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國家使命·共和國第一稅案調查

第49章 “谷饒雙雄”

張直帆是被警方誘捕的。 之所以採用誘捕這個方式,主要出於安全方面的考慮。 在潮汕打騙高潮的那段時間,張直帆曾經出逃。工作組一到潮普兩市,當地政府就鼓動企業老闆外逃避風,但張直帆起初並沒有盲從,人家終究是大老闆,不像小蟊賊,沒有家業,說走就走。然而有一天,他正在鎮上與人閒聊時,突然看見數輛警車呼嘯而來,且看見車內有人沖自己指指點點,便以為是抓自己來了,於是連家都沒回就逃跑了。 由於出逃的人太多,工作組展開了宣傳攻勢,希望違法的人主動投案。張直帆見機回到了谷饒鎮。 巧的是,張直帆與張圭奚不僅同市同鎮,而且兩家廠子的門臉挨著,都在潮陽市谷饒鎮的一條很寬的大街上,被稱為“谷饒雙雄”。張圭奚是全國人大代表,張直帆是汕頭市人大代表。遺憾的是,這兩位政治上和經濟上的領軍人物,也領頭搞起了騙稅。

張直帆,1952年生人,略比張圭奚年長。張直帆幼時家貧,僅上過小學五年級。 13歲時,張直帆用母親給的5元錢開始做小本生意,他賣過茶水、花生米,用自行車販運過水果、水產品,還賣過化工原料。經過一番打拼,到1981年已積累了16萬元的資金,這在當時已是令人眼熱的谷饒富豪了。但張直帆絕不驕傲自滿,又和外商合作辦起了企業,開始了他的第二次創業。從最早的僅有60個工人的小廠起步,經過8年勵精圖治、艱苦創業,到1996年已有企業員工1500人。 1996年,張直帆成立了集團公司,名曰“益生髮”,他任董事長,是法定代表人。與張圭奚的桂光集團一樣,“益生髮”主要生產文胸。 張直帆平生謹慎低調,衣著樸素。雖然腰纏萬貫,但在外表上絕對是農民打扮。手腕上戴的是5塊錢一隻的電子表,全身行頭超不過50塊錢。在為人處事方面,他奉行“三惜”原則,即珍惜身體健康,珍惜家庭美滿幸福,珍惜子女健康成長。他不僅事業有成,且家庭美滿,妻子相夫教子賢惠可嘉,兒女學業優異令人羨慕。他的大兒子在美國留學,每年都拿到獎學金;大女兒在加拿大讀書,功課門門優秀;其餘4個女兒在國內上學,學習成績大都名列前茅。

然而一個聞名遐邇的農民企業家,頃刻之間就被騙稅分子拖下了水,且從此如泥牛入海爛成了一攤污泥…… 對張直帆的涉嫌騙稅問題正在加緊調查之中。 這個專案組的組長是林天兆。他能進入工作組,除他業務水平高外,還因為他會潮汕話。工作組副組長是王振。 張直帆拿到的進項發票多是陳楚榮開給他的。但張直帆很狡猾,謊稱他不認識陳楚榮,那些票都是他手下的兩個人接手的,而那兩個手下都已跑了。 那時,陳楚榮已經被抓到了。在看守所裡,陳楚榮裝聾作啞,聲稱自己沒文化,一個字不認識,聽不懂普通話。專案組專門找人給他當翻譯。後來專案組才知道,這些都是陳楚榮裝出來的。 張直帆與陳楚榮關係並不一般。有人說,張直帆到市裡開表彰會時,“益生髮”的獎牌都是由陳楚榮代領的,因為張直帆不喜歡拋頭露面。陳楚榮平常開的吉普車就是張直帆的。

陳楚榮被抓後,張直帆和他訂了攻守同盟,並每月給他送3000塊錢,放在看守所,讓他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因此陳楚榮力保張直帆。 這時,調查受到了阻礙。 張直帆的案子是“807”中的大案。專案組每三天和一周分別向韓秋和馬森匯報一次案情。馬森對專案組的人說:“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你們盡量少跟張直帆正面接觸,先在外圍調查取證,掌握足夠的證據後再對他採取行動……” 張直帆的案子是從劉文給身上突破的。 劉文給是益生髮集團的副總經理,但實際上他是主管財務的核心人物。劉文給被叫到了工作組的駐地。林天兆只三言兩語,劉文給就渾身抖了起來,拿煙的手哆哆嗦嗦,另一隻手連水杯都端不住。林天兆搞預審很有一套,他那幾句切中要害的話語和犀利的眼神,使劉文給難以招架。三下五除二,劉文給就把如何接受陳楚榮虛開增值稅發票的整個過程的關鍵點說出來了,並承認張直帆手下的兩位經手人實為子虛。

劉文給的交待使案件有了關鍵性的突破,張直帆的真正面目暴露出來了…… 林天兆向我們敘述了專案組誘捕張直帆的詳細過程:我剛到專案組在外圍調查的時候,與張直帆見面總是嘻嘻哈哈的。記得第一次見張直帆是在潮陽市國稅局,是我和王振一起去的。我們以補繳稅款的理由把他叫來,而且當時給他一個錯覺,認為他的幾個廠子已進行了處理,也寫了報告,只要把稅款補繳就沒事了。 張直帆似乎也鬆弛了許多。他見我們開的是一輛白色的破車,就開玩笑地說:“哎呀,你們那麼大干部怎麼開這麼個車呢?”我們說:“那有什麼辦法,幹活麼,哪像你們這些闊老闆。”張直帆說:“把我的皇冠給你們,你們先開怎麼樣?”當然,我們不敢開這個口;如果開口,他立馬會送給我們的。與他談完話之後,吃飯的時間到了,張直帆就想請我們吃飯,他說:“請你們多少次了,你們也不肯賞光,這次我帶著錢來了,你們吃什麼,隨便點!”我們當然還是推託了。

後來,還是吃飯這個由頭,在抓捕張直帆時幫了我們的忙。 3月5日夜裡12點,韓秋說,張直帆、劉文給以及其他需要抓捕人員的名單及相關資料弄出來,已經送到了汕頭市公安局。 3月6日中午,汕頭市公安局抓捕的人來了,說谷饒的環境不太好,問我們怎麼實施抓捕。我們想了想,想起了張直帆總約我們吃飯的事,就決定誘捕他。王振給他打電話,說汕頭市國稅局稽查局下了處理決定書,補繳900多萬元;一下子交這麼多錢比較困難,先交一部分吧,你今天下午來一下,咱們談談怎樣繳稅的事情。張直帆在電話那端問,下午幾點?王振給他放煙霧彈,就說,也不要太早,中午我們休息,兩點半過來吧,晚上我們請你吃飯。王振說得很輕鬆,不讓張直帆有所覺察。張直帆說,還是我請你們吃飯吧,你們來這麼久了,讓我請一次行不行?王振說,還是我們請吧,你按時來就行啦。

張直帆很準時,兩點半打來電話說:“我到了。”把他領上來後,我們就開始談。實際上也沒什麼好談的,就是為了拖延時間,因為我們給公安的人說好了,讓他們過來把他帶走就算完成任務,哪知左等右等,汕頭公安的人就是不來。我們當然也不能放他走,就只得海闊天空瞎侃一通。 張直帆也不知我們是什麼意思,本來說好是談補稅的事,見我們不談這方面的話題,他也不好往這方面引,於是就扯起了別的事情。他說過去這裡很窮,女人都不用文胸的,都是用布把胸纏起來。一些海外的人回來,作為禮品帶了一點過來送親戚姑姐之類的。剛開始是家里人用,後來用不了,就送人。這里大都有海外關係,大家就要來技術資料,開始自己搞起來,以後逐漸形成了製造內衣和文胸的產業。現在,據說世界上每三個女人就有一個人用潮陽產的文胸。侃完文胸,我們又侃出國見聞。大概他剛出國歸來,於是就談起了土耳其的風土人情,談起了在匈牙利的見聞等等,一連侃了幾個小時,快到6點鐘的時候,他開始看表了,因為實在是沒什麼可說的了,但汕頭市公安局的人仍沒有來,我們就對他說:“別急嘛,一起吃飯嘛。”他說:“司機在下邊,我下去跟他說一聲,安排一下吃飯的事。”我們就說:“咱們不要下去了,就在樓上吃吧。”於是就讓後勤把飯送了上來。這個時候張直帆有所查覺,情緒開始低落。吃完飯,他就不再說話了,低著頭,臉色非常不好,他知道自己完了。

到晚上七八點鐘,汕頭公安的人來了,他們把張直帆帶走了。那天晚上,汕頭公安為什麼姍姍來遲?因為他們要辦相關手續。公安人員來了後搜了他的衣兜,結果搜出1萬元人民幣、2萬元港幣、一張50萬元的支票,另外還有手機、手錶,還有一張護身符。看來張直帆真是做好了要請我們吃飯的準備。 大概是晚上八九點鐘,工作組和汕頭公安,加上我和王振,連夜把張直帆送到福建東山。這時,車上還坐了一個人,是張圭奚。他是剛從北京被帶回來的。誰也沒有想到,“谷饒雙雄”竟會以這種身份見面。 臨上車之前,張直帆用拳頭猛力擊打著自己的胸部,嘴裡含糊不清地罵著,數落著,可能是罵我們騙了他,罵也不敢大聲罵,就那樣搥胸頓足,情緒完全失控了……

我們在獄中見到了張直帆。聽說張直帆被判了11年。張直帆很閒散的樣子,沒有別的犯人那種緊張感和犯罪感。他坐在椅子上,甚至還蹺起了二郎腿,這是我們沒有想到的一種平靜淡泊的心態。一個農民,在一個很好的年代,白手起家,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成為億萬富翁,這應該算是一個神話人物。但是,創業容易守業難。幾乎是一夜之間,他又回到了原點,他辛辛苦苦建構的益生髮大廈瞬間坍塌了,回到原點的張直帆似乎已經習慣了現在扮演的角色,他的農民本色幫了他的忙。他沒有了剛進來時歇斯底里的樣子,也沒有了怨天尤人的憤懣。現在的他只有平靜和淡然,就像一個局外人一樣,他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好奇地註視著我們…… 採訪將要結束時,我們問張直帆:“監獄裡不也有服裝加工廠嗎,如果把它承包給你,行不行?”

張直帆咧嘴笑了,說:“沒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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