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百將之夜·南昌暴動紀實

第58章 蔡廷鍇帶走一個師

蔡廷鍇,真是起義中特殊而又特殊的人物。他不是一個人離去,他將整個第十師全數帶走,而這個師在起義軍中是數得著的戰鬥力強的師,人數在5000左右,約佔起義軍總數的四分之一。蔡廷鍇也是歷史上數得著的“走過鋼絲的人”。他的一生充滿了跌宕起伏。不說他後來在九一八事變中帶領第十九路軍淞滬抗戰;也不說他與陳銘樞、蔣光鼐等發動的反蔣的著名“福建事變”;以及後來毅然投身於中國人民的建設事業,單說他在八一起義前後的舉動,就己夠世人矚目的了。他完全出身一個窮苦人家。靠著父親天資聰明,會做裁縫,看風水,做獸醫,替人治病,養活他9歲入了私塾。可10歲那年,母親染上流行性瘟疫,突然去世,蔡廷鍇被迫輟學,跟著父親務農學藝。

也算是子繼父業,他13歲學會耕田,14歲懂得縫衣,15歲成為一個熟練的裁縫和醫術較高明的獸醫,凡經他醫治的病牛,十有九愈。多才的人往往眼高,他已不滿足廣東龍巖鄉這個小小世界了。 16歲那年,他去羅境圩買東西,看到招兵的告示,回來跟父親說要去當兵,父親不允。過了幾天,蔡廷鍇瞞著父親去招兵處報考,結果中了第三名。蔡隨軍赴廣州,不料被父親發覺,在南江口被姐夫和表弟截回。但兩年後,他還是投入廣東新軍,後加入了孫中山的同盟會。北伐時,蔡廷鍇已升任第四軍第十師第二十八團團長。圍攻武漢三鎮時,他不顧左手重傷,率隊參加戰鬥。 10月10日,蔡廷鍇團率先攻入武昌賓陽門。 不久,寧漢分裂,張發奎收編了第十師,任命蔡為第十師師長,歸四軍軍長黃琪翔指揮。蔡廷鍇與張發奎原非深交。他將部隊歸順張發奎,心裡始終有疙瘩,怕十師被繳械,本人被撤換。也許是受父親看風水的影響,他對什麼“好馬不吃回頭草”、“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等古訓深信不疑。聽得多了,他開始懷疑張發奎對他的“居心”。相反,他與葉挺的私交頗厚。當第十師到武漢後,武漢政府下動員令,決由武漢東下,以二十四師葉挺部為前鋒,先佔領九江、湖口,掩護大軍集中,第十師劃歸葉挺指揮跟進,蔡廷鍇心裡一塊石頭落地。到達九江後,葉挺曾與蔡廷鍇密商,他說:“我們進攻南京,幾個軍互相殘殺,於革命前途亦無益處,唐生智也不見得比蔣介石更革命,不如我們一同回粵休養為好。”

蔡廷鍇心中正有此意,深表贊同。但轉念一想,他是共產黨,自己是國民黨,根本信仰不同,主張亦異,先隨著他幹,等有機會再說。過了幾天,各軍集中完畢。張發奎在廬山召集師以上人員開談話會,蔡廷鍇也上廬山住了兩天,回九江時,葉賀部隊已經動作,並嚴令各交通要道,任何軍隊無葉、賀命令不得通過。蔡廷鍇見此情景,自念若不回南昌,則整個師都有危險,遂打電話向葉挺請示。葉挺請他即刻返回南昌。蔡廷鍇抵達南昌時,葉、賀已將朱培德、程潛駐南昌部隊繳械,即八一暴動已經成功。蔡廷鍇現在是退也不是,逃也不能,只好俯首服從葉、賀之命。 起義戰事平息,革命委員會討論軍事人員任命事宜時,對蔡廷鍇議論最多。曾有人主張撤換他的師長職務,也有的意欲將其扣留。

譚平山對蔡廷鍇最反感,曾一針見血地指出:“蔡廷鍇的革命意志動搖!” 賀龍也對任用蔡廷鍇持反對意見。只是礙於葉挺的面子,沒有把話說得太重。 葉挺則被蔡廷鍇的假相或者說舊印象麻痺了,極力推薦他繼續留用舊職,理由是:“革命總是多一些人好嘛。蔡廷鍇又是窮出身,講意氣,他已到了南昌,不穩住他又如何辦?就是十師下面的官兵也不服呀!”可以說革命委員會裡,數葉挺對蔡廷鍇最了解,他的話舉足輕重,人們不好再說什麼。而進一步的失誤是南下時,又任命了蔡廷鍇為左路縱隊總指揮。第十師又是率先開出南昌城,前後均無其他部隊挾持。 也不能說起義軍的領袖們一點沒有警惕。準備出發時,周恩來就問過蔡師二十八團參謀長、共產黨員徐石林:“陳芝馨是否靠得住?如果靠不住,就換掉他,你當團長。” “陳芝馨思想很'左'傾,大概不會有問題。”徐石林當時與二十八團團長陳芝馨朝夕相處,平日常聽陳大罵蔣介石、李濟深、張發奎等,錯以為陳“傾左”。另一方面,徐石林新到二十八團不滿一個月,情況生疏,他僅帶去書記朱惡紫和連長於以振兩名中共黨員,自覺在作戰指揮上沒有把握, 故推辭了。

他這一說,周恩來就沒有再調整蔡師的幾名團長(10年之後,周恩來仍記得這次教訓,又對徐石林說:南昌起義時,編成第一、第二縱隊有一個錯誤,當時應調出第十師兩團編入第一縱隊,另從二十軍、二十四師中調出兩個團編入第二縱隊,就可以防止蔡部脫逃)。 一切都被南下回粵的呼聲掩蓋了。 葉挺佈置蔡廷鍇:“你們第十師,要在3天內佔領撫州!” 蔡廷鍇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你就等候喜訊吧。” 葉挺也高興:“前面只有幾千滇軍,他們不是你的對手啊!” “那可不!我在撫州,號好了房子等你。” 8月3日,第十師開拔。南昌軍民列隊簞食壺漿,一路歡送。蔡廷鍇不動聲色,面無愧意。當天部隊走了60里後宿營。部隊安頓之後,蔡廷鍇將二十八團團長陳芝馨、二十九團團長張世德召來密商。

蔡廷鍇大舒一口氣:“我師現在已脫離虎口,今後行動,應有妥善之計劃方可。” 兩位團長直點頭:“願聽師長見教。” “我這樣想,如果隨葉、賀返粵,他們是共黨,不會合作到底。欲聽張發奎消息,又不知何時才能聯絡上。為今之計,只有先與共黨脫離關係,再作第二步打算。你們看怎樣?” 陳、張都是蔡廷鍇的心腹,自然沒有異議,願跟著蔡廷鍇走到底。 蔡廷鍇說出自己的顧慮:“我最頭痛的是本師有不少共產黨員,三十團以下全團官長都是共產黨員,你們二十八團、二十九團也有不少共產黨員,倘此時不清理清楚,將來更是麻煩。” 張世德一聽,有些蒙了:“啊?範團長孟聲及全團官長都是共黨?我想不到。該死啦,我團亦有,我確實不知這些人都是共黨,而今該怎樣辦就怎樣辦,全憑師長縝密處置,我是十二萬分服從!”

“你呢?”蔡廷鍇又徵求陳芝馨的意見。 陳芝馨沒有二話:“我們參加起義實屬無奈,現在有這個機會,再不脫離更待何時?” 蔡廷鍇很滿意:“好,現在我們就來商定一下明天的行軍計劃。你們二十八團為前衛,二十九團為後衛,將三十團夾在中間,以便監視三十團之行動。向進賢前進。二十八團到達縣城後,即佔領各城門內外,三十團入駐城內,二十九團到城邊附近,繼續監視三十團。” 真是: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葉、賀大軍沒有將蔡軍夾在中間,共產黨員居多的三十團反而被困在中間。悲劇就此發生了。 當晚,蔡廷鍇一面下了密令,一面下普通行軍命令。 第二天繼續向進賢城前進。酷熱的天氣之下,士兵落伍不少,且輜重尤多,行動遲緩,到第三天早晨,全師才全部到達進賢城。上午8時,蔡廷鍇命特務營佈置師部警戒後,又令三十團架槍休息,全團官長到師部聽候訓話。

團長范孟聲不知有變,按照命令將軍官和政治部人員帶到指定的師部門前空地集合,等候開會。人員站好後,遲遲不見蔡廷鍇出來,不免有些疑問。正在這時,一群衛兵衝了上來,將軍官們的手槍全部卸下。軍官們有些吃驚,料想會生不測。蔡廷鍇很快從房門走了出來,將雙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大家不要緊張,有話要同大家講。他講了很長一段話,看來不論行軍宿營他都在打著腹稿。 “弟兄們,國共合作以來,大家相安無事。我北伐革命軍抵達長江,伸展至黃河流域,竟告分裂,此乃最不幸之事。分裂經過之是非太複雜,此時我不便加以批評。但我是一個國民黨黨員,且由最貧苦的農工出身,任何犧牲,我都可以承受;任何艱苦,我都能忍受。若不顧信義,口是心非,我是不敢苟同的。”

蔡廷鍇想起上個月二十八團團副魏某被槍決的事。他說是因為政治部報告張發奎,說魏某私通陳銘樞,偽造書信,張發奎不問青紅皂白,就提往槍決。 “此乃極冤枉極陰險之事。當時不但我抱不平,就是全師官兵,也無不憤憤,使人不寒而栗。”蔡廷鍇藉此發揮道:“自魏某被槍決後,各級官長憂心如焚,紛紛向我請長假。我問他們為何請假,他們說怕槍決。他們說師長都不能保障我們,在此生命是朝不保夕,如果政治部再報告說我們通陳銘樞,一千條命都不夠死這些現象今人難忍!” 他講著,時常掃視著會場。他講上面一段話時,場上的共產黨人顯然不滿,人群有些騷動,周圍端槍的衛隊也有些緊張。蔡廷鍇將口氣緩和下來:“共產黨員的努力,我是甚為欽佩,但對人手段,我是不能忍受。所以為保全本師,我不得不請本師共產黨員暫行離開,各人的薪餉,當然發給,並且護送各人離部,使各人安全。”

蔡廷鍇說是“護送”,其實就是押送。而且還是老辦法:共產黨人站到一邊。這次不同於陳毅教導團,那次沒人挪窩,這次是全體移動。其中範團長等4名職務較高的共產黨員還被“請”到了另一處,關押起來。蔡廷鍇同時宣布接任三十團空缺官職的另兩個團的非共產黨人選,三十團團長為劉占雄。 蔡部在進賢呆了兩天。大部分共產黨人已被遣散,只有那4名職務較高的共產黨人難辦。殺了吧,不要說將來留有一筆血債,共產黨不會放過,就說眼前,本師還有不少共產黨的同情者,他們不會再相信他蔡廷鍇,將來也是禍根;不殺吧,上頭不能答應,連張發奎也會說蔡為自己留下後路,其心不誠。殺還是不殺?不但討論不出個結果,連十師的去向都成了問題。 蔡廷鍇提了3點:一去南京;二返廣東;三等張發奎的消息。除了陳芝馨表示願等張發奎消息外,其他人都說張發奎不會有消息,即使有了消息,將來也難免又像過去一樣糊塗,跟他作甚? !最後的結果是,暫時誰也不投靠,先通電脫離共產黨,上路再說,邊走邊找出路。

於是,師部的衛隊押著4名“主犯”:三十團範團長,陳參謀長,二十八團參謀長徐石林,營長胡天桀,上路,怕第一縱隊來追,十師走黃金埠,停一日後又走余江。一路向商民索款萬餘。蔡廷鍇猶豫不定,四處派人聯絡。派過陳芝馨回南昌見張發奎,又派人聯絡陳銘樞、蔣光鼐。張發奎從南昌來電余江,要蔡將4人就地槍決。蔡廷鍇又作了好人,讓其參謀長拿著張發奎的電報來給4名共產黨員看,並傳話說:“張發奎太無人情,蔡願保留爾後合作餘地,派參謀長僱一小舟送你們4人他避,望各自珍重。”參謀長將蔡給范團長的200光洋,陳芝馨給徐石林的50元光洋,三十團軍需發給陳、胡二人的薪餉若干,一一交付。 他們4人上船後,十師即東走上饒。電複張發奎說已將4共產黨員槍決。船到鄱陽,範孟聲回樟樹原籍,聽說後來出家當了和尚;胡營長回興國原籍;兩個參謀長經星子縣到了九江。陳回寧波原籍,後在四明山打游擊,為國民黨部隊捕獲殺害。徐石林回上海找到許繼慎,一道去汕頭,但沒有追上起義軍,倆人不敢登岸,乘原船往香港。 在敵人營壘裡,得到蔡廷鍇消息的張發奎欣喜無比,一面電飭蔡廷鍇對軍中的共產黨不要留情,一面向國民政府和同僚們報功: 而武漢的汪精衛正忙得不可開交。廣東的李濟深、黃紹竑打來電報,說“賀葉變亂,為我黨及政府重新結合之最好機會,武漢若能認真清黨,誠意合作,我方似宜推誠相見,若仍錯過,萬一共黨另佔一地,伺隙而動,黨國前途可為憂慮。” 汪精衛也是這樣考慮的,他於8月5日下令取締共產黨,8月8日下令緝捕共產黨幹部;為了走向權力的一統天下,他同時開始聯絡桂系的李宗仁策動“反蔣”。蔣介石得到密報,氣得在日記里大罵汪精衛不是人。而掌握武漢兵權的唐生智,更表現出出兵奪取南京之意。在這種情況下,蔣介石雖然知道蔡部已進入自己的地界,只派了蔣光鼐與陳銘樞聯繫,要蔡部抵浙後必惟命是聽,他自己則走到了“引退”的邊緣。 8月12日,南京中央執監委員開會,在李宗仁、白崇禧“逼迫”下,蔣介石只好提出辭職。雖然他手中仍握有兵權,國民黨的5大元老吳稚暉、張靜江、胡漢民、蔡元培、李石曾也隨其離職,顯出其政治上並不孤立;而且在“辭職宣言”中也沒有忘記“要求鄂、贛、湘徹底清黨,武裝同志拼力北進,會同津浦線作戰之軍隊”撲滅南昌之火,但他畢竟是在野之人,公開發兵江西已不現實敵人陣營也是錯綜複雜。 李濟深怕共產黨這股洪流沖垮自己的防區,也怕朱培德的部隊以追擊為名染指他的地盤,所以急急忙忙致電朱培德:敝軍在贛南部隊,業向閩粵邊境追擊葉賀逆軍,贛南防地,本應請貴部接防。惟因各部後方留守機關尚多仍在原地,現正從事結束準備前進,一俟趕辦就緒,當即通電貴部前來駐防,惟在敝軍後方各機關未完全結束以前,請勿派兵前來,以免發生誤會為禱。 朱培德接到電報,氣得拍桌子大罵:“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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