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悲壯歷程·百色、龍州暴動紀實

第47章 “一路上天天吵,吵了一路!”——未可預卜的征程

蔣介石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赤匪”的興起。在新軍閥混戰之際,中共已在全國建立了大小十五塊革命根據地,正規紅軍發展到十多萬兵力。其中,江西的中央根據地、閩浙贛根據地、鄂豫皖根據地等,距國民黨統治中心——南京,近在颶尺,像一把把尖刀對準了它的前胸和後背。 這對蔣介石來說,“赤匪”的興起,比任何國民黨內的反蔣派都要可怕千百倍。不除掉這一心腹大患,“則國無寧日,民不堪命,禍患無窮”。當中原大戰的帷幕剛剛落下,他即調遣兵力,開始對中央革命根據地進行大規模的“圍剿”。 1930年10月10日,蔣介石為紀念雙十節發表《告父老文》,向全國發出“全面清剿共匪”的動員會。同時,他秘密派人組織了湘、鄂、贛、豫等省的地主紳士,冒充鄉民代表,打著請願團的旗號,到南京中央黨部請願,“要求政府發兵剿匪”。蔣介石接見這些“民眾代表”時聲言:“四中全會後本人即湘、鄂、贛督剿共匪。”

1930年11月12日,國民黨三屆四中全會召開。蔣介石要求全體黨員要做到“講團結,講寬容,肯退讓”,“為了實現團結,一致剿共,什麼都可以犧牲,什麼都可以忍受”。他首先以“寬容”、“忍讓”的表率,“虔誠悔過”的楷模,頒布大赦令,宣布過去四五年來先後以“附逆有據”、“弄兵作亂”、“叛黨賣國”、“危害黨國”、“勾結反動”、“設小組織”、 “破壞編遣”、“反抗中央”、“忤逆總理”等等二十餘種罪名而被開除黨籍的481人,一筆勾銷,統統恢復黨籍。 蔣介石稱那些被開除黨籍的人,“實際上並未叛變本黨。反對攻擊者,係對我蔣某個人。故一切罪惡,皆由我個人而造成。假使無我,各同誌或不至於如此分崩離析,而帝國主義者亦或不至如此壓迫。”“使國家處於內憂外患,天災人禍之狀態,使國民革命的生機幾乎斷絕,連已經統一的局面都不能保全”“故對黨內同志,對總理,我承認是有罪之人。而今懺悔, 願犧牲一切,貢獻於黨國,贖我罪惡。”

繼而,他懇請中央取消對閻錫山、馮玉祥的通緝令,還請孔祥熙當調停人專程去山西面陳閻、馮;同時打電報給廣西的李宗仁、白崇禧,恢復李、白等人的黨籍;任命張學良為陸海空副總司令,匯撥軍費1500萬元,令其鎮守東北,接管平津、河北。 待這一切“安撫”妥當,蔣介石便以勝利者的姿態,偕夫人宋美齡一行乘坐“美齡”號專機飛抵南昌,督率“剿共”。他在南昌召開“剿共會議”,特懸賞五萬元緝拿紅軍統帥朱德、毛澤東、黃公略、彭德懷等。 不消說,蔣介石對這些予以緝拿的“赤匪”首領們曾懷有過某種同行間的尊敬。當年,他們在孫中山的旗幟下並肩行進——用蔣的話說,“在一個鍋裡耍勺子”的時候,他就結識了其中的很多人,他認為他們確實是一群傑出的人物。正因為如此,他不能低估他們,一定要置他們於死地。

1930年11月下旬,蔣介石任命江西省主席魯滌平為總司令、張輝瓚為前敵總指揮,調集十萬大軍,對贛南、閩西革命根據地發動第一次大“圍剿”。 南昌市中湖畔,矗立著一座高大森嚴的樓房,樓裡有一個身體消瘦、穿著考究的光頭男人。此刻,他正坐在精美的紅木寫字台後面,手裡拿著當地國民黨報紙《民國日報》,他那薄薄的嘴唇上掛著一絲得意的微笑。他的目光掠過當日的主要消息,掠過刊登的上海十家商廈聯袂大甩賣的新年賀禮,掠過春藥、婦科良藥和珠寶等雜亂無章的廣告,然後集中在當日的主要社論上——這是1930年歲末最後一天發表的元旦獻辭。它在恭賀新年到來之際,卻警告人們:天災將至,第二次世界大戰迫在眉睫,共匪趁機作亂,人們應忠信黨國,擁戴領袖,崇尚仁義道德,戒酒茶舞,為祖國與中華之生存而努力奮鬥。社論又要人們相信:亂世中之大幸,江西的局勢正迅速改觀,共匪數日之內即可肅清,他們已四面楚歌,不得不用繩索把士兵拴在一起,以防逃跑,共匪土崩瓦解已指日可待,云云。

看報的人輕輕舔了一下嘴唇,對報上的言詞感到滿意。其實,這些話都是在他親自授意下寫的。 此刻,他正在等待從“剿匪”前線傳來的捷報。然而,在這辭舊迎新的最後一天,給蔣介石送來的並不是吉祥如意的佳音,而是“贛省剿共軍失利”的壞消息:前敵總指揮張輝瓚被俘,一個半師被殲滅,首次“圍剿”被朱、毛紅軍粉碎。噩耗傳來,南昌乃至南京的歡樂氣氛頓消。蔣介石哀嘆道:“嗚呼石侯(張輝瓚別號),魂兮歸來! ” 就在朱、毛紅軍粉碎了蔣介石發動的第一次“圍剿”,毛澤東欣然揮毫以揮灑夭地的狂放墨跡寫下“齊聲喚,前頭捉了張輝瓚”的豪邁詞句之時,遠在南國邊睡的紅七軍已經踏上了千里轉戰的漫漫征途。 紅七軍從河池出發後,仍按照原來的計劃,攻下北進途中的小鎮懷遠之後,再攻龍江南岸的大鎮慶遠,然後直攻柳州。部隊進駐懷遠時,獲悉敵人在慶遠駐有重兵,並在慶遠附近的融縣、獨山一帶構築工事,做好了防禦的準備。

對此,紅七軍前委和兵委內部產生了不同意見:鄧斌認為,慶遠乃敵軍重鎮,敵人必下死力固守,此時強攻是沒有把握的,應立即東進攻占渡口。據此,他不同意攻打慶遠,也不贊成攻打慶遠附近的融縣。另一種意見則認為,中央指示集中攻堅,紅七軍就應該攻打慶遠,不必躲閃。 ——不難看出這種意見裡多少有點消極、抵觸的情緒。似乎只有吃點苦頭,才能使中央代表和某些人的“狂躁病”有所收斂。 當然,張雲逸等也認為慶遠不易打,至於攻不攻融縣,等到了天河再作定奪。 最後,爭論的結果,決定採納張雲逸等人的意見,放棄打慶遠,部隊繼續向天河進軍。 佔領了天河,獲悉慶遠、融縣均有敵重兵扼守,兵委和前委同意了鄧斌的意見,決定不攻融縣,而是經過三防地區轉移敵人的目標,然後再進占長安(今融安)。但第二天得知,融縣有一條小河可以涉過直達長安,於是,兵委和前委又決定進攻融縣。

11月18日,紅七軍離開天河四十餘里,就在天河縣的四把(今屬羅城縣)附近,與從宜山方向趕來阻截的桂軍罩連芳師遭遇,雙方發生激戰。敵我相持了三日之久,這時,敵韓採鳳師又從懷遠方向追來,企圖與覃連芳師合圍夾擊紅軍。 紅七軍被迫撤出戰鬥,乘夜暗甩開敵軍,向北面九萬大山的三防地區疾進…… 11月25日,紅七軍到達三防(今屬融水縣)。三防地處大苗山腹地,沒有敵軍困擾,又因霪雨綿綿,難以行軍,部隊便在此休整數日。期間召開全軍黨員和排以上乾部會議,總結從河池出發以來與敵交戰的經驗教訓。為此,兵委和前委先召開會議,統一認識。 鄧斌在會上發言:“我們離開河池已經十多天了,卻才僅僅推進了不到一百公里。四把一戰,殲敵近五百人,而我軍也付出幾乎對等的代價。但是, 敵人可以拉丁補充,我們卻無法補充。即使敵我傷亡比例是三比一,甚至更多,這對於我們也是不太合算的。從面臨的情勢看,我軍能否打下下一個目標——長安,決定下一步能否打下桂林”

他的發言,立即遭到中央代表和兵委的反對。 鄧崗指責:“仗沒有打好,是誰的責任?” 鄧斌反問:“你說是誰的責任?” 鄧崗滿臉溫怒:“責任就在前委某些人右傾,對中央的命令執行不力!” 鄧斌冷冷一笑:“自你來到以後,全軍的一切部署和行動都是執行中央的命令啊!” “這麼說,責任在我,在中央嘍!” “我還是前委書記麼,責任當然由我負。” 這時,陳豪人按捺不住,站起來說:“前委最初的估計就是錯的嘛!本來是要我們先打柳州,後攻桂林,可鄧斌同志則主張先打桂林後攻柳州。當然嘍,現在'亡羊補牢,未為遲也'。如陸放翁《劍南詩稿·秋興》所云:'懲羹吹齏豈其非,亡羊補牢理所宜。'我提議,我們還是執行先打柳州的方案。這樣既能變被動為主動,同時也給敵人造成一個錯覺,打它個措手不及!”

張雲逸俯視著鋪在桌子上標誌著雙方態勢的簡易地圖,在聽完了陳豪人的發言之後,抬起頭掃了大家一眼,說:“目前,我們與外界聯繫己隔絕,但從偵察到的情報看,李宗仁已派重兵佔據了各個重要城鎮,並派罩連芳部、韓採鳳部為流動師,阻截追擊我軍,不讓紅軍在廣西有立足之地。按豪人同志的意見,變被動為主動,果能'枉尺直尋'的話,我們豈不是'亡羊而得牛,則莫不利失也!'但現在看來,不論打桂林,還是打柳州,我們都不易得手。” “由此看來,勢態是嚴重的、複雜的,但也是明顯。”龔鶴村以參謀長的口吻說,“我們除了主動出擊,堅決戰鬥,別無他法!” “變被動力主動,不僅需要條件,而且需要時間”鄧斌微帶沙啞的聲音說,“如果說仗沒有打好,是軍事指導思想有問題,我可以承擔責任, 大家不必要再爭論了。目前最當緊的是要根據我們所處的境地,研究制定出切實可行的方案”

他的語氣裡蘊含著一種暗自隱忍的無從解脫的苦楚。一個善於引咎自責的人,內心常常陷在痛苦之中,正所謂“巧者勞智者憂”了。 鄧崗將含有強烈芒刺的目光投射到他臉上:“中央的方針已定,中央給七軍的任務已定,這還有什麼可動搖的嗎?剛剛舉步,就畏首畏尾,就打退堂鼓,還有何顏面奢談革命,奢談奮鬥,奢談建立蘇維埃政權?” 陳豪人馬上以兵委書記的身份表示:“大敵當前,若有半點動搖,便是對黨的不忠誠,對革命對紅軍的背叛!”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大家也就停止了唇槍舌劍、無休無止的論戰,表示服從中央的指示,堅持攻打柳州的方案。 鄧斌深感在會上的孤立。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煙。他的兩隻大而近似歐洲人式的眼睛,在凹陷的眼眶裡閃爍著幽亮,掃描著在場的兵委和前委的委員們。他似乎對身處的這種孤立絲毫沒有感到難堪不安,似乎對在坐的每一位充滿著一種深摯的體諒:黨,畢竟很年輕!紅軍,畢竟很年輕!大家,畢竟很年輕!

探索前人未走過的路,是艱難的。這種艱難,往往是常人無法理喻的痛苦! 客觀上彼詭雲橘,變幻莫測,主觀上受著革命理論的盲從與思考的局限。 在歷史大變動的時代,許多陌生而復雜的問題,嚴峻地擺到這些“激情有餘、 活力充沛、但並不成熟”的革命者面前,一切都是未知的,一切都隱在雲裡霧裡,一切都具有極大的模糊性和不確定性。很難說走進峽谷是絕對的好,也很難說攀上懸崖就絕對的壞!也許,認定的平坦大道上突然會出現不可逾越的鴻溝;也許,在山重水覆疑無路時會出現柳暗花明的境地。 啊,在未可預卜的征途中,環境和勢態已不允許征戰者作從容而周密的思考。革命理論水準的提高與實踐經驗的豐富都需要時間乃至沉痛的代價!進而他又想:在茫茫的深夜中探索,一步邁對了,也不要看作無上榮光;一步邁錯了,也不能看作終生恥辱。那種為了一時的政治需要,把一方升上天堂而把另一方踩入地獄的偏頗,既不是辯證唯物主義,也不是歷史唯物主義! 於是,他平靜地說:“我服從大家的意見。在此我提出一個請求,願辭去前敵委員會書記的職務,建議由鄧崗同誌或其他同志來擔任。” 他話音一落,立刻遭到大家的反對。一陣嘩然。 鄧崗拍了一下桌子:“鄧斌同志,你這是什麼意思?想撂挑子?我千里迢迢而來,難道就是要取代你的前委書記嗎?” 鄧斌說:“我並不是撂挑子,前委書記也並不是非我當不成,我是建議由最合適的同志來擔任。” 鄧崗說:“大家總結經驗教訓,並不是非要撤誰的職,罷誰的官嘛!前委書記還必須由你來當!” 陳豪人附和:“就是嘛,就是嘛!爭來爭去,吵來吵去,只是為了一個目的,把仗打好!完成上級交給的任務!” 龔鶴村站起來和稀泥道:“嗨!你們二位都是中央先後派來的欽差大臣,而且同姓,都被大家喚稱'鄧代表'。這前委書記由二位誰來當,我都讚成, 沒意見。” 張雲逸馬上發話:“戰前換將,乃兵家大忌!不論怎樣,打完仗再作定論!” 鄧斌見此情形,也就只好服從大家的決定,繼續當他的前委書記。 ——鄧小平回憶說,在這個漫長而艱苦的征途中,紅七軍前委內部,從未停止過爭論,從未消除過分歧。 “一路上天天吵,吵了一路”! 三防會議之後,紅七軍即向東南而下,去攻打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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