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悲壯歷程·百色、龍州暴動紀實

第50章 中央代表在全州出走

紅七軍分兩路撤出武岡,經三天三夜突圍急行,抵達湘、桂邊新寧地區。 一些紅七軍的老戰士追憶起當時的情景說,武岡作戰失敗,部隊士氣大受挫折,在撤退途中人員又跑散了不少。誰知在新寧剛一落腳,又陷入湘軍的包圍圈。雖經奮力突圍,擊潰追敵和民團,但也使部隊受到較大的損失。面對湘軍的圍追堵截,紅七軍前委和兵委決定:向桂東北的資源地區撤退。途經湘、桂交界之地“八十山”時,又遭到湘軍重兵圍堵,難以突破。於是紅七軍前委和兵委便又決定:繞開資源,翻過越城嶺山脈,沿湘江北岸向桂境的全州突進。 1931年元旦,紅七軍進入全州境內,當晚在會龍鋪宿營。經偵察,發現全州城守敵不多且毫無防備,紅七軍即於1月2日夜攻克了全州。

1月3日,紅七軍前委和兵委在全州召開會議,討論紅七軍的前途。會議總結從河池出發以來的經驗教訓,研究部隊今後的行動方案,圍繞 “紅七軍發展前途”問題展開了激烈的爭論。 紅七軍北上,本是為了執行中共中央關於打柳州、打桂林的命令,以便最後奪取廣州。經過桂、湘邊兩個多月的艱苦行軍,轉戰突圍,屢屢與敵遭遇,戰四把、打長安、攻武岡……雖打得英勇頑強,但因敵眾我寡,糧彈匱乏,再加上地域生疏,情報不准,沒能攻下一座城鎮。而部隊衣食無著,飢寒交困,加上長期行軍和頻繁作戰,部隊減員嚴重,開小差的很多,僅兩個多月的時間,部隊已由七千多人銳減到三四千人。 此時,部隊中的失敗情緒很深,對部隊的行動方針和中央要求紅七軍攻打柳州、桂林和廣州的命令產生了極大的懷疑和動搖:眼下,北有湘軍虎視眈眈,南有桂軍嚴陣圍堵,在這種情形下,還有何言去攻打柳州和桂林?還有何言奢談那個“會師武漢,飲馬長江”的高調?

鄧斌、張雲逸、李明瑞等主張立即放棄攻打柳州和桂林的計劃,此計劃對於紅七軍已經根本無從實施無法實現。 鄧斌說:“部隊幾經苦戰,減員過半,而且糧彈奇缺,極度疲勞,若再照此計劃,再長途跋涉去攻打城市,無異於以卵擊石!” 張雲逸說:“照此下去,用不了多久,紅七軍就會被拖光拼光!況且,原來攻打柳、桂之目的是開闢通往廣州的道路,現已繞過桂林到達全州,可以穿過湘南進入粵北,故此攻打桂林已沒有必要,而且是一步'臭棋'。” 李明瑞說:“有兵有糧有地盤,什麼都好說,也好辦。而眼下我們只剩下三四千人了,再打回右江已不可能,但照這樣既無後方又無兵源糧源的東突西奔也決非長法。當務之急,是要定准我們的去向。”

在嚴酷的現實和血的教訓面前,實際上已過時了的“立三路線”的忠實執行者,終於低下了威嚴高傲的頭顱! 會上,委員們看到鄧崗的臉上出現了難以想像的變化。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煙,面色青灰,蒙著一層悲苦的暗雲;乾裂的嘴唇微微地顫動著,哆味著,扭歪著,飽蘊著一派莫名的羞怒;眼眶塌陷很深,佈滿血網的眼眸散射著黯淡的紅亮;他傾聽著大家的發言,像一位被提起訟訴者到庭聽訊,卻一言不發。 執行中央命令的挫敗,給他這位年輕氣盛的中央代表的打擊多麼沉痛是可想而知的。他隱約地意識到:這大概就是命運的作梗與嘲弄!世界上有許許多多的事情,看來並不是單憑意志、忠誠和一腔熱血就能強求其成的。作為中央代表來到紅七軍是要盡他的聰明才智,出色地完成組織賦予他的歷史使命,除了他希望用自己的熱血和號召力喚起紅七軍英勇奮戰,為黨的事業作出貢獻之外,他還有什麼可求呢?當然,他希望榮譽、威望和尊嚴,只要努力就可以站在巨人的肩上,甚至成為巨人。但這些都是伴隨著一個又一個的成就——偉大的成就,才能得到才能實現的啊!卻沒有想到開局不利,連連受挫, 這大概就是“命厄運蹇”之說吧?當然,“百分之百的布爾什維克”者是不相信這個,但慘痛的事實不能不使他有點相信。

他明白,自從河池出發,打長安攻城失利後,他的中央代表的權威已經開始產生根本的動搖。無條件無保留地支持他的大概也就是陳豪人和龔鶴村,而陳豪人這位年輕的軍政治部主任雖然當了兵委書記,但在軍事上是無足輕重的。自打武岡失敗,龔鶴村已開始轉向,有時總瞇起眼睛瞧他,眼神裡隱含著一種酷似上當受騙後的悔恨之意。 他本想為自己辯解什麼,把一切挫折看成意外的客觀原因。但這時他稍稍有所頓悟:自以為是,自行其事,這是一般人常犯的錯誤,或者叫著通病,被這種錯誤或通病葬送的不僅是一般常人,而且還有許多偉大的人物。他把嘴繃得緊緊的,只有洗耳恭聽大家滔滔不絕、多是批評甚至指責他的發言,他好像是一位列席會議的代表,又好像變成了一個多餘的人。

他的心情處於極端複雜的狀態,泛起一縷不可言狀的失意、空虛和沮喪。 “鄧崗同志應該對七軍受到的損失和挫折負責任!”龔鶴村的發言火藥味極濃。 “現在看來,我們撤離右江根據地是個極大的錯誤!我當時沒有認識到這一點,在此我做深刻檢討,我提出辭去兵委書記的職務”陳豪人又習慣地摘下近視眼鏡擦來擦去。 李謙、許卓、余惠等委員的發言也火力十足。 鄧崗一支接一支地抽煙。他無法排遣胸中的鬱悶,也無法填補內心的空虛。他懷著痛苦的心情憤然離開會場,他那似乎再也沸騰不起來的血液里浸透了失意的悲涼…… 會議最後作出決定: 一、放棄攻打柳州、桂林的任務; 二、迅速改變硬打攻堅的戰略; 三、改變單純軍事行動為沿途發動群眾,擴充隊伍;

四、部隊在全州稍事休整後,經湖華、江華出連州、粵北,至粵湘贛邊與朱、毛紅軍取得聯繫。 會議還作出決定:撤銷兵委。撤銷對雷經天的一切處分,恢復其黨籍。 清冷的月色給鄧崗一種淒楚之感。他坐在荒涼而空茫的城垛上,對陳豪人說:“有時候,我覺得月色的善良溫和像一個婉致的少女,而如今,這月色就彷佛一個年老的海盜,雖退守到這磚牆的角落,而他的眼睛冷森森地閃著幽光,手裡還握著年輕時砍鈍了的水手刀” 陳豪人聽出了什麼,便直白他說:“你的比喻看似優雅,卻使人感到很冷酷。我在會上對你沒有絲毫的惡意,我只是作自我檢討” 鄧崗沒有理會,繼續談他對“月色”的體會:“哦,那把水手刀!在夜幕下四處游動,終於把我的胸腹剖開,冷漠的月色夾著古舊的城他猛然湧進我的胸臆,五臟六腑縱是被扯碎,但流淌出來的卻是鮮紅的血”

陳豪人說:“是的,你來七軍並沒有錯,只是隨著時間、地點、條件的轉移,我們執行中央的命令顯然收穫的不是成功啊!” “也許,我根本就不該來。” “也許,中央的決策確有失誤” 鄧崗懷疑地瞅了他一眼:“怎麼,你由此懷疑中央?” 陳豪人臉泛愁雲:“我只是私下這般琢磨,兩年前,面對蔣介石的大清黨和屠殺,中央上層不就出現過盲動冒險的錯誤嗎?很快被糾正了。” 鄧崗不置可否地沉吟了一聲,然後又深長地嘆了一聲:“山重水覆,路途遙遙,與外界的一切聯絡全都斷隔,中央一概不知七軍的行踪和這裡發生的一切” 陳豪人不禁驚異地問:“你想離開紅七軍?” 鄧崗沒有作答。 朦朧的月色裡有一個人影由遠漸近地晃動著而來,很快便聽到登城垛的腳步聲。是鄧斌。

“噢,你們倆都在這兒賞月呀!” 鄧崗沉默不語。陳豪人也沉默不語。 鄧斌直言不諱他說:“鄧崗同志離開會場,要大家好難堪喲!面對當前的困境,大家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嘛!” 鄧崗的臉上掛著摻有幾分淒苦而又焦的的微笑,嘴角抽搐起來,散淡了的委屈、怨忿之情重又在胸中氾濫開來。他伸手將一根爬攀上城垛的枯藤折斷,就彷佛聽到自己體內纖維的斷裂聲。他終於開口說話:“我準備明天離開全州” 鄧斌忙問:“為什麼?” 鄧崗說:“既然中央派我來七軍,既然是這樣一種局面,我只好回上海復命,作個交待。” 是啊,他初來乍到時的那種以勃勃雄心、激情滿懷、刻意籌劃、大刀闊斧地帶領紅七軍要幹出一番偉業的壯舉,只不過是一場“空悲切”的夢境。

“是走是留,隨你。”鄧斌不便再多說什麼。 此時,夜已經很深很深,半輪殘月栽下了城垛,夜霧從曠野慢慢蒸騰濃重上來,漸漸把遠的山巒、樹木,近的古城樓、磚牆、連同仨人的身影也吞沒了中央代表,鄧崗離開了紅七軍,從全州走了。 不久,政治部主任陳豪人也離開了紅七軍,走了。 據鄧小平回憶說:陳豪人是在一次戰鬥後自己悄悄走了的,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鄧崗和陳豪人走後,“立三路線”對紅七軍的指揮就此結束。 鄧小平說:鄧崗和陳豪人,對於在紅七軍中推行立三冒險主義,對於紅七軍的一再失利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是,他們不是錯誤路線的製定者,只是堅定的推行者。對於紅七軍的遭遇,他們要負責任,但主要責任在中央。

鄧崗離開紅七軍,前往上海途中,被留在廣東任中共廣東省委委員、秘書長,後任中共東江特委組織部幹事、秘書、代理部長。 1932年10月10日在大南山作戰中犧牲,時年28歲。 陳豪人到上海向中共中央報告工作,此後便在上海、福州、香港等地從事中共統戰工作。抗日戰爭爆發後,任新四軍駐武漢辦事處主任,國民黨軍第七十軍上校參議兼戰時步兵於訓班主任,全國戰地動員委員會委員等職。 1940年8月13日在福建崇安被國民黨特務殺害,時年33歲。 歷史應該是公正的。作為中共中央代表的鄧崗和紅七軍領導人的陳豪人,雖然在紅七軍推行“立三路線”,犯過錯誤,但縱觀其一生,仍不失為革命的一生,有功於黨和人民的一生,而且最後都為革命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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