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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吳祖光成了“小家族”集團的“統帥”

反右派始末 叶永烈 3213 2018-03-14
在戲劇界,劇作家吳祖光成了“反右派運動”的重點人物。 吳祖光,一九一七年生於北京,江蘇武進人氏。一九四一年因寫了話劇《風雪夜歸人》而廣受讚譽。 一九四五年,吳祖光在重慶主編民營報紙《新民報晚刊》的副刊《西方夜譚》時,乾了一件轟動山城的事。不過,只是這件事轟動,而吳祖光在幕後所起的關鍵性作用,並不為人所知:那是他在王崑崙先生處,見到毛澤東《沁園春·雪》一詞,當即抄下,並決定在《西方夜譚》副刊上發表。發表時,他把標題改為《毛詩·沁園春》,署名“毛潤之”。這是毛澤東的這首名作第一次公開發表,在重慶引起轟動…… 吳祖光之父吳瀛,是一位學者,著有《中國國文法》,並主編《故宮周刊》。吳祖光之妻新鳳霞,是著名戲劇演員,所扮劉巧兒一角,為人們所津津樂道。吳祖光之弟吳祖強,乃是音樂家,曾任中央音樂學院院長。

吳祖光在“反右派運動”中,會被打成“小家族集團”的“統帥”,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 大抵是受一九五五年“反胡風”運動的影響,那時揭出了所謂的“胡風反革命集團”(最初稱為“胡風反黨集團”),於是在“反右派運動”中便到處揪“小集團”。在批判吳祖光時,揭出了所謂“小家族”集團。 一九五七年九月十日《人民日報》,發表了署名“山柏”的《論小集團》一文,居然對“小集團現象”進行了一番“理論探討”。 《論小集團》一開頭,論述了“小集團”的普遍性: 在反右派鬥爭更加廣泛和深入地開展的時候,就像過去所進行的幾次政治、思想鬥爭運動的情況一樣,各地、各個單位往往發現他們那兒存在著一個以至幾個小集團。每一個小集團有領導人,有“奮鬥目標”,名稱和形式不同,而行動詭秘則一樣。在肅清胡風反革命集團的時候,發現過這樣的組織,什麼“讀書會”,什麼“文藝社”等。在這次運動當中,又發現了為數不少的右派大小集團,僅以文藝界來說,就有丁、陳集團,江豐集團,吳祖光的“小家族”集團,戲劇學院的“卡秋莎”集團,長春電影製片廠的“小白樓”集團,以及什麼“社會新聞”、“市民晚報”、文學或藝術的“同人刊物”等等之類的集團。這些小集團並不是公開的、文學藝術上的一個流派,科學上的一個學派,而是別有用心的宗派性的結合。

接著,《論小集團》一文,指出了“小集團”的特點: “這些小集團分子,都有著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反對領導,抗拒思想改造,不論是黨員、非黨員,一律具有嚴重的資產階級個人主義思想。” 受這種“挖”所謂“小集團”的風氣的影響,“挖”出了“吳祖光小家族小集團”。一九五七年九月十六日《人民日報》發表了報導: 《“小家族”乾著大陰謀吳祖光反動小集團徹底敗露》報導說: 吳祖光統帥的“小家族”右派集團,在北京戲劇電影界六日至十三日連續舉行的四次大會上,被全面而徹底地揭發和批判後,現已全部敗露。 “小家族”是吳祖光右派集團中一支青年“隊伍”,是在一九五一年暗中組織起來的,在肅反運動中已被揭穿,而肅反後又死灰復燃。

這個右派小集團糾合一夥自稱“神童”“才子”和不滿現實的文藝青年,分佈在戲劇、電影、文學、美術和出版等方面。他們有著嚴密的組織和分工。吳祖光為“家長”,高踞帥位發號施令。杜高(戲劇出版社編輯)被尊為“政委”,汪明(《劇本》月刊編輯)主持內政,田莊(北影編輯)、陶冶(對外文化聯絡局幹部)等管外交。 “小家族”內有一套家規和黑話。他們吸收成員要具有他們一套“天才”和“政治標準”,如對黨不滿等,還得經過審查批准。每當批准吸收新族員時,全家族要舉行宴會,並在酒宴席上為“家族共同事業乾杯”。 嚴重的是,報導把“小家族”跟“胡風反革命集團”聯繫在一起: 這個“小家族”完全繼承了胡風反革命集團的衣缽,而且始終和胡風骨幹分子路翎建立著聯繫。在肅反運動前,胡風反革命集團常通過路翎在一些重大事件上指使“小家族”首要分子配合作戰。

其實,那所謂的“小家族集團”,純屬子虛烏有。在“反右派運動”中所揭發的最大的“集團”——“章羅同盟”都不存在,種種“小集團”也都是冤屈之案。 吳祖光對於自己在一九五七年的遭遇,曾喟然長嘆。他說: “可憐我由於在政治上的無知,以真對假,以誠對詭,上了一個大當。”① 在一篇篇批判吳祖光的文章中,筆者註意到老舍先生所寫的一篇批判文章。老舍先生在文學創作上的成就令人感佩,在“文革”中發生的“太平湖”悲劇令人感嘆,但是他的批判吳祖光的文章那般尖刻,卻不能不令人遺憾。 老舍批判吳祖光的文章,發表在一九五七年八月二十日《人民日報》,題為《吳祖光為什麼怨氣沖天》。這篇文章似乎並非那種應付性的批判,而是透露老舍先生對吳祖光很深的“怨氣”:

最初聽到吳祖光的事情時,我心中有些惋惜。但當我看了有關他的反黨、反社會主義的材料之後,我很氣憤,覺得過去認識他真是對我的一種侮辱。 這兩天,我常思索這個問題:為什麼吳祖光會變成這樣呢?想來想去,我想起了《聊齋》上常常用的一句“翩翩濁世之佳公子也”。在骯髒的舊社會裡,做壞事情、骯髒事情的就是這些漂亮的“佳公子”。這樣的人在《聊齋》中,希望狐狸變成美女和自己同寢。他們覺得什麼臭事都好玩,一切事都是供自己欣賞的。吳祖光正是這樣的人。 老舍先生回顧往事,提及了“臭尿池”: 我知道吳祖光年輕的時候常到廣和樓去聽戲。那時候,這個戲園外有個臭尿池,池旁邊有個豆腐腦攤。吳祖光欣賞這裡的豆腐腦,欣賞一旁的臭氣逼人的尿池,欣賞一旁站著的挨打受氣的科班學生。他不管尿池怎樣的臭,也不管挨打挨罵的小學生如何痛苦,反正受苦的是旁人,欣賞的是他自己。的確,他是很欣賞這些東西的,他認為這些很有詩意。可以看出,吳祖光心中沒有什麼是非的。因為他自己不分是非,所以也就謾罵我們這個社會是非不分。

老舍先生甚至說吳祖光的精神世界就是“糞坑、蛆蟲與牛鬼蛇神”: 當吳祖光見到我們這個社會的戲院門口沒有糞坑、蛆蟲和被虐待的小學生時,他就認為我們的這個社會沒有趣味,限制了他的自由。他最近發表的幾篇文章我都讀了,全是攻擊和誣衊新社會的,他敵視新社會,他要衝破這個“牢籠”,他要找到他那個精神世界。而他的精神世界就是糞坑、蛆蟲、與牛鬼蛇神,但是,很可惜,我們這個社會是個是非分明的社會,是個自由平等的社會,沒有吳祖光的那種“自由”,也不能滿足他的趣味。 吳祖光被戴上“右派”帽子之後,被送往北大荒監督勞動,真的成了“風雪夜歸人”。 雖說在一九六一年,他終於成了“摘帽右派”。但是在“文革”中,他又成了“黑幫”。這一回,“揪”出所謂“二流堂”,又把吳祖光牽了進去。 《人民日報》發表了署名“南衛東”的批判文章,題曰《粉碎中國斐多菲俱樂部“二流堂”》,把吳祖光臭罵了一頓。

直至一九七九年二月,吳祖光的“右派”問題才得以改正。這年六月,所謂“二流堂”的冤案也得以平反。 一九八八年,吳祖光從歷史的角度,說了一段頗為深刻的話: 新中國成立以後,進入五十年代,黨和知識分子的關係逐漸發生了變化。對《紅樓夢研究》、對《武訓傳》、對“胡風”的批判一步步轉入政治問題的範疇。到一九五七年的反右鬥爭,以號召向黨提意見為名而向數十萬響應號召提出各種意見的知識分子進行了殘酷的政治迫害,罪名提到反革命的高度,迫使千家萬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成為歷史上罕見的人間悲劇;儘管在幾十年後大部分得到“平反”和“改正”,但巨大的創傷卻是永遠難以彌補的。而發生在六十年代的“文化大革命”,卻又是從迫害知識分子開始,十年浩劫,幾乎使國家民族瀕於毀滅。 ……再三再四殘酷踐踏中國知識分子的尊嚴以至生命,真是使人痛心,使人傷心。

…… 中國的歷史可以說明,知識分子是建設國家的主要力量。秦始皇焚書坑儒,不過二世而亡。漢高祖也知道“馬上得天下”,卻不能“馬上治天下”。宋太祖治天下也得依靠半部。到了近代,推翻滿清政府的國民黨人孫中山先生和他的大批戰友、壯烈犧牲的黃花崗七十二烈士,絕大部分都是知識分子。中國共產黨的創始人、新中國的領導人也大都是知識分子。再說,馬克思、恩格斯、列寧,哪一個不是知識分子?古今中外一切的生活現實都得不出仇視知識分子的結論。 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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