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喋血大別山·黃麻暴動紀實

第8章 第八章明月秋霜

忠汝沒有了,志仁沒有了,許多的同志都沒有了…… “他們因為所信的主義,犧牲了別的一切,用骨肉砸鈍了鋒刃,血液澆滅了火焰。在刀光火色的衰微中,看出了一種薄明的天色,便是新世紀的曙光。” 此刻,當吳光浩帶著突圍出來的部分人馬來到黃安城北20裡的古峰嶺時,他並不知道,這樣的話是偉大的魯迅先生,深深地寄予革命者的同情和期望。但是,當他周圍多是扛長矛、拿大刀的農民義勇隊隊員,呼喊著要“打回去,替潘司令報仇”時,他卻強壓悲憤,以異常冷靜的口吻,一字一頓他說:“革命是長期的,我們不能為一座城池就和反動派拼死,將來總有一天,我們會再次把黃安打下的。同志們的血,都不會白白地流!” 一樣的沉痛,一樣的悲壯,同一時代的智識之士和勇猛的鬥士,似乎都在近乎天籟的魂魄飛揚之時,期待並追求著“一種薄明的天色”。

然而,1927年的冬天卻是血淋淋的,異常寒冷。 11月中旬,桂系軍閥打敗統治湘、鄂、皖三省的新軍閥唐生智,於15日占領武漢三鎮。從此時起,至1929年4月桂系軍閥退出鄂境,這一年半時間,是湖北歷史上最黑暗、最恐怖的歲月。長江兩岸,到處都是殺人的槍聲,荊楚大地,頓然沉浸在血泊之中。 當年的項羽,在四面楚歌聲中,尚有餘暇而飲酒唱和“虞兮!虞兮!奈若何”! 而今,在國民黨第十二軍教導師突襲黃安城、血腥殺戮鄂東軍的同時,武漢三鎮同樣處於腥風血雨之中,繼國民黨左派著名人士李漢俊、詹大悲被捕殺之後,鄰近詹大悲居住的“共產黨大頭目”董必武,竟來不及告子別妻,在一片追殺聲中,不得不連夜潛入法租界的朋友家。第二天夜裡,方趁夜色而化裝成水手,才得以登上英商安慶輪,從此告別武漢,流亡日本,幾經周折,半年後才到達社會主義蘇聯。而自董必武逃亡日本之後,從兩湖到沿海,各路起義軍紛紛落馬。曾經異常勇敢地領導著湖北各地秋收起義的省委書記羅亦農、陳喬年(陳獨秀之子),亦在上海相繼被捕,慘遭殺害。

吳光浩的人馬剛剛退到七里坪,尚未站穩腳跟,聞清霖部的追兵、河南光山的紅槍會,就從四面八方圍追打殺過來。這時天色尚未大亮,黎明時的寒冷,正霜一樣地蜇殺著這支剛剛從血里火裡殺將出來的隊伍。聽到了四周的吶喊聲、槍砲聲,吳光浩知道他們是追殺過來了。情況嚴重,看來他們是大有不消我們不止的勢頭!在這樣的時候,拼是沒有出路的,除非拼個魚死網破。可如此以來,這支隊伍怎麼辦?以後的革命誰來搞? !不行,說什麼都得把這支隊伍保存下來。這不僅僅是忠汝的遺囑,更是革命鬥爭的需要。 所以,無論正在節節逼近的槍聲和吶喊聲是怎樣的囂張,吳光浩卻是十分的沉著,耐心地對周圍同志做著解釋的工作:“到了這時,我們只有分散開來,先把自己保護起來,才能圖謀日後的報仇。如果我們都拼了,那就會徹底完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況我們只是暫時迴避。就這樣,我現在命令:所有人馬,立即分散隱蔽起來,保存實力,就是最大的勝利。”

槍聲越來越急,喊聲越來越緊,但圍在吳光浩周圍的人馬,卻沒一個人動。吳光浩急了,隨即拔出盒子槍,“砰”地朝天放了一槍,這才有人開始朝北面的山林撤退。等所有人都在“嗖嗖”作響的槍聲中,一步一回頭地撒進了北面密密的山林時,吳光浩正要尋一處隱蔽的地方藏身,吳煥先卻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到了他的背後:“快跟我走!” “誰?”吳光浩一下跳了起來,但等看清是吳煥先時,才忙把槍收了起來,驚訝地問。 “你怎麼來了?”剛才他還在想,要不要先到太平寨先躲一躲,然後再看看麻城的情況。自從部隊突出黃安之後,蔡濟璜和他就失去了聯繫。還有戴克敏、吳煥先、劉文蔚、汪奠川、王樹聲等,也都不知去向。沒想吳煥先卻突然出現了,他實在是又驚又喜,只問了一句,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吳煥先卻裝著一副蠻不在乎的樣子,見吳光浩先是一驚,就得意洋洋地反問了一句:“我怎麼就不能來呢?” 正說著,“嗖”的一聲,一顆子彈就從他的耳旁飛過,不偏不倚,正好扎在他身後的一顆樹幹上。緊接著“嗷嗷”亂叫的吶喊聲也一聲一聲地飄了過來。 “快走!這裡不是久留之地!”說著,吳煥先一把扯起吳光浩,飛身就往更深處的林子跑了進去。足足跑了兩個多小時,吳光浩和吳煥先才擺脫了敵人,按照吳煥先的提議,他倆準備到他的一個親戚家躲一躲。 “他家離這兒不遠,是過去紅學的學友。也算是親戚吧,咱先到他家看看去。” 東藏西躲,倆人好不容易來到吳煥先這位親戚家。這位親戚的眼睛卻只盯著吳光浩看。 “這是我們司令,我倆想在這呆幾天。”

親戚卻不答話,還是盯著吳光浩看。 吳光浩笑嘻嘻地看著他,也不言語。 其實打一進門,他就發現這“親戚”並不是什麼好親戚。但見吳煥先好像是很熟識的樣子,又是端水,又是找煙,就沒怎麼往心裡去。但見這會兒這位“親戚”還是不開口,臉上也不露點兒笑容,吳光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隨時撤退。同時,他用眼睛給吳煥先暗示了一下,但吳煥先卻深然不覺,沒事人兒一樣的。 “這傢伙,什麼時候認的這門親戚。說不定,今天就得栽在他手裡。”吳光浩想。 果不其然,等他們倆人都坐下來端著碗喝水時,那親戚這才訕笑著說:“你倆先坐,我去買盒煙去。” “好的好的。”吳光浩這也才說第一句話,說著就站了起來。但等那親戚一出門,吳煥先也“嚯”地站了起來,拉住吳光浩的手:“快走!”只說了一聲,人就躥到了院子的後牆跟。原來,這傢伙心裡也是有數的。吳光浩急忙追了過去,吳煥先卻飛一樣的,一翻身就騎在了牆頭上。一把拉過吳光浩,跳下牆,一前一後,不顧命地就往山里跑。

不多時,那親戚家的後牆上,便就冒出了十幾顆冬瓜一樣的腦袋。一聲槍響,十幾個人馬也紛紛落地,隨著吳光浩他們跑過的方向,又是打槍,又是喊叫地追了過去。 這已經是12月6日的下午,黃安城的血跡隨著敵教導師的追殺,也點點滴滴地,蔓延到了七里坪。 文昌宮前,成了敵教導師及土豪劣紳的第一個殺入場! 雖然只有一個上午的時間,雖然敵人還在忙於追殺逃得四散的鄂東軍和農民義勇隊,可他們的“鏟共團”卻蒼蠅一樣,一嗅到血腥和腐臭氣味,便嗡嗡嚶嚶地開始叫喚了。 藍天像冰凌,太陽像豬血。 七里坪沒有來得及逃脫的93名無辜的群眾,被“鏟共團”押到了文昌宮前的平壩上。 地主老爺們來了,他們穿著長袍、馬褂,戴著瓜皮帽。有的耳朵上還套著用兔皮做成的耳套,有的把尚好的狐狸皮圍在脖子上。即便如此,他們還不時地感到寒冷,跺腳、哈氣、搓手、搓背、揉耳朵。但他們的心情卻是格外地快活。

“赤佬”尚未押到殺人場,他們便老鼠一樣,“吱吱吱”地開始竊笑。 “不鬧了吧,娘的!” “聽說那姓潘的腸子都給打出來了,可還吱吱哇哇亂叫喚。” “叫喚了怎麼樣?還不是一死。年輕輕的不學好,鬧什麼'共產'”! “還有姓吳的,硬是讓逃跑了。” “跑不了,等著瞧吧。到底都是死路一條。” “媽的,燒我的房子……” “分我的地……” “給他個縣官不坐,他要坐州官。” “這下可好,快看,快看,來啦!” “來啦,來啦!” “來啦——” 真的來了。歷史就像這些手無寸鐵、衣衫襤褸,面呈悲痛、憤怒甚至是麻木、呆痴之色的黃安人一樣,他們的胳臂被反綁著,他們的身子被麻繩一個一個地牽聯著,有的光腳,有的袒胸,有的蓬頭垢面,有的渾身都是柴禾,在冬天這片屬於他們自己的土地上,一步一顫地,向著死亡走來,也向著70年後的歷史追尋者的眼睛走來!

“機槍準備——” 隨著一聲獸一般的嗥叫,國民黨的機槍毫不客氣地架在了他們面前! “預備——” “等等,等等!”軍官的白手套舉在空中,正要隨著尚未出口的那一個“放”字劈將下來,圍觀的長袍馬褂中,卻殷勤地跑出一位戴兔皮耳套的“老爺”。 “還有什麼事?”軍官有些不耐煩,這個不識時務的傢伙,顯然是破壞了人家動作的連續性。 “長官息怒,長官息怒!是這樣……”說著,這傢伙的兔毛就貼到了“長官”的臉上,接著又是如此這般一番嘻皮笑臉。 “不行。”長官甚至一臉的不屑。 “長官,長官……”兔毛便又貼到“長官”的臉上,依然是嘻皮笑臉。 “那好吧,成與不成,都是這個數。” “長官”還是不高興,但卻說了話。

但見“長官”發了話,“兔子老爺”就趕緊把長袍的開又一撩,轉身就面對了被捆綁著的“赤佬”,皮笑肉不笑他說:“諸位鄉親,常言道,親不親,故鄉人嘛。敝人不才,平日多有得罪。在此,還望眾鄉親多多擔待才是。當然,也正是出於此念,敝人今日斗膽劫法場,願為各位擔待性命,不知眾鄉親意下如何?” 這可是誰都沒有料想到的事情,無論是殺者,還是被殺者,甚至於圍觀者,都“唏噓唏噓”地發出了一些聲響。 “這是怎麼回事?我看這些傢伙是活糊塗了。房燒了,地分了,小老婆打得都找不到了。還要劫,豈非咄咄怪事。” “別理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前半晌還在抓定候家的人,燒克敏家的房,這會兒卻鼻子裡插蔥,裝像來了。反正是死,不聽他的,肯定安不了好心。”

被殺者當中的硬骨頭,雖然不知這傢伙使的是什麼壞心思,卻抱定主意,無論如何,都不上他的當。 而與不相同的兩群人相比,最不可思議的卻是趴在地上的機槍手。地肯定是冰的,相信他的心也和冰一樣地冷酷。他已經瞄了半天了,不想這會兒卻得聽這老傢伙窮囉嗦。所以他就有些不耐煩,東看看,西看看,但見“長官”不發話,便就十分無聊地把槍把子玩來玩去。 “當然,”“兔子老爺”又說話了:“敝人是有一些條件的,這個眾鄉親心裡都有數,沒條件的生意是做不成的。條件是什麼呢?很簡單,跟我幹。吃飽喝好,使的還是呱呱叫的漢陽造,一點都不虧苦你們。試想一下,死都臨頭了,哪還有這樣的好事!” 顯然,被殺者的人群中有了點反應。誰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有動靜卻是無疑的。見此情形,“兔子老爺”的笑容就水紋一樣地在臉上漫開了。圍觀者的人群中也有些騷動,卻都是些不屑之色。突然,一口濃啖飛來,來不及躲避的“兔子老爺”就惱羞成怒,連蹦帶跳地開始叫罵:“媽的,給臉不要。死到臨頭了,還要坑害老爺。開槍,開槍!就當我的二千光洋打了水漂,給這幫窮鬼燒了陰錢紙!” 但“長官”這會兒卻不急著下命令,而是把白手套一摘,邊在手上敲打,邊對“兔子老爺”說:“說好了?” “好啦,好啦!只管開槍吧。”說著還一跺腳,轉身就朝笑嘻嘻的圍觀者中間走去。 機槍手終於等到了命令,一聲令下,火舌就極不耐煩地噴吐著。 “突突突,突突突”。 人群應聲倒地!麻繩斷了,身子爛了。腦漿和著血液,將一群死者的屍體,吞沒成一片腥紅的霧氣。但是,對於殺人者來說,這才僅僅是一個開始!接著,自衛隊大隊長毛國興被帶來了。顯然,在此之前,已經給他用過刑了。腿上穿著開了花的棉褲,身上卻是血跡斑駁的破爛襯衫。當他走過剛剛倒下的鄉親們的身邊時,他的內心止不住地陣陣抽搐!他們都是手無寸鐵的百姓,他們有什麼錯!可容不得他多想,“鏟共團”的爪牙們就上前為他鬆綁來了。 “畜牲!我跟你們拼了!”不等脫綁,毛國興就掙扎著和他們撕打在一起。但不消一會兒功夫,他的四肢就被按在彼此相鄰的兩顆樹上了。 “先從右手開始!”鐵打的釘子擱在了手心,鎯頭舉起來了。 “啊——”的一聲,樹身抖了一下。接著是左手。接著是右腳。接著是左腳。隨著一聲聲非人的慘叫,劊子手們的手發抖了。左腳上的釘子竟被毛國興連皮帶肉地撕了下來。接著,是一名自衛隊隊員。 “知道吳光浩的下落嗎?” “吳光浩死了,被你們打死了。” “媽的,還敢胡說。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就殺了你,讓你死!” “老子怕死不革命。來吧,共產黨人殺不完。即使到了地府,老子還是革命!” “好!我讓你革命。先把舌頭給他割了。”一幫劊子手一擁而上,在自衛隊隊員的罵不絕口聲中,血淋淋地割下了他的舌頭! “拉開肚子,老子今天要玩個新鮮的!”舌頭被割了,肚子也被拉開了。劊子手這才取出一枚手榴彈,將一節鐵絲接到拉環上,獰笑著朝自衛隊隊員走了過去。這時,自衛隊隊員已經昏死了過去,但劊子手卻拿著手榴彈,在他剖開的肚子裡來回戳鼓,以便尋找一處能放得下手榴彈的最佳位置。每戳一下,自衛隊隊員的身子就本能地反彈一下,等到劊子手終於找到了最佳位置,他的身上,手上,也都沾滿了自衛隊隊員的血! 可是,就是這一隻一隻沾滿了人民鮮血的雙手,最後還是拉響了手榴彈。 隨著手榴彈的炸響,自衛隊隊員的皮肉,便就布條一樣地掛滿了冬天的樹枝。接著,是婦女主任和鄉長。一見婦女主任和鄉長被押了上來,“鏟共團”的劊子手就盯著婦女主任淫笑不止。 “媽的,共產黨艷福可真不淺,弄這麼個女人當主任,嘿嘿嘿嘿嘿。” “鬼啦,什麼女人,還是黃花姑娘!” “滾一邊去!”一個小嘍羅上前獻殷勤,卻被劊子手罵了一句:“老子現在就叫她變女人。” “鬆綁——” “脫衣……”劊子手鬼一樣地叫喚,小嘍羅們動作卻是十分麻利。不消幾分鐘,倆人就被按在地上,脫了個精光。倆人百般掙扎、破口大罵,終掙不脫將他倆赤條條地捆綁在一起的繩索。 “扔到河裡——” “拉上來!” 這是冬天,這是1927年冬天的最後幾天。如此反複數次,他倆人的身體已經結成了冰! “拿汽油來!” “架火——”火架起來了,澆上了汽油。婦女主任和鄉長毫無知覺地被扔進了火堆……同一天的同一時刻,鄂東軍戰士周業成的姐夫和張志銀的父親,也以同樣令人髮指的手段被“鏟共團”殺害。而這僅僅才是開始。小小黃安縣,一下子就設了八個殺人場! 12月8日,敵第十二軍教導師聞清霖部進占麻城縣城,同時,“血洗麻城”的罪惡勾當亦紛紛開始。 邱家皈,曾是麻城共產黨人聽取“八七”會議精神,策劃暴動計劃的“聚義廳”,如今,卻成了敵人瘋狂報復的殺人場。 當教導師以一個團的兵力,夥同麻城土豪劣紳的“民團”、“鏟共團”約千餘人,在凌晨4點多包圍邱家畈時,邱家畈的父老鄉親還在沉沉的睡夢中。 剛剛巡夜回來,糾察隊隊員邱明福正準備脫衣睡覺,突然的狗叫聲和凌亂的腳步聲卻驚得他一骨碌又爬了起來。他知道是敵人來了,就連忙推醒其它隊員。不等其它隊員起身,便快快地取下掛在門背後的銅鑼。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步跳出房門,站在院子當中,“咣咣咣”就敲了起來。邊敲邊喊——“敵人來啦!敵人來啦!” 銅鑼敲破了夜幕,銅鑼也敲出了子彈的呼嘯和撲天的火光,群眾從夢中爬了起來,陷入的卻是四周的火海和瘋狂的射擊。 邱明福與其他九名糾察隊隊員被捉,不等天亮,即在映紅了天空的火光中如數槍殺。同時,共產黨員楊德維的兒子楊立忠被抓,瘋狂的敵人更是百般用刑。 火光映天,刺刀閃閃。楊立忠被割掉耳朵後帶到西張店一又一個殺人場! “快說,你老子藏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別問我,不知道!” “嗬,看不出來,還是個小孝子!來人——” “怎麼做?” “先把牙給小子拔光!”魔鬼衝上去了,其中的一個卻“啊啊”叫著跳了出來。 “怎麼回事?啊?還敢咬人?拔!拔光了看他還咬不咬?”說著,被咬的那個魔鬼就提了一把老虎鉗,不問清紅皂白,上前就對著楊立忠的嘴巴敲了起來。楊立忠的下巴被敲掉了。楊立忠的上牙床連同骨頭的碎片,也一同被敲了下來。楊立忠發瘋一樣地痙攣著,“啊,啊,啊”已發不出完整的聲音。 “現在讓他說!” “現在他不會說。” “那就讓他寫!” 楊立忠的一隻手被解開了,這隻手拿起了毛筆。毛筆沒有落在紙上,卻歪歪斜斜地戳在劊子手的臉上,劊子手不干了,舉起老虎鉗就要朝楊立忠的天庭蓋砸去。 “慢!”劊子手怔住了。 “把他的心給老子挖出來!老子倒要看看,'共產'兒子的心是什麼東西!” 大砍刀拿下來了,楊立忠隨即被按倒在地,當魔鬼一樣的劊子手終於掏出楊立忠的心時,那心還在魔鬼的魔掌上不甘心地跳動著…… 同樣是西張店,黃家畈的來成柏又被抓來了。面對劊子手的屠刀,來成柏想起了3個月前,“九月暴動”時節,劉文蔚、王樹聲等人領著幾千農友在這裡開會的情形。那是何等的熱烈、何等的壯觀呵!如今,這裡卻成了敵人的殺人場。革命,這是多麼殘酷的革命啊!而到了這份上,蔡書記說的又是多麼的好——“滿天風雪滿天愁(仇),革命何須怕斷頭。今日有頭赴黃泉,明日出頭又復仇!”可惜,我怕是不能革命了!即使如此,老子也要死得轟轟烈烈。 想到此,來成柏便破口大罵起來:“劊子手們聽著,共產黨員是殺不絕、斬不盡的!總有一天,會有人來找你們算帳!就是殺了老子,死了也要革命!革你們這些烏龜王八蛋的命!” 此時,他已經是遍體鱗傷,捆綁在柱子上的雙腕已經磨得見了骨頭。 劊子手們卻不接他的話,只是架了一架火爐在他身邊,又拿來了烙鐵,燒在紅旺的爐子上。 烙鐵燒紅了,一劊子手抓起了烙鐵,猛地抓住來成柏的頭髮,喝問一聲:“還罵不罵?” “烏龜王八蛋、畜牲、禽獸不如的狗東西!” “嗞”的一聲,烙鐵烙在了來成柏的臉上。 罵聲依然不絕於口。 烙鐵終使來成柏的臉變成了焦黑色,只有一雙眼睛,在噴發著與死亡並存的仇恨…… 還是西張店,劊子手的歡欣鼓舞,手舞足蹈地奔走相告:“快來呀,抓住了個大毛!” “誰呀,他媽的值得這麼吱吱哇哇亂叫喚?” “是個大毛!” “什麼大毛小毛的,不都一個屌!” “他正在楊家衝養傷……” “是在黃安跑回來的?”這下劊子手們感興趣了。 “那還用說,他正在養傷,在楊家衝。結果呢,三下五去二,就給收拾了。媽的,還有個大姑娘在侍候,真他媽會享福!” “你說什麼?” “他他媽真會享福,還有個大姑娘侍候著。” “是嗎?哈哈哈哈哈,看來共產黨也一屌樣,他媽的!”一陣淫笑之後,乘馬大河鋪自衛軍中隊長朱維炎,就被帶上了“堂”。 “姓名?” “坐不改名,立不改姓,乘馬大河鋪自衛軍中隊長朱維炎。” “媽的,倒挺痛快。老子也給你痛快痛快。來人,先把十指剁了!”劊子手們提著劈山斧來了,將病魔纏身的朱維炎按倒在地:“還有什麼話說?” “老子要革命,殺頭也不怕!” “哈哈……剁了他!” 就在劊子手的擰笑當中,朱維炎的十個手指和十個腳趾,紛紛迸落。血流如注,很快,他就昏了過去。 “醒醒,讓他醒醒,哼,'老子要革命'。”朱維炎的耳朵又一隻一隻地被割掉了。朱維炎高聲慘叫著,接著又昏了過去。 “再醒醒,他還沒說話呢!”朱維炎的鼻子也被割下來了一聲慘叫,隨即又是那句話:“老子要革命……” “哈哈!'老子要革命'!夠了,這下把舌頭割了,還有眼睛,也挖出來!” 劊子手們一一照辦不誤。直到朱維炎面目全非,昏死過去,劊子手的頭目似乎還不解恨,圍著血肉模糊的朱維炎轉了幾圈之後,突然停止腳步,盯著朱維炎看了半天,才說:“媽的,怎麼就想不起來。差點給忘了,還有一件頂重要的東西,把他的雞巴也給老子割下來!” 同樣,劊子手們做到了! 這是1927年12月的最後幾天發生在麻城西張店的關於殘殺中國共產黨人的,也許是整個人類歷史上最不恥於人類的,最為醜惡最為骯髒的一幕! 其時正是冬天,蔣介石想要趕盡殺絕的黃安、麻城的共產黨人,正在無邊無際的深山野林四處流竄。寒風怒號,烏雲遮天。黃麻大地的每一寸土地,都滲透這些革命先烈們的血。 僅僅是“血洗麻城”的第一天,血火中倒下的還有,頭掛麻城西門的七區工會主席黃適存,英勇就義在宋埠干沙河的乘馬崗區委書記餘席珍,遭地主還鄉團殘殺的乘馬六里農協主席裴玉亭,以及以不同形式殘殺於不同地點的孫士正、董漢卿、黃尚春、毛愷遐、馬友雷、黃興才、黃友等等! 然而,“屠刀終折不斷長江水”!接連不斷的惡噩,已使蔡濟璜無法再偷偷摸摸地躲藏下去了,“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就不知道黃麻有多少共產黨人!” 頂著朔風,面對殺人場,蔡濟璜要行動了。 “文蔚、天文,我們商量一下,先從哪裡下手?”幾天的奔波、躲藏,劉文蔚、鄧天文和蔡濟璜一樣,也是面黃肌瘦,食不裹腹。皮包骨頭的胸腔,鼓起的全是仇恨。但見蔡濟璜終於下了決心,劉文蔚毫不加思索,脫口就是兩個字:“乘馬!” “為什麼呢?” “哪兒鬧的最兇,我們就從哪兒下手。不干則已,要幹,就得乾到他們的疼處。” “好!”蔡濟璜一聲定奪。接著三人就開始研究具體的行動方案。 在此之前,其實蔡濟璜還有點猶豫。自從殺出黃安城之後,一直沒有和吳光浩他們聯繫上。這邊的情況是否已經派人去給省委報告?省委有沒有消息?下一步怎麼辦?等等,他一時都理不出頭緒。按照他的想法,這一陣子是該躲一躲的,無論如何,黨組織部會指示下一步的行動。可是,敵人是太瘋狂了。接連幾天,黃安、麻城處處都是殺人場!就連無辜的群眾,也是成百上千的殺,而且手段之毒辣,用刑之殘酷,簡直令人髮指! 思前想後,他最終還是同意了劉文蔚的建議,先搞他一下,完了再說!遲早,都會找到黨,都會和吳光浩他們聯繫上然後再乾,生命不息,戰鬥不止! 就是基於這種心情,他們開始把眼光投向敵人屠殺最瘋狂的乘馬地區。 “朱家衝怎麼樣?”思索了半天。劉文蔚試探性地問了問蔡濟璜。 “朱家衝?”蔡濟璜當然明白,劉文蔚之所以要提出朱家衝,全是因為朱家衝的大地主“凱四”。這傢伙陽奉陰違,兩面三刀。在革命形勢風風火火、迅猛發展之時,武裝打扮,投機取巧,一時騙取了農協及義勇隊部分隊員的信任,不僅沒有遭到打擊,反而在打擊其它土劣時,還撈了不少好處。可是,黃安一旦失守,不等敵教導師的屠刀殺向麻城,這個一向偽裝革命的“凱四”老爺卻就變臉了。通風報信,四處抓人。等敵教導師及河南光山的紅槍會大批湧向麻城時,他組織的“民團”搖身一變,就迫不及待地變成了第一個“鏟共團”。隨著劊子手的屠刀起落,他的雙手,也同樣沾滿了麻城人的鮮血!可是,要衝朱家衝,談何容易?僅是“凱四”的深宅大院和他手下的“鏟共團”,就足以使“入侵者”費盡腦汁! 但見蔡濟璜猶豫不定,劉文蔚就按捺不住。他說:“別猶豫了,濟璜。別看他表面上十分囂張,其實他內心是十分虛弱的!他幹的事,他自己心裡明白。所以,加緊巡護是肯定的。但是,因為現在的形勢對我們十分不利,即使他能想到我們要找他算帳,可也不會想到是今天。這不是送死嗎?里三層是他的人馬,外三層是教導師,稍有風吹草動,不就死路一條嗎?而我們,正是要鑽這個空子……” “別說了,文蔚。你說的我都明白。只是,萬一有什麼閃失,鄂東軍……” “鄂東軍自有光浩和克敏他們料理。鄉親人頭落地,百姓生靈塗炭,我不想……想那麼多……自從走上革命道路的那天起,我劉文蔚就沒想過,還能活到今天!” “劉文蔚同志,我同意去沖朱家衝,可這並不是一回事!”眼見劉文蔚動了感情,蔡濟璜一下卻嚴肅起來了。他何償不理解他的心情,只是,“革命不是一時的衝動,也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革命是長期的、殘酷的、冷靜的、理智的,也得講究策略,你我都是共產黨員……” 說到這兒,蔡濟璜才發現,他實際上比劉文蔚還要激動。似乎是要用某種東西來強壓住另外一種更激烈的東西,結果卻是恰得其反。話是說了,但更多的卻是說給自己聽。所以,下面的話他就說得平和了一些:“你我都是共產黨員,當然,共產黨員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確如你所說,鄉親人頭落地,百姓生靈塗炭,可我們手裡拿著槍的人,卻東躲西藏,於情於理,都有點兒說不過去。可是,如果我們要行動,就得想到它的可行性。忠汝不是常說,我們鬧革命不是去送死,如果是去送死,還不如把自己交給敵人的好。所以,你的提議我已經同意,但有一點,我們都得記住,我們不是去送死。即使是死,那也不是心甘情願。好不好?現在我們好好研究一下,打得進去,還要撤得出來。” 但劉文蔚卻不說話了。鄧天文這個麻城縣委委員,看了蔡濟磺,又看劉文尉,一個是縣委書記,一個是鄂東軍第二路黨代表,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不過,等他抬頭再看看劉文蔚時,話卻突然冒出來了:“你不是早就說了嗎?'凱四'家就是你的'家'?” 一聽這話,蔡濟璜也是一愣。要不是鄧天文的提醒,他是怎麼都想不到,“凱四”家的公子哥就是劉文蔚小時候最要好的同學,而且,劉文蔚確實說過,到了“凱四”家,就沒有模不著的道。這麼一想,他自己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文蔚,你怎麼不早說呢?” “早說了誰來給我上課呢。”只一句話,劉文蔚就又站了起來:“不過,你說的確實有道理。剛才我又想了一下,對這次行動,我是有把握的。” 是夜,按照劉文蔚的指引,幾乎沒費多少功夫,他們三人就潛到了朱家衝大上豪“凱四”家的後院院牆下。 雖然已是下半夜,可“凱四”家的大院依然是燈火通明。時不時,還有看家護院的狗腿子吆三喝四的聲音,連同拉得“嘩啦啦”作響的槍栓聲一起,攪動著夜的寧靜。 等他們守候在“凱四”家的院牆下準備神不覺鬼不覺地潛入“凱四”大院時,劉文蔚卻找不到當年的地道出口了。他一邊摸索著探尋,一邊奇怪地小聲嘀咕:“就在這兒呀,這個樹樁都在,怎麼那塊石頭沒有了媽的,這王八蛋是不是斷了'後路'了。” “也不是沒可能。你對他家的情況,他是知道的。而你現在又是出了名的'共先生'” “確實是堵上了。怎麼辦?濟璜。”找不到地道的出口,劉文蔚反而冷靜下來了。 “沒有什麼怎麼辦,上。”說著,蔡濟璜就蹲在了牆跟下。很明顯,蔡濟璜是要越牆而入。接著,他們誰也沒說話,蔡濟璜在下,鄧天文居中,劉文蔚在最上面,默契而利索地搭起了人牆。 劉文蔚第一個跳了下去,燈火通明的大院毫無動靜。鄧天文也跳下來了,緊挨劉文蔚,悄悄地伏在“凱四”夏天擺弄花草的短牆邊。他從沒來過“凱四”家,這會兒見燈火通明,也沒什麼動靜,就不自覺地伸長脖子,從劉文蔚的頭上朝里面看了一眼。這一看不要緊,卻把“凱”家的狗給驚動了。而這時蔡濟璜剛好落地,“汪”地一聲,那狗一叫,“凱四”大院就失了清靜。三四條狗打頭,一群看家護院的狗腿子就瘋了一樣地撲了過來。一不做,二不休,三人同時舉槍射擊。同時,劉文蔚倚仗地形熟悉,三步兩步就奔上了二樓。 “凱四”不知是怎麼回事,迷迷瞪瞪正坐在牙床上揉眼睛。但見劉文蔚飛將進來,一下子驚得跳了起來:“誰?”這時蔡濟璜和鄧天文也衝了上來,所以槍彈便也隨之而來。三人連忙爬在“凱四”臥室的窗台底下,子彈卻不長眼睛地四處亂竄。一槍中了吊在天花板上的汽燈,玻璃罩子頓時炸得四分五裂;一槍打在了“凱四”的腳上,“凱四”“嗷——”地一聲就叫了起來。蔡濟璜的胳臂也受傷了,卻來不及處理,只一個勁兒探出頭,一槍一槍地射擊。而趁著“凱四”“嗷嗷”亂叫的時機,劉文蔚上去一把就摟住了“凱四”的脖子:“快喊話,快,停止射擊,快!” “別——別打了!”但槍聲還在繼續,而且越來越急,已經有人衝上了二樓的樓梯。就在這時,劉文蔚又一把將“凱四”推到門口,自己上前一步,又摟住他的脖子,將盒子槍頂在他的太陽穴上:“現在喊!” “別,別——” 槍聲驟然稀落。 “讓他們繳槍!” “把槍都,都扔到魚池邊上。” 有幾個傢伙很是不情願,最終還是把槍丟在了院子中間的魚池邊。緊跟著,蔡濟磺和鄧天文就飛速下樓,正要把槍攏在一起,院子東南面的黑暗處卻“砰”地飛來一槍,打在鄧天文的腿上。鄧天文應聲倒地,蔡濟璜連忙舉槍射擊。不等那傢伙衝殺過來,身子就栽在了屋簷下的磚台上。 這時天色已經發亮。按計劃,他們也該撤出了。但劉文蔚一看到那堆在一起的十來支槍,情急之中心頭又是一計:“打開大門!” “打開,打開——” “敲鑼!” “敲,敲……” 起初,蔡濟璜還不知劉文蔚要幹什麼,一聽要敲鑼,他就明白過來了。所以,不等“凱四”的狗腿子把門打開,鑼一遞上,他就“咣咣咣”敲了起來。 頓時,鑼聲衝出“凱四”的高牆大院,激昂而振奮地劃破了朱家衝的黎明。接著,“凱四”家大開的大門外面,就有疑惑而好奇的腦袋開始晃動。不一會,人們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了。十傳十,十傳百,很快,“凱四”家的大院就擠滿了驚喜的窮苦農友。 按照慣例,蔡濟璜先把槍發給了朱家衝沒有逃出去的自衛隊隊員,並一再吩咐拿到槍的隊員,“記住,一定要保住槍桿子!頭可斷,血可流,槍桿子說什麼也不能丟。家里呆不住,可以先出去躲一躲,革命,一定會鬧得更紅。” 這時,有人認出了蔡濟璜和劉文蔚,就叫著喊著要開批斗大會—— “開大會,把'凱四'斃了!” “開會,開會——打死'凱四'!” 隨著人們的喊聲,群情便開始激動。 蔡濟璜和劉文蔚、鄧天文用眼光交換了一下意見,就轉身對群情激昂的農友們說:“好吧,我們開個大會。但時間要短,也不能走漏風聲。處理完'凱四',我們就散會。好不好?” “好!”但是,還不等他們把“凱四”押出“凱四”的大院,清晨的村口就飛來了不安的子彈——“凱四”的家人帶敵人回來了。 “敵人打來了,農友們快跑!”一聽到槍聲,蔡濟璜就知道耽擱得太久了。但已經是這樣,就只能讓群眾先跑出去了。大部分群眾都跑了,帶槍的自衛隊隊員卻有五六個人還圍著他不肯離去,他這下可急了:“快走,你們也走。這裡不是久留之地,我們也要跑。快——” 這邊說話的同時,那邊劉文蔚已經解決了“凱四”。飛身下樓,和蔡濟璜一起,扶著鄧天文,就又朝著後院跑了過去。 可還不等他們翻過院牆,敵人就從大門那邊湧了過來。 “上,趕緊上!”鄧天文不顧槍傷的疼痛,一把推開他們倆人,奮不顧身地爬上牆,又跳了下去。緊接著,蔡濟璜和劉文蔚也一前一後地落了地。 “怎麼辦?只怕是'走投無路了'”。說著,蔡濟璜就衝著劉文蔚笑了一下。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劉文蔚也笑著說:“沒功夫和你開玩笑,快走。”說著,倆人就一左一右地架起鄧天文,朝著朱家衝西面的一條山溝跑了過去。剛跑出去不遠,敵人就發現了他們的行踪,又是槍聲,又是狗叫,一路追殺過來。 “扔下我吧,你們快跑!”聽見了槍聲和狗叫,鄧天文說什麼也不想走了,非要他倆丟下他快跑。但蔡濟璜和劉文蔚卻像沒聽見似的,依然架著他飛跑。如此,鄧天文便也使足勁,盡可能地減少他們的體力。 但無論他們三人是怎樣努力,敵人卻是越追越近了。靠在一塊土崖下面,劉文蔚著急地和蔡濟璜商量:“打吧?” “打!先把他們吸引過來再說。”說著,倆人就開始慢慢地往土崖上爬。 鄧天文剛說了一句“我也上!”。身體卻失了重心,一下子落到了“崖底”。還不等蔡濟璜和劉文蔚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他倆也一前一後地“落”了下來。 “轟轟轟”一陣迴聲,等他們在塵土瀰漫的“崖”底下睜開眼睛時,才發現這是一個山洞。山洞天然形成,出口就在他們剛才站著的腳底下,正好鉗在山坡與山崖的對折處,細細的一條縫,要是不注意,根本看不到。但洞卻極深,三拐兩不拐,就拐到了另一出口處。而這一出口卻和吳光浩與吳煥先藏身的那個出口一樣,同樣是懸在懸崖上,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好啦,你們現在慢慢歇吧,我還得看看風聲去。” 原來,蔡濟璜他們是被藏在山洞裡的群眾“拉”進了洞裡的。一等挨到洞底,三人又驚又喜,三雙大手握在一起,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睡山洞,吃薯根,忍飢受寒,鄧天文的槍傷便開始潰爛,身體單薄的蔡濟璜也發起了高燒。看著日益消瘦的兩個夥伴,蔡濟璜便嘶啞著聲音說:“文蔚,風聲一過去,你就去找一找光浩他們。找不到我們,他們肯定也著急。我和天文就多呆幾天,等你一有消息,就接我們出去。” “好的。”劉文蔚欣然從命。過了不幾天,他就冒著生命危險,出去找“組織”去了。但結果卻不如意,“只聽到了樹聲的消息,說他把槍埋了,我黨去了噢,還有黃安那邊,煥先家的房燒光了,克敏的一家人也不知去向……” “算了,我看我們都出去吧。我倒不要緊,天文得看看醫生。另外,如果找不到黨,死在洞裡也不值,是不是?走吧!” 於是,他們三人便出洞了。 幾經周折,三人轉輾來到林店的棗林崗。此時,三人已經面目全非,衣衫襤樓,除了緊緊地夾在腋窩下的盒子槍,誰也不相信,這就是三個叱吒風雲的共產黨,半個麻城縣委(三人都是縣委委員)。所以,一路聽廣大農友在傳他們三人夜衝朱家衝的事,也只笑笑,自是無語。 等到了棗林崗時,鄧天文的槍傷已經開始惡化。儘管鄧天文強忍痛苦,裝著不要緊的樣子,蔡濟璜和劉文蔚卻不忍心。幾經商議,就決定在棗林崗找個醫生,哪怕上點藥也行。 醫生找來了,但醫生的興趣卻不在傷情上,倒是對傷的來龍去脈很感興趣。 “怎麼成了這樣?上帝!石頭砸的,還是刀砍的?” “石頭砸的。” “噢,難怪,石頭本身就帶有不可抑制的病菌。”說著,這教會醫生就陰陽怪氣地看他們幾個一眼,又說:“初來乍到?怎麼以前沒見過?” “是的,我們是趕路至此,能不能給上點什麼藥,還得趕路。” “上藥,你是說膏藥,不,不,不能上膏藥。得吃西藥,也就是洋藥。打針,懂嗎?還得打針。”這傢伙又比又劃,倒逗得三個人笑聲不止。好不容易讓醫生給鄧天文上了藥,三個人卻根本沒想到,醫生在回去的路上會碰到另外一個人。 “又有人病了?”那人問醫生。 “是呀是呀,三個叫化子。”醫生不在乎地說。 “不對吧?叫化子怎麼請得起醫生。” “沒有啊,我是免費的。”醫生有點莫名其妙。 “噢,什麼病?” “很難說,這很難說。我看是槍傷,他們卻說是石頭砸的。不過,都是一回事。”等到醫生說畢時,卻發現問話的人已經不在身邊了。只好搖了搖頭,轉身走人了。 是夜,蔡濟璜、劉文蔚、鄧天文即在棗林崗被“鏟共團”捕獲。 “蔡大書記,還認識我嗎?”等到把他們三個都關進了“牢”裡時,和教會醫生說話的那個人便出現了。蔡濟璜看了他一眼,就什麼都明白了。這是原縣委的一個辦事員,難怪! “可恥的叛徒!”聽見他洋洋自得的問話,他只冷冷地說了一句。 “咦,你可別誤會老弟呀,蔡大書記。老弟也是為你好!你看你,渾身上下,哪兒還像個大書記。這樣吧,還不如咱們一起幹……” “滾!離我遠一點!免得弄髒了我的耳朵。”蔡濟璜怒不可竭。 “好,好,好。老子看你還他媽嘴硬!”誘惑不成,自然就是行刑。 為了虛張聲勢,敵人將他們三人拉到棗林崗中心位置的一個涼亭,分別綁在三根柱子上。面對圍觀人群,面對嚴刑拷打,三人由蔡濟璜牽頭,昂首唱起了《國際歌》…… 血,一滴一滴地淌過他們皮開肉綻的身體,殷殷地流進了冬天的林店河!就這樣,蔡濟璜、劉文蔚、鄧天文,三位22歲的共產黨員,為了革命,獻出了他們年輕的生命。三位烈士死後,各種傳說不徑而走。有說三烈士死時都翻了一個身,證明共產黨以後要翻身;有說一到深更半夜,山間就口號聲,歌聲不斷;還有的說,每到清晨旭日東昇時,林店河上空就紅旗飄飄。雖然這些傳說僅僅只是傳說,但卻十分自然地體現了窮苦農友那善良而美好的願望。 不多時,棗林崗周圍的窮苦農友便自動湊錢,請了七八個道士,在林店街上擊鼓唱經,為三位傑出的共產黨人超度亡靈。 但不少細心的人卻發現,七八個道士所唱的經並不是“經”,而是一首詩,是蔡濟璜三個月前因追趕葉挺、賀龍未遇而返回家鄉時寫就的那首詩篇—— 得到蔡濟璜、劉文蔚、鄧天文犧牲的消息後,吳光浩悲痛欲絕。黃安的玉志仁、潘忠汝,麻城的蔡濟璜、劉文蔚,這都是黃麻革命的棟樑啊,然不到一月時間,都相繼犧牲、被害。 整整一天,飯茶不思,從來不作詩的他,仰望蒼天殘月,想起了潘忠汝的詩,想起了蔡濟璜的詩,淚水木然脫落時,硬是“哭”出了一首斷斷續續的詩—— 其實,在這首詩的心思裡,吳光浩更多地是抒發自己的革命鬥志。潘忠汝沒有了,軍事上的事情以後更多的就得靠他自己;而王志仁和蔡濟璜的損失,那就更不能用軍事上的損失來比較了。他們都是土生長的本地人,無論是民情,還是鄉俗,都瞭如指掌,若要發動群眾工作,根本就不需要別人操心。可是,這些事情,他自己以後也得多考慮了。還好,還有戴克敏、吳煥先、曹學楷、汪奠川他們在。否則,鄂東軍的工作真的是沒法展開。 吳光浩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接到情況報告後,省委已來信對今後的工作作了指示。指示信要求失利之後的鄂東軍務必克服保守思想,積極向麻城、羅田方向發展,並同黃梅縣取得聯繫,以便“在麻城、黃安及河南之商城一帶,造成一個割據局面。”並對黃安縣委今後的工作亦提出了具體的要求: ①不必用盡力量先攻黃安縣城,而是反攻黃麻四鄉(即黃安七里、紫雲,麻城乘馬、順河等四鄉)的反動勢力,發展四鄉的農民暴動。一面組織小股游擊隊,到四鄉去殺土劣,造成赤色恐怖,使軍隊不敢下鄉;一面馬上召集黃安、麻城、羅田、商城各縣農民代表大會,鼓動農民,並派人到各縣發動農民暴動。 ②到四鄉赤色恐怖造成,農民群眾起來後,即佔據縣城,先解決任應歧軍隊後,旋即設法解決魏益三軍隊,造成割據局面。 ③聞麻城、羅田之山間,我們有四十餘支快槍,即速派一得力人去指揮發動。 ④在各縣各鄉極力整頓我們的黨,發展我們的黨,洗涮一切動搖猶疑的小資產階級分子,把廣大的勇敢的忠實的工農加入,並提他們來作黨的干部,從這鬥爭中來改造我們的黨,以黨來領導農民暴動,嚴格執行黨的紀律。 ⑤要與京漢路騷動取得聯絡。 而這一切工作,目前都得由他來牽這個頭。可這個頭究竟該怎麼牽:省委的指示僅僅只是一個原則的要求,而且在某些地方,與黃麻目前的實際情況尚有出入。尤其是第二點,造成割據局面他是非常贊同的,但要在短時間內消滅任應歧的教導師,或者是魏益三部,都是不可能的,根本不現實。可是,武裝割據在他看來又是目前唯一可行的道路。怎麼辦?到哪兒去游擊?到哪兒去割據?革命的力量怎樣才能迅速發展壯大,以至於不客氣地就能吃掉教導師,吃掉魏益三?解放勞苦大眾而為潘忠汝、蔡濟璜他們報仇雪恨? 上山!湖南的毛澤東不都上了井岡山嗎?黃安、麻城,目前都不具備“割據”的條件,羅田、黃陂,更不可能。 可是,黃陂有個木蘭山。而對於木蘭山,吳光浩又是十分熟悉的——位於他自己的家鄉黃陂縣北部,山高壁陡,方圓六七十里,地勢也很險峻。要是站到山頂,北可看到大別山,南甚至能看到煙霧瀰漫的號稱九省通衙的武漢三鎮。更重要的是,這裡沒有國民黨的正規軍駐紮,只有少數地主的“民團”之類的地方武裝。山的周圍還有集鎮、有人家。而且,忠汝好像說過,黨在這裡的基礎也不錯。山的東面還靠著黃安的高橋區。就是它,木蘭山。想到這裡,吳光浩連忙把吳煥先叫了起來。前前後後,一古腦兒,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吳煥先聽得也是津津有味,未了,才說:“這就是說,我們打出黃麻去?” “對呀,上木蘭山。” “我明白,可是,要出境去打游擊,這方面的工作就得做一陣子。” “一陣子不行,得盡可能快地解決。這個明天我們再和克敏、學楷他們商量一下。如果能夠統一起來,就先開個會,以黃、麻特委和鄂東軍的名義,形成決議。你說怎麼樣?” “可以。明天我就去找他們去。” 第二天天還未亮,吳煥先就去聯繫戴克敏和曹學楷等人。等到臨近中午時,汪奠川和王秀松卻先到了。 “見到煥先了嗎?”吳光浩以為吳煥先通知了他們倆。 “沒有呀,煥先人呢?” “找你們去了。” “有事?” “大事。” “真的?” “當然是真的。為此事,我昨夜一夜都沒合眼。” “什麼事兒急得我們的大司令一夜都合不上眼?”隨著聲音的飄揚,曹學楷便到了。 雖然只有一天不見,吳光浩還是緊緊地拉住他的手,說:“我剛想給他們倆說,我看這樣吧,等克敏過來後,我們再一塊說。這會兒先給你們交個底,是關於我們鄂東軍下一步行動的事。你們先想想,我們究竟怎樣行動才好?” “原來是這事呀。”王秀松卻故意開他的玩笑說:“忠汝兄不在了,鄂東軍還不就是你說了算。這個我不想,你說打哪兒就哪兒,指到哪打到哪。” “可別偷懶,待會兒要是不同意,可不准你提意見。” “不提不提,哎,你這兒有沒有什麼好吃的,肚子餓了兩天了。” “我能有什麼好吃的,你找吧,找到都歸你。” 其實,吳光浩這裡連一塊地瓜皮都沒有。打從上次和吳煥先脫險之後,他們倆幾經周折,就又到了木城寨王秀鬆的一個親戚家。這親戚是個獵戶,在山上有一處守獵的破房子。兩人就來到這裡,房子雖破,但卻隱蔽。吃的喝的,都是王秀鬆的親戚偷著送來的。也是到了王秀鬆的親戚家,才知道了王秀鬆的下落。接著,又聯繫上了戴克敏、汪奠川和曹學楷等人。 在此期間,他們也曾經計劃過一些行動,卻都沒能成功。相反,個個都是家破人亡,有家難歸,有親人難聚。工作無法開展,惡噩卻是接連不斷。所以,他們也是不至一次地討論過出路問題,但同樣沒有結果。 只有到此刻,吳光浩才明白,為什麼會沒有結果?為什麼會沒有出路?為什麼所有的工作都難以展開?歸根結底,就是太局限於黃麻中心地區了。以前當然沒說的,如今敵人已經把這裡盯死了。可說,蔡濟璜、劉文蔚他們就是一個最沉重的教訓!為什麼不可以跳出去呢? 這麼想時,吳光浩卻見王秀松變戲法似的,竟找到一隻燒山雞。雖然看不到熱氣,但只要看見了,好像眼睛都有了嗅覺似的,饞得口水直往外浸。這使他十分驚奇:“哪兒來的?” “好啊,光浩。私藏燒山雞一隻,還說你有什麼好吃的。那好啊,就听你說,找到就歸我。這山雞歸我了。” 搞得吳光浩和曹學楷都莫名其妙。只有同王秀鬆一塊兒來的汪奠川,看著他們卻是“吃吃”地笑。 “我明白了。快別鬧啦,秀松。” 曹學楷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吳光浩卻還一臉的莫名其妙,這可把他們三個又惹笑了。而他們一笑,吳光浩才反應過來:“好啊,竟敢拿本司令開玩笑!”說著,就要追打王秀松。而王秀松往門外一閃,卻和正要進門的戴克敏撞了個滿懷。 戴克敏一把抓住王秀松,唬著臉說:“你們還要不要命,方圓30裡,都能聽到你們在鬧騰。” 自知確實是有點兒忘乎所以,吳光浩一下就不言語了。而王秀松卻不管那麼多,也知道是太鬧了,但卻一本正經地問戴克敏:“沒有30裡吧?” “沒有30裡有300裡。”王秀鬆的樣子一下把戴克敏又給逗笑了。不過,笑過之後,他還是很在乎地說:“還是小心一點的好,雖然這裡很隱蔽,卻難勉有閒人會發現。不出事則罷,要出事可就麻煩大了。” “好的,好的。”吳光浩這才接住了戴克敏的話,又說:“煥先呢?他怎麼還沒回來?”。 “馬上就來。他去弄點吃的,這麼多人,不能都餓著肚子吧。”正說著,吳煥先就穿著一件長袍回來了。肩膀上還搭個“褡褳”,前後都塞得鼓鼓的。一進屋,就虛張聲勢地說:“快,快接住,好吃的來了。” 眾人個個眉開眼笑,手忙腳亂地就取下了他的“褡褳”。打開一看,卻大夫所望,原來“褡褳”前後兩個幾袋裡都是地瓜乾。 “還以為是什麼好吃的。高興了半天,都是地瓜乾。”又是王秀松,故意“打擊”吳煥先的積極性。 “嗬,地主的少爺就是不一樣。地爪幹怎麼了?就這我和光浩還吃不上。”吳煥先也打趣地說。 “別理他。”曹學楷忙上前對吳煥先說:“他今天不知從哪兒弄了一隻燒雞,就高興得什麼似的。”說著,曹學楷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就又回過頭來對吳光浩說:“光浩,我們是不是先議一議?理出個頭緒來,開會時也好理論。” 吳光浩正要說話,不料王秀松忙插嘴對曹學楷說:“學楷,這可就不公道了。煥先說我是地主的兒子,可地主的兒子怎麼了?地主的兒子就不革命了?不行,我要叫煥先給地主的兒子賠禮,說他以後再不說地主的兒子。” “不對。我只給王秀松賠禮決不給地主的兒子道不是。”王秀鬆的用意很明顯,是想讓吳煥先上圈套,但吳煥先已經習慣了他的“伎倆”,看都沒看王秀松,一句話就表明了態度。 “好了,好了。”吳光浩知道他們倆是耍貧嘴。王秀松是地主的兒子不假,可早就跟地主老子鬧翻了。這誰都知道,王秀松也常以此來自覺地證明自己革命的堅決態度。當然,他們這些人裡面,真正佃農出身的並不多。所以,也經常拿他們的老子開玩笑,誰都不在乎。正因為如此,吳光浩才不把他們的話放到心上去。制止了他們倆,就對大夥兒說:“今天的情況不錯,主要是伙食不錯。有了地瓜乾,有了燒山雞,我看我們一定能議論個錦繡前程出來。” 說著,他便結合省委的指示精神,把自己的想法又給大家重複了一遍。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了一陣子,基本上同意他的意見。但具體的行動方案,一下子還是理不出頭緒。 “不急。這個我們回頭再好好地琢磨琢磨。這也不是著急的事。來,現在先把秀松解決了,免得他老是饞大家。” “怕是饞你吧?”王秀松見吳光浩提議大家先解決“他”,自然知道是燒山雞。不過他卻不去鬧,只是善意地開了句玩笑,就又正色道:“不過,也是饞得有道理。誰饞誰才有權利解決,是不是?” “這還差不多。一上午就說了一句好聽的話。”說著,戴克敏就讓吳光浩快點吃:“難得秀鬆有這片心。” “那你們呢?”見大家誰都不動山雞,只把地瓜乾咬得嘎蹦響,吳光浩就有些奇怪,好像他們是串通好的,要拿這只山雞來難為他似的。 “我們肚子都是飽飽的,光浩,你先吃吧。你自己看不到,你知道你已經瘦成什麼樣子了!”曹學楷一說畢,汪奠川便接著說:“玩笑歸玩笑,光浩,這隻雞就是秀松專門給你弄的。為了這隻雞,他差點……” “奠川!”王秀松忙制止了汪奠川,不讓他再往下說。但吳光浩卻忍不住,便問汪奠川:“怎麼啦?” 看了王秀鬆一眼,汪奠川才說:“差點跟他親戚鬧翻了。他親戚要他把這只山雞給他老子帶回去,他卻說他老子沒資格吃這東西。他親戚說:'我不管你們革命不革命的事。人我給你藏著護著,可也不能斷了你爹這親戚'。秀鬆一听就生氣了,衝著他親戚就大聲嚷:'你怎麼一點兒都不覺悟?你認他是親戚,他認你這個親戚嗎?'他親戚一聽也火了,說:'認不認是我的事,要聽我的話,你就給他帶回去。要是不聽,咱們就別再來往。'這下秀松可急了,忙衝著他親戚說:'我也沒說不送。這樣吧,這只我先買了。你要有心呀,再打一隻,要是能找到我,我就去送,要是找不到,可別說不再來往的事'。這麼一說,他親戚的態度才好了些,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也不是我不覺悟,看你們成這樣,我也難過。革命自然是好事,可老子總得認吧?再說,你的同志現在連命都保不住,黃安縣都快成屠殺場了,真不知你們為什麼?朝朝代代,哪一輩不都是這樣過來的?秀鬆啊,我還是勸你勸勸你那些同志,別鬧了,鬧得人心都成了淚缸了!這隻雞你拿去吧,也別操心他倆人的事。唉,願老天睜睜眼,千萬別讓你們再受這份苦愁!'這麼一說,秀松才拿了這只山雞,一出門就奔這兒來了,還開玩笑說:'光浩不知多時都沒聞腥氣了,有這只燒雞,至少還能活一個星期。'” 聽著汪奠川的話,本來大家心情都很複雜,但一聽到最後一句,就都忍不住地笑了。 “好哇,秀松,原來你是拿著這只燒雞來給我送行來了。”吳光浩一句話,又把大家說笑了。 當然,話雖這麼說,可吳光浩的心裡卻不是滋味。其實,秀鬆的親戚還是蠻好的。吃的、蓋的,都是他從家裡偷偷送來的。無論刮風下雪,還是白天晚上,只要有可能,他都會偷偷地來看看。有時深更半夜來了,也不驚動他們。掀掀草鋪,蓋蓋衣服,連句話都不說,放下東西就走了。在這樣的白色恐怖下,能這樣做就已經很“革命”了。可是,怎麼就沒想到,他也是普普通通的獵戶老人?無論是出於樸素的情感,還是囿於做人的規程和禮節。在同情我們遭遇的同時,又捨不開封建倫理道德遺留給他的傳統思想。按理說這也根正常,如果很快都能覺醒的話,那革命本身也就失去了意義。但是,這卻不是吳光浩此刻所想的主要問題。主要的,是他在無形中意識到的這麼一個問題,長此以往,會給群眾帶來許多不便,甚至是壓力,這就很被動。而如果我們能有自己活動的地盤,情形就會大不一樣的。看來,上山不僅是一種需要,也是開展工作的一種方式。 想到這兒,吳光浩便笑著對大夥說:“我看這樣吧,為了不至於被秀松說中,還是我們大家把它消滅了。然後,盡可能快地聯繫特委,黃、麻兩縣縣委委員和鄂東軍分隊長以上的骨幹,會議暫時就定在木城寨開。越快越好,一但形成決議,就立即上山。好啦,現在開始動手吧。” 就在吳光浩他們為這只燒山雞相互謙讓之時,由於奸細的告密,“鏟共團”及敵聞清霖部下的二三十人,光天化日之下,卻里三層、外三層地包圍了王秀鬆的親戚獵戶老人家。 他們進村的時候正是中午,眾多的人和眾多的狗一路狂奔過去,路面便騰起了一層囂張的細塵。加上狗叫聲和吵鬧聲,把本來只有六七戶人家的小村落,也鬧得雞犬不寧。 “快,北面,後牆那兒。西面、西面,別讓他跑了。” “媽的,還真看不出,老實巴交的一個獵戶,竟敢藏兩個首匪。” “快,都到位了嗎?好,砸門,砸!”隨著人馬的吵鬧,狗也跑來跑去地叫個不停。 “哐”一聲,獵戶家的門被砸開了。按照他們的想像,這麼大的動靜,獵戶肯定會東奔西竄,不擇手段地逃命。但出乎他們的意料,“哐”一聲門響,獵戶老人卻一點兒都不驚慌,面朝太陽,正穩穩噹噹地坐在院子裡的一塊青石上。身邊臥著一條不叫喚的狗,手裡掂著他那管雙筒獵槍。兩眼緊緊地盯著闖進門的敵人,倒好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這下把敵人給鎮住了。捕殺過多少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一時竟不知如何下手。 “媽的,拿下他!”一個不識好歹的傢伙,罵了一聲便提槍上前。走到獵戶老人身邊,正要抓那管獵槍,臥在獵戶老人身邊的那條狗,卻在眨眼間一口就咬住了他的手腕。隨著他的一聲慘叫,院子頓時就亂了套。雖然他的慘叫一聲比一聲高,狗卻不鬆口。老鼠綁在貓尾巴上一樣,任他怎麼摔打,就是不鬆口。 “快,打死它!打死它!”雖然亂套的人群中也有人叫,但誰都不放槍。一怕打死自己人,更怕連獵戶老人也捎帶著上西天。而獵戶老人卻不能死。他們只知道獵戶老人藏了吳光浩和吳煥先,但卻不知具體地點。 真是沒想到,在這兒竟會出現這麼一個戲劇性的場面。狗咬著敵人的手腕,卻寸步不離獵戶老人。儘管他疼得“嗷嗷叫”,周圍的幫手們卻幫不上手。 “開槍!”沒完沒了終不是辦法,所以,“鏟共團”的小頭目就下了命令。 “砰”的一聲,第一槍卻打在他們自己人的腿上了。接著一槍才打在狗肚子上。狗一挨槍子,就瘋了似地撲了過來,又跳、又叫、又咬。於是一陣亂槍,就把狗打死了。 幾乎是在狗被打死的同時,獵戶老人便不動聲色地操起了他的雙筒獵槍,等敵人朝他撲來時,“咚”的一聲,一片散彈就炸了敵營。打得敵人鬼哭狼嚎,抱頭卻不知該往哪兒逃。 接著,老人又拿出藥葫蘆,不慌不忙地開始壓藥、裝彈。 “快,還不趕緊上!上!”不知是誰叫喚了一聲,嚇懵了的敵人這才反應過來了。一擁而上,就抓住了絲毫不作抵抗的獵戶老人。 老人被揪打著,卻絲毫不放槍。被揪急了,就又朝天開了一槍。接著才把槍扔了,兩眼恨恨地盯著身挎兩隻盒子槍的“鏟共團”頭目。 “媽的,不死的老傢伙!竟敢放狗咬人?看你這老山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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