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喋血大別山·黃麻暴動紀實

第10章 第十章二次暴動

早春三月,草長鶯飛。巍巍大別山抖落冰雪之嚴寒,蒼松翠拍之間,夢一般地生出了不盡的芳草花香。轉戰於黃陂北部的汪奠川,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急促的腳步也因春天的到來而變得輕快如飛。 還在決定重返木蘭山的那次非正式會議上,他就想到了今天的“游擊原則”。當時他沒有逐條列舉,主要是時間所迫。但吳光浩顯然是料到了,否則,他是不會說“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那句話的,也不會在洪山里會議上支持並肯定他的“游擊原則”。 當然“游擊原則”並非他個人獨創,戴克敏他們對此亦有強烈的意識。 汪奠川感到有意思的是,革命本身,也是出智慧、出真知的,非常有激情、有乾勁的事。他想,如果我至今還是一個地主家的小少爺,哪能想這麼多事,懂這麼多道理呢?不可能的。當然,就更不可能感到這個世界的腐朽和勞苦大眾痛苦的呻吟而獻身其中了——“世界以它本來的面目存在著,革命當是勢在必行的事。”

走在潮濕鬆軟的山間小道上,汪奠川卻兀自為這句話而感到好笑。那還是1926年3月的事,他在武昌“中央農民運動講習所”學習。有一天,主持“農講所”學習事宜的毛澤東和他們聊天,忽然問大家“革命的理由是什麼?”看上去是個簡單的問題,大家的回答卻五花八門,說什麼的都有。等輪到他回答時,他便搖頭晃腦地說了這麼一句。毛澤東一听就笑了,笑了又問他,世界的本來面目是什麼?他一時語塞紅著臉就是答不出一個完整的答案。最後,還是毛澤東替他解了圍,他說:等你把這個問題弄明白了,革命的理由也就通順了。 可是,至今他都不明白,他怎麼會說這樣的話。當然,也就不十分明白,世界的本來面目是什麼。但是,革命的理由,卻是越來越充足了。就像他此刻奔汪家灣一樣,道理很簡單,打擊反動武裝,打倒土豪劣紳,至少使黃麻地區、乃至天下的受苦人都能過上一樣的好日子。也許正是基於這種思想,他才一步一步地將革命的道路走到了這裡。無怨無悔,信心百倍。至於世界的本來面目,他也十分巧妙地為自己找到了一個開脫的理由,讓哲學家去研究吧,哲學好像就是研究這些問題的。

“到了。” “到了?”快到汪家灣了,汪奠川卻感到奇怪,今天怎麼走得這麼快?自從出了木蘭山,雖說他們像鐵流一樣,神出鬼沒地在黃陂、孝感一帶輾轉作戰,聲東擊西,四面開花,打得土劣、民團及國民黨第十二軍的敵人摸不著頭腦,可今天的行軍速度是不是也太快了一點?毫無來由,汪奠川卻要這麼想,而且一點動靜都沒有? 不正常。憑著豐富的作戰經驗,汪奠川立馬感覺出今天的活動有些不可思議。抬頭看天,依然是拂曉前的那份清淡。四周沉寂,空氣濕潤。彎彎的月亮,像一枚印章,正輕巧地印在沒有幾顆星星的西天上。除此之外,幾乎聽不到任何異樣的,或者說是正常的聲響。比如狗叫聲、雞鳴聲,甚至還應該有一些夜行人的動靜,那怕是敵人的腳步,聽起來心裡也是踏實的。可是此刻,竟死一般闃寂。這麼想的同時,汪奠川的眼睛便不自覺地環視了一下四周的環境。與山下的大道相比,他們是走在“山上”——半山腰;而與身邊聳立的山頭相比,又是在“山下”,看上去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其實,細心的人都會發現、形成這山谷的山崖並不陡峭,且坡勢平緩,雜木叢生。看似幽深清靜,一派天然景色。實際上卻是險象環生,危機四伏。通往山外的道路,僅僅只有這一條,會不會遭埋伏?條件反射似的,汪奠川即刻就想到“埋伏”。很簡單,這是一個天然的打埋伏的好地方。

出發前怎麼沒想到呢? !這可犯了兵家之大忌了!就在這時,兩面山上卻突然響起了激烈的槍聲。尤其是靠著他們半山腰的這邊,子彈更如雨點。 “隱蔽——”汪奠川只叫了這麼一聲,兩面山上的敵人就得了命令似的,急不可待地開始往下衝,並迅速佔據了通道的前後出口。一邊往下衝,一邊往上攻,前後左右都是分不清的子彈,分不清的人。 形勢顯然是十分的嚴峻。汪奠川來不及射擊,便急急忙忙地下達了命令:“立即疏散,各自為戰。想方設法衝出去,晚上老地方集合!”但是,一切都已經晚了。除了槍聲,四面又多了些歇斯底里的叫喊:“投降吧,汪奠川!想當參謀長,我們給你幹!”“汪奠川,投降吧!投降吧,弟兄們!”“你們已經完蛋啦!”“繳槍不殺!”

本來汪奠川他們此行的目的是打汪家灣的土豪劣紳的,而且作戰的要求是速戰速決。所以,連他在內,統共只有10個人。在此之前,誰都不會想到,他們竟然會中至少兩個連的兵力的伏擊。而且槍聲告訴他們,這是任應歧的正規軍。他們好像是等待已久,所以,密集的槍聲和嚴嚴實實的包圍,致使“突”出去的戰士又一個一個地回到了汪奠川的身邊—— “參謀長,我們跟他們拼了!” “我們聽你的,衝出去!” “打到彈盡糧絕,誓死不投降!” 戰士們情緒激昂,戰況卻愈來愈殘酷。四面受敵,他只好憑感覺,率戰士朝槍聲稍稀落的一方衝過去。而即便是槍聲稀落的一方,也無法阻止死神的降臨。一個倒下了,兩個倒下了!汪奠川的眼睛紅了,可他無能為力!三個、四個……最後只剩下他和另外一個叫作戴學詩的“戰士”。

這時敵人已從四周圍了過來,連槍都不打了,只管嚎叫著要捉活的。這樣的結局卻是汪奠川怎麼都沒有想到的。革命的路,真的就只能走到這裡?僅僅一瞬的想像,他卻流淚了! “媽的,老子跟你們拼了!”汪奠川一聲嚎叫,但剛躍出,身子卻又重重地摔倒在地。就在這時,他的耳邊便響起了一聲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我們投降吧,參謀長!” 這時,雖然他身上已幾十處中彈,爬在地上已不能動彈。聽了戴學詩這句話,他卻奇蹟般地舉起了手槍,槍口衝著戴學詩。但是,他拼命舉起的手槍卻沒子彈了。幾乎是同時,他的身上卻又中了幾十顆罪惡的子彈。子彈的轟擊、致使他的身體變成了一艘漏水的沉船。每掙扎一次,四處都湧動著水一樣的血。 “奠川犧牲了!除一人叛變投敵之外,其它8名戰士也都壯列犧牲!”汪奠川等9人壯烈犧牲的消息,在麻城白果一帶活動的王樹聲和廖榮坤最先得知。一是距離近一些,他們時常聚集,一是國民黨大肆宣傳,他們是如何如何擊斃了第七軍參謀長汪奠川等等,一時傳得神乎其神,8名戰士也被他們說成了80名。

這天晚上,為了下半夜的一次行動,王樹聲他們來到楓樹店住宿。稍事安排之後,王樹聲便將戰士們叫到一起,首先通報消息,最後不無悲壯地說:“奠川是我們的參謀長,他的犧牲對我們第七軍來說,的的確確是個大損失!還有那些戰士們,也都是經過九死一生、死裡逃生才活到今天的!可是,也有人投降!”說到這裡,王樹聲的聲音稍稍大了一些。因為是在通往武漢的大道邊上住宿,後半夜又有任務,所以,他和戰士們都是黑著燈在屋裡蹲著。 廖榮坤在外面轉悠,以應突然發生的變化。黑夜中他能看到戰士的眼睛,也可以揣摸戰士們此刻的心情,可他不能高聲。強壓住內心的痛苦和憤怒,繼續往下說:“這個人我們大家都認識,他叫戴學詩!” 王樹聲說到這裡,夜黑裡的戰士們,忍不住地就有些細微的騷動。前兩天傳說是有人投敵了。可不知道是誰?這會兒聽王樹聲說出了戴學詩的名字,自然就有些驚奇。你一言,我一語,黑暗的屋子裡,到處都是奇怪的竊竊私語——

“學詩?怎麼會呢?” “是呀,我也納悶。那次繳緝私隊的槍,我們就在一起!” “還有攻打羅家崗,他也是沖在前的。臨了還摸出羅保元家一堆銅錢。” “我才不奇怪呢。那次繳了緝私隊的駁殼槍,他自己就留了一支……” “我也不奇怪。攻打羅家崗他是沖在前,可你們知道他拿了羅保元的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 “羅保元的棗木銀飾的銅煙鍋。” “那怎麼沒見過?” “你們怎麼能見得到。他早藏起來了,他還不讓我告訴別人。我問他你怎麼不上繳?你們猜他咋說?你們想都想不出來。他說革命不就為了撈點好處嗎?好處我不要,要一隻旱煙鍋總可以吧?後來我把這事給參謀長講了,參謀長當時說他了解一下情況再說,誰知,參謀長卻……”

說著,這小戰士的聲音就有些哽澀了。 剛才王樹聲是有意讓戰士們多說幾句,後面的話他也好說。這會兒一見這小傢伙忍不住要哭出聲,他就有些心急。要知道,這些戰士們平時都玩得很好,真真的生死與共。況且,這裡面還有許多人都是親戚,要是一哭出來,那不麻煩了,整個楓樹店都會亂了套的。所以,他急忙咳了兩聲。聽著“吱溜吱溜”的流鼻涕聲稍微低落了一些,才慢慢地開口說:“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死了親人,過去的同志又成了今天的叛徒,都是揪人心窩的事。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只管傷心自然不能解決問題,要化悲痛為行動,多打一些敵人,多殺一些土劣。就等於為烈士們報了仇,完成了他們想完成,但沒來得及完成的任務,把革命進行到底,進行到勝利。”

說到這裡,王樹聲稍微頓了一下。外面好像有點騷動,但他沒在乎,接著便說:“至於可恥的叛徒戴學詩,他的行動也不是偶然的。我剛才聽有些同志說,他過去打仗也怪勇敢的,我承認,這傢伙有時是不錯,腦殼也好使。可是,他太自私。這個剛才也有人說了,佔好槍、拿煙鍋,這都不是一個革命戰士應有的行為。時時處處想到的都是自己,關鍵時刻怎麼不投降呢?這個你們再想想。我不多說。現在,我說說我們今天晚上的行動。我們之所以要住到這裡,就是行動方便,也好撤離。這個大家都明白,福田河有個反動頭子彭汝霖,自己是民團團總,又有親戚是國民黨的反動軍官。依仗自己的實力和親戚的勢力,這傢伙橫行鄉里,為非作歹。還經常帶著他的反動武裝向乘馬進攻。大革命失敗後,又奉國民黨的反共命令,屠殺無數革命群眾。尤其是我們上山游擊之後,反革命氣焰更是囂張……”

“有情況!”剛說到這裡,廖榮坤卻突然闖了進來,反手關門的同時,便神神秘秘地說:“剛才我在外面轉悠,忽見四五個賊眉鼠眼的傢伙,前呼後擁地擁著一個大大咧咧的傢伙走了進來。仔細一看,你們猜是誰?”不等大家動腦筋,廖榮坤便忍不住地說出了他的名字“——彭汝霖!” “噢?有這麼巧的事?”王樹聲第一個反應過來。他想,如果真是這傢伙的話,10分鐘之內即可結束戰鬥。利利索索,也算為奠川和同志們報個仇。 “沒錯。把他燒成灰,我也能認出來。”廖榮坤再一次肯定。 “好!這可真是冤家路窄,天賜良機。同志們……”問明情況之後,王樹聲便開始佈置作戰任務,“一定要迅速,10分鐘後撤離楓樹店。”說畢,“嚯”地一聲起立,拉開房門,四下看了看,才輕手輕腳地摸了出去。這邊彭汝霖剛剛進屋,正吆三喝四地打發他的轎夫、隨從乾這幹哪。等屋裡只剩他一人時,便洋洋得意地哼起了一種名叫《禿和尚》的花花調。 剛哼了兩句,楓樹店的老闆娘便把門推開了。 “來啦?”彭汝霖搓著雙手,急步上前,滿心歡喜地問了一句。老闆娘卻哭喪著臉,偷偷看了彭汝霖一眼,便怯怯地說:“她不肯……” “什麼?”彭汝霖的臉也拉長了:“她不肯?她敢說她不肯?!” “是。她是這麼說的。她說她寧可也不……” “罷罷罷!別再囉嗦了。”彭汝霖根本不聽老闆娘的話,待老闆娘住嘴了,他才皮笑肉不笑地走了過去,捏了一把老闆娘的臉,說:“是不是你做了手腳,嗯?” “我怎麼敢?再說,再說……”老闆娘那神妖的臉上一陣潮紅,但話卻被彭汝霖惡恨恨地打斷了:“再說個××!還不快滾出去,今晚要是弄不到人,你就別想活到天亮!滾!” 原來,彭汝霖之所以要投宿楓樹店,又不帶許多人來,全是因了楓樹店的一個小女子所致。說有公幹,其實那是明天、後天都可以辦的事。那女子是附近一豪紳的遠房親戚,從武漢來的那一天被彭汝霖給瞧上了。上下20歲的模樣,嬌嗲嗲的,攪得彭汝霖直心慌。但礙於豪紳的面子,不便輕舉妄動。後又打聽到他的相好——楓樹店的老闆娘——也是豪紳的相好,起初是氣不打一處來,曾思謀著“把這婊子做了算了”,後又想了個法,就叫老闆娘“拉個皮條,算是抵一條命”。不料,那女子卻是不從。每每的禮物甚麼的樣樣收,一張笑臉也把彭汝霖的心給攪得亂亂的。到頭來卻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好不容易有了點動靜,那豪紳昨天啟程剛去武漢,而且那女子多多少少也放出了一句話:“有本事他就來麼。”一聽這話,彭汝霖便以為他的猜想是對的,小女子之所以不依,全是那老傢伙在身邊的緣故。媽的,可真是奇了怪了,舅公竟能管住外甥女的事?不過,他還是歡天喜地地摸著黑來了。不料,她他媽的還是不肯! “這不是拿我彭某人開玩笑嗎?楓樹店周圍百十里,誰敢和我開玩笑?媽的,今晚我就要……” 老闆娘急慌慌地退出去之後,彭汝霖正心煩意亂地在房子想心思,“啪啪啪”卻有人敲門了。 “進來,敲個雞巴敲?” “彭大人……” “啊?”一看敲門人的臉,彭汝霖便就心驚肉跳。不過,驚慌之後,隨即就又恢復了“鎮靜”,臉上堆著笑,說:“原來是樹聲兄!多日不見,想必……”說著,他的手不自覺地就往槍套子上摸。 “別動啦,大人。”王樹聲並不高聲,只把揣在手裡的盒子槍抬了抬,便說:“說來也是不好意思,不期而交,沒想卻壞了大人您的好事。” 彭汝霖的臉一下紅了,怪模怪樣地看了王樹聲一眼,竟不知說什麼才好:“別,別,別……”“別”了半天,就是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別想美夢了,大人!舉起你的手來,退到牆跟上。”慢慢地說著,王樹聲這才提高了嗓門:“說!你到楓樹店來幹什麼?” “你,你不都聽到了?” “還有!”剛才在外面收拾彭汝霖的隨從時,王樹聲已得知彭汝霖明天就要上武漢去,具體幹什麼,隨從們卻不知道。所以,他要問個究竟。否則,他也不會隻身闖進來。怎麼說,他們都是互相認識的。這點,彭汝霖心裡也清楚,雖沒有私交,卻相互知道,都是大名鼎鼎的人。 當然,彭汝霖也知道王樹聲問的是什麼事。也知道他的手下人已被王樹聲解決了,這會兒說不定房子的周圍到處都是槍眼,否則,王樹聲是沒這麼大膽子來冒這個險的。可他不想說,剛才讓他們聽到那些就已經夠丟臉的了,這會兒再把這事通出去,那他媽還有什麼臉面呢?又不敢明著頂,所以,就想含含糊糊地回王樹聲的話:“真的沒有了,你也聽到了,都是私事。” “武漢呢?” “也是私事,不信你問問他們去。” 看來這傢伙是不想說,可王樹聲卻極想知道這傢伙到武漢去幹什麼。如此“重要”的一個人,在第七軍活動頻繁的時刻,是不會無緣無故地出這趟差的。想到這裡,王樹聲手裡的槍口稍微一擺,前門和後窗一下就跳進來七八個人。 一看這陣勢,彭汝霖的腿肚子便開始發抖。一邊發抖,一邊囉囉嗦嗦地說:“這,這……” “不好意思,讓你受點委屈,上!”王樹聲輕輕的一聲命令,訓練有素的戰士們便一擁而上,只眨眼的功夫,彭汝霖就被五花大綁起來。這傢伙自知死路一條,這會兒便擰起脖子開始叫罵了:“好哇,王樹聲!我操你八輩子祖宗!” “咣”的一聲,一個戰士閃電般地對他的腦袋就是一拳。接著腳下一踹:“我讓你罵!”“撲嗵”一聲,彭汝霖便跪倒在地。 “現在可以說了吧?”王樹聲依然不溫不火,這在他卻是極少見的。 彭汝霖還是擰著脖子漲著臉,叫罵不止。 “堵上他的嘴,搜!”王樹聲這才火了。本來是10分鐘的戰鬥,沒想到叫這傢伙拖了這麼久。還不能耽擱太久,只要周圍有點什麼動靜,這傢伙的叫聲就會發生作用。還不如快快地搜他一遍,萬一搜不出什麼蛛絲馬跡,也只能結束戰鬥,立即撤出楓樹店。不料,在這傢伙身上卻搜出了一封信,信上明明白白地寫著,要他火速赴漢口領槍,回來後立即擴大、充實各地民團,鎮壓革命力量。至此,王樹聲才意外地弄明白了這傢伙武漢之行的目的。而見信被搜出,彭汝霖更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脖子一擰一擰的,塞著棉套的嘴巴也一鼓一鼓。 “拉出去!慢,放了他的轎夫、隨從,就地處置彭汝霖!”王樹聲話音一落,彭汝霖旋即被拖了出去。第二天一大早,楓樹店周圍的群眾紛紛湧到楓樹店。親眼目睹了彭汝霖的死相之後,各種傳說不徑而走—— “共產黨是不會失敗的!” “革命軍遲早都得打回來!” 當楓樹店的勞苦大眾,奔走相告於田間、地頭時,王樹聲已經連夜趕到了河口以北,正和吳光洽談論是否去漢口,冒充彭汝霖的人去“領”那批槍。 “我覺得這是個機會,只要我們小心,就出不了問題。再說,也可找一找組織上的人。”王樹聲說。 “不行。”吳光浩一開始就不同意,這會兒見王樹聲還是戀戀不捨,就很認真地說:“我們的工作剛剛展開。雖說奠川不幸犧牲,可在犧牲之前,他已經打開了黃陂、孝感一帶的局面。克敏和其虛他們也乾得熱火朝天,前幾天在黃安至漢口的大道上,打死了被黃安人民叫做'曹屠夫'的公安局長。影響很大,人民群眾無不拍手稱快。還有你,下山不幾天,光槍就繳了20多支,這又處死了惡棍彭汝霖。這就要求我們要趁熱打鐵,把這些成果鞏固下來,再發揚光大。”說到這裡,吳光浩稍作停頓,把放在地上的茶碗往王樹聲跟前推了推,接著說:“當然,我也想得到那批槍。可是,在沒有絕對把握的情況下,我們不能去冒這個險!奠川已經不在了,如果你們誰再有個閃失,我們第七軍可怎麼辦呢?何況,這邊的形勢正在朝著有利於我們的方面發展。你聽說了嗎?” “什麼?”王樹聲一時沒聽明白,連忙問了一句。 “看來你還不知。樹聲,這可是一次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說著,吳光浩便激動地站了起來。王樹聲本想問一問,但見他這樣高興,就沒有開口,而是聽他說:“國民黨十二軍與桂系十八軍發生衝突,十二軍已灰溜溜地開始往河南撤退。這樣以來,黃麻地區就是我們的天下!”說到這兒,吳光浩才轉過身來,兩眼放著興奮的光芒,“你說,我能同意你的要求嗎?” “不能。”王樹聲一聽這消息,馬上也有些激動,說:“如此一來,我們就有機會全部撤回黃麻,亮亮堂堂乾一場!” “說的極是,極是。所以……” “我這就走人,也好讓同志們都高興高興。” “好吧,那我就不留你了。” 見王樹聲已經站了起來,吳光浩就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訴同志們,攢足勁,大膽幹。為早日返回黃麻,幹幾件漂漂亮亮的事!” 說畢,王樹聲轉身就走出了他的破廟。他跟著走了幾步,站在春意正濃的夜幕之中,忽然覺得渾身的骨節都得了春風似的,沒有一處不感到舒服。雖然眼下還聯繫不上上級黨組織,可他覺得他們已經有覺悟、有能力來利用並把握好這次機會,在黃麻地區再一次掀起革命鬥爭的狂潮! 這麼作想時,他又想到了戴克敏。在這次游擊下山的各小組裡,就數戴克敏和徐其虛他們進入的最深。如果他們成功了,返回黃麻,那就是刻不容緩的事! 與王樹聲他們相比,下山之後,戴克敏和徐其虛便直接打入敵人的心臟,活動在黃安最為敏感的七里、紫雲區。秘密聯繫群眾,神出鬼沒地打擊敵人。雖然沒有大塊大塊的戰果和收穫,卻也攪得敵人晝夜不得安寧。直接造成一種影響,第七軍馬上就要打回來,鼓舞人民群眾的鬥志,使他們始終堅信,革命一定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4月初,當他們得知敵十二軍撤回河南的消息後,戴克敏立即率領他的小分隊,裝扮成紳士、賣柴的、算命的,連夜潛回“情鄉團”、“民團”等反動勢力活動最猖狂的紫雲區,隱蔽到清水塘的岳父家。 一進岳父家的門,白髮蒼蒼的老岳父握任戴克敏的手,一語未出,即老淚橫流。 原來,自他們上了木蘭山之後,四個月來,黃安的豪紳地主,夥同敵第十二軍教導師聞清霖部,組織“鏟共團”、“清鄉團”等反動地主武裝,視七里、紫雲區為“匪區”,大肆燒殺掠搶,見人就捉,捉去就殺。有一次就殺害了四百多! 尤其是戴克敏的家,更是無法言說。 敵人對戴克敏等黃麻起義的領導人恨之入骨,到處設卡布哨,通告懸賞,企圖一網打盡。當他們的陰謀未能得逞時,就捕殺戴克敏等起義領導人和共產黨員的家屬、親屬,以發洩他們的仇恨。戴克敏的叔父戴先伯、戴先誠、戴先治、戴先敬和舅舅高壽成等九位親人,在上戴家村竟被敵人一次殺害。戴克敏的母親和弟妹被迫逃到姑姑家躲避,後因叛徒告密,窮追不捨,也被敵人抓去關了起來。直到戴克敏的外祖母花錢營救,才使他們倖免一死。 就在戴克敏他們這次回到七里、紫雲一帶活動時,得知消息的一隊民團亦立即駐紮在上戴家村戴克敏家中,等待捉拿戴克敏。戰友的犧牲,親人的遭難,使戴克敏悲痛萬分!復仇的怒火不住地在胸中激起,我要消滅上戴家村的反動民團,為死難的革命烈士和死去的親人報仇。握住岳父老人的手,他當即就作出了決定。隨後他又怕不妥,小分隊打一個民團的反動派,說什麼也是一場硬仗。所以,便設法與吳光浩取得了聯繫。沒想到吳光浩堅決支持,還帶回來一張充滿信心和希望的紙條:消滅上戴家村民團,為打回黃麻老家拉開胜利的序幕! 戴克敏信心更足了。經過三番五次的偵察和研究,4月7日夜晚,戴克敏率全隊戰士從清水塘隱蔽處出發,乘著一彎新月,星夜馳奔上戴家村。這是戴克敏自己的家,如今卻被反動民團霸占。壓住滿胸的怒火,戴克敏率隊迅速包圍了民團的住房。 這時,戰士的腳步聲驚動了村里的狗。尚未破門而入,狗便“汪汪汪”地叫了起來。 聽到狗叫聲,民團哨兵也喊了一聲:“哪個?” 戴克敏一個箭步衝上去,低沉有力地吼道:“老子!”一刀便解決了哨兵。戴克敏和戰士們隨即破門而入。團丁們正吵吵鬧鬧地在燈下賭牌,團長鄭維席則在一旁若無其事地寫著清明節上祖墳的靈牌。 “媽的!你倒是孝順!”戴克敏一擺頭,破門便是一聲怒吼:“不許動!” 鄭維席的毛筆落地了,賭牌的團丁們也嚇得目瞪口呆。等他們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時,便像捅開的馬蜂窩一樣,四處奪門而逃! 鄭維席多了個心眼。等他明白眼前站的正是夢中的戴克敏時,便假裝拾筆,悄悄地溜到了桌子底下,趁著混亂,就爬著跑了出去。 戴克敏哪里肯放,一旦發現他的企圖,轉身就追將過去。當他跑到一池塘邊,準備跳進池塘時,戴克敏便沉穩地舉起槍,“砰”的一聲,鄭維席的後腦勺便開了花。隨即跌入池塘,平靜的水面立時就泛起團團泥漿。 上戴家村的民團消失了,附近檀樹崗的民團聞風而逃。紫雲區的革命局面復又打開,戴克敏乃派程啟光上河口以北去通知吳光浩,要求第七軍全部返回紫雲區。 接到戴克敏的消息,吳光浩自然是滿心歡喜。但他沒有立即作出返回黃麻的決定,而是派人將戴克敏、徐其虛、王樹聲、廖榮坤等人召集到陳秀衝。 見了戴克敏,吳光浩立即上前。握住他的手,高興地說:“克敏,我的黨代表。是要我來感謝你,還是讓黃麻人民感謝你呢?” “說錯了,軍長同志,應該感謝革命才對哪!”戴克敏也俏皮地說了一句。隨後又說:“我也是太高興了,一時竟忘了應該開個會什麼的。”說著,還有點不好意思地朝吳光浩笑了笑。 吳光浩本來想等一會兒再談這個問題,但見戴克敏主動提出來,就不客氣地笑著說:“開個會不是'什麼的',而是必須開。你想一想,我們出來四個多月了,我們的中心區發生了多大的變化!還有我們自己,也是需要重新認識一下的。照你的話說,也是一個新階段的開始。既然是新階段的開始,總得有個目標、方針什麼的,對不對?” “對倒是對,不過。”戴克敏說到這裡,故意作出一副嚴肅的樣子,讓吳光浩莫名其妙,連忙問道:“不過什麼?” “不過目標、方針也不是'什麼的',這是一個嚴肅的問題。”不等說畢,自己便忍不住地笑了起來。而他這麼一說,吳光浩才明白了:“好哇,你在報復我。”說著,就和戴克敏鬧了起來。 戴克敏正要奪門而逃,卻被剛要進門的王樹聲給堵住了:“做了什麼壞事要奪門而逃?”王樹聲故意板著臉,戴克敏見是多時不見的王樹聲,高興得出手就是一拳:“你還活著?這麼長時間沒消息,我還以為……” 話一說到這裡,戴克敏馬上住口。可是已經晚了,剛才還在樂呵呵地打鬧,一聽這話,他們的心馬上就繃得緊緊的。 他們想起了汪奠川!想起了在20多天的游擊活動中犧牲了的那些可愛的戰士們。 戴克敏自知失言,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眨巴著眼睛看了看吳光浩。似乎有點奇怪,在他們一堆人裡面,就數吳光浩個頭小,身子也瘦。可無論遇到什麼難辦的事,又都找吳光浩。以前有潘忠汝在,吳光浩還不怎麼突出,自從上了木蘭山之後。不自覺地,他就成了這一幫人的中心。此刻見戴克敏看他,他便抬頭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雖然他心中的那根弦也被戴克敏給觸動了,可這畢竟是一個無法迴避的事實。所以,重新回過頭來後,他便認真地開口說道:“我知道,克敏無形中把我們大家的心思都說破了,這也在所難勉。自從攻打黃安之後,我們許多、許多的同志和人民群眾,先後都倒在了敵人瘋狂屠殺的血泊當中。忠汝、濟璜、志仁、文蔚、奠川等等,無法用數量來統計的革命同志,都先我們而去了。對於我們第七軍來說,這種損失是無法估量的;對於黃麻人民來說,這種損失也是無法估量的。據我所知,僅克敏一家,就有九位親人被敵人一次屠殺,這是損失,是悲痛,是災難!但歸根結蒂,對於我們革命戰士來說,這就是仇恨,是決心,是力量。所以,在返回黃麻之前,我提議召開這次會議。為了先於我們而去的同志,為了受盡折磨和苦難的人民群眾,當然,也為了我們第七軍的生存和發展。我覺得,我們有必要總結一下前一段鬥爭和游擊的經驗教訓,明確返回黃麻地區開展游擊戰爭的方針、方法和內容。使我們能夠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地走向前途,一步一步地走向勝利。” 說到這兒,吳光浩忽然意識到,會議實際上已經開始了,而剛到的同誌有的連口水都還沒喝。所以,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真不好意思,你們看,大家都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喝口水,我這'報告'就作上了。這樣吧,稍微休息一下,我們再接著開會。就我剛才說的問題,大家也可以考慮一下。好不好?” “不好。”戴克敏這會可活過來了,衝著吳光浩,就是一句玩笑:“既是休息,就不能考慮問題;若要考慮問題,焉能以休息視之?同志們說是不是?” “是——”十來個人竟是異口同聲。吳光浩高興了。克敏能有這麼大的號召力,以後的工作就好辦多了。 自然,他們誰也沒有去“休息”,起哄、說笑了一陣子,王樹聲便開始發言,三言兩語,就把內容引進了正題。接著,戴克敏、曹學楷、徐朋人、廖榮坤等一一發言,或者同時你一句我一句地發言。不多時,會議的主要內容已理出一個頭緒。 因為吳光浩是會議的召集者,剛才又發表了他的開場白。所以,這會兒基本上是拿耳朵在聽。時不時地往破廟的破窗外瞟一眼,滿園的春光也是生機勃勃而無法抑制。 最後,在統一大家認識的基礎上,戴克敏作了總結髮言,明確提出了返回黃麻地區的鬥爭方針和游擊內容——“以原暴動區為基礎”,“用游擊戰爭方式號召群眾”,“首先消滅反動民團、大打反動分子”,“不打城市”;“建立黨團組織”,“尋找避難同志”,“宣傳地主國民黨的罪惡”,“實行土地革命”。 最後,戴克敏幾乎是喊著說:“清明之夜,全軍人馬進軍黃麻!” 1928年的清明之夜,在軍長吳光浩和黨代表戴克敏的統領下,第七軍全部人馬浩浩蕩盪地向黃麻地區進發。沿途清掃解決了檀樹崗、袁英河、乘馬等地反動民團。槍聲振奮了日夜盼望工農革命軍回來的黃麻人民群眾,更有堅持就地鬥爭的吳煥先、王秀松、吳先籌、甘濟時等,不失時機,立即領導廣大農民配合第七軍,向土豪劣紳、反動民團發動全面、徹底的進攻。每到一地作戰,附近群眾便成群結隊,主動助戰。金戈鐵馬,人海如潮。自消滅乘馬反動民團之後,先後殲滅和趕跑了長衝、兩道橋、長塘邊、潭家河、料棚等地的地主武裝。 黃麻地區的革命鬥爭又活躍起來了。紅紅火火,轟轟烈烈。張口是革命,閉口是行動。 一時間,隨著革命的不斷勝利和形勢的飛速發展,興高彩烈的人民群眾便為他們稱之為“第二次暴動”的革命運動,編出了許多到處都在傳唱的歌謠—— 另外還有“雇農歌”、“婦女歌”、“十二月歌”等親切而熱烈的歌謠。酷愛編寫歌謠的王秀松,不但自己編寫、教唱這些歌,身上還備個小本本,走到哪,唱到哪;編到哪,記到哪。一時間,他的小本本上記的幾乎都是這些歌謠—— 十二月梅花開,紅旗飄起來,工農專政,無產獨裁。 但是,正當黃麻地區革命鬥爭再次興起的時候,桂系軍閥又很快加緊了對黃麻地區的瘋狂進攻。 4月中旬,胡宗鋒出任湖北省“清鄉督辦”,第十八軍軍長陶鈞親任“清鄉會辦”,立即派出3000人馬,火速進駐七里坪、乘馬崗、箭廠河等大小集鎮,幫助土豪劣紳組織、恢復“清鄉團”,到處安設反動據點,實行嚴密的控制和不斷的“清剿”。 對於吳光浩和戴克敏他們來說,敵人的進攻和“清剿”,已是“意料中的事”。所以,面對13軍的“清剿”,吳光浩則沉著應戰。為了擺脫他們的“清剿”,他們緊緊地依靠群眾,依托黃安、麻城、河南光山三省交界的摩云山、羚羊山、木城寨、光裕山之間險要地勢,利用兩省軍閥行動不盡一致的空隙和矛盾,跳來跳去,輾轉游擊。但是,時刻處於流動游擊之中的部隊,往往一天要轉移好幾個地方,不但休息無法保障,給養也非常困難。至於兵員,也難以得到相應的補充。 漸漸地,在輾轉反复的“游擊戰爭”中,吳光浩的心裡復又萌動著上木蘭山之前的“割據”思想。雖然幾個月之後的今天與幾個月之前上木蘭山的情形有所不同,但有所不同的情形卻更加有力地衝擊著他的思想。 “如果革命的隊伍不願意和帝國主義及其走狗妥協,而要堅持地奮鬥下去,如果革命的隊伍要準備積極和鍛煉自己的力量,並避免在力量不夠的時候和強大的敵人決定勝負的戰鬥,那就必須把落後的農村造成先進的鞏固的根據地,藉以長期戰鬥中逐步的爭取革命的全部勝利。”這是毛澤東關於中國革命如何進行的精闢論述。 吳光浩在1928年5月的黃麻地區當然無法得到如此純粹的“英明指示”,甚至,連湖北省委都無法取得聯繫。可是,他的思想已經開始跳動,開始明晰,開始意識到了毛澤東的“指示”只能是生存、發展,以至於取得勝利的唯一出路。 於是,跳出黃麻地區的紛亂之多,越過革命鬥爭的種種殘酷和喜悅,他的目光便盯上了河南光山南部的柴山堡。當然,對於活動於羅霄山脈的毛澤東,雖然早有所聞,但他卻不知,就在他躍躍欲試地嚮往柴山堡時,4月28日,朱德、毛澤東所率各部,已經勝利會師於羅霄山脈中段的井岡山。 5月4日,兩路人馬合編為中國工農革命軍第四軍,大名鼎鼎的朱德、毛澤東、陳毅,分別出任軍長、黨代表、政治部主任。全軍兵強馬壯,人槍過萬。已開中國工農紅軍歷史之先河。當然,他更無法理喻,事實上也來不及預示,這一中國革命史上,舉世囑目的重大事件。 但是,吳光浩的感覺是靈敏的,態度也是十分的鮮明、堅決。第十八軍軍長陶鉤的騷擾和“清剿”,只能使他的決心來得更迅速、更徹底。 “克敏——” “什麼事?”一日,部隊輾轉近百里,剛到宿營地,吳光浩就來到戴克敏身後。他不知道戴克敏正在低頭忙活什麼,叫了一聲,他的答應卻頗不耐煩,頭都不抬一下。 “哦,又放炮(泡)了。”吳光浩伸出頭一看,才發現了戴克敏不甚耐煩的原因。微微一笑,就坐在了他的身邊。 明明知道吳光浩找他有事,否則,他是不會這麼悠閒的。人坐在那裡,手裡還拿根枝條,隨手在地上劃來劃去。但戴克敏腳上的那個大砲(泡)一時卻放不響,遲鈍的石頭片硬是拿它沒辦法。所以,戴克敏也較上勁了,非要放了不可。 吳光浩也不言語,只笑咪咪地盯著戴克敏,看他齜牙咧嘴,拿腳上的水泡過意不去。 實在無法,戴克敏乾脆把腳一伸,伸到吳光浩跟前,下命令似的:“幫幫忙,軍長同志。” “嗬,這可是笑話了。要是戰士們知道他們的黨代表連炮(泡)都放不了,我可有好戲看了。”吳光浩藉機調侃了戴克敏一頓。嘴裡說話的同時,手卻沒閒著。隨手揀了一塊石片,很自然地就抬起了戴克敏伸過來的腳。但腳一抱起來,他卻傻眼了:“你是怎麼搞的嘛,都快脫皮了,你還在放?”原來,戴克敏的腳上根本不只是一個泡,新的舊的連在一起,一串一串的,有的地方都磨得出了血。 “快放吧,不放更疼。”見吳光浩下不了手,戴克敏就催了一句。炮(泡)是放了,但放下戴克敏的腳以後,吳光浩便不再開玩笑了,他說:“我找你就是來談這個問題的。” “放炮(泡),不會吧?”戴克敏還是樂呵呵的。一開口,他就知道吳光浩要談什麼,這會兒卻和他開玩笑。腳太疼了,讓它吹吹風再說吧。 “是放炮(泡)問題,我的'炮(泡)兵司令'。” “噢,那就快說吧。到哪兒才能不跑路,你只管說就是。”吳光浩就喜歡戴克敏這個樣子,多嚴肅的話題,都能讓他說成笑話,反過來,再有笑的笑話,他都能說成鐵板一塊。別人捧腹大笑,他卻一本正經。而且思維敏捷,只要你提上半句話,他馬上就能接到下半句。又不急於表現自己,每每說出的話,看上去都是自然而然。既能讓人接受,又不至於使人難堪,或者是暴露出一星半點兒的盛氣凌人。這會兒見他已經進入了“主題”,吳光浩便省去了好多鋪墊,開口就是三個字:“柴山堡”。 “說說理由看。”戴克敏手裡抱著腳,頭卻歪過來衝吳光浩怪模怪樣地一笑。 吳光浩明白了,這傢伙心裡已經有數了,很可能也想到了柴山堡,卻不先說,要“罰”他給他道個一、二、三。也好,看他那可憐樣,叫他說我也不忍心。這麼一尋思,吳光浩手裡的枝條就丟到了一邊,說:“是不是按你當時的說法,地理、環境和群眾基礎什麼的,都來分個類?” “隨便,隨便,不費本人的心思就行。”戴克敏聽出吳光浩是說他那次講述上木蘭山的理由的事,不勉一笑,口吻也是十分的“大度”。心裡卻在想,彼一時,此一時,彼此相間,我們“走”了多少路呵!無論如何,我們都得建立自己的據點。否則,打不垮也得被敵人“追”垮、“拖垮”的。所以,看上去他雖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實際上,心裡比誰都著急。 “柴山堡你是知道的,”吳光浩開講了:“去過也不止一兩次。按說是河南光山的地界。也不大,約摸30裡的樣子。但人口密集,比木蘭山周圍的人都多,約有1.5萬左右。根據我們面臨的實際困難,之所以要把部隊拉上去,主要是基於下面幾點考慮。 “第一,柴山堡雖屬河南光山南部,卻與湖北我們黃安和麻城交界,是'雞叫聞三省'的'三不管的地方',敵人統治的力量比較薄弱。現在還沒有正兒八經的正規軍駐紮。聽樹聲他們說,當地的土劣多數逃亡在外,原來的反革命紅槍會,由於多次遭到我們的打擊,還有許多群眾的日益覺悟,也並不堅決與我們為敵。我們可以邊打邊拉,爭取瓦解一些武裝。這樣一來,反革命的勢力就更薄弱了。而湖北這邊的十八軍出動,我們已經領略了多次,他們一般是朝發夕歸,不常駐留。這就為我們休息和恢復提供了條件。這是第一點。你聽著沒有。”見戴克敏手裡卻多了一根劃來劃去的枝條,吳光浩忍不住便問了一句。 “聽著呢,你快往下說。”戴克敏卻一本正經。 吳光浩又說:“第二,就是你先前說的地理情況。與木蘭山相比,柴山堡的地勢更加險要,崇山峻嶺,延綿不斷,而且物產極為豐富,便於我們長期堅持游擊戰爭。聽說……” 說到這兒,戴克敏卻提了一個問題,打斷了吳光浩的話:“長期是一個什麼概念?” “長期?”吳光浩正要舉個實例來說明,這會兒卻不得不回答戴克敏的“長期”問題:“這個問題我也沒有細想過,或者說是仔細想過,而沒有結果。你知道,我們至今沒有和組織聯繫上,有許多事情都得摸索著來。既被環境所迫,也要自覺、積極地思考一些問題。'長期'是個什麼概念我現在說不准,可有一點是肯定的,只要我們能堅持下來,就一定能夠取得勝利。”說到這兒,吳光浩頓了一下,見戴克敏沒什麼反應,就又回到了他的思路:“麻城有個許世友,你知道不?” “知道。榮坤他們常說起。” “自黃安失利之後,帶著他的砲隊,他就一直在深山老林裡打游擊。'天當被,地當床,深山密林與敵捉迷藏。'敵人捉不到許世友,雖然燒了他的房,還懸賞大洋要他的頭,可至今都還在山上,不時下山,今天摸'清鄉團'的崗,明天搗土劣的老窩,搞得敵人三昏六迷的,一點辦法都沒有。許世友一人尚能堅持下來,我想我們第七軍也不成問題。” “第三呢?” “第三你我都該明了。不過,我還是派樹聲和榮坤,還有秀松和學楷專門去調查了一下。你猜結果怎麼樣?” “七里坪、乘馬崗都打了土豪,不交租,不分田!我們為什麼還要替他們(土豪劣紳)賣命?” “你怎麼知道?”知道是肯定的,他能一字不差的學當地群眾的話,卻叫吳光浩吃驚。 “報告軍長同志,那天我正好和樹聲他們在一起。” “原來是這樣呀。怎麼不早說呢?”受戴克敏的影響,一高興,吳光浩便覺得十分的輕鬆,出口就是一句玩笑:“還敢隱情不報,該當何罪?” 一向不善開玩笑,猛聽吳光浩這麼一說,戴克敏一下樂了,笑得合不攏嘴。邊笑邊說:“'還敢隱情不報,該當何罪?'都是帝王將相那一套。聖上息怒,臣子這就如實禀報……” 說著說著,炊事員喊了幾聲“開飯嘍”,倆人都沒有聽見。害得炊事員跑到他倆跟前,才一前一後地站了起來邊走邊說。 “不過,”戴克敏先說:“那裡的群眾基礎確實不錯,受我們這邊影響不小,要求進行土地革命的願望很強烈。還有……” “這應該是第四點。” “應該是第四點,”這會兒戴克敏卻沒有笑,他知道,打游擊是一回事,而要拉出去佔地盤,就像上次上木蘭山,工作即便好做,也得有理有據才行:“柴山堡和我們黃安、麻城的紫雲、乘馬毗連,我們要是開到柴山堡,既可以利用敵人的空隙得到充分的休整,發動群眾,開劈新區的工作,還可以保持與黃安老區的聯繫,隨時支持老區人民的鬥爭。是不是?” “是。”戴克敏一說畢,吳光浩便肯定了他的意見。同時站在原地,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出來。 “還在想什麼?” “我在想,”這時吳光浩卻沒了一點兒頑皮的意思,看了戴克敏一眼,口吻便簡潔而有力:“事不宜遲。吃過晚飯,立即召開會議。提出我們的設想,聽聽同志們的想法。討論一下,最終達成共識,盡可能快地開進柴山堡。” “好的。吃過飯我就去通知。” 是夜,吳光浩、戴克敏便召集徐其虛、王秀松、徐朋人、王樹聲、廖榮坤等人在清水塘召開會議。 5月的大別山麓,山青水秀,杜鵑火紅。與會同志,個個精神飽滿,信心十足。 照例,會議的開場白由吳光浩來說。與將近半年前木城寨破廟裡的那一次會議相比,吳光浩更是口若懸河,成竹在胸。當他最後說到“在恢復老區工作的同時,積極開展柴山堡地區的工作,以便在黃、麻、光三具交界的摩云山、羚羊山、木城寨、光裕山之間,創造一個比較穩定的,有利於我們生存、發展的立足點,並以此作為開展對敵鬥爭的依托”時,興奮的掌聲即刻在寧靜夏夜的清水塘迴盪開來。 接著,戴克敏就木蘭山游擊的情況及“二次暴動”的勝利,進行了總結性的發言。 之後,吳光浩又將開闢柴山堡的計劃,及將部隊改編為三個中隊的打算通報與會同志,幾乎沒有什麼異議,決定便形成了。開闢柴山堡地區,建立比較穩定的立足點。 當然,吳光浩他們誰也沒有自覺地意識到,這個決定,實際上就是“工農武裝割據”道路在鄂豫皖邊界的最初反映,是創建鄂豫皖革命根據地的萌芽。但是,他們明白,這是第七軍發展史上的一個重要里程碑。只要擁有柴山堡這塊地盤,開展對敵鬥爭就將擁有從容不迫的重要依托。 正因為如此,雖然他們沒有明確的意識,實際上,“工農武裝割據”的偉大實踐,在他們風風火火的行動中,已經勢不可擋地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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