來,他那雙本來就有點跛的腿此刻比平時更跛了。

場上發出了輕輕的竊笑——那是友善的笑聲。 “長工,你有什麼衛星可放?”老將軍剛剛走到麥克風前還沒來得及鎮定一下情緒,一口濃重的湖南鄉音不緊不慢地響了起來。是“老毛”哇!他何長工對這個聲音太熟悉了:從1918年在長辛店第一次見面算起,他跟“老毛”也認識有40多年了吧! “報告主席:衛星我不敢放,但我代表地質部幾十萬職工可以在這裡向主席和全體代表報告一個喜訊……”何長工畢竟是快60歲的老將軍了,他不能像前面發言的幾個年輕部長那樣衝動,但音量仍然不小。 “好嘛,說說你的喜訊。”毛澤東今天特別高興。 “是這樣。”何長工把秘書準備的稿子擱在一邊,順著“老毛”和整個會場的氣氛說道,“經過我們地質工作者幾年艱苦奮鬥努力,我們已經對全國的'地下敵人'有了比較清楚的了解,不僅抓到了'敵人'的一批'團長'、'師長',而且還抓到了好幾個'軍長'、'司令'!”這樣的比喻,很對台上台下大多數老軍人的口味,於是何長工在獲得一陣熱烈掌聲後繼續說:“我們沒有石油,國家就強大不起來。找不到石油是我們的恥辱!找不到石油我們得通通滾蛋!”何長工說完此話,回頭朝主席台看看。他看到毛澤東的臉上毫無表情,只有炯炯的目光盯著他何長工。

“是的,過去洋人都說我們中國'貧油'。”何長工繼續說,“到底貧不貧呢?我們的科學家不相信,我們的廣大職工不相信。毛主席也不相信!”老將軍突然把嗓門提高,“在我國的東南西北鄰境都有石油,難道唯獨我們偉大的中華大地就沒有石油?這豈不怪哉?我們不信這一點!絕對不信!我在這裡可以負責地向大家透露:我們中國不僅能夠有油田,而且能找到大油田!找到中國的巴庫!”“好,為長工他們能找到中國的'巴庫'鼓掌!”毛澤東這一聲好說得很響,而且帶頭鼓掌。於是全場再次響起暴風驟雨般的掌聲…… “老將軍,想啥子事啦?快看看這個'總體設計'行不行?”余秋裡用胳膊輕輕捅捅依然沉浸在往事回憶中的何長工。

“噢噢,還是開我們的'國家會議'吧!”老將軍自感有些失態,趕緊收回自己的思緒,認真地說,“你我的牛都吹出去了,現在只有一條路:拼出老命也要把'敵人'的大傢伙找到!”“是嘛,今天來找您就是為了松遼平原底下的那個大'敵人'嘛!”余秋裡說。 何長工一聽松遼底下的“大敵人”便情緒高漲起來,忙招呼“三國”代表:“好好,大家都來先說說那邊的情況。”余秋裡謙虛地請地質部的曠伏兆副部長先說。曠伏兆也是老紅軍,中將軍銜,餘的江西同鄉。 曠伏兆的雙眉一挑,說:“那邊的形勢應該說是喜人啊!我們的地質工作開展得比較順利,收穫也不小。自從1955年黃汲清、謝家榮和翁文波等'普委'的同志圈定松遼地區為重點地質普查的方向後,當年8月,東北地質局在接到'任務書'後就開始向松遼平原行動了,特別是韓景行帶的6人小組,幾個月後就在吉林北部和松花江沿線找到了含油頁岩樣品。經李四光部長和黃汲清、謝家榮等專家的研究,判定了整個松遼平原是個巨厚沉積且具有含油大構造的盆地。去年4月中旬,我們地質部的松遼石油普查大隊501鑽機第一個打出了油砂,繼而普查大隊又在幾口淺井中見到了油砂,其中最著名的是南14孔,昆井位於吉林懷德境內的五家窩棚,從井深300米處開始見油砂,一直到井深1000多米見的變質岩裂縫中還見稠油,全井共見含油砂岩20餘層達60米之厚!”何長工笑呵呵地對余秋里說:“我就是聽說這個情況後才敢在中南海向'老毛'報告說中國有'巴庫'的”。

余秋裡佩服地朝老將軍笑笑,又向中科院的物理專家顧功敘詢問:“老顧,你說說,物探對鬆遼地下油層儲量前景是什麼看法?”此刻的余秋裡已經知道:石油勘探是個龐大的系統工程。 這一系統工程可以概括為:普查先行,物探定論,鑽井出油。地質部已對鬆遼的普查工作做得非常好了,物探能夠對所普查的地質情況進行定論,那麼他的石油勘探隊伍就可以早日讓松遼地底下的石油冒出來!顧功敘說得非常乾脆和肯定:“根據已經進行的物探工作,我又和黃汲清等專家研究認為,松遼盆地是個面積約26萬平方公里的新生代沉積盆地,其盆地的最深部位在中西部,可深達5000多米以上,所劃範圍之內均有較好的生油層和儲油層。而且根據地質部長春物探大隊所進行的工作可以初步這樣結論:松遼平原上有幾個構造中蘊藏著豐富的石油資源!現在的關鍵是要找到它,只是眼下我們定下的兩口基準井形勢有點不妙。這石油部你們是知道的。”余秋裡與康世恩交換了一下眼色,說:“老康,你說說兩口基準井的情況吧。”康世恩揉揉猩紅的眼睛強打起精神。

何長工發現了,說:“康世恩你是不是昨晚又開夜車啦?”余秋裡解釋:他過年這三天,一天也沒休息,天天跟幾個技術人員在商量基準井的事。 何長工忙向里屋叫道:“老伴,快把人家給的那盒蛋糕給端上來!”老伴尹清平大姐一邊應著一邊舉著一個大蛋糕進客廳。 何長工把第一塊切好的蛋糕放到康世恩的手中:“快吃,不吃好睡好怎麼能找出油呢?”康世恩說:“謝謝老將軍的關愛。”吃完蛋糕,康世恩頓覺精神了許多。他本想補充一下石油部在松遼一帶做的先期地質工作,後來還是省去了,因為從分工而言,地質部對鬆遼的先期地質普查工作確實要比石油部多做不少,而且就技術力量相比,他們上有李四光、黃汲清、謝家榮這些大地質學家,下有朱大綬、呂華、朱夏、關士聰、王懋基這些中堅力量,更不用說像韓景行這樣最先勇闖松遼平原,在蠻荒的北大荒上能找到油砂本身就是功勳卓著的表現。松遼有沒有油,不僅僅是哪個部門的事,而是全中國包括毛澤東在內都關注的大事。過去美國人和日本人也都在松遼一帶做過地質普查工作,但結論是“松遼無油”。是李四光、黃汲清、謝家榮和翁文波等首先指出了“松遼有油”的理論方向,特別是陸相地層生油理論的產生對鬆遼盆地找油產生的理論影響功不可沒。

關於松遼油田——就是後來的大慶油田的發現問題上,曾經有過一場曠日持久的爭議,這場爭議到現在仍然沒有結束。到底誰的功勞大,恐怕沒人真正能說得清,但有一點是可以明確的: 那就是大慶油田發現,並非靠的力學構造理論,而是大地陸相生油理論。 10年前,我有幸為大慶油田發現而寫過一部報告文學,這部報告文學因為涉及“一面紅旗”的問題,而被當時的一名主管工業部門的副總理批評過,其實這位副總理並不真正知道大慶油田到底是以什麼理論發現的,他也是出於無奈,為防止這種“陳年舊事”再起什麼風波。然而圍繞大慶油田發現的科學技術爭論本身就是一個重大的科學問題,不弄清楚,對中國的科學發展史和石油工業史都是有害無益的。遺憾的是有人並不想這麼做。 康世恩是學地質出身的,他心裡清楚,至少他清楚兩件事:一是松遼油田即後來的大慶油田發現的理論依據是陸相生油理論,這個理論的最早提出者是潘鍾祥教授和黃汲清先生。潘鍾祥教授死得早,又沒能參與大慶油田發現的具體工作,所以黃汲清和謝家榮及翁文波先生成為了主要的根據陸相理論找油的實踐者和決策者。特別是他們在1955年1月20日召開的全國第一次石油普查工作會議上商定的《關於1955年石油天然氣普查工作的方針與任務》中,就已經點明了松遼地區作為重點石油地質普查的對象,及1年後由黃汲清領導、翁文波等人參加繪製的新中國第一張《中國含油氣遠景分區圖》,更加清楚無誤地劃定了松遼地區是中國未來找油的主要方向,這張《中國含油氣遠景分區圖》,現在只有一份保存在清華大學圖書館裡。 10年前在黃汲清臨終前的幾十天前我採訪過他,他給我講起此事,也明白無誤地證實:“我國東部幾個大油田普查工作是1955年初在當時地質部礦產普查委員會(簡稱'普委會')的直接主持下開始進行的。當時我作為“普委會”的主要負責人之一,提出了把華北平原、松遼平原、鄂爾多斯盆地(即陝甘寧盆地)、四川盆地作為'普委會'找油的四大重點地區。'普委會'採納了我的建議,並很快作了部署,開展了工作。我的建議是根據'陸相生油'理論(這一理論是我國地質學家潘鍾祥教授和我在40年代初期分別提出和發展起來的)和我的大地構造觀點,並結合我國多年來的地質工作實踐而提出的。這一歷史事實是'普委會'廣大干部、技術人員都知道的。在這之後,我又編制了《中國含油氣遠景分區圖》,把上述四大地區用橙紅色明確圈出……”(引自黃汲清於1978年1月11日寫給鄧小平的信)。其實關於黃汲清運用大地構造理論,最早肯定我國包括松遼等平原有石油的歷史記載在當代中國出版社出版的《百年石油》一書的第162頁有這麼一段話:“從瑞士留學回來的黃汲清是我國最早涉及石油領域的地質學家之一,他在1935年就指出:'據大地構造學理論,我認為中國的東北、華北、西北和西南地帶都有可能儲油。”科學理論的先導作用的意義我們不用多說也會明白,因而歷史和後來的實踐都證明了松遼(即大慶)油田的發現,毫無疑問是以黃汲清、謝家榮和翁文波等老一批地質學家的陸相生油理論有著不可否認的直接關係。在採訪黃汲清的同年,我又有幸採訪了石油部的翁文波先生,在提及發現大慶油田的理論貢獻時,翁文波先生非常明確地告訴我:陸相生油理論確實決定和指導了大慶油田的發現工作。 黃汲清和翁文波是新中國五六十年代最重要的地質學家,他們倆人關係之好,除了共同的事業追求外,還有一層非常深的特殊關係:黃汲清的恩師之一是翁文波的堂兄翁文灝,而翁文波在1936年從清華大學物理系畢業時,在面臨下一步學什麼做什麼時,得到過時任中央地質調查所代所長的黃汲清的建議,黃說你既然學了物理專業,就應該使自己擁有世界水平的知識,到國外去學物探專業,中國地質事業前景很大,可物探的人才很少。翁文波後來真的考上了英國倫敦帝國學院的地球物理探礦專業,並且從此走上了報效祖國的物探事業。黃汲清和這位“老弟”在解放前的玉門油田發現中就並肩戰鬥過。新中國成立後,黃汲清最早身兼兩個職務:既是地質部石油地質局的總工程師,又是康世恩領導的國家石油勘探管理局主要技術負責人。翁文波呢,是石油部勘探司的總工程師。黃汲清親口告訴我:如果不是因為當時自己被定為是“右派”傾向分子,政治命運捏在別人手裡,又因中國地質科學院硬拉他去任職,他或許就是余秋里和康世恩手下的人了!說到黃汲清和翁文波對鬆遼地質理論的貢獻,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還有兩個人必須著重提一下,因為他們對中國石油的貢獻和最後的命運反差極大。第一個是石油部第一任總地質師陳賁,這位為發現和開發玉門油田作過特殊貢獻、在新中國多處油田灑過熱血的傑出地質學家,正當他雄心勃勃為松遼油田準備大干一番時,卻被打成了右派,隨後下放到青海石油管理局監督勞動,1966年“文革”風暴來臨,再度受衝擊的陳賁不羞羞辱,含冤於當年6月12日自盡於一間破舊的小屋裡。另一位大地質學家謝家榮幾乎與陳賁的命運如出一轍,他是地質部的總工程師,也是在1957年被打成大右派,也是在“文革”開始時便不堪折磨而以最古老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謝大師的妻子在丈夫離世不幾天也以同樣的方式告別了人世…… 關於松遼前期發現的貢獻,有許多不同說法的“版本”,但這些千差萬別的“版本”中在一個問題上卻有著驚人的相似,即:石油部、地質部和中國科學院三方科學技術人員的功績各有所長,誰也不能抹殺。而且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那會兒“三國”之間關係密切,不分你我,因為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為共和國建設盡快找出大油田,這才是他們真正想的事。 “其他的事想都沒想過,也那沒個閒心想。”一位老石油人對我說。 2004年5月的一天,我在大慶文聯李學恆先生的引領下,來到大慶石油管理局的一個職工宿舍,見到了坐在床頭的楊繼良老先生。楊是國家正式確定對“大慶油田發現”上作出傑出貢獻的23位科學家中石油部方面名列第二的人。大慶油田發現初期,楊繼良還是個剛結婚的小伙子。 40多年後我見到他的時候,他連話都不能說了——他在半年前患了中風。再看看這位為共和國作出傑出貢獻的科學家的家,我心裡非常難過:老兩口住著也就幾十平米的舊房子,沒有任何裝修,瘦小的老伴——也是當年大慶找油的女地質隊員,每天靠發氣功給丈夫治病——看著老太太那麼瘦小,我真懷疑她能不能發功起作用,但她很自信,說一定能給楊繼良治好。想當年,這對小夫妻的孩子才8個月,為了早日找到油田,他們把孩子放在天津的親戚家,倆人便來到會戰第一線,而且一直分居了兩年多,那時會戰前線沒有房子可供家屬們住,見一次面也只有在指揮部開會時偶爾有那麼一點機會,同時又像乾地下工作似的找個地方親熱片刻。艱苦的歲月裡他們就是這樣度過的。而今幾十年過去了,他們能夠日夜廝守在一起,但老夫妻倆卻過得如此清貧和艱難。 我感到意外和震驚的是,那天楊繼良老先生一聽說我請他談大慶油田發現的事後,竟然大口喘息著,一字一頓清楚地說道:“大、慶、油、田、發、現,是、大、家、的、功、勞……”面對這樣的功臣,面對這樣的功臣說的話和他眼下身處的境況,我們還能說什麼呢?在今天的大慶,我們除了可以到處看到“鐵人”王進喜的形象和“鐵人紀念館”、“鐵人廣場”、“鐵人村”等有形物體外,我們真的極少看得到當年那些為共和國建設作出卓越貢獻的人的任何痕跡。不能不令人感慨不已。 我想起曾經有人說過這樣一件事:在一次大慶的城市改建工程中,因為施工需要,得把當年余秋裡在指揮會戰時住的那個牛棚拆了。可有人建議這是“文物”得保留下來。事情傳到余秋裡那兒,余秋裡立即指示:不要留了,大慶有“鐵人”作紀念就夠了!這就是共和國功臣們另一面的偉大和崇高之處。看看時下某些領導幹部,事情還沒做出個樣兒,為自己樹碑立傳的“形象工程”倒是比比皆是。與老一輩革命家相比,我為今天的某些人汗顏。 我們還是把目光收回到何長工家的“國家會議”上吧。 余秋裡看著康世恩狼吞虎咽地吃著尹大姐給的蛋糕,便把自己手中的那塊也給了他,又風趣地對何長工說:“老將軍啊,還是你這兒豐衣足食嘛!”何長工笑著說:“現在你們石油部是餓了一點,不過等找到大油田了,你可別忘了給我們地質部一口飯吃啊!”余秋裡來勁了,站起身,嗓門大大的:“老將軍你記住,只要咱們石油部鑽出了“嘩嘩”流的大油田,我第一個請你吃紅燒肉!”何長工瞪大眼:“噢,搞了半天你們余秋裡這麼小氣?就給一頓紅肉燒來打發我這個老頭子啊!”余秋裡立即改口道:“哪是一頓嘛!你老將軍什麼時候想吃,我就在石油部大門口恭候!不不,我讓康世恩同志他們親自來接您和尹大姐到我們那兒去!”話音一落,惹得滿堂賓客哈哈大笑。 “紅燒肉”在60年代之前的中國家宴上都是一種最好的菜餚,尤其是在南方。毛澤東喜歡吃紅燒肉,毛澤東和他的那些大半是南方人出身的共和國元勳們也都愛吃紅燒肉。獎勵一頓紅燒肉是他們這一代人之間的一句口頭禪。余秋裡也不例外,且終身愛吃紅燒肉。 然而,松遼找油問題上的這塊“紅燒肉”並不那麼容易吃到。地質學家們已經通過自己的考察和研究,得出了松遼平原存在石油資源,但再偉大的理論也只是紙上談兵,見不到油等於是零。 余秋里和石油部的人要實現的就是把“大敵人”逮到手,把真正的“紅燒肉”夾進嘴裡。這不是一般的功夫。需要傾情傾力,甚至耗費舉國之力。 金門前線的砲火自第一天開始後,美國和台灣島上的“老蔣”急紅了眼,美國人調來了航空母艦,“老蔣”也四處招兵買馬準備跟毛澤東再次決一死戰。指揮我人民解放軍和前線國防的彭德懷元帥其實此刻心頭也十分著急,其中原因之一是,從全國各地調運的軍隊和戰車每天都要吃掉幾百噸幾千噸的油。為此,陳雲副總理口袋裡的外匯連連吃緊,因此中央把迫切的目光放在余秋里和石油部的身上。余秋裡對這些情況比石油部的任何人都清楚,壓力因而也大得多。沒有壓力,要你余秋裡石油部幹啥?不是重要的崗位,不是泰山一樣的重任,彭老總捨得把自己的愛將從部隊抽到地方上去搞工業?這哪是簡單的搞工業嘛!石油既是國民經濟的“血液”,也是現代軍隊的“血液”。彭老總清楚著呢!一個人的國家記憶第一篇一個與共和國盛大慶典同時誕生的工業聖城余秋裡也清楚著呢! 油在何處?茫茫北大荒,浩浩松遼地。地質學家在中國雄雞形的地圖上瀟灑地用紅筆一圈,扛三腳架的地質戰士和扛鑽機的石油工人們則不知要跑斷多少條腿、流盡多少汗水才能尋到一片沉積岩、一塊油砂石啊!還在玉門和克拉瑪依調查研究時,余秋裡聽了幾件事感動得幾度拭淚: 事情發生在這一年的8月18日,正在依奇克里野外進行區調的113地質隊女隊長戴健,正帶著兩名隊友越過依克里克溝,向另一座荒山挺進。戴健一路前進一路用地質鎚敲敲打打,觀察地貌,採集標本。中午時分,天空突然變色,隨即暴雨傾盆。三位姑娘趕忙收拾已獲的地質資料和標本,貼著如削的岩壁尋求躲身之地。在她們的腳下,一股洶湧的洪水已經形成。 不知是誰挎在肩上的標本包墜入水中,說時遲那時快,戴健正欲俯身去抓,這時“嘩啦——”一浪劈頭撞來,將手拉手的三人打散。第一個從漩渦裡冒出來的小張,幸運地抱住一塊石頭而倖免於難。一個多小時過去後,暴雨漸停。坐在石頭上的小張高喊著隊長戴健和另一個隊友的名字。戴健和隊友沒有回音,小張忽然嗅得一股濃濃的石油芳香,再朝洪水退去的溝谷看去,只見眾多油砂散落在她四周。小張興奮不已,她以為是隊長她們給她留下的成果,又直著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喊著“隊長——戴隊長——”,然而空曠的山谷除了幾陣迴聲外,沒有人應答她。 “隊長,隊長你在哪兒呀?”小張哭了,哭得天憾地慟。但她沒能將戴健隊長和另一位女隊友喚回。第二天,鄰近工作的施工隊聞訊趕來,幾十個人排成隊,拉網似的將依奇里克溝尋遍,最後在溝谷下游十幾公里處,發現了戴健的屍體,那情景慘不忍睹:姑娘原本的一頭秀發被亂石全部剝去,兩條小腿也被尖利的碎石劃得皮開肉綻,露出白骨……後來在不遠處又找到了另一位姑娘一絲不掛的屍體……隊友們無法忍受這樣的慘景,他們脫下自己的衣服,把戴健和另一位名叫李月人的女石油地質隊員包裹好後用溝谷的亂石壘成兩座墳塋,然後點上火,隨後全體同志默默地靜坐在戴健和李月人的墳墓旁,整整守靈了兩天。數天后,戴健所在大隊召開隆重的追悼大會,戴健的悼詞全部內容是她在武漢大學當教授的父親得知女兒犧牲後寫來的一封長信。戴教授在信中說:莫道芳齡幾何,花蕾初綻早謝。小女忠骨埋邊陲,遙望西北老淚流。白髮父母送青絲,健兒天國行,多珍重…… 9月25日,在另一個地區進行野外調查的117隊則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吞沒了,女隊長楊拯陸和實習生小張剛剛完成一條測線,在一座無名山上被氣溫驟降到零下40攝氏度的強冷空氣活活地凍死了……隊長楊拯陸這年還不足22周歲,她是著名愛國將領楊虎城的女兒,也是楊虎城將軍最小的“掌上明珠”。那年楊將軍慘遭蔣介石暗害時,拯陸正好隨兩個姐姐到了西安才倖免一死。 1955年,拯陸聽了在玉門油田當管理局副局長的哥哥的話,從西北大學畢業後自願分配到新疆地質調查隊工作。不愧將門之女,拯陸年紀輕輕就被委以隊長之職。她工作努力,從不叫苦,人們還以為她是個出身貧苦人家的兒女。隊友們後來在拯陸犧牲的地方發現了那個地區的第一個石油地質構造,就命名其為“拯陸背斜”地質構造。 余秋裡拿著戴健和楊拯陸兩位年輕漂亮的姑娘的遺照,雙手發顫著連聲喃喃著:“娃兒可惜,娃兒可惜啊!”娃兒們卻在照片上含著笑對她們的部長說:我們不感到可惜,我們感到光榮和自豪,因為我們是唱著《地質隊員之歌》和《克拉瑪依之歌》而去戰鬥的。 “同學們,《地質隊員之歌》是怎麼唱的,我很想听聽!”一年前的中南海。國家副主席劉少奇以難得一見的激昂,這樣高聲問著一屋子圍聚在他身邊的地質學院的畢業生們。他們明天將奔赴祖國各地的找油和找礦戰場上去。 於是一群朝氣蓬勃的青年高唱起來: 是那山谷的風,吹動了我們的紅旗,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們的帳篷;我們有火焰般的熱情,戰勝了一切疲勞和寒冷;背起了我們的行裝,攀上了層層的山峰,我們滿懷無限的希望,為祖國尋找出豐富的礦藏! “好,這歌非常好。同學們,你們說,地質勘探工作是個什麼工作啊?”劉少奇點上一支煙,舉目試問身邊的年輕人。 年輕人於是爭先恐後地回答。有的說:地質勘探就是千里眼,一眼能看到地底下的礦藏;有的說地質勘探就是先行官,祖國建設我們走在最前沿。 劉少奇笑笑,猛吸了一口煙,然後習慣地踱起步來:“地質勘探嘛——我打個比喻吧!就像我們過去打游擊,扛著槍,鑽山洞,穿森林,長年在野外,吃飯、穿衣……都是很大困難。今天的地質勘探工作和這差不多,也要跋山涉水,吃不好飯,睡不好覺,吃很多很多的苦……可是我們為什麼要吃苦呢?”沒有回音,只有一雙雙聚精會神的目光和沙沙作響的記筆記聲。 “過去,我們那一代人是革命戰爭時期的游擊隊。吃苦,為的是打出一個新中國。今天,你們去吃苦,是為了建設美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少奇同志拍了拍坐在一邊的老將軍何長工,把聲音提高了一倍,“打游擊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你們知道這位老將軍的腿是怎麼跛的嗎?就是打游擊留下的殘疾!現在輪到你們打游擊去了,你們怕嗎?怕苦嗎?怕獻出生命嗎?”“不怕!——”同學們齊聲回答。 “對,不要怕嘛!因為你們是建設時期的游擊隊、偵察兵、先鋒隊!”這是多麼幸福與難忘的時刻。在我採訪的那些當年在余秋裡領導下參加過大慶油田會戰的老一代石油勘探隊員中,他們許多人就是因為被毛澤東、劉少奇等領袖們的教導關懷下,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了艱苦的石油事業。 余秋裡在拿著上面兩張英勇犧牲的年輕女隊長的照片的同時,他還知道另外兩名石油勘探地質隊的男隊員確實是帶著獵槍出發上野外的,可他們沒有回來——那是115隊的一個送水的駱駝隊的隊員,年僅18歲。那天晚上暴風刮來,十余峰駱駝跑了,這位隊員就帶上獵槍立即順著駱駝留下的新鮮腳印去追踪。可兩天后隊上的同志們仍沒等到他回來。隊長急了,發動全隊人到處尋找,最後在距隊部200多公里的山嶺邊發現了駱駝群,而同時也在距駱駝群50多公里的一個黃色土堆前發現了這位小隊員的屍體——那兒無水無草更無人,只有一望無際的荒漠。那小隊員的胸前佈滿了他自己的指痕,那是他口渴、胸悶難忍而留下的傷痕。隊友們見此景,一擁而上地抱住其屍體,個個號啕大哭……與115隊相鄰的另一個地質勘探隊的一名男隊員卻因出去為同志們拉水而一去未歸。隊友們找遍了整個大鹽灘,除找到一點點遺物外連遺體都未見…… 松遼找油戰鬥比這要慘烈得多!我從好幾個人那儿知道,余秋裡曾經做過這樣的心理準備: 松遼找油大戰中或許要犧牲幾千人…… 現在不是談論犧牲多少人的問題,而是油在哪兒的問題。 油,能在哪兒呢? 余秋裡已有些日子在為松遼的找油前景焦慮不安了。自他上任石油部長後,部裡已經向松遼平原派去了一支又一支隊伍。康世恩從地質業務的角度告訴他:要想在一個不見油砂露頭、不見明顯地質構造,又不見任何前人留下原始資料的“三無”地區逮住“地下大敵人”,就必須不斷加強那兒的普查和勘探隊伍。余秋裡是誰?什麼仗沒打過?在用兵問題上,他有嫻熟的指揮藝術。 那個後來為大慶油田的發現作出特殊貢獻的西安地質調查處的楊繼良,被抽調往松遼石油勘探處途中,石油部機關有人託他帶一枚“石油部松遼石油勘探處”的圖章,說是那邊宋世寬他們正等著用章“開張”工作呢!在長春見到宋世寬後,楊繼良興沖沖地說:“呃,宋處長,我把章給你帶來了。”“哈哈哈,楊地質師,你的那枚已經要進歷史博物館啦!”宋世寬朝新來報到的楊繼良直樂。楊繼良被笑得雙眼發楞:“咋,你們連公章都可以不要啦?”“餘部長已經把我們松遼石油勘探處提升為松遼石油勘探局啦,他宋處長現在是宋局長啦!”有人告訴楊繼良。 “這、這不到一個星期時間就、就……”“小楊同志,餘部長等部裡領導每天都在等著我們松遼這邊的找油進展,如今松遼大地上的石油勘探一天一個變化。你一年前要是到這兒來,我們石油部的地質勘探人員加起來也就幾十來個人,現在已經有1000多人了,餘部長他們還在不斷往這兒派人哪!這說明啥?說明我們松遼方面能不能早日找到油,成為北京方面天天都在盼望的大事啊!年輕人,甩開膀子痛痛快快乾吧!”宋世寬一番話,說得初來乍到的楊繼良熱血沸騰。 楊繼良在這之前沒有見過部長余秋里,他區區小地質隊員,自然不知身經百戰的將軍是如何指揮一個又一個大戰役的。 余秋裡那個時候當然更不知道楊繼良是何人。而他關心的是如何迅速打開松遼找油局面。過去外國人一直說中國“貧油”,後來地質學家們——包括蘇聯大專家們都說“東北有油”、“松遼前景可觀”,再後來地質部何長工他們先是送來韓景行他們野外採集到的油砂,再後來是“南17孔”的岩心含油喜訊,而石油部自己的隊伍也相繼獲得一份份“松遼有油顯示”報告,可油到底在哪兒?余秋裡要的不是兩軍對峙前那些偵察員向他報告的有關敵方的捕風捉影的虛玩意兒。 “'有預料,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有光明。'這話我不反對,可我更想能逮到就早逮到,逮到了就早吃掉!”秦老胡同夜深人靜後,李人俊他們幾個副部長都走了,秘書們也一個個在隔壁的房間睡下了,會客廳裡就剩下余秋里和康世恩時,余秋裡把腳上的鞋子往邊上一甩,雙腿盤在屁股下面,拿起煙盒朝康世恩甩過一支煙後,張大嘴巴、仰著頭這樣說。 康世恩笑了,說:“根據目前已經掌握的第一手資料,以及我跟蘇聯專家分析的結果看,逮到'大敵人'是早晚的事,到時候我還擔心你餘部長吃不掉呢!”這時,秘書手持一份電報進屋:“報告部長,松遼那邊來電說,松基一井今天正式開鑽了。”余秋里和康世恩幾乎同時伸手捏住電報,興奮地說:“好啊,終於要看到結果了!”“走!”只見余秋裡的右胳膊向前一甩,便直奔院子外。 秘書著急地說:“部長您幹啥呀?”“回部裡去呀!”黑糊糊的院子外傳來爽脆的聲音。 康世恩拉著秘書,笑:“走吧,你還不知道他的脾氣。今天晚上讓他睡也睡不著了。我們上部裡給松遼那邊打長途問問情況!”古城北京的東方已經破曉,一輛蘇式轎車行駛在晨曦中的街道上。車內余秋里和康世恩輕聲交談著:“老康啊,松基一井是我們松遼勘探戰役的第一炮,關係重大,這個鑽井隊是哪兒派去的?”“是玉門那邊調去的32118鑽井隊。這是我們的王牌鑽機了,蘇式的超級深井鑽機,能打四五千米呢!”這是康世恩的聲音。 “不是一共調了兩個鑽井隊嗎?”“是,還有一個鑽井隊是32115隊。這個隊的任務是準備打松基二井,過些日子也馬上要開工了。”“噢。這兩口基井都很重要,但第一口井意義更大些,我建議派個得力的隊長去!”“好的,我把你的意見馬上轉告給松遼局他們。”余秋里和康世恩在車內的這段對話是倆人正準備赴玉門和新疆等西北油田考察之前說的。 搞石油勘探的人都知道,要探明地下生儲石油的情況,就先得鑽上那麼幾口基準井。大松遼平原,從南到北,從東至西,茫茫幾十萬平方公里,一億萬年前,這兒曾是一個遮天蔽日的水鄉澤國,氣候溫暖潮濕,河湖成網,樹木參天……隨著億萬年間的地質變化,這裡的湖河以及在此滋育繁衍的生物也跟著沉積在厚厚的岩層之中,形成鬆遼盆地這本層層疊疊的地質構造巨著。基準井的目的就是通過鑽探獲得這部“巨著”的每一個時代留下的地質符號,也就是說科學家們通過鑽探手段取上的岩心來判斷地下寶藏到底有沒有,在哪個位置,有多少儲量。松遼還在找油初期,根據石油部和地質部的約定,兩個部門在地質調查和地震物探方面的工作有分有合,主要以地質部為主,而在鑽探和施工方面則主要由石油部的隊伍來完成。基準井決定著當時鬆遼找油的直接前景,加上只有石油部才具備深井鑽探的技術與設備條件,因此在兩個部門的技術人員確定基準井方案後,石油部迅速調集了兩個“王牌”鑽井隊,來到松遼。 這時間因是在余秋裡執掌石油部帥印後首次赴四川前後與康世恩共同在東北地區布下的一著戰略棋。 松遼第一口基準井確定在黑龍江安達建設鄉,距安達縣城47公里處,簡稱松基一井。松基二井確定在松遼平原的東南部的隆起區域,即前郭爾羅斯蒙古族自治縣登婁庫構造上。 這兩口基準井說是重要,但當時石油部在松遼前線工作的技術人員少得可憐,像承擔基準井研究隊隊長的鐘其權、參與確定基準井位置的地質工程師楊繼良他們,都才是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余秋裡有些不放心,便讓康世恩從石油部研究院調了相對資歷老一些的餘伯良等人過去。後來在關鍵時刻又搬出了翁文波這樣的大家坐鎮前線,進行技術決策,當然康世恩在這樣的重大技術問題上是跑不了的。 何長工在松遼基準井準備開工之前,向余秋裡叫苦,說秋里你雖來石油部幾天,但論裝備我還得叫你石油部是“老大哥”,說地質部搞普查和打淺井沒問題,可打幾千米的深井,連台機器都沒有。這份功勞你余秋裡儘管一個人撈著,我何長工儘管很眼紅,但也只能望塵莫及。 余秋裡初來乍到,很是一陣得意,可當他一問康世恩,心裡也有些涼:原來石油部的家底也可憐得很。比如32118隊,只有兩名正副隊長和4個鑽井班,其他方面的干部和工人——應該還配有非常重要的鑽井、地質和泥漿技術員等,可都沒有。 32118隊原來在玉門油田,接到命令奔赴幾千里之外的松遼平原後,同志們下火車一看,要路沒路,要運車沒運車,要吊車沒吊車,這咋辦?幾十噸重的鑽探設備怎麼才能搬到四五十公里之外的目的地呢? “愣著幹啥?沒有吊車還沒有肩膀嗎?學著我的樣——抬!”八路軍騎兵連長出身的老隊長李懷德將外衣一脫,赤裸裸的肌肉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石油戰士的人拉肩扛是從這個時候就開始的。安達火車站很小,但它的歷史不短,俄羅斯人、日本人早在這兒駐足。時過百年後的今年5月,我來到安達火車站時,仍見到俄羅斯人留下的許多建築原物,特別是那座一度被余秋裡作為大慶會戰指揮部開會用的車站俱樂部建築,百年過去後仍然風采依舊,令我頗為驚嘆。 40多年前,32118隊的石油勘探隊員來到這兒,把重達20多噸的鑽機和兩台同樣分量的泥漿泵用肩膀從火車上抬下時,引起小小安達站不小的讚嘆:這石油工人就是牛啊!咋都是肉蛋蛋捏成的人,他們就那麼大本事? 運輸、安裝,兩個月的螞蟻啃骨頭精神,一座鋼鐵鉆塔聳立於北大荒草原上,震撼了那兒的百姓。 41米高的鐵塔,現在看起來也就是半座普通住宅樓房的高度,可那會兒的松遼大地上人們似乎像看到了一個巨人出現一樣,多麼好奇和振奮啊! 7月9日,驕陽似火的日子,天空萬里無雲,地上鑼鼓喧天。 32118鑽井隊舉行了隆重的開鑽儀式,大隊長一聲“松基一井——開鑽!”飛旋的鑽機頓時隆隆響起,沉靜的北大荒上從此沒有了寧靜…… “報告!”石油部松遼石油勘探局局長辦公室的門口,來了一位英姿煥發、全身戎裝的年輕軍人。 “請進。”正在伏案批閱前線發來的一份份報告的宋世寬抬頭見向他畢恭畢敬行軍禮的年輕人,疑惑地問:“你是……”“原人民解放軍少校軍官、轉業軍人包世忠前來松遼石油勘探局報到!”“你就是包世忠同志啊!好好好,來得正是時候。”包世忠說:“首長,有什麼任務,請指示。”宋世寬哈哈大笑起來,說:“你倒是挺痛快,先不忙。聽說你的家眷就在本市?怎麼不先回家看看?”宋世寬親切地問。 “報告首長,聽說這兒要找到油田啦,我著急呀!請首長快給我安排工作吧!”不知怎麼的,才見面兩分鐘,宋世寬就喜歡上了這位少校轉業軍人。 “首長你不知道,我這個人性子急,閒著就難受。這不我剛從部隊轉業就趕上了全國人民都在大躍進,我可不能回到家裡睡大覺去!首長你放心,我參加過許多大仗,像攻克四平、錦州戰役和朝鮮戰場上的鴨綠江保衛戰等我都參加過,我喜歡打硬仗!”包世忠像是怕首長真讓自己回家休息似的,急著掏了一心窩兒的話。 “好啊!”宋世寬大喜。只見他稍加思索,便說:“我們馬上要打一口基準井,就像打仗一樣,要取得一個大戰役的勝利,就先要搞清敵情,這找油也得先鑽個窟窿,基準井起的作用就是這。派你上那兒去怎麼樣?”“行,只要有工作做就行。我一定在那兒當個好鑽工。”包世忠說。 “哎,不是讓你去當工人的,是讓你當隊長。”“當隊長?我哪能成嘛!首長你……”本來天就熱,房子裡連把扇子都沒有。包世忠急得滿頭大汗。 宋世寬遞過一塊毛巾,做了個搖擺的手勢:“你不用說了。在你來之前我們就看了你的材料。正好餘部長和康副部長要求我們加強基準井的鑽井隊領導,而承擔一號井的32118隊老隊長另有任務,所以我們決定派你去那兒。這是組織決定。”包世忠一聽“組織決定”四個字,就再也沒有推辭:“是,首長。明天就去鑽機報到。”宋世寬高興地送這位雷厲風行的新隊長出大門。突然他發現這位雄赳赳氣昂昂的年輕人走路時怎麼像地質部的老部長何長工那樣跛腿?宋世寬後來才知道,包世忠原來是個戰功顯赫的三等甲級殘疾軍人。宋世寬有點後悔派這樣一個同誌上眼下最要緊的前線,但勇士已經起程,那是不可能叫得回的。 包世忠來到32118隊時,松遼基準一井已經開鑽,他從零學起,一直到熟練指揮整個鑽機的操作,但石油部和地質部乃至中央都很重視的松基一井並不理想。從盛夏到深秋,包世忠和隊友們苦戰數月,於11月11日完成設計鑽探進尺1879米。包世忠看著一箱箱圓柱狀的岩芯被地質師排列有序地放在鑽台旁邊的木櫃裡,那些夾帶小魚、貝殼和樹葉等化石的奇妙岩芯,如同天書般地吸引著他。包世忠每天美滋滋地看著這些寶貝兒,臉上總是露著笑容。但勘探局的技術人員告訴他:“這個井基本失敗。”“為什麼?”包世忠有些急了,“我們哪兒做得不對?還是質量不合格?”“都不是,是因為沒有見到油!”包世忠像洩了氣的皮球,他這才明白找石油並不比搶占敵人高地簡單。 在32118隊開工一個月後開始施工的松基二井也不理想。這口井鑽井深2887米,除了在井深168米到196米之間的岩屑裡見過少量的油砂外,同樣並沒有獲得工業性油氣流。 這上任初始的第一年,將軍部長不能不說是很不吉利的一年。 “川東會戰”之痛一直留在他心頭不說,地質部已經提出“三年拿下松遼大油田”的口號,可油在哪兒一直是個問題。松基一井和松基二井相繼沒有逮到真正的“敵人”,而越是逮不到“敵人”,石油部上下越是摩拳擦掌。 當然,最著急的還是他們的部長余秋里。 這一天深夜的秦老胡同里,安靜得出奇。余秋裡家的那個會客室裡被煙霧籠罩得進不去人。 余秋里和康世恩,倆人面對面地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誰也不說話,四隻眼睛盯著同一個方向——鋪在地上的那張松遼地質圖…… 就這樣幾十分鐘、幾十分鐘地過去。 余秋裡在等待康世恩最後確定“松基三井”的井位方案,而康世恩則在等待前線地質技術人員向他報告被退回去的報告。 用地質部老地質學家黃汲清的話說:“事不過三”,這松遼找油如果三口基準井都沒有工業性石油顯現,問題可就大了!余秋裡能不著急嘛!余秋裡一著急,一不說話,康世恩就更著急了,像打大仗時,參謀長不能給定奪戰局的司令部拿出個可行的作戰方案一樣。 小桌上的幾包“中華煙”都空了,最後只剩下一支了,余秋裡剛要下手,卻遭不客氣的康世恩抓過去就往自己的嘴裡塞。余秋裡一愣,笑了:“老康,抽完這支煙你就先回去休息吧!”煙霧中的康世恩搖搖頭:“回去也睡不著,還是在你這兒好一些。”余秋裡沒說話,雙腿從木椅上放下,趿拉著布鞋,進了里屋。一會兒又回到客廳,只見他手裡拎了一瓶酒和兩隻杯子,“咕嘟咕嘟”地各倒了大半杯,也不管康世恩喝不喝,自個兒先往嘴裡倒。康世恩一見,甩掉手中的煙蒂,順手端起酒杯…… 外面下著鵝毛大雪。院子裡已經積起厚厚的一層銀裝,余秋里和康世恩似乎根本沒有發覺,依然喝著沉悶的小酒,一杯又一杯。 “怎麼搞的,這酒和以前不一樣了!苦啊!”余秋裡突然大叫一聲,眼睛盯著杯子裡的剩酒,迷惑不解。 康世恩也像一下被提醒了似的,看看酒杯,又品上一小口,說:“沒什麼不太一樣嘛!”“不對,就跟以前的不一樣!”余秋裡堅持說。 康世恩苦笑一下,再沒說話。 雪夜,秦老胡同里,兩位石油決策者依然一杯又一杯喝著。他們在苦悶和期待中等待著新年的鐘聲。 松遼前線關於“松基三號井位”的最後布孔方案終於送到了部裡。余秋裡讓康世恩找地質部和自己部裡的權威們趕緊研究商議。 “餘部長很關心松基三井的事,今年春節我們幾個就別休息了,抓緊時間爭取把三號井的事敲定。”康世恩對勘探司的副總地質師翟光明說。翟光明轉頭就去告訴松遼前線來京匯報的局長李荊和與張文昭。 李荊和一聽部長們還要進一步商量“松基三號井位”的事,有些驚訝地問:“這已經來回折騰好幾回了,怎麼還不能定下呀?”翟光明悶著頭說:“你也不想想,如果三號井再見不到油,餘部長還不得吃了我們幾個?”李荊和苦笑道:“那倒也是。”又說,”不過如果三號基準井再打不出油,餘部長第一個要撤職的肯定是我這個松遼勘探局局長。”2月8日,是農曆乙亥年的春節。石油部辦公大樓二樓的一間小會議室裡很熱鬧。值班的人探頭往裡一看:喲,康世恩副部長和李荊和局長,及翟光明、餘伯良、張文昭等人都在裡面呀! 不大的會議室裡,鋪展著一張巨大的《松遼地質勘探圖》。康世恩臉色頗為凝重地說著:“松遼第一口基準井打在隆起的斜坡部位上,不到2000米就打進了變質岩,沒有使我們看到油氣顯示,看來是沒打到地方。二號基準井打在婁登庫構造上,雖見一些油氣顯示,可一試油又沒見什麼東西,我想可能太靠近盆地邊緣了。因此松基三號基準井就必須向盆地中央去勘探!李局長,你跟張文昭同志再把你們那邊的情況和近期對確定松基三號井位的補充資料說一下。”知道康副部長對情況已經相當熟悉,所以就重點挑了松基三號井的井位情況作了簡要介紹:三號基準井的位置早先由地質部松遼石油普查大隊拿出的方案是確定在“吉林省開通縣喬家圍子正西1500公尺處”。地質部松遼普查大隊還對上面的井位確定理由作了5點說明。但石油部松遼勘探局的張文昭、楊繼良和鍾其權不同意上述意見,認為地質部松遼普查大隊提出的三號基準井位存在三大缺陷:一是井位未定在構造隆起上,不符合基準井探油的原則;二是盆地南部已經有深井控制,探明深地層情況不是盆地南部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三是該點交通不便。他們提出應向盆地中央的黑龍江安達縣以西一帶布井,並陳述了相應的理由。地質部的同志很快同意石油部張文昭他們的建議,並派最早進入松遼平原的韓景行和物探技術負責朱大綬前來聽取張文昭等石油部同志對具體佈孔的理由。 楊繼良和鍾其權等面對同行的“考試”,很是一番辛苦,可當他們擺出五大依據時,物探專家朱大綬搖頭:“地震資料不夠,沒有電法隆起的基礎工作,難說新孔是不是在所需的隆起構造上。”專家們的討論異常激烈。康世恩那個時候正好跟余秋裡上了西北的克拉瑪依,他通過長途電話問張文昭情況怎麼樣了,張文昭只好報告實情。 “地質部同志的意見非常對,你們趕緊補充地震電法資料。一方面請朱大綬他們幫助,另一方面我知道最近蘇聯專家有一架飛機要在松遼盆地進行一次考察,你們爭取擠上一個人,從空中看看新布孔的所在地貌……”康世恩說。 張文昭問楊繼良去不去乘飛機兜一圈?楊繼良高興得手舞足蹈:“去啊!我可從來還沒有坐過飛機呢!”太美了!從飛機上下來的楊繼良衝張文昭和鍾其權的第一句話,就是這三個字。 “我們選擇的井位沒有錯。那是盆地的一個大隆起構造……”楊繼良言歸正傳。 張文昭告訴他:前些日子,鐘其權和張鐵錚等同志跟隨地質部物探大隊的朱大綬他們一起上了大同鎮一帶進行了地震工作,地震隊在現場提交了高台子地區初步的構造圖,表明那一帶真的是一個大隆起構造。綜合資料看,我們原先定的井位,只需要稍作移動,就是理想的井位了!楊繼良聽後興奮不已,連夜寫出由他執筆的向北京方面報告的松遼石油勘探局第58字第0345號文件。該文指出:“松基三號井的井位已定,在大同鎮西北,小西屯以東200公尺,高台子以西100公尺處。”石油部接到楊繼良他們寫來的報告時,余秋里和康世恩已從克拉瑪依回到北京,於是在余秋裡參加武昌召開的黨的八屆六中全會之前,他指示康世恩盡快通過研究後給松遼局一個批复。 11月29日,石油部便以油地第333號文件給松遼局批復同意他們的松基三號井井位。 也許有過一號、二號基井的失敗教訓,余秋里和石油部這回對三號井的位置特別重視,就是文件下達了,仍沒有放鬆進一步的論證工作。舊年底和新年初,余秋裡指示康世恩讓翁文波和勘探司副司長沈晨親自陪蘇聯專家布羅德再去長春一次,與地質部的同行再認真討論一次基準三井的井位。專家們經過幾天反複審查已有的地質和物探及航探資料,最後一致認為: 大同鎮構造是松遼盆地內最有希望的構造。蘇聯專家布羅德更是一口肯定:再不見油,我就斷了自己嗜酒的習慣! 1959年新年鐘聲剛剛敲響,石油部系統的廠礦長會議隆重舉行。會議期間,余秋裡帶著李人俊、康世恩等多位副部長和機關業務部門的司局級幹部聽了張文昭三天的松遼勘探成果及下一步工作重點的匯報,張文昭特別重點介紹了松基三號井井位確定的前後過程及理由。 “這事不用再議了,我看專家們的理由是充分的。成敗在此一舉!不過,這麼大的松遼平原上鑽那麼三個眼,我想即使都沒見油,也不能說明那兒就沒有大油田!”余秋裡說到這兒,右手握成拳頭,使勁往桌子上“嘭”地一砸,“我是作了打十口一百口勘探井準備的!既然大家認為那兒地底下有油,那我不信逮不住它!”春節前,余秋裡因為要向劉少奇匯報石油工作情況,康世恩就利用春節幾天時間把專家們請到部辦公大樓上又細細討論了松基三號井開工前的每個細節。 年初四,余秋里和康世恩、沈晨來到何長工家開“國家會議”時,就是帶著包括松基三號方案去的。 “老將軍,你快仔細看看我們的總體設計方案還有什麼問題……”我們的鏡頭終於又拉回到了春意濃濃的老將軍家了。 何長工慢悠悠地戴上老花鏡,還是看不清。余秋里幹脆就把圖托到他眼前。 嗯,這回行了。老將軍面對鬆遼地質普查勘探圖,看得仔細。末了,又翻起一本厚厚的文字材料,然後抬頭對余秋里說:“很好。這東西把兩個部的協調與分工寫得比較明確。下一步就看我們能不能早日見油了!”余秋裡的眼里頓時露出光芒:“那春節一過,我就讓人以我們兩個部的名義把這份《總體報告》向松遼方面發了?!”“可以。”老將軍說完,發出爽朗的一陣笑聲,然後拉著余秋裡的手,說,“我們倆都在毛主席面前發過誓的,說要三年拿下松遼。現在就看松基三號井了!”余秋裡聽完老將軍的話,用手往鋪在地上的松遼地質圖一指,做了個斬釘截鐵的姿勢:“對,我們的決心沒改變:三年時間堅決攻下松遼!”何長工開懷大笑:“看來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這樣吧,4條地質綜合大剖面的工作由我們地質部來承擔,你們石油部就全力把松基三號完成好!咱們攜手並肩,在今年打它個漂漂亮亮的大仗!”興致上的余秋裡還要說什麼時,卻見康世恩裝腔作勢地湊到何長工耳邊:“老將軍,我還有個問題要請求。”何長工開始一愣,繼而抬起左手,朝康世恩的後腦勺輕輕一拍:“我知道你的'請求'是什麼!”旁人不知怎麼回事。何長工滿臉詭秘地衝康世恩一笑,然後朝廚房一揮手,大聲吆喝道:“老伴,上餃子嘍!——”“啊哈,知我者何老將軍也!”康世恩樂壞了,他從何長工老伴尹大姐手中搶過一大碗白面餃子,就神速“戰鬥”起來。 “好兄弟,慢點兒。瞧,餃子裡的油都流外面嘍!”何長工一把拉過老伴:“你甭管他,秋里說他這幾天光顧開會,春節都沒休息一天。讓他吃個夠。不過明兒他要是不給我在松遼弄出油來,看我怎麼罰他這條餓狼!”“報告老將軍,我接受您的挑戰!”康世恩頑皮地拿起筷子向何長工敬了個軍禮,末了又可憐巴巴地抬起手中的空碗,朝老將軍說:“謝謝您老再給來一碗!”“哈哈哈……”余秋裡等人樂得前仰後合。 石油部、地質部在何長工家開的此次“國家會議”具有歷史意義。 之後,余秋裡在部黨組會議上,迅速佈置了新一年松遼勘探的戰略部署。誰來打松基三號井,這是個問題。但這畢竟又不是個問題。 32118隊自完成鬆基一號井後,在隊長包世忠的帶領下,利用冬季整休時間進行了大練兵。 從乾部到普通鑽工,個個精神飽滿,鬥志昂揚,又通過技術培訓,技術操作也躍上新台階。 大隊長看在眼裡,喜在心頭:松基三號的任務就他包世忠隊了! 32118隊全體幹部職工接到再戰松基三號的任務後,一片歡騰。從松基一號井址的高台子村到新井位的小西屯村,相距130多公里。之間,沒有一條像樣的路,盡是翻漿的泥地田埂。 120餘噸的物資怎麼搬運到目的地,成了包世忠的一大難題。因為隊里松遼勘探局上僅有配備的4輛運車,最大運力也只有4噸重,而隊上的兩台泥漿泵外殼就有19噸重,且是不可分拆的整件。怎麼辦?包世忠發動群眾集體討論,大夥兒越說點子越多:沒有大型吊車,他們就用三腳架和滑輪倒鏈提升近20噸的泥漿泵體,然後在懸空的泵體下面挖出一個斜面坑,再讓運車徐徐內進,然後鬆開三腳架上的倒鏈,近20噸的龐然大物就這樣安然地放在了運車上。而越來越重的運車啟動後,包世忠像看著自己的閨女出嫁一樣,一步不落地跟著。啥叫難啊? 這一路運載才叫難啊!走在田埂上怕陷進去出不來;走在沿途小橋,怕一旦遇上拐彎什麼的就慘了:甭管怎麼想,就是走也不是、退也不是……包世忠記不清這個春天是怎麼過的,反正每天他要帶著全體隊員,像螞蟻啃骨頭似的將一件件、一根根鐵柱重墩——當然還有一隻隻小小的螺絲釘和一片片岩芯碎片,全部搬運到130多公里外的新目的地。 “蠻幹!”“胡來!”“破壞生產,個人英雄主義!”32118隊以這種“螞蟻啃骨頭”的精神,實現了在無任何外界幫助的條件下完成井隊整體長途搬遷,即遭到有些人的政治攻擊。拖著殘疾之身的包世忠竟然為這不得不到局幹部大會上作檢查…… 余秋裡得知後氣得直咬牙關地痛斥道:“我的隊伍是去找油的,油找不到,你們可以批他們、撤我職,但眼下我們上下都在為拿下松遼革命加拼命幹的時候,你們這樣打擊幹部和群眾積極性,我不答應!”然而這僅僅是石油戰線面臨當時整個社會的政治壓力下,所出現的極不正常的冰山一角而已。 余秋裡身為部長,中央的重要會議或會議精神他應該是非常清楚的,但對在“大躍進”極左浪潮下可能出現的現象仍然估計不足,或者有些事他連想都想不到的。 正當他和戰友們擺開松遼找油大戰之際,全國性的大煉鋼鐵運動仍在一浪高過一浪地推向全國。毛澤東雖然在1959年初的武昌會議上提出了“壓縮空氣”的建議,同時對大辦人民公社運動中出現的“共產主義風”也極為不滿,也正式提出了不再當國家主席。但在製訂國民經濟生產計劃時堅持“以鋼為綱”的方針,在經歷大煉鋼鐵和“共產風”之後的國力受到嚴重損害形勢下,中央又把有限的資金和物資用在了保證鋼鐵建設方面,石油工業怎麼辦? 余秋裡心急如焚。 石油部內部有人在這個時候提出,既然工業戰線都在“以鋼為綱”,我們石油戰線何必爭著乾吃力不討好的事?讓吧!讓鋼鐵老大先行吧!但多數同志則堅持認為,國家統一計劃下,我們可以擺正石油工業在國民經濟中的地位,既服從大局,又可以從主觀能動性合理使用國家分配的投資和物資,在內部充分挖掘潛力,努力完成和超額完成國家任務,同時盡量爭取多找油。 “我看這'又讓又上',比'只讓不上'好!”在全國石油系統廠礦長會議上,余秋裡揮動著那隻有力的右胳膊,鏗鏘有聲地說:“從我們石油部的實踐看,對待困難,一般有三種態度:一種是看到困難就調轉方向,在困難面前躺下來。第二種是不利條件看得多,有利條件看得少,當伸手派,不積極想辦法克服困難。持這種態度的是少數人。第三種,也是我們石油工業中絕大多數同志的態度,就是把困難看成是客觀存在的,要依靠群眾去克服的,使之成為推動我們前進的動力。我多次提出要做克服困難的勇士,而不做困難面前的逃兵!困難越大,幹勁越大,辦法越多!沒有乾勁,不動腦筋,必然步履艱難,一事無成!”一年多來,余秋裡對自己的隊伍抱有足夠的信心,他相信這支多數由部隊軍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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