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震區

第34章 第三節相助

震區 闫星华 3744 2018-03-14
為了尋找到這位老人,在一個陰雨綿綿的日子,我與國興銀行省分行的兩位同志來到了重慶市林苑小區。走進林苑小區,便看到許多人或坐或站在小區的空曠地帶。地震把人們震怕了,也把人們震到了一起,以前鄰居之間相互不認識。地震之後,大家每天聚集到離樓房較遠的空曠地帶,談地震、談新聞、談小區內誰家的親戚朋友在地震中喪生—— 我們來到居民們面前,省分行的工會主席王姣問起劉斯琴的親戚家在哪裡,居民們搖頭擺手說不知道。我靈機一動說:“請大家幫忙,我們到這裡是找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太太和一隻波斯貓,如果有知道情況的請告訴我們。” 從人群中站出來一個人,手指前方說:“在六號樓二門一層,有一位老太太經常帶一隻白貓出來,站在小區的大門口。”

我們在小區一個熱心居民的帶領下,終於走進了國興銀行汶川支行職工劉斯琴的親戚家。沒有想到,迎接我們的是三位老人,他們的熱情讓我們滿腹疑慮。那隻富有傳奇性的波斯貓見了我們,便在地上翻滾以示歡迎。波斯貓認識王姣,因為王姣在成都時曾看望過老人兩次。波斯貓的翻滾很有特色,它在翻滾的時候勾著頭,雙眼微瞇,似乎在看客人的臉色行事。我鼓勵說:“好、好,真好看。好、好,了不起!” 波斯貓受到表揚,更加起勁地翻滾,讓我們進到這個家就有一種溫暖的感覺,波斯貓雪白的長毛像白色的公主裝,可愛極了!老人對我們說:“貓在歡迎你們呢,看它有多可愛!” 我們被面前的情景驚住了,三位老人、一個孩子和一隻雪白的波斯貓,就是這個家庭的構成嗎?劉斯琴的丈夫呢?怎麼沒有見到他?難道是在醫院?或者不願意見我們這些“文化人”而有意躲藏起來?我們這次來是“自作多情”嗎?

據悉,地震後,傷殘人員在國家的統一安排下免費住進了全國各地醫院,這是世界上多數國家難以做到的。 劉斯琴的女兒,一個約莫六七歲光景、活潑可愛的孩子,見到我們後怯生生地佇立在門旁,給我們當嚮導的國興銀行四川省分行工會主席王姣見狀,憐愛地抱起了這個剛剛失去母親的可憐孩子。剛才還羞怯認生的女孩瞬間便乖巧地依偎在王姣的懷裡,好似滿足地重溫母愛,女孩眼睛裡有淚光閃爍,王姣也輕輕撫摸著女孩的後背不願意鬆開,兩人有著母女之間那份血濃於水的不捨和依戀。的確,這一抱也勾起了王姣的情思和傷感。 看著劉斯琴女兒失去母親的無助和傷痛,王姣禁不住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地震發生後,作為國興銀行工會主席的她忙得焦頭爛額。她不分晝夜地組織捐款、安撫傷殘職工、慰問住院職工及傷亡職工家屬、安排失去家園職工的食宿。對於四川分行受困脫險的職工,她組織工會無一例外地登門進行慰問和救助。

她也曾想抽空照顧自己的母親、丈夫和孩子,但工作太忙。一部分職工的家屬失去親人之後,把怨氣怒氣不平之氣全部發洩出來,他們組織起來天天找省分行的領導們要個說法。家屬們說的似乎也有道理,他們問省分行的領導們:“為什麼地震到來時,死的都是職工?你們領導幹部為什麼沒有死一個?” 領導幹部也有死在一線的,都是一些“小官”,職工家屬們所指的領導幹部是“大官”,大官們都在大城市,大城市的樓房沒有倒塌,大官們怎麼可能犧牲呢? 國興銀行省分行的行長們,地市分行的行長們,確實沒有一個人在地震中遇難,地震災區共有三百多名職工殉職,而主要領導也就是一把手們卻毫髮未損,這是上天的安排還是另有原因,其中的奧妙誰都解釋不清。遇難職工的家屬們抓住這個問題質問國興銀行省分行的領導們,確實令人難以回答。在省分行的黨委擴大會議上,領導具體們分工,將此項工作交給工會主席抓緊抓好,不允許出現紕漏。國興銀行的工會組織和所有金融部門的工會組織甚至全國各個行業的工會組織都有相似之處,基本上都是有名無實有職無權的部門,是說起來重要幹起來次要關鍵時刻不需要的部門。發工資的事、提拔幹部的事、養老保險的事以及一切好事得實惠的事有人力資源部門負責,人力資源部門的人,哪怕是一個小卒子出場都威風八面。所以在中國的官場上,一把手都是具體分管人力資源部門的。裁員得罪人的事由工會部門負責,分管工會的領導一般不是主要領導。工會組織一方面要喊出維護職工權利的口號,一方面要想辦法砸碎一些職工的飯碗。工會主席的任命也很有意思,名義上是職工代表大會選舉產生,實際上行長們說了算。主要領導願意,工會主席就可以享受一個同級別乾部的待遇,不讓乾就要立即下崗,其責任和壓力非同一般。王姣在地震後想在領導們面前表現一把,俗話說大災大難才能顯出英雄本色,她平時沒有機會展示自己的領導才能,地震給她提供了展示的舞台。王姣一心一意忙於工作,盡心盡力安撫遇難職工的家屬們,她實在沒有分身之術,能大家小家都兼顧。地震發生後她顧不上回家看望老母親,無奈之下,她只得打電話告訴母親說自己最近太忙,等忙過這段時間一定回家看望老人。王姣的父親是一位老紅軍,去世早,母親是抗日戰爭時期的老革命,已經八十五歲。離休後還一直關心著國家的事情。老人家對每天的新聞聯播情有獨鍾,對國家領導人的姓名如數家珍,對每天國內外發生的大事瞭如指掌。身為老革命的母親理解女兒,在電話中告訴她:國家有難的日子,不要考慮自己的小家,要想到為國家服務。母親的鼓勵讓王姣忙得更加起勁了,在抗震救災最為緊迫的那段日子裡,她一直在後勤保障這個崗位上奔忙,她讓那些遇難職工的家屬們沒有機會聚集到一起鬧事,她組織一批老同志挨家挨戶進行疏導工作,挨家挨戶幫助處理善後事宜,發現哪一家有組織串聯鬧事傾向的,她就親自登門幫助他們解決實際困難,在她無微不至的關懷下,家屬們再也不好意思聚集到一起鬧事。

王姣沒有想到,在地震後的第六天,她到成都醫院看望重傷的職工,無意間在路邊發現了一位她非常熟悉的白髮蒼蒼的老人。老人坐在路邊的石凳上呆呆地看著車流、人流,彷彿在尋找和期盼著什麼。王姣的眼淚怎麼也抑制不住,霎時湧了出來,她走到老人身邊激動地叫了一聲“媽”! 老人滿面驚喜,滿足地笑了,老人說:“我這幾天天天在這裡看,不信看不到你!” 王姣也笑了,但她是含著眼淚笑的,她為母親這份痴痴企盼的執著和自己對母親情感的疏忽流淚。王姣原以為母親不讓她回家,讓她一心為國家服務,是因為身為老革命的母親不那麼兒女情長,或是自己平日照顧母親不盡周到,老人對她並不關心,現在她才了解了母親!這老人傻得太可愛太讓人心痛了!成都市近千萬人口,在熙熙攘攘、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怎麼會看到找到女兒呢?

王姣柔柔地怔怔地抱著劉斯琴可愛的女兒,老人臉上縱橫的皺紋聚攏起來,形成菊花的形狀。她佝僂著腰,顫顫巍巍地帶領我們來到劉斯琴丈夫養傷的臥室。 這位中年漢子麵色黧黑,仰躺在床上,整個身體無法活動,他的腰在地震中被砸斷了。我看見他的枕頭旁放著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軍衣。交談中,我們問起了他的傷勢,劉斯琴的丈夫談起了那場災難到來時自己是如何受傷的。地震發生時,劉斯琴一家人正圍在一起打牌,本來,按照他們家的習慣,每天中午兩點前結束牌局。那天打牌女兒輸了,強烈要求補打兩局,直到自己贏了再結束牌局。三個人繼續打牌,正當他們為女兒出錯了一張牌而爭論時,突然樓房劇烈地搖晃起來,丈夫剛喊出一聲地震了,劉斯琴就本能地撲到了女兒身上,抱著女兒鑽到了桌子底下。桌子下只能容下兩個人,劉斯琴的丈夫見沒地方可躲就往衛生間的方向跑去,就在這個時候樓房垮塌了。三個人一起從二樓掉到了一樓,再從一樓掉進了地下室。劉斯琴用身體護住了女兒,但自己頭部被斷裂的桌子角擊中,當場斃命,劉斯琴的丈夫則被掉下的水泥預製板砸斷了腰。後來父女兩人被解放軍戰士救了出來。劉斯琴的丈夫心情沉痛地講了自己家的悲劇,他見我是客人中唯一的男性,又向我詢問他幾位同事的近況。王姣接過話題,把獲救的金海、李達等同事的情況告訴了他。劉斯琴丈夫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很艱難,但可以看出是發自內心的、為同事祝福的欣慰的笑。由於他的腰傷很嚴重,臉部肌肉輕微的抽動都會引起腰部劇痛,我們一行人不便在此久留。大家知道,一個人腰被砸壞臥床不起是最難以忍受的,這意味著他的後半生將在孤獨痛苦中度過。臨別時,我問他為什麼不住院治療,他說國家的負擔太重,有那麼多傷殘人員,他和岳母的意見一致:腰病一時治不好,我在家裡慢慢療養,這樣能給國家省點錢。

我們退出劉斯琴丈夫的房間,來到客廳,發現老人的眼睛裡汪著淚水,那隻波斯貓彷彿理解老人似的,皺起了眉頭,瞇起了眼睛,在她的腿上蹭來蹭去,似乎在安慰老人。空氣凝固了,我們不知道此刻講什麼話好,怕不小心觸動老人家痛苦的神經。老人見大家都沉默著不講話,於是艱難地嚥下一口唾沫,仰起臉回憶說,她是解放軍救出來的,是解放軍從災區裡把她和貓抬出來,又是解放軍把她和貓從成都送到了重慶的弟弟家。後來她才知道女兒在這次大地震中遇難了,只剩下女婿和外孫女。老人指著身邊另外兩位老人說,他們是劉斯琴的舅舅和舅母,也就是她的弟弟和弟媳婦,他們唯一的兒子在北川掛職鍛煉,遇上山體滑坡被埋在了山下的一座樓房裡,現在兩家人合成了一家。

老人最後說:“我們三個老人照顧女婿一個年輕人,你們放心好了!國家的事太多,包括女婿的醫藥費,我們都不想讓國家負擔。我這條老命還是解放軍給的,我們不想再麻煩國家!” 說著說著,這位母親的淚水情不自禁淌了下來,滿臉的皺紋也顫抖起來。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急忙轉身,對面穿衣鏡中映出一個男人蒼白的臉,他緊咬嘴唇,淚水滿面。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