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瑯琊榜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情深難壽

瑯琊榜 海宴 8559 2018-03-11
當西屋門窗全部關上時,靖王的心頭實在忍不住湧上了一陣衝動,想要趁著飛流在外面玩耍的機會,派個人去偷聽一下里面在說什麼。不過最後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這種衝動,什麼也沒做。 梅長蘇隱瞞著一個什麼秘密,這一點現在已勿庸置疑,但是要不要不擇手段地去把這個秘密挖掘出來,靖王還在猶豫。 一年多的合作,使他對這位自己投奔過來的謀士已經從一開始的反感和懷疑,漸漸變成了現在的信任與尊重。他不想破壞這種信任,也不願意降低這份尊重。 所以面對門窗緊閉的西屋,蕭景琰極力控制住自己心頭翻滾的疑團,仍然保持著沉默。 主動開門走出來的人反而是梅長蘇。 謀士的臉色很蒼白,眼皮上有一層淡淡的紅暈,不過他的神情很平靜,走進主屋時整個人的感覺似乎跟平常也沒什麼兩樣。

可是靖王剛抬起頭來,他就突然跪了下來。 “蘇先生怎麼了?”靖王吃了一驚,忙上前攙扶,“好端端的,為何行此大禮?” “蘇某有一個不情之請,望殿下允准。” “有什麼事你儘管說好了,能辦的,我盡量給你辦。” “蘇某斗膽,請殿下到內殿……為我請來貴妃娘娘……診治一個病人……” “病人?”靖王目光一跳,“你房裡那個……病人?” “是。” 靖王微微皺了皺眉,神色略有不悅,“雖說同在獵宮中,母妃過來我這裡不難。但說到診治病人……不是該找太醫麼?” “這個病人,太醫是不行的。”梅長蘇抬起頭,眼睛裡閃動著懇切的光芒。 “我知道這個要求不近情理,但卻不得不向殿下開口。請殿下看在我竭心盡力這一年的份上。代我懇請貴妃娘娘,若她不肯來,我也無話可說。”

靖王抿了抿唇角,躊躇了一下。梅長蘇自開始輔佐他起,功勞無數。卻從未提過什麼要求,此時他跪著不起,實在讓人無法拒絕。 “好吧。我進去說一說,但來不來要由母妃自己決定。” “多謝殿下。” 靖王既然答應了,倒也沒有耽擱,略整了整衣冠,便進了內殿。說來也巧,梁帝自從那血腥五日,一緊一鬆後。時常夜夢咳喘,晚上睡不安穩,白天卻懨懨不醒。靜貴妃剛服侍他用藥安睡完畢。正坐在殿外廊下看鸚鵡,恰好無事。見靖王過來。甚是歡喜。 “怎麼又進來了?你在外面事情多,倒不必一趟趟地來請安。”靜貴妃拉了兒子的手。正想帶他進殿,一看他神色,又停住了腳步,“有什麼事嗎?” “孩兒……確實有事。”靖王想了想道,“確切地說,是蘇先生的事。”

靜貴妃微微一震,忙問道:“蘇先生怎麼了?” “他倒沒什麼,只是他房裡收留了個全身長著白毛的古怪病人,想請母妃去診看一二。” “全身長著……”靜貴妃眼波輕閃,突然一凜,“我知道了,你等一下。” 靖王本來以為靜貴妃至少會問一句“為何不請太醫”,卻沒想到她根本二話不說,親自進去拿了個小藥箱,便決定要跟他出去,不由心頭更是起疑,眼睛都瞇了起來。 靜貴妃走在前面,無心注意兒子的表情。她的步伐很快,靖王的小院又不遠,少時便到了。梅長蘇在院外迎候,先見了禮,便引她進了西屋,靖王自然而然緊跟在後面。 聶鋒裹在厚被之中,只露出半個頭來,不過卻很安靜。靖王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一隻小碗中,碗中還餘了兩滴未飲盡的血,再看向梅長甦的手腕,果然重新包紮過,心中突然一緊。

梅長甦的身體不好他很清楚,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血,差不多就跟拼命一樣。如果只是為了一個陌生的病人,他何至於做到如此程度? “娘娘,他的情況如何?”梅長蘇此刻根本顧不上靖王,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靜貴妃把脈的兩根手指上,“毒性有幾層?” “還好。”靜貴妃長舒一口氣,“毒性不深,未到三層,我為他行一次針,可以壓制一兩個月不發作。但火寒之毒是天下第一奇毒,我的醫道還解不了,何況他中毒時日實在太久,解起來也很麻煩。” “哦,”梅長蘇沉吟了一下,“那請娘娘行針吧。” 靜貴妃深深地看他一眼,什麼也沒說,打開藥箱取出一扎銀針,用酒焰消過毒,便開始凝神為病人行針。這一套針法似乎十分複雜,足足扎了近半個時辰,才一一收針,病人還沒什麼反應,靜貴妃已是汗水淋淋。

“多謝娘娘厚德,蘇某……” “好了,醫者應有仁人之心,何必言謝。”靜貴妃微笑著接過他遞來的手巾拭汗,又試探著問道,“你……應該認識能解此毒的人吧?” “嗯。”梅長蘇坦然點頭,“我會盡快請他過來,不過路途有點兒遠,要等些日子。” “若是那位醫者未來之前病人有什麼反复,儘管找我好了。” 梅長蘇低低應了一聲,這時才想起看了看靖王。 “母親跟蘇先生倒像是認識了好久似的,”靖王見這兩人終於想起自己,不由挑了挑眉,“不過蘇先生看起來比我年輕,應該不是我出生前認識母親的吧?” 靜貴妃慢慢收好銀針,輕嘆道:“你總歸還是想知道……” “但母親還是不想說嗎?” 靜貴妃看了梅長蘇一眼,後者將臉轉向一邊,輕微的搖了搖頭。

“蘇先生是故人之子,我以前甚至不知道有他的存在。大家能夠見面相識,實在是機緣巧合。” “故人?” “對,故人……”靜貴妃的眸中流露出懷念與哀傷交織的複雜表情。 “那時我還是個小姑娘,跟隨師父行醫。卻被當地的醫霸百般欺凌,若不是有這位故人路過相救,只怕早就死於溝壑之中了……” 靖王倒從沒聽說過母親的這段過往,立時動容,“蘇先生跟母親有這樣的淵源。怎麼以前沒提起過?” “見到娘娘之前,我也不知道。”梅長蘇低頭道。 “可是……這段過往也沒什麼,母親為何不願告訴我?” 靜貴妃似乎知道他會這麼問,淒然一笑,“不是不願說,而是不想說。故人畢竟已逝,再提起舊事,實在讓人傷心……”

靖王見母親容色黯淡,雖覺得她言之不盡。也不忍再問,轉向梅長蘇道:“那這位病人……又跟先生有什麼關係?” “朋友。”梅長蘇簡潔地答道,“很好的朋友。” 蕭景琰怔了怔。知道再問下去,無異於挖人隱私。何況梅長蘇只是一年多前才來投靠他的謀士而已。有幾個他不知道的朋友。那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景琰,陛下也該醒了。我們走吧。”靜貴妃緩緩起身,略向梅長蘇點點頭,便當先走出室外。靖王無奈之下,也只能拿起藥箱隨後跟上。 梅長蘇只送他們到門口,又返身回來,笑著安慰聶鋒道:“幸好毒性不深,你別擔心,好好養著,一切都有我呢,你當然是信得過我的,對不對?” 聶鋒伸出長滿白毛的手,一把抓住他,口中“嗚嗚”兩聲。

“我知道……”梅長甦的笑容裡盪著淡淡的哀涼,“你歷經千辛萬苦,從梅嶺走到帝都,一路上躲避著驅逐和圍捕,就是為了要見夏冬姐姐……對不起,這次她沒有隨駕到九安山……不過她要是知道你還活著,不知會有多高興……等一回到京里,我就盡快安排你們見面,好嗎?” 聶鋒雙肩顫抖,呆了片刻,突然激烈地搖起頭來。 “沒事沒事,”梅長蘇抱著他,輕輕拍撫他的背,“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夏冬姐姐不會在乎的,只要你活著就好,活著……就是對她最大的安慰。” 聶鋒的頭,頹然地垂在梅長甦的肩上,滾燙的液體自毛髮間滴落,浸濕了他的衣裳。 “你的這條命,也是弟兄們拼死奪下來的吧?他們寧願自己死也想讓你活,你就得好好活下去。絕魂谷的前鋒營僅有你一人倖存,北谷也是一片焦土,赤羽營只剩下我和衛崢……主營十七名大將,只僥倖逃出一個聶鐸,父帥,聶叔叔,齊叔叔,季叔叔……還有七萬赤焰冤魂,他們每一個人的命,都活在我們身上,再怎麼痛苦,我們也必須背負倖存者的責任……”梅長蘇輕輕將聶鋒扶到枕上躺好,為他撫平被角,“聶大哥,我背得很累,你一定要來幫我,知道嗎?”

聶鋒重重地喘氣,將他的手握進掌中,緊緊攥住。 “這樣就對了……睡吧,我陪著你,好好地睡一覺。”梅長蘇臉上露出溫柔的微笑,而聶鋒卻只看了一眼,便猛地閉上了眼睛。 因為那不是林殊的笑容,那不是記憶中充滿了勃勃青春氣息的、世上最張揚的笑容。 聶鋒在赤焰少帥如同地獄還魂般的變化上,看到了自己的將來。 這使他感到痛苦,不僅是為自己,更是為了夏冬…… 出去玩耍的飛流大約一刻鐘之後回來了,進門時看到蘇哥哥正在把一張寫了字的紙細細折成小條,立即很懂事地出去抱了一隻從京城帶的信鴿來,並且幫著將裝紙條的小圓筒系在鴿子的腳上。 “放了吧,黎大叔他們收到信,就會立即想辦法通知藺晨哥哥過來了。” 飛流正鬆開手,一聽到後半句話,本能般地伸手一抓,將剛剛展翅的信鴿又給抓了回來,緊緊抱住。

“飛流,把它放了。”梅長蘇責備地看了他一眼。 “不要!” “叫藺晨哥哥來是有很重要的事,他不會有時間逗你的,別擔心。” 少年眨動著大大的眼睛,似乎不太相信。 “快把它放了,再不聽話蘇哥哥要生氣了。” 少年扁了扁嘴,萬般不情願地鬆開了手,悻悻地看那信鴿振翅沖向天際,很快就越飛越高,不見了踪影。 “他的毒只有三層,應該可以比我好得多……”梅長甦的視線,輕柔地落在床上安睡的人身上,用手巾掩住嘴,壓抑著低低的咳嗽,一路走到外間。飛流奔過來為他拍背,一眼看見他腕間包紮的白巾,大怒地指著,問道:“誰?” “我自己不小心。”梅長蘇不停地咳著,胸口越來越悶,腦子也漸漸開始發暈。他心知不妙,立即用顫抖的手從懷裡摸出一隻小瓶,倒了粒殷紅的藥丸出來吞下,將身子伏在了桌上。 飛流記得,每次蘇哥哥吃這種藥時情況都是最糟的,頓時驚惶失措,繞著他轉了好幾圈兒,突然衝到屋外,大聲叫道:“水牛!水牛!” 聽到飛流的聲音時,蕭景琰剛剛送了靜貴妃回來,正準備坐下審定第一批獲賞的名單。一開始他以為聽錯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在叫自己,忙奔了出去。 院中守衛的親兵們都呆呆地看著飛流,顯然不知道他在喊什麼,飛流也根本把這些人當成擺設,直到看見靖王時,才向身後一指,道:“蘇哥哥!” 靖王心知不好,趕緊搶進去一看,果見梅長蘇靠在桌上動也不動,扶住在燈下細瞧,人已暈迷不醒,身上的體溫低得嚇人,忙將他抱了起來,可室內臥床上已經有人,飛流的床又差不多算是地舖,猶豫了一下,抱進了自己的主屋,命人立即去請太醫。 靖親王見召,太醫自然跑得飛快,可給病人診完脈後,卻又半天說不出話來。 “殿下等著呢,到底診完沒有?”隨侍在旁的列戰英著急地催問。 “回禀殿下,”太醫為難地躬身道,“從病人外感表症來看,似是寒症,可細究脈象,卻火燥旺盛,這表本迥然大異……卑職以前從未見過,不敢輕易下藥,請求會診。” “會診?”靖王轉向列戰英,“你去,隨駕的太醫,全都召來。” 列戰英答應一聲,正要朝外走,床上卻傳來虛弱的阻止聲:“不必了……” 靖王忙伸手相扶,幫著梅長蘇坐起來了一點,靠在床頭仰枕上。 “多謝殿下費心。這只是多年的老毛病,我已吃了藥,歇一晚就沒事了。”梅長蘇遊目四周。發現不是自己的臥室,掙扎著想要起來,“打擾殿下了。我還是回去的好,房裡還有病人……” “你現在自己就是病人!”靖王沒好氣地按住他。 “放心吧,我已經派了人去照顧你房裡的病人,他看起來比你好得多,先操心自個兒吧。你可是我母妃的故人之子,要出點什麼事。叫我怎麼跟母妃交待?” 梅長蘇只掙動了這一下,已覺心跳汗出,自知現在的狀況不容樂觀,未敢再動,害怕病情再惡化下去,無人照管聶鋒,可是這個病午夜後必然轉沉,會怎麼發作事先拿不准,睡在靖王房裡。他又實在忐忑不安。 畢竟他的心中埋藏著秘密,那是連蒙摯也未能全部知曉的秘密…… “蘇先生不必介意,”列戰英因為相救衛崢之事本就感激梅長蘇。再經過這連日來的相處,對他更是敬重有加。忙安慰道。 “我們殿下就是這樣的,以前打仗的時候遇到困境。別說一張床,就連衣袍口糧也要分給身邊的人。您安心休息一晚,明天我就派人再去搬一張床來放在西屋,到時您再挪過去也不遲啊。” 本來連夜去給梅長蘇搬一張床來根本不是什麼難事,但靖王總覺得梅長蘇急著要走有其他的原因,心中起疑。他也不是沒見過這位多病的麒麟才子臥床不起的樣子,可以前無論如何虛弱,那也只是身體上的,但這次,很明顯看得出來梅長蘇在情緒上也十分不安定,如果說這份不安僅僅是因為顧忌上下臣屬的身份,靖王是不信的。 “先生快躺下吧,我外間本就有長榻,有時處理公務晚了也常常睡在那裡,你在這裡休養不妨礙什麼。”以決定的口氣說完這句話後,靖王又轉向列戰英,“就算太醫不開藥,飯還是要吃一點,我剛才從內殿帶回來的食盒裡有粥,給先生送進來。” “是。” 靖王的視線又轉回床上,只是梅長蘇低下了頭,使他看不清謀士臉上的表情,“先生好好休息,我還有些公文沒看完,就不相陪了。” 梅長蘇巴不得他快走,忙欠身相送。未幾靜貴妃準備的膳食送了進來,都是各色精緻的粥品和小菜。梅長蘇大略吃了幾口,心裡記掛聶鋒,派飛流去看了幾次,說是一直在睡,這才稍稍寬心。 靖王在外間核定軍功冊,不知不覺已到深夜,雙眼有些倦澀,正打算伸個懶腰起身,列戰英有些緊張地從里間奔出,道:“殿下,蘇先生的情況不好呢。” “不好?”靖王不及多問,三步並做兩步搶到床前一看,梅長蘇滿臉通紅地在枕上輾轉著,好像吸不進氣的樣子,再一摸四肢,卻是冰涼僵直,頓時也有些慌亂,忙道:“快去叫太醫,全都叫來,叫他們會診。” “是!” 列戰英奔出後,靖王又俯身細細察看了一下梅長甦的狀況,越看越是心驚。可他於醫道半點不通,除了給病人拉拉被角,試試額頭溫度外,根本是束手無策,只能在床頭椅子上坐下,默默地看著,看了好一陣,才突然發現趴在床邊的飛流睜大了眼睛很期盼地凝望著他,似乎正在等待他想辦法,心中不由有些傷感。 “對不起,飛流。”蕭景琰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後者居然沒有躲開,“我會盡力,但我真的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可以!”飛流堅定無比地繼續他的期盼,“你可以!” 床上的梅長蘇無意識地睜開了眼睛,在一片光斑和色影的跳動中,他想要抓住其中的某一點,那一點漸漸清晰,最後化成一張臉。 “父帥……” 蕭景琰沒有聽清,側過身來向他靠近,“你要什麼?” 梅長甦的身體震了震,蒼白的嘴唇努力閉了起來,搖了搖頭。 “起來!”飛流伸手去拉他,“蘇哥哥,起來!” 靖王趕緊攔阻道:“你別亂動,他在生病啊。” “每次!”飛流比畫著一個動作,“都起來!” “你是說……”靖王心頭一動,將梅長甦的上半身扶坐起來靠在自己身上,果然見他呼吸的狀況好了一些。不由微喜,忙叫道:“來人!” “在!” “多拿些靠枕來!” “是!” 靠枕很快拿來,靖王扶穩梅長甦的身體。命兩個親兵將靠枕牢牢地墊成圈狀,讓病人保持半坐半躺的姿勢。剛忙活完,太醫就到了。 不過這次會診的結論並不比第一個太醫更有建設性,幾個老頭子聚在一起商量了半天,好容易弄出個方子來,還只敢說“吃吃看”。 靖王雖然知道宮裡御醫一般都偏於保守。不求有功只求無過,對這類疑難雜症多半也沒什麼辦法,但此刻心焦,還是不免罵了兩句“無用”,把他們罵得更加惶惶然,不敢說話。 幸好梅長蘇坐起來了之後,不似開始那般難受,偶爾還有神智清楚的時候,睜開眼跟靖王說“沒事”。可說完之後又昏沉沉的,讓人怎麼看都不覺得他沒事。 “算了算了,你們都退下吧。”靖王煩躁地遣退了太醫。在屋子裡來回踱步。床上的梅長蘇又開始囈語,守在旁邊的列戰英湊過去聽了聽。臉色頓時一僵。 “怎麼了。他說什麼?” “說的不清楚,我大概聽錯了。”列戰英抓了抓頭。 “你聽成什麼了?” “我聽成他說……景琰,別怕……” 靖王愣了一下,“叫我別怕?” “所以才說聽錯了,”列戰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蘇先生也從來不會叫殿下的名字。” “是啊,”靖王怔怔地在床邊坐下,怔怔地看著床上的人,“他怎麼會叫我的名字……” “飛流……”梅長蘇又出了聲音,這次說的異常清晰,倒把眾人都嚇了一跳。少年撲過去抓住他的手,大聲道:“這裡!” “去看看大哥哥……” 靖王和列戰英還沒有反應過來大哥哥是誰,飛流已經閃身出屋,片刻後又飄了回來,報告道:“很好!在睡!” 梅長蘇輕輕籲了一口氣,咳嗽了幾下,好像又清醒了過來,看著旁邊的靖王,有些過意不去地道:“有勞殿下夙夜守候,蘇某真是擔當不起……” 靖王不由輕輕鬆一口氣,“會說客套話了,看來是有所好轉。我本來想,如果到天明你的狀況還不緩解,我就又要去請母妃了。” 列戰英到窗邊看了看天色,熬到這時,東方已有隱隱的白光,差不多也算黎明時分,想著靖王一夜未睡,忙過來勸道:“殿下,既然先生醒了,您也該休息一下。這裡我守著,不會出事的。” 靖王見梅長蘇又暈沉睡去,氣息明顯平穩了好些,心中略安,起身回到外間,直接和衣倒在榻上小睡,但只睡至辰時,又匆匆起來梳洗,進入內殿請安。 梁帝的精神仍然不好,這時還未起身,靖王向他禀報行賞之事,他聽到一半就直接道:“你作主就好了,不必回朕。”說著便翻過身去,繼續安眠。 靜貴妃悄悄向兒子打著手勢,示意他跟自己出來,到了廊下方道:“陛下夜間睡不好,你以後不要這麼早進來請安,午時即可。” “是。母親休息得可好?” “你放心,陛下雖然夜間淺眠,但並不清醒,宮女們輪流服侍就行,我不用親自守候,累不著。”靜貴妃笑著看看兒子,“倒是你,昨夜沒睡好麼?” 靖王搖搖頭,沒跟她說昨夜梅長蘇發病之事,反而問了一個好似不相干的問題:“母親,昨日你說蘇先生是您的故人之子,那這位故人叫什麼名字?” 靜貴妃沒料到他有此問,一時怔住。她不知道靖王是先問了梅長蘇同樣的問題後再過來問她的,還是打算問過她之後立即到梅長蘇那裡去核對,可無論是哪種情況,事先沒有商量過的兩個人隨口編出同一個名字的機率也實在太小了…… “母親,您不至於連恩人的姓名都忘了吧?”靖王語調平談地追問了一句,“他叫什麼?” 靜貴妃猶豫了片刻,視線掠過院中的石楠樹,低聲道:“他叫梅石楠。” “梅石楠……”靖王念了一遍,又再次確認道,“哪個石,哪個楠?” 靜貴妃定定地看著他,平生第一次發覺有點掌握不住這個兒子,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母親?” “呃……是……石頭的石,楠木的楠……” “孩儿知道了。”靖王快速躬身行禮,“如果母親沒有其他吩咐的話,孩兒先告退了。” 靜貴妃心中微急,一把拉住靖王道:“你等等。” 靖王依言停下腳步,輕聲道:“母親有什麼話想跟孩兒說嗎?” 靜貴妃凝望他良久,眸中漸漸有些濕潤,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淒然道:“你去吧……去問他吧……” 靖王默默躬身,退出了內殿。回去的路上他沒有絲毫耽擱,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奔進了自己的院中,急匆匆的樣子倒把迎面而來的部將們嚇了一跳。 “殿下,您回來了……”眾人匆匆行禮,靖王卻誰也不理會,直接衝進了主屋。 梅長甦的氣色好了很多,剛喝完一碗粥,將空碗遞給旁邊的飛流,見靖王這樣急沖進來,神色微帶訝異。 “殿下怎麼了?” “有個問題想問問先生,”靖王在床前站定,毫不繞圈子地直奔目的地,“請問令尊大人的名諱是什麼?” “我父親的名諱?”梅長蘇微怔之後,立即就明白了他此問的用意,臉上稍稍有些變色。 “既然令尊大人是我母妃的恩人,我也該知道他的名字,不是嗎?” “那殿下……怎麼不去問貴妃娘娘呢?” “我問過了,”靖王並不隱瞞,“現在想再問問先生。” 梅長蘇慢慢低下了頭,縮在被中的手緊緊握了起來,又緩緩放開,臉色已白得接近透明。 “先生有什麼為難之處嗎?”靖王俯低了身子,竭力想要看清他的眼睛,“令尊大人的名諱,也是秘密?” “怎麼會?”梅長蘇虛弱地笑了笑,終於抬起雙眼,“家父名諱,上石下楠。” 靖王全身一震,臉色幾乎變得跟梅長蘇一樣的白,極力把持才穩住了心神:“能否……再說一遍?” “家父,梅石楠……” “哪個石,哪個楠?”靖王從齒縫間擠出這個問題,彷彿是在進行最後的掙扎。 “石頭的石,楠樹的楠。”梅長蘇看著靖王臉上的表情,知道自己這次又賭對了,但心中卻沒有絲毫輕鬆的感覺,反而沉甸甸的,好像有什麼粗糙的重物碾過胸口,帶來陣陣鈍痛。 靖王蹌然後退了兩步,重重閉上了眼睛。對他來說,經過昨日迷離一夜後閃過腦中的那個念頭,是如此的突然,如此的離奇,離奇到他自己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而剛才那短短的幾句話則冷酷地告訴他。原來他是真的瘋了。 瘋狂到想要去尋找那永遠不能再找回的亡魂,瘋狂到想要把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影重合在一起。 然而結局,只是一片冰冷如雪的失望。 列戰英怯怯地在門口逡巡了一下。有些畏於室內古怪的氣氛,但剛剛送來的消息是如此重要。他不得不立即禀報。 “殿下……蒙大統領的信使從帝都星夜趕到……” 靖王無言地又靜立了片刻,似在平息自己冰火兩重的激盪情緒,最終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默然轉身走了出來,可是因為心頭亂糟糟一片。他沒有註意到佛牙悄悄地從他腳邊穿過,擺著尾巴走進了內間,撲進梅長甦的懷裡。 蒙摯的信使風塵僕僕地站在院門口,一見靖王就翻身拜倒,雙手將信筒舉過頭頂。靖王接過信筒,大概檢查了一下封口,道:“隨我進去吧。” “是!” 一聽說是帝都來的消息,梁帝雖在困倦中也立即爬了起來,披著外衣在臥榻上接見靖王。信使則跪在外間門邊,隨時等候傳問。 “好!朕這就放心了,”梁帝展信細讀。臉上的皺紋慢慢舒展開來,“蒙卿動作神速。留守禁軍已全部收歸他的控制。宮防也已重新整備,隨時可候朕回京……咦?!” “怎麼了?” “……夏江逃獄了……” 靖王眉間一跳:“怎麼會?” “是趁著蒙卿剛剛入京與譽王對恃,情況比較混亂時逃的。後面還附著刑部走失獄犯的請罪折子。”梁帝的表情突轉陰狠,“此賊辜負皇恩,比譽王還令朕難以寬宥,立即發下海捕文書,死的活的無所謂,一定要給朕抓回來!” “是。” “你又要辛苦了,今日安排一下,明日回鑾。” 靖王清楚梁帝此刻急於回到帝都的心情,立即道:“父皇放心,孩兒這就去安排,明日一定可以起程。” “好,好。”梁帝露出慈愛的笑容,“既然快回京了,你有什麼想要的封賞,也抽空多想想。” 靖王淡淡道:“何必多想,父皇賞什麼就是什麼,孩兒想得多了,就逾了本份。” 梁帝深深看他一眼,又仰首笑了一陣,看起來甚是歡快,“朕就喜歡你這個不強求的脾氣,實在像你母親。先忙去吧,今日不必再進來請安了。” 靖王叩首退出後,梁帝又歪在床頭沉思了一陣,道:“召紀王。”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