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長沙大會戰·1939-1942

第18章 3、守城血戰度新年

長沙大會戰·1939-1942 马正建 9163 2018-03-14
1942年元旦清晨,風停雪住,天空晴朗。從長沙市東南磨盤洲強渡瀏陽河的日軍第3師團2萬餘官兵,在師團長豐島房太郎帶領下,迎著新年第一輪朝陽,遙望東方,舉行祈禱。 祈禱畢,安靜莊嚴的隊伍喧騰起來。官兵們互致新年問候,祝愿大東亞之夢早日實現,祝愿新的一年中打勝仗、立戰功,整齊的軍旅頓時變成一個熱情洋溢的團拜會。 野戰砲兵第3聯隊長官永蓋世大佐身穿全新的將校呢軍服,嶄新的領章肩章上通紅與鮮黃的顏色看上去像在跳躍。他滿面春風,手拿兩隻軍用水壺,走到與他的聯隊隊伍並列的步兵第18聯隊長、自己士官學校第26期同期不同專業的老同學石井信大佐面前,正好石井信剛將自己壺中的酒倒在兩隻軍用銅製飯碗中。兩人為不謀而合哈哈大笑,然後舉“杯”,石井祝官永火砲發發命中,官永則祝石井步兵斬關奪隘。兩人端起酒碗一飲而盡,相約今晚在長沙城內慶祝新年,暢敘戰鬥勝利和同窗之誼。

師團長豐島來到師團直屬部隊官兵中間,向大家祝賀節日之後,他特意走到從第6聯隊調來的第2大隊大隊長加藤素一少佐面前。加藤因自己大隊擔任機動部隊,不能馬上投入戰鬥而不高興。豐島拍拍他的肩膀說: “我會把最大的功勞交給你們去榮獲的。”一句話說得加藤和士兵們歡呼起來。加藤大隊參加過淞滬會戰以來的多次大戰、惡戰,以攻擊勇猛、尤其擅長夜戰而深受歷任師團長喜愛。 上午8時,豐島下達攻擊命令。砲兵、航空兵協同配合,爆炸聲密集而劇烈。各步兵聯隊精神抖擻,按預定路線開始猛攻長沙城防。 岳陽,日第11軍指揮部。 參謀人員打電話、電台收發電報的聲音構成了一個嘈雜的空間。作戰室內人們行色匆匆,作戰地圖旁幾個人在緊張地標標畫畫著。

相比較而言,這齣已經開幕的戲的主角、軍司令官阿南惟幾倒顯得十分平靜。他不時看一眼地圖上的變化,小聲對參謀長木下勇說幾句什麼,或不聲不響地看參謀們送來的電報和情報,在紙上批寫幾個字。作戰室一面牆壁上有一塊大黑板,上面寫著“元旦·長沙”4個黃色粉筆大字,參謀們都知道這是司令官的親筆。 香港英軍向日23軍投降的消息當晚便由日本的廣播播出。這時11軍部隊已突破湘北守軍第一道防線,各師團進展順利。據偵察報告,中國軍隊正在向南潰退。在這種情況之下,當然斷無立即撤兵之理。 29日,兩個師團突破汨羅江防線,在日軍面前便擺開兩條可供選擇的道路。一是按原定南京總部批准的作戰方案,渡過汨水後,第3和第6師團分別向東和向西,包抄汨羅江南岸中國第37軍部隊。按情況變化,即37軍向東撤退的新情況,應採取以一個師團大迂迴和另一師團跟踪的辦法,包圍殲滅37軍於撈刀河以東地區。總之是以殲滅一部中國軍隊為目的。第二條路則是阿南惟幾在內心醞釀已久,卻一直沒有形成方案的意向,即乘勢佔領長沙。

作戰方案打的是軍事仗,佔領長沙打的則是政治仗。 長沙是中國大省湖南的省會,攻占它必會在國際上造成巨大影響,可沉重打擊重慶政府的抗日決心,將戰線向南跨進一大步。 從阿南內心深處說,也只有攻占長沙,11軍的戰功才能與23軍攻占香港和南下太平洋部隊佔領沿岸小國相提並論。 關於攻占長沙的把握,阿南深信中國軍隊在僅兩個月之前受挫後元氣未復,目前不論從兵力上還是從士氣上,都不足以抗拒日軍對長沙的攻擊,開戰後各部隊進展順利便可證明這一分析。而在東條英機上台後日軍在太平洋節節勝利的大形勢下,攻克一個小小長沙更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阿南於29日向南京畑俊六大將發出請示進攻長沙的電報,30日未見回電。他對木下勇說:“中國有句古語:'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們不能再等待了。”

木下勇是從軍隊下層一步步爬上軍參謀長位置的,他對來自大本營的阿南十分敬重,尤其是在第二次長沙會戰之後。更何況他自己建功的慾望絕不比阿南差一分一毫。二人一拍即合。當軍作戰會議部署作戰時,負責後勤的參謀副長二見秋三和軍作戰主任島村矩康二人則力陳戰線太長,補給困難,一部分中國軍隊去向不明,不宜倉促決定進攻長沙。這兩人先是私下對木下勇說,後又在會議中作為正式意見發表和堅持,無奈人微言輕,均遭否定。二見秋三在29日的作戰日記中寫道:“這是自暴自棄的作戰。” 另據史載,12月31日,畑俊六接到阿南已下達進攻長沙命令的報告,大為惱火。但此時11軍已將命令付諸實施,各部隊已開始行動,畑俊六隻得默認了現實。畑俊六之所以沒有力阻,是因為他也並非不想听到勝利的消息,他並不認為攻占長沙沒有可能。

於是,日軍進攻長沙成為阿南惟幾、畑俊六、薛岳和蔣介石這幾個人都高興的事情。 元旦的長沙,西靠一江滾滾湘水,北、東、南三面是三道炮火與硝煙的圍牆。 城郊,無數士兵們在戰壕中、在工事裡,向一次次沖上來的日軍射擊、投彈。砲彈在他們身旁爆炸,濃烈的煙塵擴散為一團團混濁的霧氣。 空氣中到處瀰漫著刺鼻的硝煙。運彈藥的士兵們扛著一隻只沉甸甸的木箱穿行在戰壕與工事間,將子彈、手榴彈一捧捧、一堆堆地放在陣地前沿士兵們手邊。戴紅十字臂章的衛生兵們在硝煙中奔跑,負傷者或呻吟慘叫或默然無語地被包紮、被抬走,陣亡者被拖下陣地擺在一旁。槍砲聲、硝煙氣味與漫天煙塵將作戰者濃濃地籠罩著,如果有人無意間抬起頭來,他會看見原本晴朗的天空中的那輪太陽早已變得暗淡無光。

岳麓山上愛晚亭,第九戰區作戰指揮部,薛岳手持望遠鏡隔湘江東望。 第三次長沙會戰開始後,他讓參謀長吳逸志帶戰區大部分人員南移至耒陽,自己則率少數作戰參謀人員留在長沙。軍委會曾規定為避免高級指揮員陣亡影響作戰全局和部隊士氣,戰區一級的指揮部距前線不得近於50公里。此次薛岳“明知故犯”,他是在做一種姿態。他用將指揮部設在長沙對守城的第10軍說:我在你們身後,你們看著辦吧!對各圍攻長沙附近之敵的部隊說:我離日軍比你們近,我的生死在你們手裡,你們看著辦吧!如果說這是一場賭博,那麼薛岳將自己的性命也押上了。他對蔣介石說“本次會戰,職有必死決心”,絕非只是說說而已。而他所做的這種姿態也絕不是沒有效果的,起碼對於第10軍,對於上一仗的兩個敗將——軍長李玉堂和師長方先覺是如此。

李玉堂自作戰開始就在幾個師指揮部轉。周慶祥3師守城東,方先覺預10師守城南,朱岳190師守城北。開始日軍在三個方向同時攻,一個上午毫無進展,中午略事休整,將重點放在南城。李玉堂聽見這邊槍砲響得兇了,便到方先覺這邊來。說了解情況也行,說督戰也可,反正軍長往作戰室一坐,不由你不瞪起眼來打。 預10師守的是長沙正面陣地,戰後方先覺立功授勳,榮陞軍長,足見戰中出了大力。該師政治部代主任兼督戰隊長楊正華,在幾十年後回憶了這場血戰的部分片段: “1942年元旦晨,開始向長沙進攻的野聯隊撲向金盆嶺,石野聯隊撲向猴子石,企圖搶占各高地。我29團(團長張越群)居高臨下,迎頭以機、步槍猛烈射擊,繼之拋擲手榴彈,只見日軍紛紛倒地。

“敵以飛機協助步兵與我軍拼殺,最後白刃相交進行慘烈肉搏。敵人預期一日內佔領長沙,但出敵意料,初戰竟遭到堅決阻擊。張越群團血戰至上午10時許,終因陣地正面太寬(約15華里)、配備兵力單薄、傷亡過重而陣地被敵突破。敵亦為之付出傷亡六七百人的代價。 “敵軍突破我第一線後,乘勢向我第二線進攻,即遭葛先才第28團以迫擊砲和機、步槍猛烈迎擊。28團是全師戰鬥力最強的團,葛團長的勇敢善戰是全軍公認的。他的指揮所選在全線最要衝的修械所背後,以此表示堅守的決心。敵在我第一線受到打擊,銳氣大減,在葛團猛烈打擊下,不得不暫停進攻。 “在敵人進攻葛團陣地時,張越群團長同政治部派出聯絡的科員馬有成來到師部,我見張神色惶惶,就單獨去見方師長。我說:'敵人來得太快太猛,張團很難頂住。'方師長長吁一口氣說:'是這樣,現在張團電話中斷。'

“我看他對張團有體諒之意,便直言以告:'張團陣地已被敵突破,張團長已來師部,他表示未能達成任務,對不起師長,聽候處分。' “方說:'叫他在副官處休息,等我空時,喊來見我!' “他接過電話向葛團長喊:'藝圃!現在看你的了,張團陣地已被突破,你馬上派人收容整理歸你指揮。任務大呀!我全力支持你,你要頂住。' “此時電話裡聽到葛先才答复:'師長你儘管放心,我有信心,不會在薛岳面前丟臉。' “晚上,薛岳直接來電話向方先覺詢問戰況,問他能守多久。方說:'我能守一星期。第一線守兩天,第二線守三天,第三線守兩天。'薛岳說聲'好'便放下電話。

“深夜時,我同副官主任張廣寬在副師長孫明瑾房裡烤火,忽聽隔壁房裡方師長喊張廣寬,方對張說:'這封信,你馬上派人送到後方我家眷那裡,在明天以前一定要送到。' “張把信拿出時,我不揣冒昧拆開一看,原來是他的遺囑,內容為: “'蘊華吾妻,我軍此次奉命固守長沙,任務重大,長沙得失,有關抗戰全局成敗。我身為軍人,守土有責,設若戰死,你和五子的生活,政府自有照顧。務望五子皆能大學畢業,好好做人,繼我遺志,報效黨國,則我含笑九泉矣!希吾妻勿悲。夫子珊。' “我看過後,決定發表以勵士氣,立擬新聞稿交科員馬有成連夜過江送《長沙日報》。次日,《長沙日報》上頭版大字標題:《方師長誓死守土,預立遺囑》。讀者莫不感泣。……” 元旦中午,第3師團將在城南預10師一線陣地的進展上報11軍指揮部。參謀長木下勇聞訊後與隨軍新聞記者4人乘飛機至長沙上空視察戰場。飛機在市東南郊第3師團攻擊線上空低飛,地面日軍揚手向飛機致意,新聞記者抓拍下這一珍貴鏡頭,不想日後成為侵略罪證刊載於《中國抗日戰爭圖誌》上。木下勇令飛行員向地面投放賀年書和本土慰問前線的信件,飛機盤旋幾圈後回到岳陽。木下勇向日本駐南京派遣軍總部和日軍大本營發電報,稱長沙作戰進展順利,即將取得勝利。 元旦夜11時,日11軍特情班的情報參謀們在若干天后終於將九戰區在此次作戰中使用的電台密碼破譯,而首先被譯出的正是薛岳31日要求各集團軍向長沙附近運動的命令。 阿南看到一長串部隊番號時不禁大吃一驚。 29日是“箭在弦上”,而現在則是“開弓再無回頭箭”了。只有早日攻克長沙,結束作戰,否則攻擊部隊被守城的和包圍的對手夾在中間,後果不堪設想。 零點,阿南急電豐島,要求他加緊進攻,搶在對方外翼包圍前解決戰鬥。阿南同時命令第6師團加強對東部山區和瀏陽方向的警戒,掩護第3師團後方。 豐島接到命令,立即將作為機動部隊的加藤第2大隊投入戰鬥。 2日零時至2時,加藤在兩個小時中走完了他作為優秀的日本軍人一生的道路。 日軍戰史載: 加藤大隊長帶領副官等3人,穿過城外的房屋,越過敵兵營,前進到敵軍的步哨線,被隱藏在屋簷下的敵人射來的子彈打穿腹部,時間是2日2時左右。但該少佐仍然揮刀與敵人搏鬥,接著副官橋本光義中尉、川口定秀軍曹相繼戰死;池山兵長衝出一條血路,摸索著回到本部告急。士兵們在“救出大隊長”的呼喊下反復進行了幾次必死衝鋒,但均未見效,反而使那些房屋燃起熊熊烈火。得到池山的報告,參謀長指示說:這可太嚴重啦,大隊要全力以赴奪回大隊長。 從這天夜間直到4日反轉為止,雖反復進行搜索和奪回攻擊,但終未發現大隊長等人踪跡,因此認定已經戰死,遂決定返回。 加藤之死對長沙作戰的意義在於,第10軍士兵從加藤屍體搜出幾份重要文件,從中了解到日軍彈藥不足的重要情況。這些文件以最快速度送到薛岳案頭時,一貫自持力甚強的薛岳高興地大拍桌子,說道:“一張薄紙,勝過萬挺機關槍!” 元月2日,方先覺繼續指揮部隊在第二道防線與日軍苦戰。薛岳將戰區直屬砲兵團的大口徑火砲全部交李玉堂指揮,李玉堂又將預10師陣地作為炮火支援的重點,密集的爆炸過後,日軍在葛先才團陣地前陳屍累累。 在豐島的嚴厲催促下,日軍冒著炮火幾次沖到守軍陣地上,雙方幾度展開肉搏,一批批守軍倒在血泊中。 上午11時,金盆嶺陣地29團2營聯絡中斷,情況不明。 11時30分,一名身負重傷的偵察員堅持著爬到鄰近2營的一個陣地,向師部報告2營告危,帶隊的副團長陳新喜、團副曾友文陣亡。全營官兵大多數已陣亡,陣地已被日軍攻占大半,剩餘的官兵們還在做垂死堅守,請師長速派援兵。 方先覺計算時間,派兵增援為時已晚。況2營陣地易守難攻,倘若為敵攻占,援兵也難上去。他忍痛下令,集中全師炮火向2營陣地實施覆蓋射擊。 半小時後,預備隊兩個連趕到金盆嶺,官兵們看見陣地上屍無完屍,中日士兵碎成一片,不能區分,隱約可看出曾經發生的那場白刃惡戰。死者的屍體來不及埋葬和焚燒,只得暫時堆在一處。官兵們悄悄抹去眼角的淚水,準備迎接下一輪戰鬥。 2日下午,日軍第6師團進入戰場,向城區東北郊190師陣地發起攻擊。傍晚,40師團將傷亡慘重的第3師團一部接替下來,繼續猛攻預10師陣地。至此,進入湘北的日軍3個師團已全部投入攻城。第10軍處於成倍於己之敵包圍攻擊中,形勢漸漸緊張。 方先覺下到團部督戰,指示每次打退敵人進攻之後隨即重新編組班排,任命指揮員,補充彈藥。 1日至2日兩晝一夜,預10師營、連、排三級指揮員傷亡大半,戰鬥班班長普遍更換,有些新兵當了班長。設於城中的4個醫院人滿為患,許多重傷員因得不到及時救治而死。 第6師團展開攻勢後,190師陣地成為長沙守城作戰的熱點。當時任190師作戰科長的黃鍾老人回憶道: “3日微明,李玉堂電話詢問師長朱岳:陳家山怎麼失守了?朱答:沒有失守。李令朱速查,陳家山果然失守了。 “原來2日敵第6師團攻北門,受陳家山陣地我軍炮火襲擊,攻擊受挫。敵人在深夜時利用我守軍在地堡內瞭望視角縮小的機會,匍匐潛行到山下集結,凌晨衝到山頂,佔領了陳家山。 “我師570團團長李芝當即督部反攻,終因敵佔據有利地形,居高臨下,火力猛烈,三次攻擊未能收復(戰後營長吳子南撤職、李芝辭職)。 “陳家山失守,北郊與東郊日軍連成一線,形勢十分危急。各師長均在一線督戰。周慶祥對張振國說:你我都是李玉堂軍長提拔的,長沙守不住,軍長是挽不回來的,於公於私,我們都說不過去。張團長表示堅決與陣地共存亡。 “激戰之中,李玉堂將稱病不去督戰的山東同鄉、某師副師長高某通令撤職,嚴肅了戰場軍紀,振奮了士氣。 “一天,李玉堂與參謀長蔡雨時在指揮部對坐吃饅頭稀飯,忽然一彈穿破玻璃擊碎菜碟,並擊折李玉堂手中一根筷子。李玉堂扔下筷子用手抓大頭菜吃。蔡問:是不是換一個位置?李說:不動,不動。蔡又問:那我們快點吃?李說:不用,不用。可見李玉堂之鎮靜。” 岳陽,日11軍指揮部。 由於破譯了九戰區通訊密碼,戰場變為一盤明棋,但這絲毫無助於阿南挽回被動局面。中國軍隊第4、79、26、37、20、58軍已全部進入第一次攻擊到達線,圍攻態勢已初步形成。於是,指揮部內發生的事情為歷史留下這樣的記載: 1月3日晨,沒有完全佔領長沙,軍參謀部充滿著深深的憂愁與不安的氣氛。 11時,阿南軍司令官來到參謀室,在黑板上寫下一句詩,以安慰沉入憂愁中的幕僚們:“今更莫把驚懼生,兵家勝敗是常情。” 我軍空運的彈藥都用盡,相反地重慶軍已經明顯地顯示出正在繼續集結兵力,要在長沙包圍我軍。 木下參謀長等幕僚的焦急心情,是非同一般的……因此,1月3日17時,木下參謀長以及二見參謀副長、島村作戰參謀等一同聚集在軍司令官室,向阿南軍司令官提出了“停止戰鬥,於4日夜開始反轉”的意見。 阿南軍司令官說:“第6師團剛參加戰鬥,尚未收到戰果乃理所當然!不能過早地停止攻擊,應暫時觀察一下情況。”批駁了木下參謀長等人的意見。 接著,17時30分,接到豐島第3師團長“不久可取得戰果”的戰況報告。然而,木下參謀長等的反轉決心很堅定。在19時40分,幕僚們再次聚集在軍司令官室,向阿南軍司令官提出“因為在5日晨以前,必須進到汨水北岸,所以必須迅速開始反轉”的意見。此時已經拉開了瀏陽河畔渡河點爭奪戰的戰幕。 至此,阿南軍司令官終於不得已批准了反轉。 接到阿南下達的撤退命令,第3師團長豐島房太郎滿腹苦水。 12月24日,豐島接到由大本營發來的電令,他被任命為東京近衛師團長。近衛師團是天皇的御林軍,這項任命對於豐島的意義是不言而喻的。 但24日正是這次作戰開始的日子,同時被任命為第3師團長的高橋多賀二中將尚未到職,所以只能仍由他指揮作戰。在攻打長沙的戰鬥中,他自問已盡了最大努力,部隊傷亡慘重,卻仍未成功。增援他的第6師團長神田正塚在劃分任務時朝他意味深長地一笑,使他感到彷彿受到莫大的侮辱。 這時阿南下令讓他撤退,即便能順利地將部隊帶回岳陽,那麼他又如何作為被大本營重用、天皇點頭的將領,回東京去見那些對他友好的和對他不友好的京官們呢?他感到這是自1940年9月28日他上任第3師團長以來遇到的第一難堪的事。 再就是加藤大隊。這是一支享譽全軍的部隊,原屬於河南信陽地區擔任警備任務的重信吉田大佐第6聯隊。由於該大隊戰鬥力強,尤擅長夜戰,豐島將其調到湖南,帶在身邊,本想讓他在關鍵時刻大顯身手,為這一仗添幾筆光彩,不料2日零時投入戰鬥,第一個小時中其一個中隊便傷亡過半。加藤求勝心切,只帶了三個人便殺入敵陣。如一戰成功,不用說就是孤膽英雄,力挽危局了。偏偏運氣不佳,不一會兒就中彈身亡。其三個中隊中的另兩個中隊在營救加藤時被封鎖在一片房屋區內,守軍潑上汽油縱起大火,可憐這兩個精銳中隊未曾起一點作用便多數葬身火海。如果回國後將戰況據實報告,那是極難為同仁和死者家屬接受的。 豐島思來想去,發電報給阿南惟幾,以尋找加藤屍體為由,要求將撤退時間延遲一日。他要組織部隊再做最後一拼,為了已經付出的代價和即將失去的面子。 將電報發出後,他抽出指揮刀,親率一個精幹的參謀小組,冒著滾滾硝煙下到主攻聯隊督戰。 他不理會阿南如何回電。這是繼阿南決定進攻長沙後的又一次先斬後奏。此次他也運用了那句中國兵家的古老格言:“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1月4日凌晨,幾天來爭奪激烈的城南方向修械所、太乙寺一帶重點陣地,槍砲聲、喊殺聲再次刮起鐵的狂風。第3師團7千餘日軍在豐島親自督率下發起最後一搏。 戰至天亮,修械所陣地前一支日軍敢死隊前仆後繼地衝上陣地。幾名日軍士兵拉響捆在身上的烈性炸藥,將守軍支撐陣地的暗火力點炸飛,本來就傷亡殆盡的守軍官兵們被隨著爆炸衝上來的日軍全部射殺,陣地易手。 日軍見防線撕開,便朝這裡湧過來。 上午8時,預10師陳希堯第30團以僅剩的80餘人組成敢死隊。中國士兵早在淞滬抗戰中便開了“活炸彈”先例(日軍將這種自殺性攻擊稱為“肉彈”),20餘挺機槍掩護十幾名士兵衝入陣地,接著便是驚天動地的巨響。 參加過那些戰鬥的老兵們都知道,出動“活炸彈”的決心不輕易下,但一旦出動,便沒有攻不克的堡壘。 抗戰初期,日軍倚仗裝甲部隊的優勢欺負中國軍隊。缺乏反坦克武器的中國軍人,連槍都不夠每人一支,拿著大刀上陣的雜牌軍部隊的士兵們,就是用這種拼人命的辦法,將日軍的坦克、裝甲車一輛輛摧毀。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中國南疆戍邊作戰,中國士兵用身體趟入敵人的地雷區,像董存瑞、黃繼光那樣捨命殲敵者有之,讓人看到深藏於一個個血肉之軀中的民族性格那最堅強的一面。 9時30分,30團敢死隊將日軍攻占不久的修械所陣地奪了回來。乘日軍準備下一輪進攻的間隙,團長陳希堯清點人數,可以戰鬥的兵員連自己算上不過二十幾人。陳希堯想:這個陣地先後有兩個團的各一個營,營長至士兵無一生還,還有幾支預備隊填進去,算來已有一個團的兵力死在這裡,看來我要當這個團在陰間的團長了。 此刻,他遍身只有一塊在當時很珍貴的鍍金懷錶和一封沒有來得及送出去的寫給母親的遺書。他十分心愛這隻金表,就讓它隨著去吧。他從貼身襯衫口袋裡掏出一封被汗水浸透的遺書,隨手撕碎,灑在這滿是死屍的陣地廢墟上。 抗日以來,光是戰死的將軍就屈指難計,何況團長,何況已逾百萬的士兵?身為軍人,生逢抗日,死復何言! 陳希堯拋卻最後一絲人生感懷,埋頭指揮士兵們編組陣地,這時從城中又來了100餘人向他報到。陳團長一看,更證實了自己的想法:仗確已打到了最後關頭。 這個由師長方先覺新編成的連隊全部是由師部的輜重兵、衛生兵、汽車司機、炊事兵等勤雜人員組成。陳希堯還看見方先覺的兩名貼身衛兵中的一名,在隊伍中滿臉悲壯地站著。 中午1時,日軍600餘人又向修械所陣地強攻上來。陳希堯率眾拼死反擊,勤雜兵軍事素質較差,陣地在支持了半小時後再度告急,日軍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踏上陣地。 絕望之中,陳希堯聽見槍砲聲裡闖入我軍衝鋒號音,疑是死前幻覺,但不一會日軍從背後和右側開始潰亂,原來是28團團長葛先才親率拼湊起來的近兩連兵力趕來增援。日軍再次被壓了回去,陣地轉危為安。兩位團長見面時皆失聲大哭。 重慶。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 自湘北開戰,蔣介石一直身穿軍服,除應付內外政務,主要精力用於湘北作戰。 1月4日,他接到薛岳電報,合圍反攻作戰即日開始,戰區正督勵各部“務勇猛前進,徹底殲敵,如敵由某部隊作戰地域境內逃竄,即嚴懲該部各級主官及幕僚”! 蔣介石口述回電,號召各部殺敵建功,電尾亦添上一句:“如敵由某部正面逃竄,即槍決其軍師長!” 機要侍從擬好電文,請蔣介石過目簽字時,宋美齡款款而至。蔣將電文請宋看,宋點頭微笑。 侍從走後,宋問蔣為什麼中國空軍沒有參加湘北作戰,蔣答是由於氣候惡劣,機場距戰場又太遠。 宋美齡說:“這麼重要的作戰,應該讓我的小伙子們努力去做。”說完,她拿起蔣的電話要到空軍作戰前敵總指揮周至柔,請他安排空軍克服困難參加作戰。 宋美齡考慮的是這一戰必將產生的國際影響,戰中不能沒有空軍一筆。元月1日,《聯合國家宣言》順利簽署,她正在籌劃一次大規模的爭取西方大國援華抗戰的行動。 抗戰期間,國民黨空軍的發展和作戰與宋美齡關係密切。抗戰爆發前夕,宋出任中國航空委員會秘書長,她聘請了前美國航空隊飛行員羅伊·霍爾布魯克為顧問,霍爾布魯克又推薦了陳納德協助宋美齡進行空軍的裝備和訓練。抗戰爆發時,號稱有500架飛機的中國空軍真正能上天作戰的不足100架。但年輕的中國空軍敢於與具有近千架作戰飛機出動能力的強大的日軍航空兵鬥智斗勇。 1937年8月14日,即淞滬抗戰爆發第二天,中國空軍首次出擊,炸傷日軍旗艦“出雲”號。大隊長高志航率27架戰鬥機與18架日機激戰於杭州上空,擊落敵機6架,自己無一損傷。根據宋美齡提議,國民政府將8月14日定為“空軍節”。宋美齡因在空軍建設方面所做的大量工作而被稱為“空軍之母”。 周至柔接到宋美齡電話,命令駐成都空軍第二大隊協助九戰區攻擊長沙一帶日軍。因航程遠、氣候差,僅元月8日一天出動飛機9架,在新市、長樂街一帶追逐攻擊了正在敗退的日軍部隊。那天日機9架升空迎戰,被中國空軍擊落1架、擊傷2架,中方亦損失2架。 也許當初宋美齡不曾想到,蔣宋聯姻之後,宋以她的才華、尤其是在抗戰期間的盡情發揮,為中國歷史開了“夫人參政”、“夫人外交”的先河。宋之後,有許多不甘寂寞的夫人以她為楷模,積極協助或直接參與丈夫的事業。 “賢內助”衝出家門變為“戰友”。雖然這些後來者尚無法超越宗師的功業,卻也為內涵豐富的中國民間文化增添了不少軼聞野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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