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百將之夜·南昌暴動紀實

第61章 陳毅再次趕隊

在撫州休整的周恩來、李立三、張國燾等,對武漢的中央會議還一無所知。 8月7日傍晚,苦苦趕隊的陳毅、肖勁二人,終於在臨川渡口趕上了起義軍隊伍。他們打聽到周恩來和參謀團的駐地,是一座前有店堂後有住宅的大房子。他倆進門時,大房子裡已經掛起了汽燈,參謀人員進進出出。陳毅發現了周恩來的身影,驚喜地喊著:“恩來,我可追上你們了!”周恩來過來握陳毅的手,招呼劉伯承過來會面。劉伯承讓人準備飯菜。但陳毅、肖勁最飢渴的是工作。匆忙中,陳毅接受了一份不大情願的工作。 這件事陳毅在1952年6月14日南京雞鳴寺所作的一次報告中,做了生動的講解,無須我們再做藝術加工: 先說陳毅和肖勁離開南昌的情形:出南昌10多里,到了一個渡口,渡口上有一條渡船,一個人守在船上,卻不肯渡人過對岸去,說是封渡了。我一看,那個人很怪,穿一件西式襯衣,一條西裝褲,不像是船夫,一定有名堂。我們就問他賀、葉哪兒去了,他說往臨川方面去了,我們說是不是去吉安,他說沒有去吉安,我問:“你怎麼知道?” 他說:“我是學生聯合會的,葉、賀早晨出城時,曾給學生聯合會有過交涉。” 我們問:“你在這兒乾什麼?”他說:“城裡亂得很,張發奎也殺了學生聯合會的人。我躲在這兒,過幾天,等秩序恢復了再回去。”我們問他,是不是共產黨,他急忙說:“不是,不是,不是!”我們知道他的政治面貌後,就請他幫忙,找個地方住,找點東西吃,他滿口答應。船夫回來後,他就叫把船劃到江心,靠在沙洲旁邊,我們這天夜裡就睡在船上。

第二天又請船夫把我們送上臨川的路,送到李家渡。過了李家渡以後,沿途亂得很,很多團練流氓在路上盤查搜索,見人就問:“有沒有表,賣給我!”也有搜腰包的。在路上碰到了幾個軍官,是蔡廷鍇十師的,蹲在路上吃西瓜,我們一打聽,才知道蔡又叛過去了。十師的營連乾部,有一部分是共產黨員。當時有人主張撤換蔡廷鍇,加強十師領導,但因為葉挺和蔡是老朋友,很猶豫,退出南昌時,只叫他跟著走,誰知他就走了另一條路,到進賢去了,到了進賢,蔡就把不穩的營連乾部請出去送走了。這幾個軍官就是從進賢來的。我們問他出了什麼事,他們說:“蔡廷鍇把我們趕出來了。”這個十師後來擴充為國民黨的十九路軍,但終於被蔣介石編散吃掉了。十師本來是可以成為革命部隊的。

後面的敘述越加具體生動,看來陳毅對這一段經歷一直銘記在心:我們趕到臨川,總算趕上了部隊,會見了周恩來、劉伯承同志,報告了對軍校學生的部署。贛東有一股土匪武裝,土匪頭子姓鄧,就叫鄧司令。這個鄧司令通過一個後來成了翻譯家叫傅大慶的,和葉、賀接頭,願意接受葉、賀的委任,條件是發給他幾百條槍,我們可以派人去領導。這時候,朱培德的隊伍緊跟在我們後面,我們考慮,朱培德迫近時,他又多少可以起一點牽製作用,所以就答應了他。黨派我和肖勁同志到這個土匪部隊去領導,我本來不願意,但肖勁同志覺得搞個土匪部隊也不錯,於是決定去了。便把我們交給傅大慶,由他介紹去。傅把我們安在一個旅館去等,說等一下就領我們和鄧司令見面。誰知盡等,一直等到下午三四點鐘,既未見到那個鄧司令,連傅大慶也沒等到,卻把朱培德的反動軍隊等來了。朱部楊如軒的兵進引臨川,就在街上戒嚴,抓共產黨。

再等下去很危險,我們趕緊出城,一出城就被哨兵抓住了,說我們是共產黨。朱部大多是雲貴人,我說:“你是雲南人,我是四川人,我們是大同鄉。當兵的,講那些幹什麼,共產黨又怎麼樣,共了你什麼去了?”他曉得我是四川人,就連說對不起,叫我快走。走出來迎面碰上傅大慶,這位先生也正慌慌趕出城來,見我們就說:“鄧司令不是東西,把槍拿去了,人也不見了。”我們還是要他帶了去找,他說:“找不到了,要么你們自己到山上去找。”我們沒有辦法,便跟著他,還是求他帶了去,走了三四里,天黑了,誰知走著走著他進了一個門,把門一關,不見了。原來這一家不知是他親戚還是他的家,他到了家了。我們打了半天門,在外邊喊,他理也不理,對我們是恕不招待了。

據說這支綠林軍是贛東的一支農民武裝,司令鄧克忠率領的500餘農軍,後來被國民黨軍楊如軒部騙至崇仁縣城郊漁沙洲全部殺害。自己的隊伍走了,綠林的線索斷了,陳毅、肖勁二人重新上路,再次追趕起義軍。 起義軍是10日走的。走之前還發生過一些事。撫州郊區土地肥沃,物產富饒,盛產稻米,家家戶戶都有魚池。起義軍到達撫州時,正是西瓜、芋頭上市季節。部隊一到,群眾就送來芋頭、西瓜和活蹦亂跳的大魚。葉挺的教導大隊有幾個戰士,因為吃芋頭、西瓜太多,拉起肚子來。有的起不了床。但是隊伍很快又要出發,這可急壞了隊長。他就說:沒有辦法,就抬著走吧!可是教導大隊的戰士大都是青年學生出身,背著槍走路已是力不從心,再用兩肩抬著病員,根本挪不了幾步。

有個排長急中生智,說:去找葉師長,向後勤部要幾匹馬,把病號馱著走。這個辦法誰都想得到,可誰敢向葉挺張口?推來推去,這個難辦的差事落到三隊指導員兼支部書記李逸民身上。他只好硬著頭皮去向葉挺匯報病號的情況。葉挺一聽果然發了怒:“你當黨代表乾什麼的?!不知道照顧戰士的健康,你們一個乾部背一個病號走!”李逸民尷尬地站在一邊,聽著葉挺的批評。正巧參謀長徐光英來了,他見葉挺在大聲批評,問明了情況,就向葉挺建議:“後勤部還有幾匹馬,我看可以給他們幾匹。”李逸民不響,葉挺的火氣已經消了幾分,見參謀長說話,就點了點頭。李逸民一聽,高興地回頭就走。 “回來!”葉挺把他叫住了,說:“你這個連隊,從今天起,到任何地方不准吃芋頭、西瓜,以後再發現病號,你們連隊幹部要受處分,聽到沒有?”

李逸民滿口答應,急忙跑到後勤部,一下拉回連隊五六匹馬。大夥高興得直跳,都誇指導員有辦法。李逸民就把葉挺批他的勁頭學給大夥聽,大家還是止不住笑,都說“打是親罵是愛嘛,批得再狠也值”。弄得李逸民哭笑不得,就拿葉挺的話嚇唬大家:“你們還樂,師長說了,以後我們連隊一路不准吃芋頭、西瓜!”沒有人“害怕”。幾個人正愛惜地梳理著馬鬃,拍打馬臀,嘻笑道:“不吃也值啊!”在撫州休整了兩天,隊伍又出發了。 惲代英背上他那把破傘,站在隊列旁邊,像個士兵。張國燾一見那把“破傘”就心煩:“代英,你那傘又擋不住雨,背個累贅幹什麼!”戰士就給惲代英一件雨衣,他不肯要:“雨衣穿在身上太熱了,我的雨傘雖遮不住雨,卻能擋太陽,比雨衣好得多。”

他就一直扛著破傘。戰士們都喜歡這個“光頭委員”,他沒有一點架子,文章寫得好,口才也好,雖然嗓音總是帶點沙啞,可笑話通過他的口講出來能笑得人比吃了西瓜還甜。他一過來,隊伍就活躍起來。戰士就拉住他不讓他走,逼他講笑話。他反過來要戰士們給他唱歌:“等我歌聽夠了,再給你們講笑話。” 惲代英講的笑話有時把周恩來也笑得前仰後合。惲代英因叛徒顧順章的出賣而犧牲,周恩來後來痛心他說,這是我黨損失了一個出色的鼓動家。 8月15日左右,陳毅、肖勁趕到了宜黃。大部隊正在這裡歇腳造飯,準備吃過飯後再走。 宜黃縣城很小,因宜水、黃水兩條水系流經城垣附近而得名。這里土色是黃的,河裡流的水也是黃的,“此所謂宜黃也。”惲代英很滑稽的用八股先生的腔調吟哦著。但宜黃城外的風景卻很美,有一座很秀麗的鳳凰山,鳳凰山上有一座鳳凰廟。但誰也沒有心思上山去玩。

起義軍一到頓時滿街都是“兵”。走過一段石板街,陳毅見了參謀團的人,很快就找到周恩來。 陳毅將尋找綠林隊伍的經過一說,周恩來也笑了,隨口說道:“算了,你還是跟著大部隊走吧。” “我可是得有個工作。”陳毅扔掉吸到根的煙頭,鄭重其事地向周恩來要求著。 周恩來想了一下:“我和伯承商量過,想派你到二十五師的七十三團去,這是葉挺獨立團前身,戰鬥力很強,你去當團指導員吧。” “行!”陳毅滿心歡喜,站起身來就要走。 周恩來有些不過意:“派你做的工作太小了,你不要嫌小哪。” 陳毅大笑:“什麼小不小哩。你叫我當連指導員我也乾。只要拿武裝我就乾!” “只要拿武裝我就乾”,一句話道出了當時多少有覺悟的共產黨人的心聲。他們已被壓抑得太久,他們已經嘗夠了手無寸鐵的滋味,他們正從腳板子和槍桿子裡體味著革命的真諦。這雖然是一支英雄的部隊,但對初到的陳毅並不重視。他們把他當成一般軍校出來的政治人員看待,說他是“賣狗皮膏藥的”。

以後與陳毅並肩作戰多年的粟裕有文為證:“陳毅同志回憶這段歷史時曾說:'我那時在部隊裡是沒有什麼地位的。我來部隊不久,8月半趕上起義部隊,10月初就垮台了。大家喊我是賣狗皮膏藥的。過去在漢日的時候,說政治工作人員是五皮主義:皮靴、皮帶、皮包、皮鞭、皮手套。當兵的對我們這些政治工作人員就這麼說:在漢口、南昌是五皮主義,現在他又來賣狗皮膏藥,不聽他的。失敗後,到了大庾(今大餘),那些有實權的帶兵幹部,要走的都走了。大家看到我還沒有走,覺得我這個人還不錯,所以我才開始有點發言權了,講話也有人聽了。'回想起來,我認識和欽佩陳毅同志,也正是從信豐、大庾開始的。” 起義軍在宜黃只住了一夜。到達的當天晚上,周恩來將朱其華叫去,讓他以總政治部的名義,發一個《土地革命宣傳大綱》。朱其華很為難。其實,從八一起義以來,委員們一直在討論這個大綱,即使在路上也談論過。因為沒有形成決議,也一直沒有公開發表。在九江時,對土地革命的政綱已有不同意見。

李立三、惲代英主張須提出沒收大地主土地的政綱為暴動的目的,因為南昌暴動的主要意義,就是要繼續沒收土地的鬥爭,實行土地革命。 鄧中夏、譚平山反對提出沒收大地主土地的政綱,說怕因此惹起反對勢力的分化,爭論很激烈。因雙方人數一樣,無從決定,只好報告中央徵求可否。 第二天周恩來到九江後,傳達中央的意見,說應該以土地革命為主要口號。 在撤退路上的討論中,農工委員們提出,說《農民解放條例》中有“沒收200畝以上大地主土地”一條不妥,或以為200畝的限制還是太低,主張沒收300畝到500畝以上的土地;或主張實行武漢決定後擱置的土地政綱:“肥田50畝,瘠田百畝”;甚至還有主張全不提出者。 惲代英堅持:“我們這次八一革命,就是要實現土地革命,所以我們決定了土地政綱,在沿途就要開始實行,只要真能實行,就是沒收兩百畝以上的大地主都是好的。” 基本方案議定後,周恩來等沿途還找軍隊中的廣東農民討論過,有一個農民很痛快他說:“如果是沒收二三百畝以上的大地主,仍是耕者無其田,因為在廣東200畝以上的大地主很少,除掉一些會團以外。”這句話重重地敲了一下周恩來。 陳其華還是為難:“沒收200畝以上地主的土地,如果他有300畝,他只說有190畝,又怎樣辦呢?” 周恩來重說了一遍宣傳土地革命的意義,考慮:“是否可以只寫沒收土地,不加畝數限制?” 陳其華勉強成文,並付之油印。因為部隊匆匆上路,還沒來得及張貼。 在宜黃,起義軍改變了行軍與宿營的時間:每天午夜12時出發,次日中午以前宿營。這一改變,可以避開烈日,減輕行軍的疾苦。 8月15日凌晨,第一次夜行的起義軍又上路了。加上不斷輕裝,約束紀律,部隊進展順利多了。兩天以後,他們到達廣昌。在這裡,革命委員會召開了一次連以上乾部會議,由賀龍主持,惲代英、郭沫若、彭澤民等講話。 賀龍罵了一頓反動派對起義軍的污衊,說明這次南昌暴動,南下廣東,完全是為了革命。 “光頭演說家”惲代英一出場,會場頓時爆發出仰慕的笑聲。 他講得激動時,常常忘了眼鏡腿是根細繩,幾次滑到鼻樑下:“賀總指揮說敵人罵我們造反,我們就是要造汪精衛,唐生智的反。蔣介石、汪精衛、馮玉祥背叛孫中山,背叛三民主義,可是他們喊擁護孫中山,擁護三民主義的口號比誰都高!他們擁護的是什麼三民主義?是投降帝國主義的民族主義,屠殺工人、農民的民權主義,餓死老百姓的民生主義。蔣介石一民,汪精衛一民,馮玉祥一民,恰恰是他們三人主義” 也是在廣昌,不幸的是,周恩來染上瘧疾,病倒了。別看在這支隊列裡又是“譚主席”,又是“高委員”,既有白髮,也有長髯,可謂名將雲集,謀士滿營,可拿大主意的還是年輕的周恩來。人們害怕聽見頂樑柱稍有傾裂之聲。那是一種心懸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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