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國家使命·共和國第一稅案調查

第69章 千里追贓

賴春安被帶到東山調查後,工作組開始尋找他的千萬元贓款。作為知情人,賴春安的妻子也成了調查對象之一。專案組組長張志在接受我們採訪時,對此還有深刻的印象:作為一個稅務人員,親歷稅務系統自己查自己的經歷,可以說百感交集。我記得查賴春安的案子時,賴春安給他妻子寫了一封信。他的信必須先由我們審查,證明沒有問題後才能轉交給他妻子。這封信寫得很動情,作為一個稅務幹部,我感到很不是滋味。賴春安的妻子是財政局的一個乾部,當時找她的時候,她只是哭,什麼也不說。讓她看信,要她配合交出那些錢的時候,她就說那些東西,那些錢,在這之前就轉移了。別的什麼也不說,只是哭。 我們去賴春安家的時候,賴妻正跟孩子生氣。賴春安有兩個孩子,大的是女兒,正在上高三;小的是兒子,正上小學。特別是女兒,正是讀書的關鍵時候。她原來在學校的成績還不錯,很有希望上重點大學。但是,正在這節骨眼上,她的父親出事了,被逮捕了,當地的新聞輿論搞得沸沸揚揚,她在學校也被人側目而視,從局長千金的位置一下子變成罪犯的女兒,從天上掉到了地上,她一時難以承受,學習立時受到了影響。孩子高考在即便遇到這樣的事情,通常是很難邁過這個坎兒的,那麼,她一生的命運就得改寫。賴春安的兒子正在上小學,父親出事之後,同學們都歧視他,罵他是貪官的兒子。他受不了,就不想上學。說是上學去了,實際上是躲起來了,逃學好多天才被發現。我們去時,賴妻正為上學的事訓孩子,他兒子正哭天抹淚哩。這是我們辦案中無意碰到的一幕。這也許是很多家庭常見的教子誨人的場景,但這一幕發生在一個身陷大獄的稅務幹部家庭的身上,對我們這些稅務幹部的震動和触動是巨大的。當時在場的辦案人員心情都比較沉重。因為大家都看到了這樣一個事實:這個家庭就這樣完了。僅僅因為賴春安一個人犯罪,便殃及了整個家庭,從此這個家庭就再也沒有幸福可言,陰雲將會永遠籠罩著這個家庭的每個成員……

賴春安的結局完全是咎由自取,但他給家庭帶來的災難卻是讓人同情的。張志的話代表了“807”辦案人員此時工作中復雜的心理。那就是,他們一面在探尋他人的犯罪軌跡,一面也在實施對自己靈魂的拷問;一面是公正無私執法如山,一面又具有極富人性的情感。 與張志一同負責追款的還有吳頻。吳頻當時是稅務檢查組下設的金融組組長。馬森對兩位組長交代:“要盡最大努力,把這些錢追回來!”兩位組長帶著人,去了賴春安的家。沒想到,一去就碰了釘子。吳頻說:“賴春安的贓款有1000多萬元,普寧當地老百姓送賴春安一個外號'賴一億'。12月4日,我們兩個組分乘兩輛麵包車直奔普寧市財政局。由於保密工作到位,到財政局我們亮出'807'工作證後,馬上就找到了該局的局長,並要他將正在上班的賴妻帶到會議室。財政局長知道'807'是乾什麼的,更知道賴春安已被'807'帶走調查多日。他立即安排人將賴妻帶到小會議室。我們在小會議室裡終於見到賴妻,只見她40多歲年紀,微胖,穿著並不奢華。她到後,一聽局長的介紹,臉上顏色馬上變了。局長走後,她便沉默不語,任我們怎麼問怎麼做工作,就是死不開口。賴妻並不知道她丈夫已經交待問題,我們說了她丈夫的情況,她還以為我們在詐她,直到我們讓她看了賴春安寫給她的親筆信後,她才嚎啕痛哭,但仍不開口。面對這樣的較量,我才體會到這場打騙稅鬥爭的嚴酷性,才深切體會到公安、武警天天要與這類人打交道的艱難和風險。整整5個多小時過去了,賴妻始終不開口。我們請示了工作組領導後,由公安將她帶回工作組駐地談話。深夜10點多鐘,我們才疲憊不堪地趕回駐地。張志處長決定連夜訊問,爭取突破她的思想防線。”

到了工作組後,張志和吳頻接著做賴春安妻子的工作。賴妻提出要見賴春安,但如果見了面後兩人串供怎麼辦?吳頻沒有答應。賴春安妻子的態度自然沒有轉變。於是,吳頻就給她講,只有配合工作組,把贓款交上了,挽回國家損失,才能減輕賴春安的罪責。她還是說不知道錢的下落。吳頻又反復對她講,檢察院起訴和法院量刑,都會充分考慮國家財產的損失情況,以及犯罪嫌疑人的認罪態度。如果有立功表現,可能得到從寬處理。如果對抗的話,死刑也有可能。經過工作組同志深入細緻的工作,她漸漸感覺到對抗可能會加重對賴春安的處理,最後表示配合工作組把贓款交回。 錢去了哪兒呢?賴春安把一部分錢讓朋友帶到深圳,存在深圳的幾家銀行;另一部分轉移到香港,由賴春安的妻妹保管。於是,張志、吳頻等人陪同賴妻帶著幾個人趕往深圳取錢。雖然賴妻點了頭,同意把錢交出來,但結果怎樣,大家心裡沒底。吳頻說:“把賴妻帶到深圳之後,我與另一個女同志和賴妻住在一個房間。賴妻睡中間,我們倆睡兩邊。3個晚上我基本沒睡,不敢合眼。”

賴春安妻子情緒低落,她開始不吃飯,也不說話。不吃飯把人弄出毛病來怎麼辦?吳頻就給她做工作。看到她沒帶換洗的衣服,吳頻又跑到商場給她買內衣、內褲。吳頻還與招待所的領導商量,要求他們給賴春安妻子的粥裡放點桂圓、紅棗,給她補補身子。這時,吳頻還在不停地勸慰她,希望她能真正與工作組配合。 吳頻說:“也許是我的真誠和善良打動了她,也許是連日的思想工作和政策攻心起了作用,那晚,賴妻終於開口與我交談。她說看得出來我這個大姐是個好人,她有些話願意和我一個人談一談。賴妻說,老賴走到今天這一步,有他自己的原因,也有組織上的原因。我感到奇怪,難道是組織上讓他去參與騙稅和受賄的嗎?賴妻說,吳大姐,你不知道普寧那個地方,經濟實際上都是個空架子。市長書記個個都要政績,年年逼國稅局超額完成任務。老賴有什麼辦法,只好這麼幹哪。而且周圍縣市都是這麼幹的,多年都是這麼幹的,也沒見出什麼事。國家年年來檢查,地方政府年年幫忙都應付過去了,哪裡知道這次檢查說抓人就抓人,而且是先抓國稅局的人呢。我說這些都已經過去了,現在重要的是你要配合我們追繳賴春安的贓款贓物,有了立功表現,可以爭取寬大處理,沒準能保住老賴的一條命呢。我的這番話說到她的心坎上去了。她終於開口說出了她家裡窩藏贓款的數目,其中港幣數目與賴春安交待的出入很大。我再進一步啟發她。她說,大姐,我的確都交待了,老賴在裡邊交待了多少我不知道,但我記得的就這麼多。老實說,因事發突然,家裡放的現金又多,都是一小捆一小捆的現鈔,也可能是自己心慌,捆數數錯了也有可能,我的確全部交待了。我觀察她的表情,感覺她說的是真話。於是又問了一個我內心感到好奇的問題。我說,你們家藏了這麼多的錢,老賴為什麼這次沒跑?香港也有你的親戚,為什麼沒把孩子送到國外去讀書?賴妻說,其實,老賴還是很有上進心的,為了國稅局的工作,他把心都操碎了。他還想在國稅局好好乾,爭取再往上提拔提拔。再說,我們兩口子文化程度都不高,更不懂外語,往哪兒跑啊。兩個孩子年齡都還小,性格又內向,他們都不願出國。這次老賴出了事,整個普寧市都知道了,學校同學天天取笑我的孩子。現在,我天天打老二,逼他去上學,他也不上了。賴妻說我真悔啊,沒攔住老賴做這些事,現在人沒有了,要這麼多錢又有什麼用?孩子也跟著我們大人受牽連,老賴真是害苦了我們一家人啊。聽到這裡,我鼻子直發酸,畢竟都是做母親的,她現在心中的痛、心中的悔,我都可以理解。”

那天晚上取金子時,大家還真有些擔驚受怕,張志說:到深圳後,賴妻與深圳那個保管錢的人聯繫好在一家大商場門口見面遞交。我們約定的時間是晚上9點,但在那裡一直等到11點那人還是沒來。我一看那地方太危險,雖然我們有5個人,其中也有公安人員,但要是遇到黑社會就不好辦了。於是,我們就撤了。我們對賴妻說,要她立即與那人聯繫,如果不把那些錢物拿來,我們就要採取強制措施。反正我們當時知道了那個人的電話。賴妻提出,能不能保證人家的安全?我說,這沒問題。於是,賴妻再與那個人聯繫,雙方約定下半夜1點在老地方交接。到時,那個人果然來了。只見他提了個尼龍袋,放下就要跑。我一把拉住了那人的胳膊,說也得看看東西啊。一拉一扯,加上包裡的東西重,袋子上的繩折了,東西“咣”的一聲掉在了地上。我們打開一看,是一堆金子和手錶,於是就放了那個人。我們一數,一共有30塊金子,6塊勞力士手錶。金子有空調遙控器那般大小,但很沉,上面還刻著帆船圖像,後來經銀行鑑定後說是阿拉伯的貨。

賴春安妻妹把631萬元港幣匯到深圳,同時隨身帶了113萬元港幣的現金。吳頻說:“那金子亮閃閃的,我長那麼大沒見過那麼多金子,全是進口的金條,特別好看。” 沒成想,把這些錢打到工作組賬號上,卻費了大力氣。吳頻他們先到一家銀行取出500多萬元港幣。開始時銀行行長不配合,後來把道理向他們講清了,一直磨到快下班,終於把錢打到了工作組指定的賬戶上。但銀行要把吳頻人押那兒。吳頻又費了很多口舌,才得以放行。 接著,就去另一家銀行取錢。因為賴春安妻妹到深圳後,怕隨身攜帶那麼多現金不安全,就把剛帶來的100萬元港幣現金存到了銀行,把銀行卡交給了工作組。結果,這錢一存進去,再取出來就費勁了。一直磨到下班,還是沒有結果。第二天,吳頻看“807”工作組的介紹信在深圳不管用,認為還得求助深圳稅務部門。深圳打擊騙取出口退稅辦公室的兩位同志帶著深圳市公安局的介紹信,並陪著工作組的幾位同志來到這家銀行。

這家銀行的辦公室主任說,他們的行長在開會,這個事沒有行長批不能給你辦,你們就在這兒等著散會吧。這樣,吳頻他們就在銀行等,從9點一直等到11點,沒有人理會他們。吳頻說:“當時我就急了,我不能再等了,我衝到行長辦公室。” 為了工作,吳頻忍著脾氣跟行長講,昨天都談妥了,怎麼今日就不行了呢?行長說,辦公室主任跟他說了,這個錢是存了,但是是外匯,這個錢不能隨便往外匯。如果要彙的話,必須到深圳市外匯管理局辦手續,並辦一個批文,才能把港幣匯到“807”賬號上去。吳頻說,昨天辦公室主任可不是這麼說的,沒讓她辦什麼批件。行長就說,這是銀行規定,沒有外匯管理局的批件是不能彙的。 沒辦法,吳頻一方面聯繫工作組,一方面聯繫深圳市國稅局,找當地國稅局局長來做工作。這時,吳頻看這位行長外貌有點像潮汕那邊的人,就打起了攻心戰:“林行長,你是不是潮汕人?”行長很吃驚地一抬頭,說:“你怎麼知道我是潮汕人?”吳頻說:“我猜到你是潮汕人。”吳頻接著說,“本來我是來辦案子的,沒有義務跟你講這些,但是為了盡快解決問題,我可以透露一點,'807'工作組在潮汕打騙稅,那裡的問題很嚴重……據我所知,潮汕人是很講同鄉情的,這筆錢實際上關係到你一個老鄉的生命,如果這筆錢能盡快回去,量刑就可能會輕一點;如果這筆贓款不能及時退回,他就會被判死刑。你看著辦吧。”

攻心戰還是有點效果,行長軟了一點。吳頻趁熱打鐵,繼續對他說:“我剛才說話是有點衝動,因為你們首先不禮貌。讓我等了3個小時,沒有一個人進去看我一下。你還這麼年輕,大概30出頭,我已經快50歲的人了,讓我一等就是幾個小時。如果把你分到工作組,讓你辦案子,你說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麼辦?” “這100萬港幣最後還是按我們的要求辦了。”吳頻帶著疲憊的口氣說,一切辦妥後,工作組成員把金塊、貴重物品和上千萬元的匯單拿在手裡,就像打了勝仗一樣,浩浩蕩盪滿載而歸,回到了汕頭迎賓花園。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