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悲壯歷程·百色、龍州暴動紀實

第37章 李明瑞入黨時,中央卻強令驅逐他離開紅軍

在河池,鄧斌還辦了一件事——就是按照他在上海向黨中央匯報工作時,經請示周恩來並得到中央政治局會議批准,接收李明瑞為中國共產黨黨員。 這一決定,鄧斌一到龍州就向俞作豫和紅八軍宣布了,只是沒有見到李明瑞。 從此,李明瑞便由一位具有愛國民主主義思想的舊軍人,成為一名具有堅定的共產主義信仰和崇高獻身精神的紅軍將領。 李明瑞本人這種轉變過程,在當時是一個非同尋常卻又極帶普遍意義的例證。在中國革命歷史迂迴曲折而又歷盡磨難的發展進程中,許許多多的有為之士,經過了奮鬥、追求、失敗、挫折、徬徨、迷惘之後,終於翻然醒悟,選擇了一條通往真理與光明之路,而不惜流血犧牲慷慨赴死甚至蒙屈受辱錯為冤魂! 在中國共產黨日益發展和成長起來的這支隊伍中,有多少像李明瑞這樣的舊軍人從此義無返顧地投身革命陣營,走向人生輝煌或是悲壯之路:朱德、彭德懷、賀龍、徐向前、劉伯承、葉劍英這些未來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元帥們,都是這樣走過來的。從中國工農紅軍的建立,到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又有多少將領也都是這樣地走了過來。

在當時,他們冒著被通緝被逮捕被殺頭的危險甚至敵人的血腥屠殺和槍林彈雨,毅然決然地投入革命隊伍,一沒有高官,二沒有厚祿,他們圖的是什麼呢?他們是否就想到了未來定能成為革命功臣、人民英雄、共和國的開國元勳以及黨、政、軍高級領導幹部呢? 這個問題,對於當時的他們來說,恐怕沒有誰能作出肯定而有把握的回答,因為共和國的歷史凝結著成千上萬先烈們的鮮血。但他們對為之奮鬥的目標確是堅信不移的,用後來毛澤東的話說:“我們的目的一定要達到,我們的目的一定能夠達到!”——這就是要建立一個人民民主專政的嶄新的人民共和國。 當李明瑞和一批新入黨的同志站在黨旗下舉起右手莊嚴宣誓時,他的眼前彷彿劃過一道閃電,那是一道照亮古往今來的歷史閃光!他的臉上抹上一層肅穆、激越的色彩,他想到從今日起將走進一種博大深邃無止境的嶄新的天地裡去,胸中沸騰起不啻於蔡鍔龍山題詩的激情。

誠然,這時李明瑞的心境與一年前被蔣介石任命為廣西第四編遣區主任兼廣西綏靖司令時大不相同,與表兄俞作柏在南寧舉兵通電討蔣時更不一樣,與表弟俞作豫率警備第五大隊在龍州起義成立紅八軍時也不盡相同。因為這畢竟是他人生之涯中發生的一次歷史性轉折。 面對黨旗,他彷彿看到迎面正升騰著一輪滴血的朝日,信仰的主義猶如霞雲鋪天蓋地的血紅的旗幟,在浩蕩長空獵獵飄展!儘管他意想不到,他的這一命運的擇抉,對他是多麼艱澀、苛刻、冷酷無情,使他僅在一年後必須蒙受莫大的冤屈和恥辱完全地交割掉自己的性命——1931年10月他被當作“AB團”重要成員,在江西於都小密村慘遭殺害(這是後話)。而就在李明瑞入黨之際,他本人怎麼也想不到,包括鄧斌、張雲逸等人也不會想到,當這位戰功赫赫的北伐將領宣誓為共產主義奮鬥終身,當大家無比喜悅地向他表示祝賀時,遠在上海的由李立三主持的中共中央已經給軍委南方辦事處並轉紅七軍前委發出了指示信,三令五申地嚴厲指示:“不要對李存有任何幻想”、“堅決反對他入黨”。並一再強令:“要堅決地驅逐他離開該地!”

中共南方局和廣東省委的一些人對於舊軍人出身的李明瑞更是心存疑忌,在向紅七軍前委轉發《中共中央給軍委南方辦事處並轉紅七軍前委指示信》的同時,也向紅七軍作出更加強硬的貫徹執行中央指示信的指示信:李的出身背景複雜,充其量是一個舊民主主義者,為了維護黨的純潔和威信, 你們應堅決執行中央的指示決定,非但不能讓其入黨,而必須將其盡快驅逐出紅軍隊伍,令其離開右江!是投靠汪,投靠蔣,還是逍遙海外,一切隨他去!聯想到紅八軍的喪失,與李和其表弟不無關係,難道還要由他來指揮紅七軍重蹈紅八軍的覆轍嗎? ! 看來,李明瑞非要被掃地出“門”不可了!但非常遺憾的是,由於廣西與中央音信隔絕,由於紅七軍撤出右江後向外轉移,由於中共南方局因組織經費困難與廣西的交通聯絡中斷,所以中央的指示信和南方局及廣東省委的指示信,遲遲未送到紅七軍,而紅七軍的領導人當時也根本不知道他們的上級和最高機關已經作出的這一決定。

不過,即使他們知道了,又該如何呢? 根據鄧斌和張雲逸等人對李明瑞的了解,以及紅七軍廣大官兵對李明瑞的信任,他們也許會以堅決的或巧妙的態度頂住壓力,十分誠摯而熱忱地把李明瑞歡迎到革命陣營裡來,黨的隊伍中來! 因為他們最了解廣西的實際情況,也最了解李明瑞:李明瑞需要革命,革命也需要李明瑞!李明瑞入黨後,即被補任紅七軍前敵委員會委員。有人悄悄向鄧斌和張雲逸提出疑議:增補之事,是不是請示中央報批後再定? 鄧斌說:“我是前委書記,一切責任由我承當!” 張雲逸說:“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彷彿有一種磁性般的感應,李明瑞從某些人的臉上和眼神裡覺察到了什麼。但他被鄧斌、張雲逸等人的坦誠和熱忱所感動,而又不好說什麼。在他入黨的當天晚上,他與鄧斌和張雲逸傾心交談了一個通宵。當談到他的人生轉折的這個“興奮點”上時,他似乎情不自禁童稚十足又頗有蘊含地哼吟起一曲兒時的歌謠:

唱到這,戛然止住。他兩眼濕潤,衝鄧斌和張雲逸笑笑,這笑裡依然蘊意濃濃! 是啊! “嫁搖籃醒來穿新衫”這不能不令人獲得極深的感動:恐怕這歌謠的另一種意義,就在於它的象徵——一個世子苦苦尋求“搖籃” 的真實寫照與傾吐!這才是真正的生死不渝,才是真正萬劫不易的情重! 鄧斌和和張雲逸久久對視,默默點頭。 李明瑞說:“這些年來,我就像騎著一匹不停奔突的驛馬,每次回頭,過去的事情就永遠成為離自己遠去的小小的驛站,所有的歡樂與悲痛,甚至所有的成功與失敗都拋在那些驛站裡了” “於是,重又把自己攤平在一條道路上,奔突狂跑,又如何?策馬入林,看到殘冬的苦芩樹,寒葉落盡,枯木朽株,遂想起桃花扇哀江南的一折:秋水長天人過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樹柳彎腰”

“記得兩年前,即蔣桂交戰前夕,我在武昌一家書畫店看到一幅中堂上題有一闋《賀新郎》中有這樣幾句:'二十年湖海常為客,都付與風吹夢杏,雨荒雲隔。今日重逢深閨裡,一種溫存猶昔,添多少周旋形跡。'我策馬離開時心裡多少有些酸楚,感來意氣不論功,魂夢忽驚徵馬中!幾多討伐奔波,到底是踽踽涼涼,何時才能止息? ” 這番由衷的傾吐,道出李明瑞多年來心底沉鬱的積澱與塊壘!稍頃,他深長地噓了一口氣,看是神色輕鬆而情更猶重。 “裕生兄大嚼大啖,澆盡胸中塊壘,呼將而出,快哉快哉!”張雲逸連忙又續上杯中茶水,頗為感慨地說道,“風塵天外飛沙,日月窗前過馬。即使像岳武穆那樣鐵錚錚的帥主,不也禁不住淒嘆:'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他回首後顧,三十功名和八千里路的日月風塵,在霎時間都遠去了,只有無可奈何地把一道道金牌納入懷中,仰首天地,嘆發一闋《滿江紅》!”

“哈哈,我們紅軍不是當年的岳家軍,也不是當年梁山泊聚義的綠林好漢。”鄧斌將話題引向縱深和高度,“我們搞工農武裝割據,不僅僅是在某一區域劃地建邦,而是要在全國建立中華蘇維埃政府!” 李明瑞重重地點了點頭,他對自己投身到這個崇高目的的追求深信不移。然而他聲音低沉地說:“請相信吧,我李明瑞不圖什麼,只圖報答,上不愧黨,下不愧窮苦百姓!即使下一道驛站與荊何開在一處,也心甘情願” 鄧斌和張雲逸聽著,神色不禁顯得肅穆而莊嚴,就感到易水的瀟瀟風冷,就彷彿看到荊軻的白衣飄在天際,就讓人心中沸騰起一種悲壯來! 荊軻有言:吾乃此生為賭注,以賭天下蒼生! 山鷹墜毀,選擇高崗;荊軻選擇那種淒楚懾人的潔白之色陪葬自己的殉難,只因那白色是素淨的顏色,聖潔的顏色,陽光的顏色,最宜於浸染鮮血的顏色。人的風骨愈在面對危難和死亡愈能顯現,我們走在血跡斑斑的路上,一路上都散放著先驅們俠骨丹心的香氣!

似乎是一種感召。李明瑞是否感到一種蒼涼、悲壯的陰影宛若鷹隼的翅膀,正日趨向他襲來呢? 不,在他看來,那是理想天國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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