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悲壯歷程·百色、龍州暴動紀實

第29章 “欲擒故縱”——桂系施計“剿殲”紅軍

1930年元旦剛過,東山再起的桂系軍閥首領們器宇軒昂地開進了廣西首府南寧。領頭的將軍是個長著一張國字臉、體形矮壯而又威猛的廣西佬。他騎著一匹渾身雪白的高頭大馬,在城南邕江大堤上仁立眺望片刻,遂輕輕揮動一下鞭子,馬就悠悠地邁動四蹄走下堤岸。 “星移斗轉,我等又殺回老家來了!哈哈” 他回頭向眾將領朗朗一笑。眾將領也都跟著開懷大笑。在荷槍實彈的衛隊護擁下,在歡迎的鞭炮鑼鼓聲中,他們個個春風滿面地進了城。人們一看便知,那個領頭的將軍就是桂系的“龍頭老大”李宗仁,跟隨其後的分別是白崇禧、黃旭初、夏威等,他們都是手握重兵的桂系集團首領。儘管滿城震響著歡慶節日般的鞭炮鑼鼓聲,但在人們心頭卻蒙上了一層恐怖的陰影,耳邊猶如響徹大地的槍砲聲——此景此情,人們明白:看似喧鬧祥和的背後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各路軍閥虎視眈眈,爭霸逐鹿。 中國老百姓的罪還沒有受夠。黃紹竑這些天一直在為他重主廣西大政而馬不停蹄地奔忙穿梭。呂煥炎、楊騰輝、黃權等舊部通電倒戈擁蔣後,但很快又歸順其主李、白、黃。由此,黃紹竑便打起了再做廣西之主的主意:他一面同未來得及就位即被蔣介石罷免的廣西省政府主席呂煥炎、第四編遣區司令楊騰輝以及黃權、梁朝璣等桂係將領商議,把李宗仁、白崇禧接回南寧;一面通過內線向蔣介石求和買好襯價還價,想以此平息蔣桂之爭,握手言和。蔣介石聞之甚喜,他深諳李、白、黃乃桂系中堅三巨頭,只要將這仨人的“桃園結義”攻破,使其搞不到一起,桂係就興不起太大的風浪。為了收拾廣西,蔣介石先以廣西軍事督辦相許,並悄悄送20萬塊大洋給黃紹竑,要黃承勸李、白,不再挑起蔣桂戰火,到時黃紹竑不僅可以做廣西省主席,而且可以到中央國民政府做內政部長。 ——無疑這是蔣介石對桂系分而治之的一種策略,由此也可窺見蔣對付桂系絞盡了腦汁,用心良苦。

歡迎李老大、白老二這兩位無冕之王重返桑梓的場面,搞得十分熱烈、隆重。善於調攝的黃老三還特地僱用英國的一架小型客機,把兩位嫂夫人從香港接回南寧,迎進早已收拾好的李公館、白公館。 這天中午,黃紹竑就在李公館擺設了酒席,一來為李、白接風洗塵,二來對這個值得紀念的日子表示慶賀。 李宗仁一身西裝革履,一改他那“沙場驍勇”的軍人裝束,頗有幾分政治家的睿智、沉穩而圓熟、練達的氣韻。他的夫人郭德潔梳著莊重的髮髻,身著黑色緊身旗袍,腳穿長筒絲襪和白色高跟皮鞋,一身打扮與她的地位和身份極為相稱;她的嬌小輕盈的身段與丈夫極匹配,相得益彰。夫婦二人早早來到公館門前,迎候客人。 素有“小諸葛”之稱的白崇禧仍然身著筆挺的將校服,頭戴大蓋帽,低低的帽簷兒下,那雙犀利的人的眼睛,看上去似乎比過去任何時候更精神,更倨傲,更凜然不可侵犯。他用一副高傲的微笑,頻頻揮動著戴著雪白手套的右手,向站立在公館台階前的耆老故舊和他的部下致意。他的夫人馬佩璋體態豐腴高挺,穿一身絳紅色的金絲絨旗袍,使得白皙的肌膚一如棉桃綻放。論長相雖比不上郭德潔秀氣,但大臉柳眉,精明潑辣,倒也另有一番誘魅。她與丈夫的姿貌也極為匹配,相得益彰。

盛宴上,黃紹竑邀來的一些在野的或流亡歸來的軍政耆宿們,頻頻舉杯向“龍頭老大”李宗仁敬酒: “李將軍,老朽借花獻佛,權且代表廣西父老鄉親向你敬酒致意:一柱擎天,惟德公是焉!” “德公一向體恤民情,蹈險犯難,不失英雄本色啊!” “時令乃'龍抬頭',德公此返桑梓,安撫一方,造福於民,定將載刻於史冊!” 李宗仁舉杯回敬,連聲感嘆道:“慚愧,慚愧呀!我身為封疆大吏,既不能守土,又不能衛民,很對不住我廣西父老鄉親兄弟姐妹啊!但只要德鄰一息尚存,誓與我八桂子弟赴湯蹈火,為爭取民主政治和自由,奮鬥到底!” 噼劈啪啪的掌聲四起。這些耆老故舊們彷彿隨著“龍頭老大”的鏗鏘之言已經看見了“民主自由”的曙光。

李宗仁那張不怒自威的國字臉上,在憨厚坦誠的微笑背後隱隱閃出詭滴玄奧的笑意。 他當然明白這些溢美之詞的用意,他從這些暗喻著對現狀不滿、憧憬“民主自由”的言詞中,發現了一種新的希望,一種對蔣介石獨裁統治的憎恨,對各派軍閥無休止征戰的怨憤,而又對共產黨赤化廣西的極端恐懼的情緒,正在各階層蔓延、膨脹。如能掌握住這種情緒,加以利用,便可贏得各階層的支持。李宗仁以他軍人善於抓住戰機的敏銳,很快便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相信,搞政治也和打仗一樣,看準時機,果斷出擊,勇猛突破,即能扭轉戰局。對於他來說,要擺脫眼下的困境,就必須抓住這個突破口,大造聲勢,取得民心。他從這幾年與老蔣的較量中已學會了不少靠槍砲爭奪不到的東西。老蔣不是推行“三分軍事,七分政治”嗎?他“李猛子”也知道怎樣把自己軍人的粗魯、地方軍閥集團首領的狹隘自私等等不利形象修整裝飾好,代之以開明、禮賢下士甚至塗上一層有點激進派的油彩,使自己作為一位眾望所歸的民主政治家的形象,樹立在南中國的大地上,銘刻在各界人士的心目中。他不但要和蔣介石爭奪天下,而且還要和共產黨爭奪人心。

他相信,只要在自己樹起的“護黨救國”的旗幟上再寫上“民主改革”的宣言,便能無敵於天下了。他認為,當今的中國,人們不是害怕共產黨就是厭惡蔣介石,為了尋找到自己在中國的政治地位,只有另闢蹊徑,開創出一個連他本人也感到十分模糊而又陌生的理想王國——這個王國也許就是放大了幾倍、幾十倍的廣西,也許是像徵民主自由的美利堅合眾國的影子。總之,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反正,在他的王國里,沒有可怖的共產黨和可恨的蔣介石,至於其他的黨派和個人,他的胸懷還是可以容納得下的。 那些被邀來吃宴的部屬們一個個喝得醉醺醺的。他們一邊痛飲,一邊歡呼,隨著留聲機放出的舞曲,便踴躍地邀起太太小姐們相摟相抱地縱情狂舞。 李宗仁離席坐到了沙發上,雙手摀著捏起的一支牙籤逐一剔著牙縫兒。

黃紹竑知道“龍頭老大”平時並不甚喜歡節奏太強烈的曲子,便馬上令秘書去換了一支悠婉、緩慢頗含幾縷哀戚的歌曲——南唐李後主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李宗仁聽著這哀戚的聲調,面色顯得頗為憂鬱。眼前的歡樂氣氛並沒有感染他那沉重的心緒,就像剛一露晴的天空,轉眼又佈滿了濃重的陰雲:6年前,他和白崇禧、黃紹竑結拜兄弟,在玉林鎮起事,將盤踞廣西數年的老軍閥陸榮廷、沈鴻英驅逐出廣西,繼而與蔣介石聯手取得了北伐的勝利,接著又與蔣介石一聲“清黨”令下,短短幾天工夫,使共產黨成千上萬人頭落地。 “而蔣氏實為獨夫民賊,反轉過手來要消滅異己,於是大肆討伐,戰火紛燃,使國家民族破碎,人民流離失所,數以千萬計生命死於戰亂!要治邦安國,民得寧日,須打敗蔣氏方可實現!”——這是他在宴會開始前所作的祝酒詞。但他心下暗想,老蔣難鬥啊,最終鹿死誰手尚難預料。

“德公,你也來跳跳舞吧。”黃紹竑滿臉堆笑地走到李宗仁跟前邀請道,“今日最好什麼都不要去想它。” 李宗仁搖了搖頭,臉上毫無悅色。 黃紹竑見狀,便暗暗傳令部屬向“龍頭老大”告辭而散。他非常曉得“李猛子”的犟脾氣,平時輕易不發,一旦發起九頭公牛也拉他不住。 “季寬(黃紹竑字),廣西自治還由你來主政坐守,我和健生還要興兵討蔣。” 黃紹竑聽了此話,心裡“咯噔”了一下,但臉上仍堆滿了笑,委婉地說:“德公,且莫操之過急,眼下還是養精蓄銳、從長計議、蓄勢而動為上策。” 李宗仁忿怨難抑地說:“去他媽,我們與老蔣不共戴天!是他把我們搞得聲名狼藉!這奇恥大辱不報,又復何言?” 黃紹竑顯出一副悲憐淒婉的樣子,低聲沉吟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恕弟直言,我們且不可授人以機,替汪兆銘做嫁衣裳”

李宗仁略有所悟地點點頭:“汪氏其人是何貨色,我等心中自明白,只是藉他一時之力,不堪大用!” 黃紹竑趁機勸說道:“德公想必知道,西漢的蕭何,這個人物不可多得” 李宗仁狐疑地瞄他一眼:“這麼說,當今之蕭何乃季寬賢弟了?” 黃紹竑連連搖頭:“弟豈敢與古賢哲相攀而論,我是說我們跟老蔣鬥了這麼多年,沒鬥過他,原因何在?惟最要因者,是蔣氏柄握朝權,而我們則朝中無人,充其量是個地方實力派。用三國曹植戲言曰:'過屠門而大嚼,雖不得肉,貴且快意。'不過而已而已” 李宗仁似乎聽懂了他的言外之音,便問:“季寬的意思是說,我們最好有人去'投我以桃,報之以李'?” 黃紹竑笑笑,由衷地說:“跟老蔣死拼硬打不行,只有跟他周旋,搞點妥協,搞點綏靖,乃為權宜之策。兵多將廣而無其帥參朝主持,到頭來還不是授人以機?懇望德公、健公借鑒北伐與蔣氏聯手之策略,在黨府爭得席位,進而廣結盟友,招降納叛,到時這江山由誰來坐就看造化了。”

李宗仁睜大眼睛盯著黃紹竑那張方面垂耳的佛臉,彷彿面對的是一位高僧,不覺有點肅然起敬,突然狂放大笑道:“哈哈哈,好你個黃老三,鯨口吞舟,胃腹蠻大喲!” 這時,白崇禧拿著一份急電走過來,罵罵咧咧地嚷道:“李明瑞不識抬舉,冒天下之大不韙,糾集左右江共匪和農軍,要來奪取南寧!娘的,他若能在南寧府立足片刻,我就把腦袋卸下來給他!” 李宗仁接過電報看了看,半天沒吱聲。半月前,他曾給李明瑞寫過一封親筆信,要黃紹竑派人送到龍州。李宗仁在信中對李明瑞在北伐屢建奇功大加褒揚,並表示“不計前嫌與恩怨,以重振廣西大業為計,願與裕生兄等精誠團結,共討蔣賊”。還以新編獨立軍軍長之職相許,敦請李明瑞“速來南寧晤面”。誰知李明瑞概不買他的賬,怒顏謝絕。好嘛,現在竟率兵攻打南寧來了!

不消說,李宗仁等對當時在左、右江地區興起的紅軍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重視,認為他們充其量是由俞作柏和李明瑞拉走的兩個警備大隊的兵力,不過五六千人槍,況且又是在偏遠的交界之地,再鬧騰也成不了多大氣候,只是覺得李明瑞竟跟共產黨跑了太可惜,待以後有時機一定要把他和他的人馬招納過來。 他點燃一支煙,深深地吸一口,緩緩吐出:“健生,你對此有何高見?” 白崇禧說:“剛才我與呂、楊、黃等已商議對策,目前我們最大的危險是東南面,而不是西北面。如果我們把兵力調往左、右江,那就等於把梧州、南寧拱手送給了陳濟棠;還有湖南的何鍵,也會趁機佔領桂林和柳州等城,” 黃紹竑連聲稱讚道:“健公言之有理,言之有理!陳濟棠滅我之賊心不死,我等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李宗仁說:“分散用兵,乃兵家大忌。我們的兵力應集中放在東南面,一防陳濟棠,二防何鍵。至於左、右江,那裡不是還有一個民團總司令謝崇堅和地下軍司令黃金廷嗎?據說二將手下各有兩千人槍,我看是可以對付共匪的。” 白崇禧說:“盡靠謝崇堅、黃金廷那些散兵游勇、蝦兵蟹將怕是不行,可悄悄調梁朝現一師四個團去會剿。這樣,一來可以讓南京看作是呂、楊、黃在執行蔣的剿共命令;二來可以速決速戰剿滅共匪興風作亂;三來可隨時對湖廣相機進擊。” 李宗仁聽來,為之一震:“好!好!真可謂'三全其美',就這麼辦!” 黃紹竑說:“以我之見,還是來個'欲擒故縱'之對策,把共匪趕出境去,讓黔軍、滇軍、湘軍分別調兵去剿殲他們,這不是更好嗎?” 李宗仁和白崇禧一聽,頓覺黃老三這主意更是一步高棋,當即商定“欲擒故縱”之部署。 但李、白怎麼也意想不到,素有“桂系高參”的黃老三此時心中已另有他圖,與老大、老二貌合神離。在不久的蔣、馮、閻、桂“中原大戰”之後,他便離開了李、白,投入蔣氏集團,而且頗得蔣的信賴。雖然蔣介石命黃紹竑做廣西軍事督辦,但黃紹竑卻不忍與李、白兵刃相見,便悄悄拿了蔣介石給的賞錢去香港、菲律賓、新加坡等地觀光消遣。蔣介石見黃紹竑回不了廣西,遂讓他當了內政部長,後來又任命為浙江省主席和湖北省主席。抗戰爆發,蔣介石組織作戰機構,任命黃紹竑為作戰部部長,後又調他去當閻錫山的副手——第二戰區副司令長官。太原會戰失敗,黃紹竑回到南京,日軍已攻占了蘇州、嘉興,正向南京、杭州進迫,南京國民政府已經開始向武漢、重慶撤退,蔣介石又命黃紹竑重任浙江省主席。黃上任不到三天,杭州已快要淪陷,他率省府退至金華,組織青年抗日敢死隊、興辦兵工廠,雖然天高皇帝遠,但蔣介石對他仍然盯得很緊,遂派人把他的兵工廠和武裝隊伍接管了,並斥責他的省政府“聲名狼藉”。黃紹竑一氣之下,去電要求辭職,蔣介石不准。黃紹竑便跑到武漢向蔣面陳衷曲,遂又無比憂傷地回到浙江。抗戰勝利後,他幽居香港,終日無所事事,除了喝酒解悶外,便是遙聽國內國共兩軍殊死決戰的槍砲聲,而每每聽到的卻是國軍節節潰敗的消息。直到1949年,他受李宗仁、張治中之邀,參加國共兩黨和談,周恩來稱他為“和平使者”。 黃紹竑文武兼備,在長期的軍事、政治生涯中,公餘之外,頗喜文學, 擅長於“詞”,有蘇東坡“銅琶鐵板”的風味,作有自傳體專著《五十回憶》。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歷任政務院政務委員、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至第四屆全國委員會委員、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委員、法察委員會委員、民革中央常委兼和平解放台灣工作委員會副主任。 1957年被錯劃為右派分子,後予以改正。 1966年8月於北京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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