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國家使命·共和國第一稅案調查

第68章 拿錢買命

採訪賴春安是在梅州監獄。 據悉,梅州監獄關押的大多是重刑犯人。賴春安本來是死罪,因審查期間,認罪態度較好,且有重大立功表現,退賠較徹底,於是就保住了一條命,被判為無期徒刑。 從監獄的大鐵門進去,要走一段較長的路,才能到賴春安的監區。監區裡面佈局規整,氣氛森然。院子裡不時能遇到隊列整齊的犯人隊伍,喊口令,唱隊列歌曲,兵營氣氛很濃。惟一不同的是,四周都是高牆,有電網,有武警戰士來回在哨位上游動。 賴春安被叫到中隊部辦公室。賴春安被叫到辦公室時,因為沒有他的座位,就很習慣地站在牆根。管教大聲說:“賴春安,回去把你的凳子搬來。”賴春安就答應一聲出去,不一會兒提個塑料凳子回來了,那是個樹根狀的東西,就像小孩兒的玩具。於是賴春安便又靠牆根坐下。他本來就有些矮胖,在小板凳上一坐,就更顯矮胖了。他很平靜地看著我們。看來,賴春安已經完全習慣了獄中的生活。那個原來在普寧市很霸道很威風的“賴局長”不見了,獄中生活僅僅一年,就把他又弄到了生活的原點,就像他20多年前剛剛入伍沒穿軍裝之前那樣。那時的賴春安就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樣子。當他從田間第一次進入接兵部隊的辦公室,一定就是現在這個樣子,畏首畏尾。

賴春安的脾氣很暴烈。這是我們聽審問過他的人講述的。見到賴春安那天,我們看到他腦袋靠前的部位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像是被鈍器擊打過留下的。我們以為是他當兵時留下的傷痕,於是便問:“賴春安,你頭上的傷是自衛反擊戰時留下的吧?” 賴春安有些遲疑地點了點頭,算是對我們的回答。 事後有人告訴我們,他頭上的傷哪是打仗留下的?那是他在審查時留下的。 審查時,賴春安趁人不注意,朝牆的棱角撞去,頭皮撞得翻著肉,血泉水一樣冒著…… 但是賴春安仍然沒有死,他被救了過來。 接下來,我們問:“普寧騙稅搞得那麼兇,你怕不怕?” “當然怕了。” “怕,你為什麼還要搞?” 他撓了撓光溜溜的頭,說:“不搞不行啊。”

“為什麼?” “不搞就完不成稅收任務。” 我們有些不解,就問:“那麼人家按規矩辦事的地方,不是也照樣完成了稅收任務?” “……”賴春安沒有回答。 我們接著對他說:“全國稅收增長一直高於GDP的速度,難道人家也跟普寧一樣走歪道嗎?” “要是一開始就不搞虛的,也就沒事了,”賴春安拉大了嗓門說,“稅收計劃都是逐年遞增的,別人能完成,咱也能完成。但是,普寧的問題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虛開、騙稅早就有了,基數一年一年地被抬高。你不搞,就完不成任務。完不成任務,你這個局長就當不成。” 潮陽、普寧的問題的確很值得人們思考。這兩個地方之所以成為騙稅的重災區,雖然與騙稅分子活動猖獗、一些政府部門助紂為虐有關,但是與我們目前的干部管理體制不健全也不無關係。目前,我們考核一個乾部稱不稱職,最重要的就是看數字。沒完成任務,往往一票否決。如果上屆領導班子的數字有水分,接任的那位領導就要倒霉了。除非你不想當官,如果想當官的話,你的數字還得往上升。於是,就得水分上面再加水分。於是,像潮陽、普寧那樣,以前財政數字都是虛假的,下一任還得在這個虛假的數字上加碼。數字不上去,就只能搞歪門邪道。

用數字考核幹部,在各地似有推而廣之的趨勢。有一副對聯,上聯是:從上到下,層層加碼,碼到成功;下聯:從下到上,層層摻水,水到渠成;橫批:數字化。這裡的數字如果僅僅是摻水,危害還小些,如果像潮陽、普寧那樣,用從國庫裡盜出來的錢墊上去的話,其危害就可想而知了。 誠然,數字可以成為乾部考核的一個重要指標,但如果隨意加重數字的砝碼,使它成為考核幹部成績的惟一指標,就會使老老實實辦事的人吃虧,而讓那些名利思想嚴重的甚至是投機鑽營的人鑽空子。 我們在潮陽採訪時,有的稅務幹部把當地政府部門與騙稅分子搞到一起比做“擊鼓傳花”。這個“花”是已經點燃引信的炸藥,只要鑼鼓一響,每個人都會拼命地往下傳“花”,以免在自己的手中爆炸。

我們的干部考核體制也與這個“擊鼓傳花”相類似,沒有嚴格的離任考核制度。幹部往上升的時候,升前是否有問題,往往被忽視。你升官了,就等於離開了是非之地,至於升前是不是有不良行為,是不是靠非法手段獲得政績,沒人追問。一些幹部在被繩之以法之前,早已劣跡斑斑,然而卻能官運亨通、屢屢晉升。這種“既往不咎”的干部任用制度,就會給賴春安這樣的人一個僥倖心理,趕緊出成績,趕緊往上升。只要一升,就萬事大吉,就一切OK了。 接下來,我們提了一個曾令我們困惑的問題:“賴春安,你要這麼多錢幹什麼?” 當著大家的面,賴春安淡笑了一下,然後回答道:“我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剛開始還有點刺激,有興奮感,但到後來,就沒有感覺了。之所以還接受別人的錢財,只是因為習慣,因為規矩。”

賴春安抬頭看了我們一眼,然後慢慢地解釋道:“所謂規矩,就是一切都用錢來換,這就像到商場買東西一樣,你要那東西,必須掏人民幣,這是常識,是規矩。雖然,我到後來見錢一點感覺也沒有,但我還是接別人送來的錢,主要是不能壞了這規矩……” 我們相信賴春安此番說的全是真話。一切已塵埃落定,他已沒有必要再為自己遮遮掩掩,一切修飾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賴春安的墮落固然與其私心過重以及慾望膨脹有關,但私心並不是賴春安所獨有。私心是人性的共有弱點,只不過有人善於控制、有人較為放任而已。如果把賴春安的墮落僅僅歸結為自私和貪婪,不免失於簡單。賴春安發展到這種地步,有其自身的因素,也與社會環境對他的影響有關。在潮陽和普寧,領導幹部的腐敗已不是一人兩人的問題。賴春安現像給我們的巨大警示,就是單個的腐敗分子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賴春安這樣的腐敗分子們已經形成了一個概念,一種現象,一種文化。

在這種環境下,老百姓不得不屈從由賴春安們形成的腐敗概念、腐敗現象和腐敗文化,不得不屈從這些由深厚腐敗土壤所產生的不可逾越的“規矩”。 正如賴春安所說,他本人見到錢一點也打不起精神了,但他卻仍像一個無精打采的看門人一樣,要對這個規矩負責,給錢才能進得門來。 賴春安雖然是自己主動來到工作組的,但要他放下顧慮,交代全部犯罪事實,需要工作組領導做進一步的工作。 檢察官李光將說:“賴春安本人認罪態度較好。他不是那種太工於心計的人,也可以說性子有些直,但更是一個脾氣暴躁的人。剛開始他認罪態度好,有些像竹筒倒豆子,嘩啦一下子倒出來,想速戰速決,並且有些向我們討價還價的意思。他的潛台詞就是,你看,我夠意思吧,希望你們也夠意思,從寬處理我。他想得太過簡單了,也可以說太不懂法律。任何犯罪嫌疑人一進入法律程序,就要完全服從於法律自身建構的規律,它有一套科學而完備的體系,你必須走完這個長長的隧道才能看到結果。但是,賴春安是一個性急的人,是一個不懂法律的人,他憑想當然揣度司法部門,揣度審查部門,一旦不符合自己的主觀預期,立時就鬧起了情緒。加上考慮家庭比較多,便走極端,想一死了之。趁看管人員不備,拿腦袋撞牆,頭皮都翻了,後來又咬舌頭,縫了三針。在我們的教育下,不久他又穩定下來。他不僅交代自己的罪行,還檢舉揭發了別人,有立功表現。我們起訴時充分考慮了這些情況,並與辯護方達成了一致意見。賴春安最後數罪併罰,被判處無期徒刑。”

賴春安雖然有萬貫家財,但沒見他大肆揮霍。他不嫖不賭,也沒有聽到他有包養情婦的傳聞。他之所以不動這些錢,可能已經預料有朝一日可能鋃鐺入獄。他想用這些錢去贖回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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