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百將之夜·南昌暴動紀實

第80章 困境中的朱德、陳毅和林彪

二十五師的確遇到了聶榮臻信中所說的情況。這支部隊的處境極端險惡。敵人的大軍壓境,麇集於潮汕和三河壩地區的國民黨軍隊有5個多師,共約4萬人左右,氣勢洶洶地尋找著起義軍的最後一個堡壘,作最後的決戰。 從內部來說,起義軍剩餘的部隊剛剛從各方面會合,在突然遭到失敗的打擊之下,不論組織上和思想上都相當混亂。他們既孤立無援,又同起義軍的領導機構失去聯繫,一切只能由朱德獨立負責,並當機立斷地作出決斷。 按陳毅的說法:朱德同志在南昌暴動的時候,地位並不算重要,也沒人聽他的話,大家只不過尊重他是個老同志罷了。但到了這個時候,雖然下面的部隊絕大部分不是他的老部隊,領導起來有困難,他還是顯出英雄本色,成為這支部隊的領袖。開始也有人不服。朱德不再客氣:“我是共產黨員,我有責任把南昌暴動的革命種子保留下來,有決心擔起革命重擔,有信心把這支革命隊伍帶出敵人的包圍圈,和同志們團結一起,一直把革命幹到底!”要人服,得有主意。

他把大家的意見歸納為4條: “第一、我們和上級的聯繫已斷,要盡快找到上級黨取得聯繫,以便取得上級的指示; “第二、我們要保存這支軍隊,作為革命種子,就要找一塊既隱蔽又有群眾基礎的立足點。湘粵贛邊界地區,是敵人兵力薄弱的地方,是個三不管的地帶,這一帶農民運動搞得早,支援北伐最得力,我們應當以此為立足點; “第三、據最新情報看,敵人已從南、 西、北方面向我靠攏,我們要從東北方向穿插出去。現在敵強我弱,我軍又是孤立無援,所存彈藥不多,行動上要隱蔽,沿邊界行進; “第四、要繼續對全軍做艱苦的政治思想工作,要發揮黨團員、幹部的先鋒作用。現在要安定軍心,更要防止一些失敗主義者自由離隊,拖槍逃跑,甚至叛變投敵”

“我跟你一起幹!”幹部中有人響應。不是別人,正是情投意合的陳毅。 “一定把這支隊伍帶出來!” “我是老行伍,沒有別的本事,帶個兵總算還可以吧!”有了大家的支持,朱德腰板更硬了,還逗起陳毅:“你是大筆桿子,北京、上海、 重慶、成都、莫斯科、巴黎,哪裡不能去,偏要走這一條盤山路?” 陳毅是個襟懷坦白的人,並不隱瞞自己的想法。他說他都想過了,到外國去,沒有錢。到大城市去,幾個熟悉的城市人家也都熟悉他,存不住身。投靠有錢有勢的朋友吧,那到底是一閃念而已,不革命是決不甘心的。更重要的是,他10多年的親身體會,中國革命沒有共產黨自己強大的武裝是成不了的。 這掏心窩的話感染了朱德,他高興起來:“太好了,太好了!只要有200人真心實意幹到底的人,這支隊伍就大有希望!”

黨的骨幹們決定,將“國民革命軍第二十五師”改為“工農革命軍第一師”。同時派人秘密赴香港,向廣東省委報告。 10月7日,這支隊伍由朱德帶領向西北轉移。怕與敵人遭遇,部隊多是選擇林密人稀之地行軍。困難重重。雖然朱德肩起重擔,但他原先的人馬少,有些人自恃是老二十五師的,對朱德的指揮並不服氣。部隊被寒冷、飢餓糾纏著,被痢疾、瘧疾一類流行病折磨著。更重要是大革命失敗了,南昌起義的主力又在潮汕失敗,前程究竟如何? 有些領導幹部不但不做解釋工作,自己也不辭而別,有的甚至叛變了。不僅有開小差的,還有開大差的,有人帶一個班、一個排,甚至帶一個連公開離隊,自尋出路去了。其中也有一些後來又重返革命部隊。這支隊伍,人是越走越少,到信豐一帶時,只剩下七八百人。特別是那些原來有實權的帶兵的中、高級軍官差不多相繼自行離去,給部隊造成了極大的困難,甚至面臨著瓦解的危險。

此時的朱德高山一樣地聳立著。也虧得有陳毅的鼎力支持。陳毅雖然是半路受命到七十三團的,但現在七十三團是全師的主力。他與士兵的同甘共苦,領導能力都已得到證實,所以說話有人聽。 10月16日,部隊到達閩西的武平縣,和鍾紹奎的土匪隊伍打了一仗,佔領武平。但錢大鈞的一個師立即尾追而來。 朱德指揮部隊打退敵人兩個團的進攻,隨後命令粟裕所在的排佔領城西門外的山坡,掩護大隊轉移。 粟裕就是在此時負了第一次傷。一顆子彈從他右耳上側頭部頸骨穿了過去,當時只覺得受到猛烈的一擊,就倒下來,動彈不得,但心裡還明白。依稀聽得排長說了一句:“粟裕呀,我不能管你啦。”他卸下粟裕的駁殼槍,獨自跑了(後來這個排長自己離隊了)。當粟裕稍稍能動彈時,身邊已空元一人。只覺得渾身無力,爬不起來。粟裕抱著無論如何也要趕上隊伍的信念,奮力站了起來,可是身子一晃,又跌倒了。只好順著山坡滾下去,艱難地爬行到路上,卻又滑到了路邊的水田裡。

這時,有幾個同志沿著山邊走過來,幫助粟裕爬出水田,替他包紮好傷口,又攙著他走了一段路,終於趕上了部隊。 ——共和國的兩位大將粟裕與陳賡,幾乎重複了同一個故事。面對這種一遇敵正規軍進攻就撤退的做法,一些想打的官兵感到洩氣。行軍休息時,七連連長林彪把陳毅邀到一邊,搖著頭說:“現在這支隊伍拉拉雜雜,不能與敵人接火了,一打就要垮。不如自己拉一支隊伍上山,精精幹幹,能打出個氣候來。” 陳毅有些吃驚:“你這是什麼意思?” 當時林彪是佩服陳毅的才能的。他說的也是真心話:“我希望你同我一起上山帶部隊,我是做軍事工作的,你軍事上可以依靠我。” 陳毅明白了,林彪是想帶人上山另拉隊伍,讓他陳毅來當黨代表。

陳毅批評了林彪這種各奔東西的想法,勸他留下來好好鞏固隊伍。陳毅認為這支隊伍總會好起來的。 早期的林彪受林家大灣他的兩個堂兄(林育南、 林育英)的影響,投身革命。他個小鬼大,既聰明刻苦,也會打仗,只是有不少的私心雜念。這在會昌戰鬥中就有表現。當時陳賡發現七連正在徐徐後移,而七連的戰鬥位置正處於陣地中央,如果中央被敵揳入,後果不堪設想。他大聲招呼“林連長”——林彪進步很快,他在黃埔四期時陳賡已是連長,現在陳賡不過才是營長。林彪聽見呼喊,馬上站過來。正好有一顆手榴彈在附近爆炸,把倆人都罩在煙霧裡。 “七連怎麼回事?”“我們連犧牲太多,有生力量僅存三分之一,撤吧,營長!”“不行!”陳賡厲聲命令道,“沒有總部的命令不許撤退,你給我往上沖,填補陣地缺口!”“陳營長,不行,我們的人太少!”林彪不肯輕易放棄自己的意見。 “你再說我槍斃你!”陳賡急了,粗紅的脖子青筋畢露。按戰場紀律,不服命令者長官有權就地正法。林彪看了看周圍的人,知道事情的嚴重,橫下心,操起槍,拉起喉嚨大吼一聲:“衝啊!”七連重又投入激戰之中。

林彪是記仇的。這種“受辱”的滋味他幾十年都沒有淡忘。 “文革”時要不是陳賡大將已去世,非被林彪整死不可;林彪整不到死人,就把40年前的怨氣全出在了陳賡的遺孀頭上,下了手令加以迫害…… 沒有說動陳毅上山的林彪,奉命帶領七連打前站,進至石徑嶺宿營後,他下令以班為單位去購買糧食、棉衣和醫藥。 “錢呢?”被派出去的戰士們問道。是啊,沒有錢,如何買東西? 林彪一愣。他派人到處去找軍需官,卻不見人影。有士兵向他報告:“好像軍需官行軍途中就不見了,半天了,恐怕已經開溜了。” 一聽這話,林彪急得團團轉,額頭上沁出一層冷汗。軍需官正是他的表弟,一旦逃跑屬實,他林彪性命難保。 傍晚時分,後續部隊陸續來到宿營地。得不到糧食和衣物,軍餉又被人拐走,一剎那,群情激憤,軍中大嘩。

七十三團團長黃浩聲聞訊大怒,把林彪叫去,斥責道:“林彪,你這是給革命犯下了大罪呀,你要死個明白。你表弟攜款逃跑,你是他的長官,又是他的兄長,該當何罪?治軍不嚴,縱弟逃跑,罪大惡極。來人,把林彪捆起來!” 林彪頓時臉色蒼白,不知所措。 正在這時,趕來的朱德和陳毅大聲制止了七十三團團長的這一行動。 此時能留下的,朱德一律視為自己的同志,所以他不願內部再生糾葛。他問林彪:“不要害怕,慢慢講。是怎麼回事?” 林彪驚魂未定,喘著氣急忙說,“我知道軍餉事關全軍安危,所以特地叫我表弟攜帶。誰知這個狗雜種半路開溜了。這叫我怎麼辦?你們可要為我做主啊,軍長,指導員。” 林彪的一番苦訴,使為人忠厚的朱軍長諒解了他。他讓人為林彪端來一個凳子,讓他坐下。等林彪鎮定下來後,朱德給他講開道理:“三軍未動,糧草先行。丟了軍餉,就等於丟了部隊的糧草,弄得不好,士兵是要造反的。你今後一定要吸取教訓,重要文件、軍響細軟一定要親自收藏,不要隨便交給別人,記住了沒有?”

林彪感激涕零。他發誓以後要是碰上這個表弟,一定要親手殺了他。 一場風波過後,林彪跟隨部隊在飢寒交迫中,繼續前進。但是部隊到達大庚縣城時,情況又發生了變化。 粟裕詳細記錄了這段史實:當時黃埔軍校出身的一些軍官,其中包括七十三團的七連連長林彪,來找陳毅同志,表示要離開隊伍,另尋出路。而且還“勸”陳毅同志也和他們一起離隊。他們說:“你是個知識分子,你沒有打過仗,沒有搞過隊伍,我們是搞過隊伍的,現在隊伍不行了,碰不得,一碰就垮了。與其當俘虜,不如穿便衣走。”陳毅同志堅定地回答說:“我不走。現在我拿著槍,我可以殺土豪劣紳,我一離開隊伍,土豪劣紳就要殺我。”陳毅同志更嚴肅地告誡他們:“你們要走你們走,把槍留下,我們繼續幹革命。隊伍存在,我們也能存在,要有革命的氣概,在困難中頂得住,個人犧牲了,中國革命是有希望的。拖槍逃跑最可恥!” 當部隊離開大廢縣城的那天,他夥同幾個動搖分子脫離部隊,向梅關方向跑去。只是因為地主挨戶團在關口上把守得緊,碰到行跡可疑的人,輕則搜去財物痛打一頓,重則抓來殺頭,林彪感到走投無路,才又被迫於當夜返回部隊。

44年後的“九一三”事件,林彪在叛逃中自我爆炸。陳毅同志回顧過去歷史時提出:“南昌暴動,上井岡山,林彪起過什麼作用?他根本是個逃跑分子。” 也就在林彪開小差前後,部隊向西轉移,紀律越加不整,甚至敲詐勒索、搶劫財物的事件屢有發生。大多數人對此很不滿,但又沒有辦法。因為原建制多已失去組織領導作用,有的軍官甚至怕壞分子在背後打黑槍,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敢過問,以致這些違紀的行為未能及時制止。當部隊進入信豐城的時候,破壞紀律的行為更嚴重了。這座縣城裡,有商店、酒樓、當舖和錢莊。 部隊剛一進城,少數壞傢伙鑽進酒樓飯店里大吃大喝,吃完把嘴一抹就走;有的還闖進當舖,把手榴彈往櫃檯上一放,故意把導火索掏出來:“老闆,稱稱有多重,當幾個錢零花。”這些人的惡劣行徑,簡直和軍閥隊伍一樣,影響很壞。 朱德、陳毅正同城裡的地方人士座談,忽接報告:一家當舖被一夥士兵搶了。 朱德大怒,讓陳毅先去緊急處理,他隨後就到。陳毅要號兵吹緊急集合號,並叫傳令兵傳達發生敵情和轉移出發的命令,帶起隊伍一口氣跑出信豐縣城約20多里,走到一個山拗裡的平地,才停止下來。 朱德也飛馬趕到。陳毅站在山坡上發出整隊口令。朱德應聲跑到排頭兵位置,肅然立正。王爾琢跟上,站在第二名。於是800多人迅速列隊。 朱德、王爾琢出列來到陳毅站立的山坡,緊急研究後,由陳毅宣布此次哄搶當舖事件的嚴重危害性,並當場查明帶頭肇事的搶劫主犯3名,立即槍決。陳毅又向大家講述了這支共產黨領導的鐵軍鐵團的革命宗旨和光榮傳統,要大家自覺執行政策、遵守紀律,一心為公。他特別強調要以朱德為榜樣。朱德不屑高官厚祿,1922年就加入共產黨,他目光遠大,意志堅定,許多師、團領導幹部離開了,惟獨他不走,他看到這支隊伍一定會發達,革命一定會成功。大家要跟朱軍長革命到勝利! 官兵們自發地喊出了“擁護朱軍長!”“跟朱軍長干革命!”的口號,參加哄搶的士兵,紛紛把搶得的東西交了出來。 朱德站起來講話,他感謝大家的支持,表示如果他本人違犯了紀律,大家可以同樣拿他問罪。 朱德並鄭重宣布,從今起,這支隊伍由他和陳毅共同領導。 人們看得清楚,朱軍長比從饒平出發時消瘦了。兩眼微微發紅,顴骨更加突出,鬍子老長,“同志們!”他高聲宣布:“大家知道,大革命失敗了,我們起義軍也失敗了!但是,革命的旗幟不能丟,我們還要革命下去的。要繼續革命的,跟我們走。不革命的,可以回家去,絕不勉強。但是,武器必須留下,因為那是同志們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 他停頓了一下,看看隊伍的反應,又說:“我還是希望大家不要走,大家抱成一團有力量,分散了容易被消滅。我是下定決心不走的,剩下我一個人也要革命到底!1927年的中國革命好比1905年的俄國革命。俄國1905年革命失敗後是黑暗的,但是黑暗是暫時的,到了1917年,革命終於成功了。 中國也會有個'1917'年的。我勸你們相信這一點。” 群山已經隱沒在朦朧的夜色之中,河灘上暗了下來。可朱德的這一席話, 卻撥亮了許多人。 陳毅也講了話:“朱軍長說我們中國也會有個'1917'年的,這個比方多好呀!只有經得起失敗考驗的英雄,才是真正的英雄。我們每個同志,每個真正的革命者,都要有這種膽識,這種氣概,這種志氣,能在失敗的情況下,經得起任何艱難和危險的考驗,包括生和死的考驗,敢做失敗時的英雄!” 這以後,部隊又進行了統一的整編,共組成7個步兵連,1個迫擊砲連,1個重機槍連,共9個連,合成一個團。為了縮小目標,便於隱蔽,便取用“國民革命軍第五縱隊”番號,司令是朱德,指導員是陳毅, 王爾琢任參謀長。粟裕被分配到五連任指導員。 失敗篩選著革命者,也使得革命者成熟起來。這就是後來那支上井岡山與毛澤東會合的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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