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長沙大會戰·1939-1942

第47章 3、檳榔之約

長沙大會戰·1939-1942 马正建 1355 2018-03-14
沿著七折八拐的路來到曾家灣5棟,楊森27集團軍軍法分監部上尉預備員文際春家。 那是在湖南停留的最後一天,車票已經裝在肩頭的綠挎包裡。 打聽樓下那個檳榔店,文際春家在哪一間,無數個檳榔小店是長沙最鮮明的特色。我不了解檳榔,還沒有走近過一次。 這家名叫“三毛檳榔店”。主人一愣,追問:“你是乾什麼的,你究竟是乾什麼的?” 待我說明來意並出示有關證明,他說他是文際春家老三,名叫文會元。父親已在九一年陰曆七月初六去世,尿毒症,81歲。 “從來沒有人為他打過鬼子來找過他,”會元說,“嚼口檳榔再走吧。從來沒有吃過?那就更要吃了。” 這才仔細看一看這半個拇指大小、兩頭尖尖、呈黑褐色的果實。過去我只在一首歌裡品過它的味道:“高高的樹上結檳榔,誰先爬上誰先嘗……”

會元挑出兩隻不大不小的檳榔,十分熟練地用砍刀幾下切成小瓣,拿起兩瓣,滴上幾滴什麼,又抹上一點什麼:“可能吃不慣,慢慢嚼,主要是品味道。” 檳榔?檳榔。檳榔! 與它本身的味道相比,它表面裹的那層糖顯得很不真實。從咀嚼第一口起,那強烈的味道便在你口中爆炸開來,四處奔突,迅速擴散。 是苦、是澀、是酸、是甜、是辣、是麻?什麼也是,什麼也不是。 “我父親最早在中央軍校武岡分校,軍官班第3期。畢業以後分配到宋希濂的部隊,打鬼子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至於打了些什麼仗,他很少說,我也記不確切。” “檳榔最好是海南島的,無所謂熟不熟,只有大小之分,都能吃。把鮮檳榔洗淨,煮透,晾乾,煙熏,再用酒和糖精泡三天,泡好後再用燒化的白糖裹一下,就是現在盆裡的樣子了。切開之後,滴上桂子油,抹上紅砂糖與石灰摻起來熬的糖汁。

“我陷入迷惑。水煮,日曬,煙熏,酒泡,糖裹……經過這麼多程序,只是為了製造出由濃而淡的味覺效果嗎? “解放前夕,我父親脫離了國民黨部隊,知道好工作也不好找,就在長沙市物資回收利用公司東區經理部做回收廢品工作。1957年戴上四類分子帽子,1988年落實政策,派出所姓胡的戶籍警負責我家的案子。胡同志通知我父親:你的事和誰的也不一樣。去上面查,什麼也沒查到,連檔案也沒有,定性名單裡根本沒有你,當時沒人定你是什麼,所以現在也就不存在摘帽子的問題,你從來就沒有戴過帽子。你的事,就是當時那個街道主任一句話,並不是組織意見……什麼苦也沒比別人少受,別提有多難了,31年。” 終於走出冰天雪地時,忽然有人對你說:別誤會,春天不屬於你。

生活不是普希金的詩歌,不是所有的痛苦都可以變成甜蜜的回憶,但人們仍然需要有一種東西來咀嚼、來回味,儘管回味並不總是甜的,甚至從來不是甜的。每個人或每個人群都有自己回味生活的方式,湖南人——嚼檳榔。 會元說,司機開夜車困乏時要嚼檳榔提神,清醒時嚼檳榔會飄然如醉。 天哪,除了調動生命中所包容的全部甘甜與苦澀,還有什麼能像檳榔,雙向調節自身對客觀世界的感覺! 所有參加過中華民族解放事業的老人們,所有與我們的民族一起歷經劫難、飽受折磨的老人們,只有你們,才有資格說出檳榔最後的滋味呀! 橢圓而帶尖的檳榔,這個險些失之交臂的機緣,為我畫上尋找老兵行程中說不清滋味的句號。 這確是“誰先爬上誰先嘗”的果實。也許我們這一代人永遠也不可能完全品出上一代人檳榔的味道。但我們也有我們“後爬上樹後嘗”的檳榔的味道,我們樂於以自己的奮鬥和犧牲,以生活中所有的味道,來充實這短暫又短暫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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