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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五、等你到永遠,永遠有多遠? !

紅軍留下的女人們 卜谷 6929 2018-03-14
春去春歸,寒來暑往。革命終於成功了。 1949年8月,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第18軍開進了興國縣。解放軍就是當年的紅軍。消息傳來,池煜華梳頭洗臉,連夜跑去打聽丈夫的下落。她在高興圩邊,部隊必經之路上守望、打聽了3天,既沒有找到丈夫也沒有丈夫的準確信息。 同志,你見到了李才蓮麼?池煜華對所有的部隊都發出同樣的提問。 在後面的部隊。幾乎所有的軍人都這樣回答。 池煜華並不灰心,有一位當官模樣的對她說:還沒有解放全中國,也許是帶部隊打到別的地方去了。 這話池煜華相信。還沒有解放全中國,革命就沒有成功。才蓮就沒有這麼快回來。紅軍畢竟回來了。池煜華知道久久期盼的郎君就要團聚了。但別人的丈夫都回來了,自己的丈夫怎麼還不回來。她逢人就問,不厭其煩地打聽丈夫的消息。

革命還沒有成功。問多了問煩了,有好心人便用善意的謊言安慰她:現在抗美援朝,你丈夫帶兵在朝鮮打仗,打完仗就會回來。 別人當紅軍的丈夫做了師長、軍長,風風光光,榮歸故里,她看了心裡悵然若失。工作上鬧矛盾,也有人故意譏刺說:“你丈夫在外做了大官,不要你了,你是沒人要的。”每當這時,她聽了特別特別難受,會幾夜睡不著。 也有一些關於李才蓮的信息,讓她千里尋夫,更備受煎熬。 有一回,她聽說李才蓮在戰爭中重傷,被某縣深山中的老百姓救活,那家百姓就把已經殘疾的他留做女婿。池煜華不大相信這信息,不過,她也無法不信,畢竟李才蓮久久不歸,輾轉數月,她決定去探望一番,眼見為實。 深秋,池煜華如走親戚般挑著一擔篾籮筐,裡面盛著油燒的薯米果、芋包子、燈盞糕,和竹篾串著的一串串雪白的炒燙皮……四五天的路途,踏滿了無數種猜測。

她想通了,她不是小氣的人:李才蓮應該是自己的丈夫,但情理相通他也可以是別人的丈夫:也許因為人家救了李才蓮的命,李才蓮在知恩圖報;也許是他殘疾了,無法行走,不能回家;還有一個可能是…… 下了車,步行在荒僻大山里,曲曲折折、坎坎坷坷的山道,一座大山摺皺處,有一個五六戶人家的寨子,她詢問著找到了李才蓮的家。 那裡,一處農家小院,李才蓮拄著雙拐背著身子在餵雞,嘴裡發出一串喚雞聲:“咯咯咯咯――”,身邊圍著兩個小孩。 才蓮才蓮――池煜華失聲叫喊起來,淚雨滂沱,嗚咽如吼,放下籮筐擔子,撲了上前。 李才蓮轉過身子,啪答――一對拐杖跌倒在地,兩人擁作一團,抱頭痛哭,嗚嚕嗚嚕哭泣作一團。許久,旁邊一個女人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哭泣告一段落,二人仔細一打量,卻並不認識。

怎麼,你不是李才蓮? 是啊,我是李才蓮呀。 你參加過紅軍? 是啊,我是參加過紅軍,打仗時負了重傷。 是的,他是李才蓮,也是紅軍李才蓮,但卻不是她朝思暮想的那個李才蓮。 池煜華已經記不清楚,這是尋找到的第幾個李才蓮,第幾個非李才蓮。 28尋找,尋找,從沒間斷過的尋找…… 紅軍長征後,中央蘇區中共中央分局12名委員中,是生是死唯有李才蓮下落不清,曾任少共中央分局書記的李才蓮到底哪裡去了?他是黨的高級幹部,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下落杳然。 其實,各部門尋找李才蓮的工作斷斷續續一直在進行。 1937年,項英到延安向中央報告堅持贛粵邊三年游擊戰爭情況時,談到李才蓮是留下來堅持鬥爭的主要軍事負責人之一。

據說李才蓮是江西興國人。 “文革”前,中央委員、中共中央黨史辦主任馮文彬來江西,曾詢問江西省委:“李才蓮到哪裡去了?”為此,江西省委黨史辦主任吳允中曾專程來興國調查李才蓮的下落。蘇區革命時期,吳允中曾在“少共福建省委”工作,在福建聽過李才蓮作報告。李才蓮滔滔不絕的口音中有一股興國腔。 1986年5月,吳允中再次來到興國縣尋找李才蓮的下落。 興國縣立即著手開始查找李才蓮的工作,一下子找到兩個李才蓮:一個是年青的縣工會主席,一個是年青的農村婦女。吳允中聽了付之一笑,說李才蓮是位老紅軍。後來,中央某部門接到報告,在福建又找到一個女紅軍李才蓮,令人啼笑皆非。中央的老同志都知道,李才蓮是個男同志嘛!尋找李才蓮的工作在各地不懈地進行。

中共贛州地委黨史辦成立了“李才蓮課題組”。他們把尋找的目光投注在老紅軍身上。 張愛萍回信說明了與李才蓮交往經過及李才蓮原來的職務等情況,但紅軍長征後便對其下落不明。陳丕顯回信說,李才蓮可能是被警衛員殺害(原始信件均保留在興國縣烈士陵園)。 尋找中,贛州地委黨史辦副主任凌步機,從檔案中發現一份重要材料。延安整風期間,在贛南三年游擊戰中曾任汀瑞特委書記和汀瑞游擊隊政委兼支隊長的鐘民,專門撰文回憶了於都9路分兵突圍的情況。材料較詳細地說明了李才蓮在突圍前往閩贛省途中,隊伍被國民黨軍隊打散,李才蓮折回瑞金與鍾民匯合在銅缽山區游擊,在後來的突圍中被警衛員叛變殺害,不幸犧牲的情景(鐘民後將這段回憶著文《血灑銅缽山區》)。

一位姓林的紅軍失散人員,在落實政策過程中曾問胡玉春:“知不知道李才蓮的下落,他老婆池煜華總來找我,要我幫她找李才蓮。”茶園鄉民政幹事也曾對胡玉春說過:“池煜華搞得我傷腦筋,她丈夫李才蓮是中央委員的事落實不了,結果連烈士也還不是……我多次找池煜華調查蘇區史實,池煜華也多次來縣里向有關部門打聽李才蓮的下落。”胡玉春立即將情況向吳允中匯報。 李才蓮的妻子還健在? 落日從秦娥山尖投下長長的餘暉,清澈的李溪河泛著波光,遠處的農舍已飄著裊裊炊煙。九十歲的池煜華搬了一捆柴草到灶下準備生火,又心有所繫地走到大門口,向小溪對面翹首張望。這一張望,就是整整67個春秋。 這一天,池煜華又望見縣城方向出現了一個黑影,便情不自禁地迎了出去。

教富村地處興國縣城西北部約二十五公里,是個路隘林深苔滑的偏僻山區。 只有一條簡易的機耕道大起大落,歪歪扭扭通向那裡。當縣黨史辦胡玉春同志四處打聽,輾轉來到李溪村那條灰濛蒙的小路上時。誰也沒有想到,一位摘豆角的老太太已註意了他們。隔河,竟是池煜華踏著“虎跳石”早早地迎上來問。 “請問,你們是'台辦'的麼?”“我們是黨史辦的,我們來找池煜華打聽李才蓮的事。”黨史辦的同志望著這個陌生的老太太有點疑惑地回答。 “才蓮、才蓮在哪裡,才蓮在哪裡?!”池煜華忘情了,聲聲呼喚起來,淚水剎時湧上眼簾。提及李才蓮,她眼眸生輝,臉泛紅暈,70多歲猶如20多歲的姑娘一往情深。 “李才蓮可能已經犧牲了。”“才蓮,才蓮——”手上一把豆角掉落“虎跳石”上。又從石上散落李溪,順水流淌。池煜華的呼喚轉為呻吟般的低沉長嘯:“才蓮——才蓮——”她的每一根頭髮都因來自心靈深處的激動而簌簌顫栗。李才蓮怎麼會死,李才蓮怎麼可能死呢? !呵,十里八村的人知道,三鄉六鎮的人知道:教富村有一位俊女等她當紅軍的丈夫等了67年。整整67年呀!老妹生得嫩蔥蔥,可憐年少沒老公,好比園中芥菜樣,節節開花肚裡空。

鍋底灰和爛衣衫擋不住靚妹子的美麗。興國是中國的山歌之鄉,擋不住的情歌,白日黑夜都飄泊在池煜華耳畔。 二十過哩三十來,還不戀郎也是呆,等到老妹年紀老,開口請郎郎走開。 期間,有幾十人向她求婚,有7個壯實的青年與她聯過婚姻八字,都被不講常情,只認死理的池煜華一一回絕。 我有老公,怎麼戀郎!漫無邊際的歲月,漫無邊際的等待。經過了漫長的生命煎熬,今天,她的等待終於有了結果。但這是一個怎樣的結果呀,這是一個比沒有結果還更殘酷的結果。 不,才蓮沒有死,才蓮決沒有死!池煜華鎮靜下來,十分堅定地否認了才蓮的死訊。她奔向牆角一口沒上漆的木箱取證據,是的,她的話決不是毫無根據。她曾寫信給全國婦聯主席蔡暢,曾寫信給共和國主席毛澤東,都得到了認真負責的答复。

這是一口無漆的杉木箱,歲月浸染,白木箱已經烏烏髮黑。她從箱底翻出了李才蓮的來信。信紙、信封、郵票、郵戳都證明她1933——1934年的歷史。這三個信封後來多次被郵電部借去參加郵展,成為我國最珍貴的郵品。最珍貴的郵品內蘊藏的也是我國革命者一份最珍貴的情感。 “才蓮走時說了,幾十年後他一定會回來和我夫妻團圓……”一言九鼎,這就是李才蓮、池煜華的婚誓,這就是他們的生死契約!為了這一句話,池煜華就心甘情願地苦苦守候一輩子。她從木箱裡取出了一件白洋布對襟褂子,這件褂子是李才蓮與她結婚時送給她的禮物。平日捨不得穿,只捨得看,看久了看髒了,就小心翼翼洗一把。半個多世紀了,心上人送的心上物還完好如初。

見心上物如見心上人,幾縷溫馨,一股柔情還久久在她心間駐留。 “才蓮沒有死,他一定是在台灣做黨的地下工作。”池煜華從箱底翻出了她寫給毛澤東同志的信,和毛澤東批轉給蔡暢同志的信以及蔡暢給她的回信。她甚至還翻出了一封寫給台灣李XX先生的信…… 池煜華尋找出一本黃得發黑的筆記本。尋找、尋找、尋找。半個多世紀中,池煜華曾通過各種方式無數次地尋找李才蓮,這個筆記本有她尋找的一串串足跡,這裡面有她——一名普通婦女連通共和國最高領導人的縷縷真情。 1953年春,池煜華作為蘇區婦女幹部前往南昌八一革大,參加省婦聯舉辦的培訓班。一有機會,她就四處打聽李才蓮的下落。有人給她出主意,按道理你丈夫也應該是個大官了,你何不寫信問問毛澤東主席呢。 毛澤東當主席了。對,我應該寫封信問問他。他認得李才蓮又有文化會寫回信。 池煜華果然請人代筆寫了一封信給毛澤東主席。毛澤東主席將信批轉給中國婦聯主席蔡暢。不久,蔡暢就給池煜華寫來了回信:……你給毛主席的信已經轉給我們辦理。關於你尋找愛人李才蓮的問題,我們已將你寫的簡史,轉給軍政委員會總政治部……希望你要耐心等待,安心地工作…… 這就是說,李才蓮會回來!來自共和國最高層的答复,使池煜華感到溫暖,她固執地認定,李才蓮是在進行一項偉大而秘密的工作。這是什麼工作呢?所有的朋友都為她高興,幫她猜測。蘇區革命時,蔡暢任江西省委組織部長兼白區工作部長時,李才蓮曾在她手下的白區工作部兼職工作過。那麼,李才蓮現在是否還搞白區工作呢?反复猜測的結果只有一個:李才蓮現在台灣做黨的地下工作。 台灣在哪裡?有人給池煜華找來了地圖。經人指點,她看到了台灣與大陸隔著一條大海,但池煜華並沒有大海的概念。她說:哦,不會遠,是兩對河子。 此後,池煜華靜心靜氣地等待、守望。也不是在白守空活,幾十年間她先後擔任了區婦聯主任、副鄉長、村婦女主任,一直幹到73歲。作為一個老革命,她放棄了所有的晉昇機會。不管職務升降,只願守望村頭。她知道,丈夫隨時可能回來,自己不能走遠,再不能錯過任何一個機會了。 67年來,她住的土房低矮、潮濕、黑暗,窮得沒有任何電器,蚊帳也沒有一頂,連一張像樣的板凳都沒有,只有一口黑糊糊的鍋裡煮著菜雜飯。幾十年間,她獨自掙扎,有時常年填不飽肚子,在飢餓中煎熬。可她挺著乾癟的身子竭力工作,從牙縫裡擠出錢來支援國家建設。一貧如洗,家徒四壁的牆上,卻醒目地貼著工工整整整19張獎狀:土改積極分子、認購國債積極分子、統購統銷積極分子、養豬模範、社會主義建設積極分子、幼托模範教師、三八紅旗手……她說李才蓮在前線拼命,自己也要在家裡積極;李才蓮在外邊當官,自己也要在家裡進步。她不能單單是李才蓮的老婆、愛人,更應是李才蓮真正的同志,池煜華不但在為愛情而等待,而且在不懈地為理想而奮鬥。甘甘苦苦,生生死死永不相忘,她的生活是多麼地貧窮而富有啊! 67年,二萬四千四百個日日夜夜,是多麼難熬的分分秒秒組成。她的情,她的愛,她的青春和美麗,都忠貞不渝地融化在那無邊無際的等待之中。當代人難以理解,甚至不可想像這半個多世紀的等待。連池煜華本人也對這“愛的吉尼斯”感到震撼。是啊,總覺得李才蓮明天就會回來,怎麼一等就等了這麼久呢。 許多的紀錄都是在無意中創造和刷新。等你到永遠和等你到明天,其實是同一概念。 一晃數十年過去。九十年代,從講解放台灣變成了講台灣回歸。她屢屢向人打聽台灣的事,也到過縣對台辦公室打聽丈夫的消息:台灣有沒有一個姓李的?對她不煩其厭,如痴如醉的詢問,又有好心人用善意的謊言給予安慰:台灣政府的某某就姓李,可能是你丈夫的化名。 雖然還不懂什麼倒計時,也許沒有任何人比她更真摯更急切地盼望台灣回歸。 李XX。情到深處人痴迷。池煜華默默地記住了這個化名。聽說和台灣可以通郵,經過再三思索,行動日愈遲緩的池煜華於86歲那年,終於悄悄地給李XX寫了一封信:台灣省李XX收。圩日,她將信投入了圩鎮的郵筒裡。 親愛的李XX你好我是你的結髮妻池煜華。不覺離別六十二固(個)年哪,也未曾見面,在寧都分手,我就是回家中我是決心要到江西省土地部工作,因為德(得)到了病我就是不能前去工作哪。我也未曾告訴您,只是我的錯誤和缺點請您多多泉里(原諒)…… 言太多,筆太鈍,如泉如瀑的情怎麼寫得下來!池煜華要告訴李才蓮,他不但有了兒子,還有孫子、孫女。 46歲那年,池煜華絕經了。獨身一人的她十分難受,自己對不起李才蓮沒有生下兒女,但革命者李才蓮不該絕後。於是,她起意給革命者續香火,四處張羅為李才蓮領養一個兒子。可是,農村自古以來重男輕女,谁愿意把男孩子送人呢!再者,領養就是結親,你一無權二無錢三無勢四無勞力五無家境,自己的日子都過得一貧如洗,人家把孩子送給你能有什麼貪頭呢。 十多年努力,池煜華年近六旬才領養了一個男孩。好手好腳的男孩領養不到,她領養了一個肢殘、腦痴的殘疾孩子。一個人的飯分給兩個人吃,池煜華生活得更苦了。再苦再累都不在乎,池煜華自小就是苦累出來的。有時,她一年都沒有嚐過肉味,幾十年中她就沒有做過一件新衣服。筆者首次採訪她時是初冬,她穿了9件單衣,所有的衣褲綴滿了補丁,有的補丁從褲腰直通褲腳,根本分不出衣服原來的底布了。我邀請她一塊吃飯,她把七八塊肥肉,十幾個大個肉丸,兩碗飯及許多菜統統吃掉。有人說她很能吃,我眼裡湧出了淚水,說:“她必是很久沒有吃肉,才這麼能吃。”去縣里打聽李才蓮的消息,有的干部說她總穿爛衣服是污衊黨,她便冷冷地還一句嘴:你知道什麼是黨嗎!按道理,池煜華完全可以吃得好點,可以不穿舊衣爛衫。即使李才蓮任中共高級幹部的身份不被確認,池煜華本人任中共楊殷縣委巡視員的歷史也明明白白寫在縣誌上。按政策她可以享受老幹部的待遇。可是,她沒有向黨伸手。 李才蓮不死就是活著,不是活著就是死。是死是活都得用自己的力量為革命續香火。十幾年後,池煜華用節省下來的近萬元,為殘疾養子找了個傻女人做老婆。為此,她讓出自己的洞房(名符其實黑洞洞的房),給養子做洞房,自己則搬到原先的牛欄裡住。 真是雪上加霜呀,八十多歲的池煜華又成為了三口之家的主要勞動力。隨著年齡的增加,肩上的擔子也在增加。媳婦生了一個小孩,她就成為四口之家的主要勞動力,媳婦生了三個小孩,她就成為六口之家的主要勞動力。後來,她享受烈士家屬的待遇,每月領五元錢的補貼,隨著時間推移,五元錢增加為八元,十元,十二元……一百多元。這,就是支撐六口之家最主要,最穩定的收入。 種田、種菜、砍柴、養豬、洗衣服、把屎把尿帶孩子,常常她一邊抱著孩子燒火做飯,一邊把乾癟的奶頭塞進孫子嘴裡堵哭:喔喔喔,我仔不哭――。 又當老奶奶又當老媽媽……80多歲時,她還挑柴走50多里山路到縣城賣。鄰居們告訴筆者:她的傻媳婦不但不知道愛護含辛茹苦的婆婆,有時還不讓她吃飽飯。有一次,筆者來到山村採訪池煜華,她已病了十幾天,整整三天粒米未進。 為了給革命者李才蓮續一脈香火,池煜華過著非人的生活,把自己折磨得早已不成樣子。滿頭白髮的池煜華被生活的擔子壓得越來越矮,又黑又瘦又小。她堅守的信念和意志卻從來沒有絲毫改變。 不,才蓮沒有死,才蓮決沒有死!池煜華又一次十分堅定地否認了李才蓮的死訊。她的堅定她的證據,使黨史辦的同志寧可對自己的消息產生懷疑。 這裡,就是在這個門檻,他站在門檻外,我站在門檻內。才蓮指著天地發誓,要我等到他來,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六十年,一百年他一定會回家來跟我團圓,在這裡兌現誓言。我也請了天地老爺作證,一定會在家裡等待他回來,等到一百歲。對天發了誓的就要做到,對天發了誓的就一定會做到!這個門檻——這是一道驚心動魄,舉世無雙的門檻呀!由於池煜華天天踩檻探望,原本三寸厚一尺高的門檻,已經磨出一道彎彎的大弧,弧底還有一寸多就要穿幫了。這道歲月磨損的門檻,不就是池煜華磨損的青春和命運麼!在採訪中,望著危危欲折的門檻,筆者十分心懸,突發奇想:這門檻就是池煜華的化身,一旦門檻斷了,池煜華連同她的守望也會一同消殞。 “你說,才蓮會回來嗎?”池煜華撩起骯髒的衣襟擦拭淚水,一雙冥蒙的眼睛盯著筆者問。 “應該會回來,”我有點兒猶豫,又十分堅定地補充說:“一定會回來!”淚水順著池煜華皺紋密布,長滿老年斑的面龐汩汩流淌。她的眼珠有些混濁,聲音有些喑啞,卻仍舊透露出堅定不移的信念。 “我的耳朵很好,什麼話都聽得清;眼睛很好,還會穿針線;腳也很好,可以走十幾二十里山路。我沒有等到才蓮回來就不死。我要等他等到台灣回歸,等到一百歲,一百歲他還不回來我也還要等,一直等到他迴轉來。” 白髮蒼蒼,臉龐的皺摺如同大山的摺皺般深刻。歷盡蒼桑,91歲的池煜華清癯瘦削,鐵骨錚錚,她的吶喊依然宏亮,伴著山風在河谷、山川間迴盪。 五次採訪,最後一次踏著李溪上的虎跳石離開教富村時,已是新千年第五個初春。筆者回望,池煜華正揮手告別。那流水般的年華,可清晰地看見溪邊這座具有兩百多歲的土屋,已裂開幾條大縫,猶如黑洞洞的大眼睛在默默守望這世界。 我想:那是凝固了的池煜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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