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總統”歸來·毛澤東與李宗仁

第16章 第十二章夏衍將《救亡日報》辦得很興旺

(1938年11月—1938年底,桂林) 每天早晨,夏衍很早就起來,手裡拿著個陶瓷小茶壺,泡一壺龍井,放到嘴裡嘬一口,走幾步,老是在問:出報了沒有,報紙送出來了沒有?那時候辦報很重要的一條是搶早出版,使大家在上班前能看到報紙,這是關係到報紙的銷售份數是否增加的關鍵。只要張爾華的單車鈴聲一響,夏衍就去趕快拿一份報紙來坐下細看,從頭到尾,一字不漏,拿一枝毛筆蘸著紅墨水,勾勾畫畫,連一個錯字也不放過,還在旁邊批批點點,提出無數問題,然後貼在牆上讓大家一起來評報。這種群眾性的評報,在救亡日報是老傳統,天天如是,月月如是,都是自動自覺的。有些人在夏衍批點過的報紙上補充或解釋,有些人發現新問題也會另外批點一張樣報貼在旁邊。救亡日報在群眾評報這工作上是沒有上下之分的,人人都習慣這樣做。這些批點過的報紙,在各個部門都會自覺的討論,是漏洞就堵塞,是錯誤就引為教訓。張爾華每天也把這些貼報帶回白面山,在白面山工作的同志也是一樣重視聽取大家意見改正工作的。這個老傳統,增進了救亡日報全體工作人員的團結友愛。回想當年救亡日報工作的日子,大家偶然相聚聊起來,還是覺得心裡暖烘烘的。

這是當年曾在《救亡日報》擔任記者的華嘉寫的一段回憶。記述了夏衍當時把群眾評報當作每天早餐前好像洗臉漱口一樣必不可少的事。這也是《救亡日報》辦得好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桂林,凡是年過半百而在抗戰烽火中生活過來的人,沒有不知道夏衍的,沒有不知道《救亡日報》的,也沒有不知道夏衍主辦《救亡日報》的社址太平路12號的。 《救亡日報》在桂林鼎盛時頗具規模,已分三個地方辦公:社址在桂西路的太平路12號;營業部在太平路口東邊即桂西路26號;編輯部和印刷廠在郊外的白面山的岩洞裡,不受轟炸的影響。總編輯夏衍在城裡坐鎮,吃住和工作都在太平路12號。這個社址是抗戰勝利後重建的,也還保留著當年的樣子,門前有個圍牆,圍牆內有個小院子,一棟不大的磚木結構樓房,連著一排附屬的平房。它經歷了半個世紀的風雨,圍牆已經灰沙剝落,牆頂還長著小樹和幾叢綠草,樓房也是一副年代久遠的樣子,與桂西路的現代化新樓相比,它顯得太普通,太不顯眼了。可是,在桂林被稱為文化城的那些年頭,是文化人經常來往的公開地方,不少人通過這裡同八路軍桂林辦事處接上頭。辦事處也通過這兒領導著桂林開展轟轟烈烈的抗戰救亡文化運動。

在筆者為寫這本書而求助於夏衍的時候,那是1989年10月底11月初,正逢夏公90大壽,他住所的院子裡擺滿了人們從各地送來的鮮花和花籃,我們送給他桂林豆腐乳和辣椒醬很能觸動他對抗戰中桂林生活的回憶。他說:“已經整整50個年頭了。我就是在桂林太平路12號度過那十分有意義的40歲生日的。” 夏衍是在廣州淪陷後,帶領救亡日報社同人從廣州經肇慶、柳州,於1938年11月7日到達桂林的。周恩來十分關心《救亡日報》在桂林復刊,囑咐夏衍自籌經費、爭取公開合法地在桂林辦好這張以文化界統一戰線為標誌的報紙。當時在桂林條件十分艱難,人們都是孑然一身,剛剛逃難來到,人生地疏,赤手空拳,一無所有。男的住在樂群路廣西藝專隔壁周傳教師家的前樓,女的住在鳳凰街皇城後貢門正對面一家小麵包舖的狹窄木樓上;大家擠著身子打通舖,睡在樓板上。為了爭取“合法”,夏衍由劉仲容陪伴先去拜訪廣西文化教育界元老李任仁先生,再由李任仁陪同去拜訪省主席黃旭初。夏衍對黃旭初坦率地表明了態度,說報社讚賞和擁護廣西當局的團結抗日、進步的立場,對廣西內部政務,保持友好態度,也希望廣西當局對《救亡日報》予以支持。大家想方設法,籌集經費。夏衍為此去了一次香港。廖承志從海外華僑支援抗戰的捐款中撥了1500元港幣。當年12月份,周恩來途經桂林去重慶時,曾和擔任救亡日報社社長的郭沫若去見過白崇禧。白崇禧也剛回到桂林主持新建立的桂林行營。周恩來談到了《救亡日報》即將在桂林復刊,希望得到桂系的協助。白崇禧表示“歡迎”,而且答應補助一筆開辦費。這樣,《救亡日報》就和桂系的《廣西日報》、軍委會的《掃蕩報》等有了同樣公開合法的地位。太平路12號是國民黨一個龍姓旅長的小公館,他們租下來辦公,報紙就辦起來了。夏衍遵從周恩來指示的辦報方針,堅持抗戰,堅持團結,堅持進步,廣交朋友,做到內外有別,將《救亡日報》辦成左、中、右的人都樂意看的統戰的救亡報紙。大家為辦好報紙,向各方虛心討教,集思廣益,想方設法,絞盡腦汁。 《救亡日報》在桂林復刊了,當時在桂林的好幾家大型報紙中,救亡日報雖是四開型的小型報紙,但有自己獨特的風格和特點,版面活潑多樣,文章短小精悍,內容清新,稿件針對性強,每天一定有一篇不超過1200字的社論,社論內容,從國際大事、抗戰形勢,一直到社會風氣、人民生活。寫每天的社論基本上由夏衍執筆。還有精闢的戰局分析、生動的戰地採訪。 《救亡日報》深入人心,獨樹一幟,以小胜大,很有聲勢,發行量從2000份增加到3000份、5000份,最後接近了8000大關,銷路擴大到華南、西南數省乃至香港、南洋一帶。

辦《救亡日報》的人們,那時都有一股精神力量。全社人員一律吃大鍋飯,管吃,管住,不拿薪水,不給稿費;每人每月給一點津貼,從總編輯夏衍到從外面“揀”來打雜的小鬼阿華,都一樣每月五元。據華嘉回憶,一個月的津貼費大概可以購買一斤豬油,用來加菜,讓簡單的飯菜增加一點油水。 1939年10月底,夏衍就是在那樣的環境中,在桂林歡度他四十歲誕辰。因而他常說:“桂林這個地方我只耽了兩年,但是我對它的感情卻特別深切。” 抗戰的桂林,在大後方被叫做“文化城”,是可以當之無愧的。當時桂系在政治上比較開明,在廣州、武漢淪陷後,全國好些文化、新聞、出版、文學、藝術等方面單位和團體,都遷到桂林,許多各地的文化名人也雲集桂林。而陪都重慶,因在蔣介石直接控制下管制太嚴,文化界人士都不太願意去,桂林就成了抗戰救亡文化活動的中心。曾經盛極一時。周恩來在點將要夏衍辦《救亡日報》的時候,就決定了他的工作重點是宣傳和統戰。因此,當報紙在桂林復刊之後,夏衍就得分出相當一部分(也許可以說大部分)時間去做統戰工作。

當時的桂林,政治形勢十分複雜。蔣介石的複興社,陳立夫陳果夫兄弟的CC,孫科的“太子派”,宋美齡的“夫人派”等都在這兒有派駐機構,各種進步組織、群眾團體也在這兒有分會或者代理單位。八路軍也有辦事處。可以說是一個錯綜複雜,“群雄割據”的局面。夏衍做了大量的統戰工作。利用《救亡日報》的公開合法地位,太平路12號這個地方,很自然地成了各地進步文藝工作者的通訊聯絡、碰頭和臨時“落腳”的地方。外地來人沒地方住,就在客廳裡睡地板,碰上吃飯時間,一起吃大鍋飯。夏衍還應聘作為委員去參加李任仁為主任的廣西建設研究會的活動。這個組織表面上是一個學術團體,實際上是桂系藉以壯大聲勢的智囊集體,裡面“名士如林”,委員中包括了李四光、胡愈之、范長江、歐陽予倩、楊東蓴、張志讓、姜君宸、千家駒等著名人士。夏衍亦藉此廣交朋友,不僅與進步文化人打交道,還和中央社社長、新聞檢查所所長、《掃蕩報》總編輯等打交道。有一次,因孫科、邵力子等在重慶辦了一個“中蘇文化協會”,由左派人士王崑崙等負責,做一些介紹蘇聯情況的工作;在桂林,也有人提出成立一個“中蘇文協”分會。當時,孫科“太子派”在桂林的干將梁寒操自認為自己是桂林行營政治部主任,該他出面當分會會長。因為這個人鼓吹反共搞摩擦,還和CC派十分親熱,大家都反對讓此君掌握這個“中蘇文協”分會。在聚餐會上,在桂進步文化人商議,由夏衍去找李宗仁夫人郭德潔,請她出任“中蘇友協”廣西分會會長。郭德潔一口應允,同時,對大家提出辦俄文訓練班,翻譯和出版蘇聯書籍等計劃,她都表示同意。她還主動對夏衍說:“會址、經費等由我負責,文化界我熟人不多,先請你和劭先、此生先生商量再安排。”這樣,使梁寒操當“會長”的想法成了泡影。

報社同人裡,一般都是些二十幾三十歲的年輕人,只有夏衍年紀大些。在那時,人們就稱他為夏公了。剛複刊時,人手不夠,夏衍還得經常熬夜班,工作確是辛苦。不久,報社人才漸多,地盤擴大,又辦起了印刷廠,廖沫沙也從長沙過來,分管編輯部,夏衍就已不需要再熬夜班了。他的一天,是這樣度過的:一大早起來,接過還有油墨清香的當天報紙評報,圈圈點點,加以評批,再貼出讓大家來評;早餐過後,寫社論或短評及看報紙上版付印前的大樣;中午午睡一個鐘頭後就關起門來寫作兩三個鐘頭,搞新聞業務以外的副業——寫劇本和寫雜文,話劇《心防》和《一年間》,就是那時寫的;晚飯後就和來訪的人聊天或是外出拜訪。歐陽予倩住在附近的榕蔭路,黃昏時分總是散步過來聊天。孟超也是勤來的人。人們走後,他又伏案寫作至夜深。 《救亡日報》在桂林打開局面後,許多人慕名來訪。一般他都接待,有時為了及時出報或趕稿,他無可奈何,只得使用“苦肉計”來對付,叫別人在外面用鎖頭把他住房的門反鎖上,以謝絕一些不必要的訪問。

一天下午,來了一個英武彪壯的漢子,所穿的長袍馬褂裹不住身上透出的威武之氣,一看就知道此人絕非是商賈或文士。漢子進到太平路12號院子,徑自朝夏衍住的小房間走來。夏衍已經認識其人,迎進房裡坐下。此人是國民黨軍隊的高級軍官,已經喬裝來訪了兩三次,彼此間比較熟了。這個軍官與報社的關係是從報社的募捐演出開始的。夏衍原來所籌辦報的資金快用完了,文化界的朋友們想拿出力量來支持《救亡日報》。正巧夏衍新寫的話劇劇本《一年間》剛定稿,文化界戲劇界的朋友們,就發起為《救亡日報》籌募資金而舉行《一年間》的盛大公演。演出以廣西國防藝術社的演員作基礎,再吸收戲劇界、抗敵演劇隊的部分演員參加,由焦菊隱導演,孫師毅擔任舞台監督,歐陽予倩擔任演出顧問,陣容甚強,聲勢頗大,在廣西轟動一時。報社派人上街賣票。一般普通票為五毛一張,前座募捐票為五塊錢一張。這個國民黨高級軍官路過見了,一口氣買了十張募捐票,共50塊錢。這在當時已是一筆很大的開支了。軍官去沒去看戲,大家不知道。這事在報社引起了一陣議論。沒幾天后,軍官到太平路報社訪問。夏衍親自接待,寒暄之後,也就認識了。軍官叫韓練成,是廣西的第三十一軍第一七師副師長,放羊娃子出身,寧夏人,祖籍山東,在馮玉祥的部隊中參加過北伐戰爭,19歲就當上了團長。抗戰爆發後,由馮玉祥介紹到廣西來。頭幾次見面,給人印像很好。但只聽夏衍說話,自己不大作聲。當然,他因為不明韓練成的底細,沒到火候,也沒有深談。

這次,韓練成進房後,笑著說:“夏先生,今兒沒事,來找你聊天。我知道,請你出去上館子的話,你會覺得不方便。你看——”說著說著,就拿出了一瓶酒和滷菜花生等食物,往桌上一擺。這次,韓練成就無話不談了。從目前戰局談到抗戰的前途,又從國民革命的北伐講到國民黨的腐敗,講到四大家族的貪污腐化,講到通貨膨脹,講到蔣介石排除異己,把廣西及別的雜牌地方部隊送到前線打仗送死,而將蔣氏嫡係部隊保存實力。韓練成在言辭之間,流露出對國民黨的強烈不滿及自己的內心苦悶,越講越是慷慨激昂: “我當兵就是不甘心當牛作馬過苦日子,想改變自己的生活。從苦水泡出來的命,不怕死,打仗當然就勇敢,提拔也快,不到二十歲當了團長。想不到遭人家嫉妒排斥,我就投奔了北伐軍。投到馮玉祥將軍麾下,在國民革命軍第二集團軍服役。那時國共合作,我加入了共青團,開始懂了一點革命道理,還聽過周恩來先生講話。共產黨的道理使我覺得有一種了不起的力量。使我認識到,以前自己為擺脫苦日子求溫飽富貴而打仗太狹隘了,為大多數過苦日子的同胞擺脫苦難、為民族為國家擺脫苦難才值得、才有價值。北伐失敗後,我苦悶,徬徨,對現實無法理解,又看不慣。抗戰以來,共產黨的所作所為,使我韓練成服了。共產黨的道理我是琢磨了十幾年才服的。十幾年前當共青團員,沒有白當。……”

夏衍不喝酒。韓練成就自己喝,邊喝邊講,在心中積蓄多年的苦悶,在這天都給夏衍傾倒出來了。真是有酒助興,無所不談。韓練成的坦誠,也使夏衍十分感動。韓練成臨走,他尋出一本毛澤東的《論持久戰》來送給韓練成。韓練成接著書本,看著黃紙封面所印的毛澤東的頭像,高興地說:“夏先生,白崇禧主任倡議軍官都要讀這本書,印發給我們的是摘要。毛先生提倡的游擊戰很有道理。太好了!我回去認真地讀一讀。” 事後,夏衍將韓練成來訪的經過向李克農作了匯報。克公仔細地聽,還用鉛筆在拍紙本上記,聽完之後想了一陣,然後問: “你們之間……” “現在,可以無話不談了。以前,只是泛泛之交,只聽我的,不講他的。後來,我對他很坦率,漸漸的熟脫了。……”

“熟脫到……” “連他家庭生活中的苦悶也和我講了……” “這很好,算是交上朋友了。這些話在哪裡講的?” “在報館,我的辦公室。” “沒有旁人?” “沒有。” “一個人來的?” “一個人,隨身帶了一瓶酒,一包花生和叉燒。” “講這些話,喝醉了沒有?”李克農越問越仔細。 夏衍說:“沒有吧,他講他平常能喝一瓶白蘭地。” 李克農對韓練成的情況十分重視,並向周恩來作了匯報。後來,周恩來囑咐指示夏衍要與韓練成交好朋友,保持聯繫。 韓練成此後還斷斷續續到報社來過幾次。 皖南事變後,夏衍被迫離開桂林。行前,夏衍還特地到韓練成的住處去告辭。韓練成給了一個柳州的信箱號碼,便於跟夏衍保持聯繫。

韓練成與夏衍1938年在桂林相識,竟使未來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將軍譜中多了一位驍勇善戰的中將,後來在西北韓的家鄉擔任蘭州軍區副司令員。韓將軍在夏衍走後的經歷,富於神秘色彩,驚險曲折,驚心動魄,他為新中國的建立立下了卓著的功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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