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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暗流突起

瑯琊榜 海宴 9186 2018-03-11
朝堂論辯大勝太子後,越貴妃復位帶給譽王的煩躁一掃而光。興奮之餘,以馭下恩厚著稱的這位皇子當然要立即嘉獎功臣,別的不說,對那位隱在幕後不顯山不露水,只派人送了一封書信過府的梅長蘇,就應該有所表示。 最初譽王是派人送去了幾箱黃金白銀、綾羅錦緞。可是這批禮連蘇宅的門都沒有進成,就原樣帶封條地給退了回來,說是沒地方放,不要。 譽王自知糊塗,人家是清高名士嘛,當然不要毫無美感的黃白孔方,所以立即改正。第二天親自選購了名店名家出品的珠寶珍玩,件件都是獨家精品,價值不菲,可送去不一會兒還是如數抬了回來,說是沒地方擺,不要。 譽王一看珠寶也不喜歡,果然書生是要玩雅的。於是立即從府裡收集的古畫字幅裡挑了好幾幅忍痛割愛,命人第三次送了過去。遺憾的是這次回來的速度一點也不比前兩次慢,人家禮貌地回話說,沒地方掛,不要。

這第三次退禮時,秦般若恰好在譽王的身邊。她以袖掩面,悄悄笑了一下,被譽王眼角瞟見,本來他心裡就正不自在,所以立即問道:“你笑什麼?” 秦般若星眸輕閃,嘆息道:“殿下安排禮品的本事,實在是不如王妃,折騰了這些日子,禮品還沒進過門,難道您不知要投其所好嗎?” “可是這人深居簡出的,本王哪裡知道他喜歡什麼?我府裡也不是有成箱成箱的黎崇手稿啊……怎麼,看你這表情,你知道?” 秦般若綻出春花一笑,悠然道:“再高深的人,只要小心地分析他素日的言行,總能推究出一些東西來。我來準備禮品,包管這次可以進門。” 譽王知道秦般若一向心思細膩,慧眼善察纖絲微塵,當下放手讓她去做。第二天,秦般若就準備好了若干新巧的玩具,比如可以走路的鴨子,會轉圈的貓什麼的,俱是機關好手設計製作,市面上無售的玩意兒,裝箱後送了過去。

果然,這次的禮箱順利進了門,被開了箱,玩具拿出來給了飛流,少年很高興地在後院玩了起來。梅長蘇親自寫了回執,雖然只有寥寥數字,但那好歹也是封致謝信。 譽王接到回執,心中甚是意外,不由誇讚了般若幾句。 秦般若臉上倒沒什麼特別得意的表情,淺淺含笑道:“這也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投其所好罷了。如果確實不知道他喜歡什麼,就只能轉而觀察他身邊最得他看重的那個人。蘇哲帶著的這位少年,雖然名為護衛,實際上卻一直如他幼弟般受到寵愛,要討一個孩子的歡喜,自然比揣摸蘇哲的心思容易得多了。” 譽王笑道:“還是你們女人心細,這樣的事府裡其他人恐怕都想不到呢。” 秦般若卻收了面上笑容,嘆道:“但對蘇哲本人,我們了解得還是太少。若不能察知他心中確實想要的是什麼,殿下日後又如何能調得動他呢?”

“你說的正是本王憂慮之處。蘇哲如此奇才,本王實在是一日比一日更看重他,可他的心思也未免太深了些,總是讓人覺得……他雖然已在為本王籌謀行動,但要說已得他忠心,怕還不是那麼回事……” “但若他是那些一召即來、只求依附殿下謀得富貴榮華之人,他也不是麒麟之才了,”秦般若嫣然一笑,“如何得人、用人,這是殿下您的長處,般若實在不敢妄言。” “可是刺探情報供我參考,就是你的長處了,”譽王微微靠近香腮,在她耳邊低聲道,“你多留心,關於梅長甦的一切情況,無論是多麼久遠的事,本王都要知道。” “是。”秦般若斂衽一禮,見譽王隨即起身披上披風,忙問道,“殿下要出門嗎?” “去蘇府。” 秦般若一怔,神色略有不解。

“你那份禮雖好,”譽王深深地看了這位才女一眼,笑了笑,“但畢竟還是太輕了些。博他一笑可以,但要讓他記在心裡,那卻不夠。” 秦般若星眸一顫,頓時明白過來,垂首欠身道:“殿下果然是真龍心思,般若自愧不如。” 譽王伸手扶住她,溫言道:“不必如此。本王要親自走一趟,也不單單只為補禮。聽去蘇府的人回報,蘇哲似乎是受了些風寒,身體不適。本王原就應該去探探病的。” 秦般若急忙起身,陪同譽王來到院外,先送他上了馬車,這才自己乘轎離開。 譽王趕到蘇府時,梅長蘇小睡方起,看樣子有些虛弱慵懶,接待這位貴客時的禮數也不似往日周全,只客套了數語,便默默地端茶啜飲。譽王既然是來探病的,也知他身體狀態不好,當然沒有見怪的道理,溫言問候了幾句,提出要薦宮中的御醫來為他診治。

“不過有些鼻塞聲重的時感罷了,喝些薑湯草藥就能治好,何須麻煩御醫?”梅長蘇靠在滿是軟枕厚裘的躺椅上,兩隻眼睛半睜半閉,“還驚動殿下親來探候,實在讓蘇某過意不去。” “先生才真是客氣呢。近來屢蒙先生指點,本王實在是獲益匪淺,若說重禮答謝,先生又不愛身外之物,只恨本王滿腔謝意,竟無從表達。”譽王謙和地道,“近來天寒地凍,是大意不得的節候,先生身體不好,府裡還是該請個良醫住下,隨時為先生調理才是。” 梅長蘇將臉側了過來,笑道:“多謝殿下關心。還真讓殿下說準了,我們盟里長老昨天指派了位晏大夫過來,年紀一大把卻比我硬朗許多,又唆又愛管人,殿下沒看見我被裹成這樣捆在這裡嗎?” 譽王看了看他被包得嚴實的樣子,也不禁一笑道:“貴屬對先生真是關愛有加。”

梅長蘇笑而無語,眼光飄飄地掃向窗外。譽王隨他的視線看過去,飛流正在空院的雪場上縱躍,時不時地用腳尖去撥弄一隻搖搖擺擺十分笨拙的木製鴨子。在少年身後的甬道上,府裡的其他僕從正在忙碌穿梭。譽王想起進來時看到滿院已整修一新,到處有人掛燈籠貼桃符,角門邊還有送蔬菜魚肉以及其他年貨的板車停著,不由心裡有些微微的迷惑。 這個蘇哲,倒還真是一副要在京里過起日子來的架勢呢。 正要再說話,院中的飛流突然閃身而起,一瞬間他的手裡已捉了個二十來歲男僕打扮的人,拖倒在雪地上。 “飛流放手,那是來找譽王殿下的人……”一個中年人隨後趕了過來大叫。 這時譽王也認出了自己府裡的長隨,眉間一跳,心裡湧起一陣不好的預感。

會是什麼要緊的事,竟讓他們追到這裡來找自己? 轉念間那長隨已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撲到地上叩頭,卻又因為喘氣太急而說不出話來。 “你鎮定點,哪裡就急死了?”譽王看了梅長蘇一眼,覺得有些丟臉,斥道,“誰派你來的?” “王……王妃……” “王妃?”譽王深知自己這位正妻一向行事端重,當不是小題大做的人,不由猛地站了起來,“宮裡出事了嗎?” “王妃派小的來找王爺,”那長隨咽了咽唾沫,喘定了一些,“請王爺立即進宮,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突然病倒了!” 譽王全身一震,心里頓時極為發慌,身子晃了晃,幾乎沒有站穩,抓住那長隨欲待追問,想來在這人嘴裡也問不出什麼東西,又一把丟開他,匆匆回身向梅長蘇招呼了一聲:“先生休息,本王有要事先告辭了!”連回應也來不及聽,疾步便向院外奔去,他的隨身侍從們忙追在後面,將狐皮大氅給他披在肩上。

“皇后病了?這個時候……”梅長蘇微微蹙起雙眉,表情也有些意外,沉思了一會兒,揚聲叫道,“黎大哥在外面嗎?” “宗主,”那名中年護衛出現在門口,“您有吩咐?” “十三先生那裡的童路到了嗎?” “他跟送菜的車一起來的,到了有一陣了,因為譽王進來,所以他留在外院等候。” “麻煩你帶他進來。” “是。” 梅長蘇向後仰在軟枕上,閉上了眼睛,思緒有些煩雜。 童路這邊帶來的新消息應該不會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可是宮裡……沒想到還會再起波瀾。不知皇后是真的病了,還是另有隱情?若是真病,五天之內能痊癒嗎?如果皇后的病到時未好,那祭禮上何人能夠代她? 因為資料不足,梅長蘇難得有些頭疼,兩頰火熱起來,伸手按了按額角,又並不很燙,只是暈沉沉的,思路不清。

自己這場病,來得也有些不是時候啊…… 沒過多久,黎綱便帶著一個二十多歲的漢子進來,那年輕人一身粗布麻衣,莊稼漢的打扮,生得眉目開闊,很是健壯,來到梅長蘇面前便抱拳行禮,道:“童路拜見宗主。” 童路原本就是務農之人,因妹妹被惡霸看中,家遭橫禍,幸為江左盟所救,現在老母弱妹都在廊州。他本人因為資質聰明,性情堅韌,幾年前被梅長蘇看中,派到了金陵。十三先生在樂界畢竟名聲顯著,不好常來常往,所以伶俐可靠的童路便是最佳的傳信之人,幾乎每隔一天都要以送菜之名來蘇府一趟。 “辛苦了,坐著說話。”梅長蘇輕輕抬了抬手,“牢裡有新的動向嗎?” “是,”童路口齒便捷地道,“他們已經找到了合適的人,由齊敏手下最心腹的一個叫吳小乙的班頭一手經辦。人現在就關在吳小乙的家裡,確有七八分長得像何文新,只是瘦些,現在正好酒好肉調理著。何文新在牢裡到底吃了些苦頭,面容也不似以前那樣白胖,到時候人頭落地,只怕能夠瞞得過去。文遠伯萬萬沒想過他們有這手,再加上他本來對何文新也不是特別熟悉,即便是要來現場觀斬,也是看不出什麼破綻的。”

“嗯,”梅長蘇沉吟了一下道,“那個吳小乙,替死者的家屬,牢裡的獄卒,全都要盯緊,但切不可被人察覺。何文新被替換出牢後,會立即被送出京城避禍,到時千萬不可跟丟了。” “是。” “刑部以前暗換死囚的舊案,查出了幾個?” “已查出七樁能拿到人證、物證的。” “再繼續努力,務必要掌握到最要害的證人。” “是。” “告訴宮羽要留心秦般若,不能讓她察覺到有人在追查刑部舊案。” “是。” 說了這些話,梅長蘇覺得眼前微微發黑,忙閉目調息了一下。吏部、刑部,暫且還可以讓他們過個好年。明春行刑之日,方會上演好戲,只希望到時這個不爭氣的身體,千萬不要出狀況才好。 “宗主……”童路見他面色發白,十分地擔心,小聲問道,“要叫晏大夫過來嗎?” “不用……晏大夫只會讓我吃補藥,”梅長蘇笑了笑,“沒事的。十三先生還有別的事要告訴我嗎?” “有,從運河青舵和腳行幫那邊得來的消息。近幾個月來,有不同的貨主通過不同的途徑陸陸續續從雜貨中夾帶火藥運送入京,雖然每次的量都不大,但積起來怕也有兩百斤了。腳行的兄弟們暫時都裝作沒發現一樣,只暗暗通報了十三先生,現在先生尚在追查這些貨主之間是否有聯繫,等有了進一步的消息,再向宗主禀報。” “大批量的火藥?”梅長蘇皺了皺眉,“與江南霹靂堂有關嗎?” “目前還沒發現有什麼關聯。” “這些火藥入京後存在何處?” 童路頭一低,面有愧色,“收貨人實在太小心,也太狡猾,轉了幾手後,我們居然追丟了……” 梅長蘇不由坐直了身子,“也就是說,這批火藥現在下落不明?” “是……火藥之事,看來像是江湖紛爭,應與我們無關,所以原本十三先生不想驚動宗主的。但現在火藥的去向不明,會用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宗主你又常在京城里四處走動,我們怕萬一……” “京城這麼大,哪有這麼倒霉的?”梅長蘇不由一笑,“你們留心查看好了,但也不必過於擔心。” “是。”童路應了一聲,從懷裡摸了半天,摸出一隻手掌般大小的靈貂來。那小東西擺著尾巴,歪著頭看見梅長蘇,嗖地鑽進了他的懷裡。 “你把小靈帶來做什麼?” “這個……宮羽姑娘說,小靈這幾天要跟著宗主。”童路低著頭道,“它對火藥最敏感,有一點點味道就會不停地亂動,宗主帶著它,不管去什麼地方,宮姑娘也放心些。” 梅長蘇搖頭失笑,但也知他們都是一片好心。看童路的神情,想必也因為追失火藥一事被宮羽罵得奇慘,不忍再讓他為難,便點頭道:“也好,小靈很乖,就留幾天好了。” 童路的臉上立即展開笑容,一抱拳道:“謝宗主!” “謝我什麼?”梅長蘇好笑地擺了擺手,“好了,你也早些回去,跟十三先生……還有宮羽姑娘說,我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們可以停止跟廊州那邊告狀了……” “呃……”童路臉上陣青陣白,“我們沒有……” 梅長蘇聽也不聽,閉起眼睛已開始養神,童路不敢多說,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偷偷吐了一下舌頭。 小靈眨著黑豆似的小眼睛,爬啊爬地爬到梅長蘇肩上,用小爪子撓了撓他的耳垂,好半天沒有得到回應,悶悶地又爬回他的衣襟裡睡覺了。 兩隻手指突然伸了過來,一下子捏住了小靈的耳朵,將它拎在空中。小東西猝不及防,嚇得身子拼命扭動,兩隻小肥腿交替蹬著,發出“吱吱”的窣窣叫聲。 梅長蘇睜開眼睛,溫言道:“飛流,什麼事?” “那三個!” “哦,”梅長蘇揉了揉兩邊太陽穴,振作了一下精神,“你去帶他們進來吧。” “好!”飛流一鬆手,小靈從半空中直跌在梅長甦的肚子上,雖然不會受傷,卻受驚不小,委屈地蜷成一團,嗚嗚低叫著不敢動彈。 “好了,不怕,飛流喜歡你而已……”梅長蘇笑著撫摸了它一會兒,才重新放回暖暖的懷裡,“你晚上跟飛流一起睡好不好?” 幸而小靈聽不懂他的話,仍是眨著黑珠小眼,沒有被嚇暈過去。 這時階前響起腳步聲,輕重不一,節奏也不一樣,就如同他們各自的性格那般迥異。 “蘇兄,你好些了嗎?”進來第一個開口的人當然是言豫津,“我帶了幾筐最新從嶺南運來的柑橘,生病時嘴裡覺得苦,吃那個最舒服了。” “你別這麼吵。”蕭景睿皺著眉推了他一把,再看看梅長蘇蒼白的面色,擔心地道,“蘇兄不要起來,坐著就好,這個節氣犯病不是小事,大夫的藥效驗嗎?” “都好得差不多了,難為你們過來看我。”梅長蘇微笑道,“快來坐,好久沒跟你們聊了。” 三人走近幾步,在旁邊的椅子上各自落座。小靈突然在衣襟裡亂動起來,小爪子抓來抓去的,梅長蘇不禁心中一動。 “溫泉泡著真是舒服,蘇兄也該去試試,對身體很有好處的。”言豫津一邊說著,一邊從袖中拿了幾個柑橘放在桌上,“那幾筐他們搬到後面去了,我順便先拿幾個過來讓你嚐嚐。這個皮薄,又很好剝,汁多味甜,蘇兄一定喜歡,我準備明天春天在自己院子裡也栽幾棵……”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謝弼白了他一眼,“你讀過書沒有?要真栽在你家裡,說不定結出來的是苦瓜……” 蕭景睿與梅長蘇一起笑了出來。後者伸出手拿過一個柑橘,放在鼻間輕輕嗅了一下,清新酸甜的氣息,帶著點霜露的冷意,細察之下,竟還有幾絲淡淡的硝磺之味。 梅長蘇隱隱推測到了一些緣由。 “這橘子很新鮮啊,居然還是從嶺南運過來的?一定是走的官船吧?” “對啊,是嶺南府直發過來的官船,走富江,中途不需要停檢,當然比漕運的船要快些。這種柑橘京里的官貴之家都喜歡,整整十船,沒有多久就分完了,搶都搶不到,幸好我爹有預定。” “是這樣啊……真是承你厚情了。”梅長蘇口中客套,心中卻快速思考著。原來不只是運河和腳行,居然連官船都能偷偷混雜著搭進火藥,普遍的江湖紛爭,只怕做不到這一點…… 小靈還在胸口動著,梅長蘇伸手安撫地拍弄著它。大概因為火藥的味道只是沾惹上的,並不濃烈,它最終安靜了下來,呼呼睡著了。 “蘇兄手冷嗎?要不我來幫你剝吧?”蕭景睿見梅長蘇拿著那個柑橘,半天沒有動作,體貼地問道。 “……哦,不必了,豫津說得對,這個皮很好剝的,”梅長蘇忙剝開金黃色的外皮,將微帶白筋的橘瓣放進嘴裡,一咬,涼涼的汁液便滲滿口腔,果然酸甜適口,味道極是甘爽。 “好吃吧?!”言豫津也朝嘴裡塞了幾瓣,“身子烤得暖暖地來吃這個,真是無上的享受啊。” “你看你,人家蘇兄才吃一口,你倒開始吃第二個了。”謝弼笑道,“你是不是打算把一筐都吃完了再回去?” “好吃嘛。”言豫津毫不在乎他的嘲笑,轉向梅長蘇,“蘇兄喜歡的話,我回去再多送些過來。” “這就夠了,我們人不多,大都是只愛吃肉的。不過飛流最愛吃柑橘,我先替他謝謝你。” 言豫津左右看看,“飛流剛才還在呢,又不見了?” “大概到後面玩去了。”梅長蘇看著這位國舅公子,心頭突然一動,用很自然的語調彷若順口說起般道,“你今天怎麼會有空來看我?皇后娘娘也生了病,你不去宮裡探望請安?” “皇后娘娘病了?”言豫津的驚訝表情看起來確實不是裝的,“不會吧,我昨天才進過宮,見到她還好好的,怎麼今天就病了?” “可能也是受了風寒吧,”梅長蘇淡淡一笑,“天氣這麼冷,夜裡稍稍失蓋些,就會染上寒氣。不過宮裡那麼多人伺候照顧,娘娘的病體一定無憂。” “哦……”言豫津向外看了看天色,“現在太晚了,明天再去請安吧。如果確實病得重了,我再禀告爹爹叫他回來一趟。” “怎麼?國舅爺不在京里?” “到城外道觀打醮去了。我爹現在是兩耳不聞紅塵事,只想著求仙問道煉丹,要是沒我這個兒子拖著,他一定把家裡改成道觀。”言豫津無奈地抱怨著,“不過也有好處,就是沒人管我,自由自在的。除了前一陣子我爹突發奇想要把我塞進龍禁尉里當差以外,平時倒也沒怎麼操心我的前程。” “像你這種世家少爺,本來就不用操心前程。”謝弼道,“不過你爹倒是真的越來越像方外之人了。一年到頭,連宮裡都沒見他進去過幾次,皇后娘娘怎麼也不過問?” “不知道……”言豫津歪著頭想了想,“他們兄妹一向不親近你也清楚啊,我爹喜歡清修嘛。如果不是宗祠在京城要照管,他應該會想要住到山里去呢。” 蕭景睿也道:“要不是你們長得像,誰會看得出你們是父子啊?言伯伯清淡無為,如閒雲野鶴一般。可你卻是個哪裡熱鬧哪裡湊的惹事精,別說沒半分野鶴的氣質,倒更像隻野貓。” “是,你蕭大公子有氣質。”言豫津聳聳肩道,“我是野貓,你是乖乖的家貓好不好?” 梅長蘇忍不住笑出聲來,“好久沒聽你們拌嘴,還真是親切呢。” 幾個人說說笑笑,彷彿又回到了初相識時那般心無隔閡。時間不知不覺過得真快,似乎沒多久天色就暗了。梅長蘇置酒留客,三人也沒有推辭。席間大家談天說地,只絕口不提朝事,過得甚是愉快。 酒,是從北方運來的烈釀,一沾口火辣不已。言豫津高聲叫著“這才是男人喝的酒”,一口就灌了一大杯,嗆得大呼小叫。謝家兩兄弟相比之下要斯文許多,即使是非常愛酒,酒量也甚豪的謝弼也只是小杯小杯地品著。飛流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屋子裡,好奇地看著桌上的液體。 “小飛流……”言豫津有了幾分酒意,也不是那麼在意飛流身上陰寒的氣息了,端著一杯酒向他招招手,“喝過這個沒有,很好喝哦……” “你別亂來,”因為生病而一直在喝湯的梅長蘇忙笑著阻止,“我們飛流還小呢。” “我十四歲就開始喝酒了,怕什麼。飛流是男孩子嘛,不會喝酒永遠都變不成男人的。”言豫津滿不在乎地搖著手,“來來來,先嚐一杯。” 飛流看了蘇哥哥一眼,見他只是笑了一下,沒有繼續阻攔,便上前接過酒杯,不知輕重地一口喝下,頓時滿口細針亂鑽,整個頭上爆開了煙花。 “不好喝!”飛流頗覺受騙,酒杯一摔,一掌便向言豫津劈去。國舅公子一推桌沿,跳起來閃身躲過,兩人在屋子裡上翻下跳,追成一團。蕭景睿開始還看得有些緊張,後來發現飛流只是追著出氣,沒有真的想傷人的意思,這才放下心來。 “自從跟我來金陵之後,飛流就很少這樣玩過了,”梅長蘇也含笑看著,“所以你們每次來,他還是很高興的。” 蕭景睿顯然從沒感到過飛流高興他們來,但這座宅院有些空落冷清倒是真的,不由問道:“蘇兄,過年時你們還是只有這些人嗎?” “除夕多半就是這樣了,不過到了初三、初四,我也還是要請些客人來聚聚的,你會來吧?” “我隨時都可以來啊。”蕭景睿看看飛流,再看看梅長蘇,脫口道,“可是除夕只有你們兩個,也未免太寂寞了些,到我們家來過年吧,到時候卓爹爹一家人也會進京,很熱鬧的。” 梅長蘇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蕭景睿也瞬間反應過來,想起了蘇兄搬離雪廬之前的那一夜,不禁滿面通紅。 言豫津運動了一圈後回到原位,見到蕭景睿這個樣子,奇怪地問道:“怎麼了?你又說什麼傻話了?” “景睿是好意,擔心我和飛流過年太冷清。”梅長蘇淡淡笑著,想把話題隨意帶過。 “你不會是邀請人家蘇兄去你家過年吧?”言豫津卻一下子就射中了靶心,用手敲著蕭景睿的額頭,“蘇兄又不愛熱鬧的,再說還有飛流陪他,你要同情也該同情我吧。每次祭完祖叩過頭之後,我家就跟只有我一個人似的……” 梅長蘇奇道:“令尊呢?” “回房靜修去了啊。” 梅長蘇不由怔了怔。言老太師和豫津的母親都已去世,他又沒有兄弟姐妹,父親要真是一離開祠堂就回自己房裡去,這個愛熱鬧的孩子還真是寂寞啊…… “你博什麼同情啊?”謝弼卻笑罵道,“自己本來就是個風流浪子,沒你爹管你你還更高興吧,秦樓楚館,倚香偎翠,十幾個姑娘陪著你,你還孤單啊?” 梅長蘇端起茶杯嗅了嗅那氤氳香氣,心中暗暗嘆息。謝弼終究還是家族羽翼下長大的孩子,只怕從小到大都沒有真正寂寞過,風月場所的那種喧囂和熱鬧,又如何可以代替家庭中的團圓與溫暖? 言豫津沒有反駁謝弼的話,唇邊依然掛著永遠不滅的那抹微笑,彷彿什麼也不放在心上似的,“蘇兄,要不要今年跟我到螺市街的青樓上去逛逛?你看飛流差不多也該成年了……” 出乎他的意料,梅長蘇挑了挑眉竟然道:“好啊,我還要養病就不去了,你帶飛流去吧。” “我一個人帶他出去?”言豫津嚇了一大跳,“這也太要命了,他要是被青樓的姑娘們摸一下就發飆,誰攔得住他啊。” “不會的,我們飛流脾氣很乖,”梅長蘇微微笑道,“你祭完祖就過來我這邊吧!大家一起喝點酒,然後你帶飛流出去玩。今年不在廊州,我又剛好病了,飛流一定會覺得不習慣的。” “知道了,小飛流,今年你就歸我管了!”言豫津伸了個懶腰跳起來,笑道,“好酒要足興,卻不能盡興,太盡興了未免散後無趣。看你們一個個喝到這裡全都快惜春悲秋起來了,再喝下去豈不要長歌當哭?我看蘇兄也乏了,都該告辭回家了吧?” “也對。”蕭景睿跟著站了起來,“蘇兄是外感的病症,要多休息,我們叨擾了這麼久,也該走了。” 梅長蘇因為身體確實有些困倦,所以也沒有多留,叫飛流送他們出去,自己靠回軟枕上,準備閉目養一會兒神。大概是這一天太過勞神,只一會兒工夫就神思恍惚,似睡非睡,全身一時似火燒般灼熱,一時又如浸在冰水般刺骨沁寒。輾轉掙扎了不知有多久,突覺心臟猛然一絞一沉,身體微彈一下驚醒了過來,一睜眼,赫然看到三張臉懸在自己的上方。 “你們在這兒做什麼?”梅長蘇左右看看,發現自己躺在臥室的床上,已換了睡衣,被柔軟的被子包裹著。 “你暈了一夜,自己不知道嗎?”晏大夫噴著白鬍子怒沖沖道,“看看窗外,天都亮了,想嚇死我們啊?” “……呃?……我沒覺得有什麼啊,精神也還好……”梅長蘇試圖從床上坐起來,被飛流一把抱住,只好又跌了回去,拍著少年的背安撫道,“飛流不怕,蘇哥哥睡一覺而已,你扶我起來好不好?” “你還想起來?”晏大夫惡狠狠道,“三天之內我要是讓你下了床,我就不姓晏!” “晏大夫,這幾天不行,有好多事情要辦……” “我管不了那麼多,這次來醫你是跟人打了賭的,你再這麼折騰下去我就要輸了!” 梅長蘇本來想跟他說自己有寒醫荀珍特製的丹藥,只要按時吃不會出什麼大事。但又怕大夫們之間也會同行相輕,說出來情況變得更糟,也只好不再多說。在老人家火暴的注視下躺平了身子,轉頭對飛流道:“飛流,你去請蒙大叔到我們家裡來一趟好不好?要悄悄去,不給任何一個人看見哦。” “好!”飛流見他醒來,臉色說話都跟平時一樣,單純的心裡立時便安定了下來,不像晏大夫和黎綱那樣仍懸著心。接受了剛剛的指派後,馬上就閃了出去。 “黎大哥,煩你傳訊給十三先生,請他追查一下近期到港的官船,有沒有關於運送火藥的最近線索。” “是!”黎綱是江左盟的下屬,不像晏大夫那樣敢管他。所以儘管也擔著心,卻不敢多嘴,立刻領命而去。 “你鬧夠了吧?”晏大夫粗暴地抓過他的手腕開始診脈,凝目診了半日,又換了一隻手再診,然後翻翻他的眼皮,再叫伸出舌頭來看了看。病情如何半句也沒有點評,其他的話倒是唆了一籮筐,什麼年輕人不懂保養啦,什麼身體是最重要的啦,什麼要安穩心神不能胡思亂想啦,絮絮地說個沒完。梅長蘇靜靜地看著他,半句也沒有反駁。從表情上看,似乎聽得非常認真。 但不要說別人,實際上連晏大夫自己心裡也明白,這個操勞命的年輕病人,腦子只怕早就轉到其他事情上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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