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悲壯歷程·百色、龍州暴動紀實

第8章 在暗殺、恐嚇與騷亂的背後

一陣急密的槍聲敲碎了黎明前的沉寂。鄧斌與雷經天的談話中斷。一梭子彈帶著暴躁的音流,尖嘯著從公安局後院的上空掠過。有一顆子彈竟然穿過榕樹的枝蔓,射進中央代表住室的門框裡,劈裂的框木散發出一股焦煳的碳硝氣味。 雷經天驚怒地站起來,罵道:“媽的,又是黃紹竑的'地下軍'進行騷擾!” 鄧斌點燃一支煙,吸著說:“老雷,咱們繼續談,龔局長會有辦法對付他們的。” “南寧是李、白、黃多年經營的老巢,他們的爪牙都埋藏得很深。”雷經天又坐了下來,但仍擔心中央代表的安全。 “鄧代表,咱們是不是另找個地方” “我想他們是不會跑到這裡來的。”鄧斌顯得平靜如常。這種遇變不驚的氣度顯然是裝不出來的。

“地下軍”是李宗仁、白崇禧、黃紹竑統治時期成立的一個特務組織。 黃紹竑逃亡時把“地下軍”交給親信黃金廷指揮,其主要任務:一是暗殺俞作柏、李明瑞等省府軍、政要員,再就是共產黨,從領導人到一般黨員,都是暗殺對象;二是破壞政府機關、工會、農會、青年學社及進步團體。總之,要讓俞、李在廣西,官無安身之地,民無寧靜之日。 就在前天傍晚,李明瑞陪俞作柏到警備大隊視察回府的路上,突然遭到幾個蒙面槍手的襲擊。好在李明瑞早有防範,臨上車時,讓表哥坐到自己的車裡,另派兩名保鏢坐到表哥的車內,適才使俞作柏有驚無傷,倖免遇害。當晚,俞作柏官邸的牆上有人貼出“告示”宣稱:凡取下俞作柏、李明瑞首級者,賞現大洋兩萬元。落款是:東蘭農民自衛軍。

當晚,俞作柏又收到一封恐嚇信:警備大隊是俞、李用來鎮壓廣西民眾的暴政工具,須立即解散!如若不然,則取俞、李之人頭,以謝父老鄉親。落款仍是:東蘭農民自衛軍。 很顯然,這是一起有預謀有計劃有目的的暗殺恐怖活動。俞作柏和李明瑞固然對此嗤之以鼻,斷定是黃紹竑的餘黨幹的,或是蔣、汪的耳目施展的雕蟲小技。但為什麼偏要打出“東蘭農民自衛軍”的旗號呢? 這不能不令人想到一個人——韋拔群。韋拔群,曾用名韋秉吉、韋秉乾、韋萃、農友三,壯族,東蘭縣人。他出身富裕之家,早年曾參加討袁護國軍,1925年進入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學習。 1926年當大革命在全國迅速發展之時,他出任廣西農民運動特派員、東蘭農民運動講習所主任、田南道農民運動辦事處主任,他領導的東蘭、鳳山等地農民運動發展得如火如茶,成為當時全國最發達的農民運動地區之一。韋拔群不但建立了農民協會,而且建立和發展了右江地區農民自衛武裝,他任農軍總指揮。他們反貪官,抗捐稅,打土豪,毀契約,把農民運動搞得一派熱火朝天。桂系軍閥慌忙派兵去鎮壓,製造了駭人聽聞的“東蘭慘案”。韋拔群在強敵面前並不屈服,率領農軍堅決打擊敵人,並一舉佔領了東蘭縣城,迫使當時的桂系省政府主席黃紹竑承認了東蘭農民自衛軍的合法地位。 “四一二”事變以後,廣西革命鬥爭轉入地下,而在這一片白色恐怖之中,獨有韋拔群率領的這支農民隊伍,始終堅持公開的武裝鬥爭。這年7月,也就在中央代表鄧斌到廣西的前夕,廣西特委正式批准韋拔群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拔哥”——乃是廣西民眾對韋拔群這位農民領袖的美稱。然而就在這時,就在中央代表和廣西特委與俞作柏、李明瑞達成了良好的默契,使合作共事順利開展起來的當口,突然冒出“東蘭農民自衛軍”製造輿論、暗殺省府首腦、要解散警備大隊等一系列騷擾恐怖活動,這不能不令人在震驚之餘感到幾分蹊蹺。 鄧斌和雷經天指令龔鶴村迅速偵察線索,即快破獲此案。 鄧斌和雷經天深夜交談,針對廣西地方黨組織零亂、渙散、與省特委失去聯繫的狀況,研究如何抓緊恢復和發展各地方組織,逐級建立聯繫,配合當前中心工作的具體實施方案。 首先談及的就是與此案有關的東蘭具黨組織和東蘭農民自衛軍。經分析,此案決非東蘭農民自衛軍所為。而敵人施用這種“離間”伎倆,是想造謠惑眾,破壞共產黨與俞、李的合作關係;同時分化廣西黨組織內部和東蘭農民武裝力量;真可謂一箭雙雕,用心何其毒也!

鄧斌來到廣西,未曾與韋拔群謀面。俞、李主政廣西後,曾向韋拔群發去過邀請,俞作豫也曾給韋拔群的農軍送去一些槍支彈藥,但卻遲遲未見韋拔群派人來南寧與俞、李照面或與特委接頭。 此刻,鄧斌恨不得馬上見到韋拔群這位壯族英雄,共商廣西革命大計。 在來廣西之前,他與周恩來談過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即一手抓俞、李合作,一手抓韋拔群經營多年的右江根據地。現在看來,他的“兩手打算”的設想是正確的。眼下,同俞、李合作已達成共識,最當緊的是要盡快與韋拔群取得聯繫。可是,南寧到右江東蘭相距千里之遙,且山路崎嶇,溪流阻隔,交通十分不便。 “我真想現在就動身去一趟東蘭”鄧斌思忖著說。 “這裡更需要你,你怎麼能走開呢?再說這一路上不行,你不能去!”雷經天焦慮地說。

“老雷,能早一天與拔哥相見,我們心裡就早踏實一天。” “是啊是啊”雷經天端著水煙竹筒,咕咕嘟嘟地抽著,思慮著。突然,他放下水煙槍,說:“這樣吧,你給拔哥寫封信,我速派'混江手'阿龍從水路去東蘭,將信交給拔哥,你看如何?” “好!我這就寫。”鄧斌當即揮毫, 以中共中央代表的名義給韋拔群寫了一封信,敦請拔哥速來南寧,共商大計。 此時的南寧市公安局,已成為中共中央代表和廣西特委秘密召集會議的“據點”。院內一座老式的木樓裡,三張紅木八仙桌連成一個長方形的台案,周圍擺放著幾把竹椅、木凳,這既是公安局長的辦公室,也是中共代表和廣西特委開會的場所。龔鶴村自擔任公安局長後,一天到晚忙得不可開交:整頓警察隊伍,治理社會秩序,清除舊桂系潛藏下來的餘黨,負責省府的安全保衛。他向李明瑞立下過軍令狀,如若在他職權範圍內出了重大問題,就提龔某的人頭是問!為破獲“暗殺俞、李未遂”的重大案子,龔鶴村親率偵緝隊,晝夜化裝偵察,接連搗毀了舊桂系在南寧分佈的幾個窩點,抓獲四十多名李、白、黃的餘黨。但經審訊,這些人僅是黃紹竑的“地下軍”,槍擊俞、 李車隊的事件,都不是他們幹的。

鄧斌對龔鶴村說,此案關係到我們同俞、李的合作,關係到韋拔群領導的東蘭農民自衛軍的聲譽以及他們與黨的關係,必須迅速破案,以正視聽! 龔鶴村在萬分焦急、奔忙之中,突然接到陳豪人的情報:被收編的桂系舊部呂煥炎、楊騰輝等宿將盤踞梧州要津,與蔣介石派來的耳目鄭介民過從甚密。他們與“地下軍”勾結,其陰謀不僅是暗殺省府要員,而且要對中共派遣人員實行暴力手段。公安局已被他們作為恐怖行動的一個重點襲擊目標。 龔鶴村將情報向鄧斌和雷經天報告後,當晚即派幾名特工到警備第一、 第二大隊(多是桂系舊部)放風,說是中共要在公安局開重要會議,可趁機一網打盡。 呂煥炎、楊騰輝遙控指揮,派了三四十名便衣特務潛伏在公安局的周圍。凌晨兩點,雙方交上了火。龔鶴村布下的“內外夾擊”陣勢,很快將敵舉殲。緊接著對擒獲的十幾名特務進行突擊審訊。特務一一招供:他們不是呂煥炎的嫡系,而是用重金收買過來的東蘭縣土匪和反水的農軍隊員,槍擊俞、李未遂以及張貼“告示”、 送恐嚇信,都是他們幹的。他們供認不諱。

“揭案了!揭案了!丟他媽終於弄個水落石出!”龔鶴村熬得通紅的眼眸裡閃射著火熱的光亮,如釋重負地跑來向鄧斌和雷經天報告了案情。 “呂煥炎這隻老狐狸很狡猾,再加上鄭介民給他當幕後高參,所以他把尾巴藏得很嚴。” 鄧斌分析說,“可是,那些自稱是東蘭農民自衛軍的人為什麼要反水呢?” 雷經天說:“我們不妨再去審一審。” 兩名警察押著一個中年漢子走進審訊室。這漢子的衣服已被扯得稀爛,臉上、臂膀上和胸前背後都掛著條狀的塊狀的血垢傷痕,被麻繩五花大綁地推了進來。他的嘴角滴著血,沾著泥。一切都展示著經過激烈搏鬥才把他降服。 這漢子粗壯威猛,二目充滿復仇的凶光,看樣子他非以死相拼,不想活了。 鄧斌上下打量他一番,問:“你是什麼地方的?”

“鳳梧鎮!” “叫什麼名字?” “田忠良!” “這名字挺好嘛。” 鄧斌示意龔鶴村給他鬆綁,可是龔鶴村怕他行凶,沒有執行。 “你是東蘭農民自衛軍的嗎?” “不但是!而且還是小隊長!” “你認識拔哥?” “認得!他對我們很好!” “那你為什麼背叛拔哥,幫土匪做事?” “太冤枉啊!我是被他們逼的”田忠良忽然兩眼流淚,“撲通——” 一聲跪在地下。 “給他鬆綁!”鄧斌瞥了一眼龔鶴村。這次是命令了。 “鬆綁!”龔鶴村對站在田忠良兩邊的警察說。 “把他扶到椅子上,”鄧斌繼續吩咐道,“給他倒杯水喝!” “喝茶吧。”龔鶴村親自端來一杯水遞給田忠良。 兩位警察緊張地註視著,以防這壯漢突然襲擊。在俘獲他時,他像一頭兇猛的老虎一樣吼嘯著反抗,三四個人才把他降服。

“你有啥子冤,他們是怎麼逼你的,你慢慢說來。” 田忠良是鳳梧鎮的武術教官,武藝高強,秉性剛烈,行俠仗義。韋拔群組建農民自衛軍時,他帶領弟兄入了農軍,並擔任小隊長。鳳梧鎮的土匪被“地下軍”頭子黃金廷收買,便打起了田忠良的主意。一月前,土匪把田忠良年輕貌美且溫存賢慧的妻子和剛滿一歲的孩子劫押至南寧,威逼田忠良反水為他們做事,才可把妻子孩子歸還於他。田忠良被逼無奈,偷偷領著十幾名弟兄來南寧投靠了“地下軍”。攔路槍擊俞、李未遂,張貼告示、下恐嚇信以及偷襲公安局,田忠良都參與了。但他一直未能見到妻子和孩子。 鄧斌和雷經天深深洞察到了田忠良那暴瞪的眼睛裡湧沸的怨毒恨火和那一直無法報仇雪恨的冤情!

鄧斌對龔鶴村說:“龔局長,你把田忠良的妻子和孩子找回來,才可以為此案畫個句號啊!” 雷經天說:“根據他們的口供,尋找線索,順藤摸瓜,一定能找到。” 龔鶴村神情莊嚴,聲音沉重地對田忠良說:“老弟,你算是遇到'包青天'了,我就是他的帶刀護衛。只要你說的句句實情,我保你三日內見到你媳婦和孩子!” 當時,誰也沒有想到,這個錚錚有聲的許諾卻無法兌現:三日後,慘無人道的“地下軍”將田忠良的妻子和孩子殺害,暴屍於南寧邕江橋頭。 田忠良聞之,萬念俱灰,既恨自己為虎作倀,造孽深重,又無臉見東蘭父老鄉親,一氣長絕,吐血身亡一切真相大白! 李明瑞向俞作柏力主:先把呂煥炎、楊騰輝等人抓起來,若不順服,就殺了爾等的狗頭,以除後患! 俞作柏念及呂煥炎、楊騰輝在幫他收復廣西時立過戰功,且向他寫過效忠信;又認為恐怖、暗殺事件多是“地下軍”所為,未查出呂、楊等人有任何蛛絲馬跡,無端將其拿下,恐難服眾。不妨再候些時日,察其踪,觀其行, 若有異變,即刻嚴懲不遲! 僅一念之差,俞作柏便留下了千古遺恨。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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