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總統”歸來·毛澤東與李宗仁

第34章 第十五章周恩來挽留張治中,劉斐秘勸李宗仁

(1949年4月下旬,北平) 4月23日,人民解放軍已經進逼南京城郊,李宗仁、何應欽等要人也一大早乘飛機飛離南京,政府各部門亦紛紛乘車南撤,往南的道路,兵荒馬亂,交通堵塞;憲兵警察也全部撤離,城內秩序大亂。這時,南京方面卻還派了一架飛機,往北直飛北平,要接在北平的和談代表團返上海。 這架飛機已臨北平上空,請求西苑機場給予降落。機場指揮台請示周恩來。周恩來得知飛機上還沒有他要接的“客人”時,就果斷地指示機場指揮台回話:“飛機跑道正在修理,過一兩天后再來。”飛機在北平上空盤旋幾圈後返回了。這是周恩來採用的緩兵之計,他正在加緊部署挽留南京政府首席和談代表張治中的特急行動。 和談破裂後,解放軍全面渡江,周恩來已經連續兩個晚上沒合眼睡過一覺。他除了要關注渡江前線戰局,還正在操心佈置挽留南京和談代表團的工作。他知道,南京的代表團一直在反复考慮是回南京還是留北平,李宗仁、何應欽也來電要代表團作最後決定。該團大多數人認為和談失敗回去,絕不會有好結果,徒作無謂犧牲,毫無意義,還是認清形勢,辨明是非,留在北平,靜待形勢發展,再為和平努力。特別是邵力子和章士釗兩位老人,早已作了不回去的打算,他還作了安排,在和談進行期間就將邵老的夫人傅學文接到北平來了。有的工作人員已向我方表示打算到華北革大學習,他表示歡迎。也有個別人頗有顧慮,沒有明確的表示,我們可以任其去留。使他多為之操心的是首席代表張治中了!

他十分欣賞張治中在談判中的坦蕩真誠。他倆之間,多年來常打交道,早就是親密的朋友。第一次國共合作時,兩人同在黃埔軍校任職即一見如故。中山艦事件時,張治中還動了參加共產黨的念頭。張將想法告訴他時,他說:“我們歡迎你入黨,但我們兩黨曾有約,不吸收對方高級幹部入黨,等時機適宜再說吧。”蔣介石發動四一二政變時,張治中得知他在上海,曾密托陳賡提醒他注意,使他在大屠殺中倖免於難。 1938年長沙大火時,蔣介石把責任推諉給張治中,他在長沙也秉公為張治中講公道話。抗戰勝利後,毛主席赴重慶與蔣介石談判,為保證毛主席的安全,張治中乘專機赴延安接送,還把自己在渝的桂園住宅騰給毛主席住。他們雖是親密的朋友,但在原則問題上是不留情面的,多次代表各自的一方在談判桌上針鋒相對,唇槍舌箭。

這次談判中,當毛主席和他詢問張治中對今後建國的意見時,張治中態度很誠懇地說:“我認為,國民黨失敗的原因很多,但主要是長期奉行了一條一面倒親美的錯誤政策。我主張我們今後要實行美蘇並重的政策。就是說,親蘇也親美,不反美也不反蘇。現在的世界上是美蘇兩雄爭長,中國在中間舉足輕重,是兩雄爭取的對象,中國投向哪一方,哪一方就佔優勢。我們為國家民族打算,最好在政治上既不一面倒向美國,也不一面倒向蘇聯。國民黨一面倒向美國,招致了今天的失敗,希望你們今後也不要一面倒向蘇聯。” 毛主席當時不同意張治中的主張,解釋了新中國為什麼要“一邊倒”,毛主席說,“中國人不是倒向帝國主義一邊,就是倒向社會主義一邊,絕無例外。騎牆是不行的,第三條道路是沒有的。”但毛主席卻也很欣賞張治中的誠摯態度。

在談判的最後一次會議上,張治中在發言中曾說:“中國有一句古話,也許恩來先生會覺得有封建意味,就是'兄友弟恭',我覺得其中有真理存焉。打個比方,國共兩黨之爭好比兄弟之爭,同是中國人,同是一個民族,今天誰吃了虧,誰討了便宜,不必太認真。大哥管家管不好,讓給弟弟管,沒有關係,'便宜不出外'。做大哥的,不但對於弟弟的能幹,能擔當重大責任,表示敬重高興,而且要格外幫助他,使他做好。” 他不同意張治中的觀點,當場在勤政殿的會議上嚴肅地指出:“剛才文白先生對於兄弟的比方,如果指兩個代表團的立場,那麼我們都是為和平而努力的,我們很願意接受。過去大家雖有不對,今後仍可一道合作。但如果拿過去國民黨20多年尤其兩年又九個月的蔣介石朝廷、四大家族和一切死硬派來說,這就不是兄弟之爭,而是革命與反革命之爭。對於這一點,中國共產黨不能不表示它的嚴肅性。”

他們從談判桌上下來卻又談笑風生,親密無間。在談判破裂,大軍過江之後,南京代表們在討論或去或留問題時,張治中的態度最使他憂慮。文白先生太天真了!怎麼能夠回去“復命”呢?當他得知張治中決意要回去“復命”時,他馬上趕到六國飯店和張治中談話,表示懇切挽留,張治中說:“恩來先生,感謝你的誠意。代表團是為和談而來的,和談既已破裂,自無繼續留在北平的必要。代表團是南京政府派遣的,任務終了,理應回去複命。別人不回去可以,我是首席代表,論情論理都不能不回去複命。” 他聽了,又勸說:“這次商談,活動緊張,大家都辛苦了,應該好好休息。雙方代表團同意的和平協定竟然為南京政府所拒絕,彼此都感到十分遺憾。我們估計,隨著形勢的發展,國民黨內部四分五裂,仍有恢復和談的可能,即使出現局部地區的和平,這個協定還是用得著的。你還是跟邵力老、章行老一起留下來吧。”

張治中仍然說:“治中受命於政府,不復命於心不安呀!” 周恩來知道,南京和談代表團到北平前,國民黨軍統特務頭子上海市警察局長毛森就揚言:凡是主和的都是秦檜,我要用手槍對付他。北平原市長何思源為和平奔走,就被軍統頭子毛人鳳派人在住宅里安置定時炸彈,炸死了何的女兒。因而,他不能不為張治中及其家眷的安全操心,他非常懇切地說:“現在的形勢,你們無論回到南京、上海或廣州,國民黨的特務是會不利於你們的。西安事變時,我們已經對不起一個姓張的朋友(指張學良),今天再不能對不起你了!” 他提到西安事變張學良的事,那時天真幼稚的張學良決意要跟剛釋放的蔣介石飛回南京,鑄成大錯;待他聞訊趕到西安機場時,他們已經起飛,致使張學良被拘押至今。他詞意懇切、溫和而又堅決,使張治中十分感動。

經過他和中共代表團的代表們先後分頭做工作,南京代表團中原來想回去的人也都打消了原意,只有張治中還反復強調“復命”。他只好另想辦法。 4月24日,南京政府方面又派了從上海起飛的專機來接。飛機抵達之前,他興沖沖地來到六國飯店張治中的住處,對張說:“文白先生,我們一起去接一個客人吧!” 張治中沒有意識到,詫異地問:“什麼客人?我認識嗎?” 他笑著說:“是你最熟悉的,到時你就知道了。” 兩人乘汽車直奔西苑機場。等了片刻,一架塗著國民黨青天白日標誌的飛機徐徐降落在停機坪上,從機上下來的是幾個中年婦女和幾個孩子。民革的李民欣先生也同機來到。 張治中一見,又驚又喜!原來是夫人洪希厚帶著弟媳及好幾個孩子,還有保姆。幾個孩子一下飛機就撲到張治中懷裡哭了起來。張治中眼眶紅了,感動地對他說:“恩來先生,你真會留客呵!”

他把張治中一家接到北京飯店一樓住下。他還陪毛主席來看望張治中的一家,說:“在重慶,你們對我們招待得那麼好,現在我們條件有限,只能讓你們受點委屈了。” 張治中夫婦聽了,感觸不已,連言語也哽噎了。 原來,在談判破裂的這幾天,周恩來即特別指示南京和上海的地下黨,設法將張治中一家安全送到北平。南京方面負責的是在國防部任參謀的地下黨員沈世酉。當時,張家的幾個孩子正在南京師大附中教室裡上課,後被人叫出來說是到上海去。沈世酉把他們幾人帶到火車站。這時火車站人山人海,上不去車,沈世酉就把他們一個個從車窗裡塞了進去。上海飛機場上負責接應的是地下黨員、空軍基地指揮官鄧士章和他的夫人(也是地下黨員)。起初,他們幾個人聚在一起很顯眼。因為機場裡有國民黨特務,容易暴露。鄧夫人便對張治中夫人洪希厚說:“你們幾個人在一起目標太大,先分散到各個角落,等飛機快起飛時,你們再一起上飛機。”鄧夫人還告誡她,遇到熟人要少說話,別人問你們就說到機場接客人。在飛機場,洪希厚還真遇到了一個熟人,就是當時政府的交通部長俞鵬飛。俞問洪:“張夫人,你們上哪兒去?”洪回答:“我們接蘭州來的客人。”“今天沒有蘭州來的飛機了。”“飛機場說有的,怎麼就沒有了呢?”“我是交通部長,難道還不知道?蘭州來的飛機早走了。”俞鵬飛因為有事說完就急著走了。

為了防備特務發現,鄧士章就叫另外幾個地下黨員把機場的特務都支走去吃夜宵,用酒把他們灌得酩酊大醉。清晨,待他們酒醒時,飛機已經起飛了。特務頭子毛森急忙向湯恩伯報告:“接代表團的飛機走了,張治中一家也跟著去了。”湯恩伯滿臉漲紅,一副很生氣的樣子。這時毛森又說:“趕快派飛機追吧!”只見湯恩伯大罵起來:“飯桶,一架飛機都看不住,都飛走了,還追什麼!”實際上要派戰鬥機去攔截是可以辦到的,北方的青島等地還有國民黨的飛機場。湯恩伯之所以不願意這麼做,是因為他與張治中關係甚好,其能青雲直上,也得力於張治中的提攜。他對張治中十分尊重,尊稱洪希厚為師母。看來,湯恩伯成全了張治中留在北平,也為周恩來挽留張治中幫了大忙。洪希厚她們在飛機裡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滿以為是帶她們去台灣,所以心裡一直是緊張的。在飛機上負責的也是一位地下黨員,擔心國民黨的飛機追來,一個勁催促駕駛員快飛。飛機在北平降落時,洪希厚和孩子們發現張治中和周恩來前來迎接,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不久,國民黨在廣州的報紙,曾鼓譟一時,報導張治中在北平被中共扣留云云,還攻擊和誹謗張治中“投降辱國”。 張治中特為此事發表聲明說—— 這幾篇電訊,一派胡言誑語,沒有駁斥的必要。不過我居留北平已經八十天了,以我所見所聞的,覺得處處顯出新的希望……綜合說一句,這都不是過去我們國民黨所表現於政治設施和黨員行動所能做到的。我們中國人,畢竟還有能力把國家危機挽轉過來,還可希望把國家搞好,還不是一個沒有出息的民族,已可得到證明。 …… 目前,大局已演變到此,我覺得各地同志們,應該懲前毖後,當機立斷,毅然決然表示與中共推誠合作,為孫中山先生的革命三民主義,亦即為中共新三民主義的實現而共同努力。至於我們國民黨,早就應徹底改造,促進新生,才能適應時代,創造時代,達成我們革命黨人應負的歷史使命。 ……國家要求新生,也正在新生。人民要求新生,也正在新生。為什麼我們國民黨和個人,獨甘落後,不能新生呢? !

張治中的聲明,在人民日報上發表,對推動國民黨各地的起義起了一定的作用。新政協會議正式開幕前夕,毛主席特地同張治中談話,表示邀請張參加政協並擔任中央人民政府的職務。張治中說:“過去這一階段的政權是我們負責的,今已失敗成為過去了,我這個人也應該成為過去了。” 毛主席笑著說:“過去的階段從你發表了'聲明'等於過了年三十,今後還應從年初一做起。” (1949年6月間,香港—廣州) 劉斐也跟代表團一起留在北平之後,看到邵力子的夫人來了,張治中的家眷也來了,想到自己的眷屬還留在香港,總覺得是件心事。周恩來得知後,同意他經天津乘船赴香港將眷屬接回北平。 聽說劉斐要去香港,邵力子和章士釗說要寫一封信託他帶去轉交給李宗仁。因為在和談開始之前,李宗仁請人出任和談代表時,好幾個人都表示擔心,蔣介石還在幕後操縱控制,將來即使協定談好,李敢不敢簽字。李宗仁曾明確地說過:“和談如果成功,我一定簽字,並儘可能在這裡(南京)簽字,萬一在這裡受逼不能簽,我就跑去桂林簽,他們就奈我不何了。你們放心去談判罷,我自有辦法。” 在推舉黃紹竑攜帶和平協定去南京簽字時,章行老(章士釗)問劉斐:“你看,這個和平協定李宗仁會簽字嗎?”劉斐說:“他可能不簽。”章行老說:“他原來不是說在不利的條件下也要簽字的嗎?現在這個條件好,連戰犯都不點名了,為什麼不簽呢?”劉斐這才一針見血地回答:“李宗仁的腦子充滿了個人名位思想,沒有真正為國、為民排除萬難來負責解決問題的誠意和魄力的。”章行老氣憤地說:“這麼好的條件,還不簽字,那是太沒心肝了!” 結果,真不出劉斐所料而沒有簽字,章行老說:“你對李宗仁真是看透了!”因而,這次章行老和邵力老託他轉給李宗仁的信是一封義正辭嚴的長信,責備了李背信棄義不履行簽字的諾言,還爭取他為人民做一件有利的事。 劉斐乘太古輪船公司之湖北輪到香港後,便託人將信捎給已在廣州開府的李宗仁。李宗仁得悉後,即由廣州派程思遠和邱昌渭來港請他去廣州。劉斐對程、邱兩人分析了李宗仁貿然從桂林來廣州撐持殘局是一件錯事。他知道李的想法已經與自己不一致,就沒有去廣州。李宗仁自己還幾次打電話到香港跑馬地黃泥湧道4號劉的寓所來,催劉前去。他以需要休息為詞推託了。這時,程潛也先後派程星齡、劉岳厚帶著程的信乘飛機來港要他去湖南。程在信中說到白崇禧已脅迫其一同備戰,程應付不了,希望他回湖南去接替主席職務。劉斐复信叫程不要辭職,一面和白崇禧虛與委蛇,同時移避湘西,以便相機起義。當時白崇禧率桂軍主力部隊到了衡陽,也來電要他去湖南。他也推卻了。但是,他同白崇禧關係很深,使他還想再爭取一下白。 他同白崇禧的關係,要比與李宗仁的關係更深一層。他出身於湖南醴陵北鄉的雇農家庭,生活貧苦,但他年少好學,天資聰穎,又長得儀表不凡。他19歲那年,已出落成一個能文能武的英俊後生了。這年,“護法”的桂軍路過湘南,當排長的白崇禧突然患病,昏迷不醒,尋劉斐的岳父鄒醫師行醫治好。白十分感激,問鄒有何事要辦,鄒隨口答說想讓女婿到外面謀個差事闖世面。白崇禧欣然允諾,他便得以在白的連里當文書,開始了在桂系中的生涯。他提筆能文,舉槍能武,很快就得到白崇禧的賞識,讓他到廣西陸軍講武堂學習。以後又跟白一起參加北伐。抗戰爆發,他又與白崇禧一起到南京政府任職。 6月10日,白崇禧再次從衡陽拍電報要他回湘時,他對白心存希望,想盡最大努力爭取白一同和他站到人民革命這方面來,所以他給白崇禧復電說:如果白能到廣州,他願同白和李宗仁在一起詳談。白崇禧因為想听聽劉斐的意見,共同研究一下時局問題,便定期約劉斐到廣州見面。 兩天之後,6月12日,白崇禧便從衡陽飛抵廣州。 6月13日一大早,劉斐則由程思遠和邱昌渭陪同秘密乘坐一架由桂系控制的軍用專機從香港飛抵廣州。一下飛機,即在桂係人員的嚴密保護下驅車直駛中華北路的李宗仁官邸與李、白相會。 過去,他們見面總要寒暄一番。此次卻是例外,一見面,握了握手,便開門見山談起來。劉斐在他的回憶錄《1949年北平和談的片斷》中有翔實的記述—— 我們三個人在一起談了一整天,又談到深夜。我首先向他們介紹了在北平的所見所聞,告訴他們:現在是勝敗的大勢已定,無可改移的了。然後問李宗仁為什麼到桂林去的,去了為什麼又不按以前的諾言簽字? 李說:“你們談下來的條款,簡直等於投降,這叫我怎麼能簽字呢?簽了字怎麼能執行呢?一切都被蔣控制死了,我發號施令沒人理,要兵沒有兵,要錢沒有錢,什麼事都辦不通。處此既不能和、又不能戰的情況下,叫我怎麼辦呢?我只好生氣不干了,才以飛廣州的名義折回桂林去的。” 我說:“那你既到了桂林,何苦又自投羅網到廣州來呢?” 李若有所思地震動了一下,還沒有開口,白崇禧就說:“老蔣派居正、吳禮卿等幾位元老到桂林,請他去廣州執行代總統職務,並帶來老蔣一封親筆信。蔣在信中責他以大義,還假惺惺地說他兩人應如何'黨存與存,你存我存',這樣他又心腸軟了。”說到這裡,李宗仁拿出老蔣那封信給我看。信的大意是:首先責備李說:“現在黨國處在危急存亡的最後關頭,你身為代理總統,對黨國、對人民負有不可旁貸的責任,豈能兒戲視之一走了事。”接著說:“我是國民黨的總裁,就我的處境和地位說,義應黨存與存、你存我存。只有黨存在,你存在,我才能存在。也只有你有前途,我自己才有前途,此外別無任何出路,決沒有不全力支持你的道理。”末了說,只要李到廣州來負責,一切軍、政、財權都可歸李掌握,他一定要作到使李要錢有錢、要人有人、要軍隊有軍隊,決不致有任何掣肘之處云云。 我看完信後對李說:“你像那個童話故事裡的那隻猴子了。有隻猴子蹲在樹上,有個捉猴子的人想把它捉著,但沒有辦法捉到手。後來他想了個主意,從懷中取出一隻蘋果來,向猴子再三誘惑,示意要把蘋果給它,那猴子看見了蘋果,果然垂涎三尺,在樹上徘徊瞻顧,跳來跳去,終於經不起誘惑,下樹來取那隻蘋果,剛想把蘋果抓上,卻被捉猴子的人一把抓住,套上了鎖鏈了。蔣在信中說一定要給你以軍、政、財權,就等於是那隻蘋果嘛。現在薛岳控制了廣州,就是蔣手上的鎖鏈,你有什麼辦法呢?” 李說:“我只好負責犧牲到底了。” 我說:“你這樣替蔣介石負責,就是替罪魁禍首的蔣介石墊棺材底,於黨、於國、於人民、於你自己都是不應該的。” 一直談到深夜,白崇禧說:“我們還是九九歸一,一起到廣西打游擊去罷!” 我說:“不行的,打游擊誰還能強過共產黨?為今之計,只有德公下野,因為他已失去代表講和的資格,由你(指白)率領湘、桂兩省軍政人員和部隊局部起義,還可救全多年來追隨你們的部下。這樣,你們政治上有出路,部下也有個安頓。否則,你們失敗了往國外一跑,這些人往哪兒跑呢?” 白說:“失敗就失敗,算了!投降起義我不來!” 談到這裡,我只好說:“好罷!士各有志,你既寧願失敗,我也不能勉強。不過我最後要向老朋友進一忠告,你們如果失敗了,千萬不能再到台灣去呀!” 這時,李宗仁在桌上一搥,說:“哪個王八蛋還到台灣!”白崇禧默不作聲。我們的談話也就在這樣沉默中結束了。 劉斐辭出後,回到臥室,躺在床上難以入睡。窗外下著大雨。他想著自己年輕的時候,從鄉下出來跟著白崇禧闖世界,戎馬30多年了,如今他認定了新生的道路,自己此番冒險來廣州,也對白崇禧、李宗仁作了最後的爭取工作,如今分道揚鑣了,雖說士各有志,但他未能說服他倆一起為國為民投向新生之路,總覺得有許多遺憾。 他沒睡多久,當晚五更時分,友人來叫,他即刻起床,趁天未亮,秘密地上了一艘英國商船。船行四五小時,便靠上了香港銅鑼灣碼頭,順利地回到了在香港的寓所。 當時在香港聚集了一些從大陸潰逃出來的國民黨高級將領、中央委員、立法委員和其他人士。他們既對國民黨的前程不抱希望,又對中共政權不甚了解而心懷恐懼,處於惶惶不安的狀況之中。因而,從北平回來的和談代表劉斐和黃紹竑,就成了在香港十分引人注目的新聞人物,吸引了各界人士接近與追踪。香港報紙曾發表不少有關他的報導。茲將記者採訪劉斐的一則對話錄,轉引如下—— 前和談代表劉斐由津來港後,行踪頗為神秘,並避免記者之拜訪。本報記者於今日下午設法得與劉氏晤面,茲將採訪所得記下: 問:來港有何任務?是經過中共同意的嗎? 答:沒有什麼任務。每一個人要離開共區,都得經過共方准許的。 問:你會到廣州去嗎? 答:還沒有想到要去。 問:張治中、邵力子等在平情形如何? 答:他們生活得很愉快。 問:你們的活動自由嗎? 答:每個老百姓都可照他的生活方式生活,我們當然也不例外。 問:共區分配老婆嗎? 答:我沒有聽到這樣的怪事!要不然,為什麼我分不到一個老婆呢? 問:你們的生活費用的來源呢? 答:前次由南京帶去的光洋還沒有用完,中共並且幫助我們解決了住和吃的問題。 問:你們在北平有何活動? 答:沒有值得報告的活動。邵力子先生比較忙,他有時還親自到車站去迎接來平的民主人士。如前次郭沫若等由蘇返平,他就去迎接過。又最近陳嘉庚等來平觀光,他也去迎接。邵先生是很熱情的一個人。 問:你是否會與黃紹竑先生一同回北平? 答:這個,你去問黃先生好了。 我們的談話就此中止。劉氏談話時,充滿愉快情調,大概他在北平的生活也相當愉快吧! 劉斐與黃紹竑在香港糾集國民黨散落在港的高級人員共同協商,開展了一個廣泛的脫離蔣政權運動。為了便於開展工作,他們每星期三集會一次,定名為“週三座談會”,連龍雲、覃異之等都參加了。劉斐被推舉為總召集人之一。經過多次討論,他們於8月13日在九龍窩打老道黃紹竑寓所舉行了港澳記者招待會,宣布發表了《我們對於現階段中國革命的認識與主張》的聲明。在聲明上簽字的有在港的國民黨高級軍政人員黃紹竑、賀耀祖、龍雲、羅翼群、劉斐、劉建緒、李任仁、覃異之等44人。後來,人們把這一運動稱為“香港起義”。聲明譴責蔣介石集團背叛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號召忠於三民主義的國民黨員重新團結起來,堅決向人民靠攏,與中共徹底合作,為建設新民主主義的新中國而共同努力。 9月初,中共決定邀請南京和談代表團的全體代表,參加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並在會後參加政府工作。 9月4日,中共中央復電中共駐港負責人饒彰楓,指示邀請新的政治協商會議代表北上的原則。電文說,如果被邀代表本人不願北上即作罷,不要絲毫加以勉強;如果本人雖願充新政協代表,但因海行有被襲擊危險,對北上躊躇(如黃紹竑),或因情況復雜而有所顧慮(如龍雲),也不要勉強說服其北上,使一切責任全由我負,將來不論有無危險,我總陷於被動。故邀請是一件事,必須將話轉到;願來與否,是又一回事,必須出於本人自願。望你們依此原則辦理為要。 接到北平電報後,饒彰楓邀請劉斐與黃紹竑到《華商報》總經理的家裡吃晚飯,滿面笑容地告訴他倆:“周恩來副主席今日來電,邀你們兩位到北平參加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他倆欣然表示同意,自願前往。 幾天以後,劉斐和黃紹竑秘密地乘小船到香港近海上轉登上一艘掛著葡萄牙國旗的輪船上。該船在海關註冊是開往漢城。輪船在月夜北駛,他倆憑欄遠眺,只見海天空闊,波影粼粼。劉斐情不自禁隨口吟起唐詩:“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黃紹竑也隨之吟道:“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黃紹竑還即興填了一首《木蘭花》詞,劉斐在多年後還記得詞的最後一聯雲:“海天明月最關情,深夜照人明里去。” 筆者於1982年訪問劉斐時,劉斐談起這次香港、廣州之行時說:“李德公1965年回歸祖國後,有一次曾和我談起那次我秘訪廣州時的談話,表示過後悔那次沒將我的話聽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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