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長沙大會戰·1939-1942

第17章 2、慘烈雪景

長沙大會戰·1939-1942 马正建 8221 2018-03-14
在中日兩軍緊鑼密鼓地為又一場大戰進行準備的幾天中,湘北上空烏云密布。從12月20日,淅淅瀝瀝下起了雨,氣溫不斷下降。 23日,雨中夾雜著雪片,天氣更冷。 25日之後數天,雨滴全部變為雪花,雪花漫天飛舞,大地一片蒼茫。這在湖南氣象史上是少見的。向來溫暖的南方土地,在寒風大雪中氣溫降至零下5攝氏度以下。士兵們在這惡劣的天氣中作戰,更加苦不堪言。 阿南惟幾一面組織著各師團在湘北的作戰,一面密切注視著千里之外23軍在香港作戰的進展。畢竟湘北作戰是出於策應對香港的佔領,這是一盤棋中相連的兩步。 由軍司令官酒井隆指揮的23軍攻擊部隊於12月18日開始了對香港的攻擊。主力聯隊於當晚9時從九龍灣的西海岸出發,秘密開始了渡海強攻。

一隊隊士兵乘木船或游泳泅渡,在黑暗中奮力擊水前進。 3小時後,千餘名渾身濕淋淋的日軍突然出現在對岸。 3顆紅色信號彈升上天空,日軍的砲火開始猛烈轟擊英軍陣地,登陸日軍擺開戰鬥隊形撲向一個個英軍據點。 駐港英軍利用堅固工事和良好的武器裝備進行著頑強抵抗。 19日拂曉,英國海軍魚雷艦擊沉數艘日軍渡海艦船,砲兵集中轟炸銅鑼灣至造船廠一線日軍登陸點。戰至上午9時,日軍先鋒部隊傷亡600餘人,後續部隊一時跟不上來,只得暫停了攻勢。 21日,日軍再次組織猛烈攻勢卻仍未突破英軍防線。日軍大本營對作戰進展情況極為不滿,指責23軍及38師團將領指揮不力,並擬議更換主將。 23日,酒井隆親自到前線督戰,日軍以慘重傷亡終於突破英軍幾個重要控制點,戰局由此急轉直下。

24日,日軍勢如破竹。英軍戰鬥力最強的部隊“香港義勇軍”被打垮。這支部隊成員大都是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老兵,以榮譽心強、極為勇敢頑強著稱於各國軍旅。在這場戰鬥中,許多官兵到最後關頭也不投降,高呼“美麗的女王陛下萬歲”自殺身死。 24日中午,阿南惟幾從大本營來電中得知香港戰局好轉,指日可破。 本應高興的事卻讓阿南莫名地煩躁起來,原定於25日向湘北正面發起攻擊,各部隊也基本準備就緒,但如果香港城破,他在湖南的作戰就失去意義。那時大本營一個電令取消這次攻擊行動也是情理中事。怎麼辦? 阿南想到,東條英機剛剛上台,日本軍隊在海外幾次大的作戰行動中捷報頻傳,香港方面也是勝利在望。軍隊將領們無不想乘此軍人內閣執掌權柄之機大顯身手、建功立業,莫非偏該11軍甘居人後、無功而返不成!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阿南向參謀長木下勇下達命令:第6師團一部立即向新牆河中國軍前進陣地發起攻擊,各師團主力總攻擊發起時間提前至今晚9時。 木下勇將有的部隊作戰準備尚未就緒的情況向阿南匯報,阿南讓他督促這些部隊加速解決,攻擊提前的總意圖不變。 於是,在寒風和雨雪中的日軍士兵們便接到新的命令。一場倉促上陣的進攻作戰開始了。 新牆河沿岸,自12月18日起就有零星戰鬥發生。日軍因幾個月前重挫守軍而驕橫無比,時常進行挑釁。主力部隊再次集結於河北岸後,第6、第40師團派出小股部隊攻擊守軍前進陣地,偵察對方火力分佈情況,並進行了架設渡河浮橋的準備。 被薛岳擺在新牆河一線陣地的是楊森原川軍的楊漢域20軍,下轄133、134兩個師。薛岳給楊漢域的任務是在此堅守10天后轉移。

楊漢域私下對楊森說:讓20軍在一線堅守10天,還不如直接拉去收復武漢,那樣功勞還更大些。 楊森是楊漢域的親叔,20軍是楊森起家的部隊,軍權自然不能旁落。 牢騷要發,仗也還要打。楊漢域與兩位師長一起,詳細研究了前沿的火力配置,研究了逐次抵抗的辦法。 24日至27日,川中健兒在新牆河至汨羅江之間頑強堅守4天,重挫日軍鋒銳。 25日,133師398團2營與第6師團23、45兩聯隊重兵激戰於傅家橋、洪橋兩據點。營長王超奎帶領全營與日軍殊死拼搏,日軍不能攻克,調集炮火猛轟,王超奎與全營400餘名官兵全部陣亡,為第三次長沙會戰第一階段戰鬥寫下悲壯的一筆。 12月25日上午,日軍23軍部隊攻入香港市區,駐港英軍敗局已定,日軍派出許多偵察員化裝成市民潛入市區各角落偵察英軍市內防守情況。其中有些偵察員奇怪地發現,在勝敗攸關的危急時刻,一夥一伙的英軍官兵卻在跳舞、聚餐,24日晚上竟玩了一個通宵。情況報到軍部,酒井隆也莫名其妙,不知道這些大不列顛女王陛下的臣民們在搞什麼名堂,酒井隆懷疑英國人可能是在準備集體自殺。還是曾在歐洲留過學的軍參謀長栗林忠道少將忽然想起,12月25日是西方最大的節日——聖誕節。 24日晚上為傳統習俗中的“平安夜”,相當於日本人過新年的除夕夜,正是慶祝和娛樂的時候。

1941年聖誕節下午6點,港督楊格根據英美在東南亞接連失利、香港已無外援、日軍切斷供水、居民生活無法維持的情況,終於放下貴族的尊嚴,同意向日軍無條件投降。 晚7時,日軍38師團參謀長阿部芳光大佐、楊格總督和駐港英軍司令馬爾德希,在位於九龍南端派尼休拉大酒店3層第23軍司令部辦公室柔和的蠟燭光下,一起簽署了投降書。 9時45分,日軍大本營向世界發布了佔領香港的消息。 27日,日本天皇裕仁發表敕語,對皇軍“迅速果敢攻占香港,使英國之重要根據地覆滅”表示“朕對此深為嘉尚”。 牛墨文,四川大足人,現年75歲。右臂殘,以左手畫國畫,獲縣老年書畫協會1994年“金秋杯書法繪畫比賽”繪畫組三等獎,作品題為《田蛙噪月》。而作為原20軍133師398團3營8連二等兵,在他內心深處還鐫刻有另外一幅圖畫。他說:

“那真是一輩子最凍的幾天。從小到老,冬天每年有一回,大雪小雪常有,都沒有那麼凍。 “我團在第二次長沙戰役結束不久奉命接防了新牆河一帶的陣地。我們3營擺在新牆河與洞庭湖結合部,地名像是麼子'鹿角'。是防線的最左翼,也就是西頭。 “1941年,民國三十年歲末,敵人發動第三次長沙會戰。在戰前全營召開了動員大會。營長姓吳,副營長李海俊,二人都說:我們營是全戰區的最前沿,在我們身後還有千軍萬馬,一定要服從命令,不怕犧牲,守住陣地,殺敵立功。 “我們班在第二次長沙會戰中亡3傷2,還剩下4個全的,戰後補充4名新兵。新兵軍事技術差得很,又沒見過真刀真槍的陣勢,班長王德祺擔心完不成任務。我說沒得關係,打起仗來正好一老帶一新,下一仗新兵就成了老兵,一個頂一個了。

“那幾天不斷傳來敵人要進攻的消息,營長連長一天來陣地看幾遍。偏趕上天氣壞,我們川軍只有一身夾衣,凍得打抖,又不讓烤火。 “伙食蠻好,天天有肉,伙夫擔著飯菜送到陣地上,用勺子敲著飯盆喊:打牙祭了! “東邊小打幾天,這一天日本軍發起了全面進攻。天剛黑下來,我們的工事受到數不清的砲彈轟擊。我們有的躲到工事以外一里遠的野地裡,有的蹲在工事中聽天由命,炮一停,知道敵人要上來,外面的人趕緊往回跑。我們班上是一個半地下水泥碉堡,右手處中了一發砲彈,露著半個天。敵人渡河時天已經黑得啥也看不見了,靠判斷找目標。班裡有一挺輕機槍,佔據一個射孔,另外兩個步槍射孔大家輪流打。專門讓一個新兵給兩個機槍手打著雨傘,但沒有一人不是全身透濕。在冬天,那個冷,只是打仗時顧不上想。

“機槍手邊打邊喊:'7個、8個',報殲敵數。我打步槍,說實話看不清打上打不上,天黑得像濃墨。 “打了兩個鐘頭,傳令兵跑來通知:停止射擊。剛想休息一下,又接到通知:進入戰壕。 “戰壕在工事前面十幾米,我們知道敵人已經過了河。應該承認他們的體力和軍事訓練比我們好。我們川軍又不如中央軍,訓練不正規,條件也差。 “全班進入戰壕,腳下是沒腳麵的泥湯。機槍手也不打傘了,黑夜中我們朝對面射擊,大家心是慌的。看不見敵人,但敵人到了跟前再打就來不及了。 “炮火的壓制和步兵的射擊使敵人沒有衝上來。到了半夜,伙夫貓著腰挑來一桶饅頭和一桶湯。聞見飯味我才想起餓,上前去接,伙夫腳底下打滑,一桶雞蛋熱湯全潑地下。班長聽聲音過來就是一拳,天黑看不見,沒打到伙夫,班長大罵,罵也沒用,只好吃饅頭。四川兵吃不慣面,只吃米,但這時冷饅頭也格外香。

“剛吃完飯就通知馬上撤退,當時不說撤退,叫做轉進。我們冒著夾雪的雨在黑夜裡行軍,那真是走三步摔兩跤,但天冷,走走還暖和些。 “天剛亮時來到一個地方,有工事,我們停下來。連長和其他部隊的一官一兵交接陣地之後,那兩人騎著自行車匆匆走了。我分不清東西南北,只曉得敵人會從前面來。連長給各班分配了陣地,我們班守著一段露天地,一人一個單兵射擊掩體,身背後是戰壕。 “大約七八點鐘樣子,敵人來了,這回看清楚了,雨雪中戴鋼盔穿土黃軍服的日本軍一大片,端著槍貓著腰朝我們面前衝。敵人很會利用地形,動作也快。一般新兵還沒瞄好,目標就不見了,再見到時,又離你近了。 “第九戰區長官薛岳將軍在戰前動員民眾將新牆河以南大小道路犁翻放水,加上下雨,敵人的重砲兵跟不上來,在第二道防線上敵人只有迫擊砲,火力就弱得多了。我們全營守在大約3華里的地段,一個上午打退敵人兩次進攻。

“中午,敵又集中兵力猛攻上來,迫擊砲彈落得特別多。我們班一亡一傷。班長的表弟在3排當副班長,傳令兵傳令時順便向他說了一句,他表弟陣亡了。班長傷心地哭起來,表弟是他舅的獨根苗。本來可以不來當兵的,但他自己願意來。家裡那邊媳婦都找好了,等他回去過門。班長對我說過,表弟的媳婦長得好看,是鄰村的。 “班長傷心地邊哭邊罵邊打槍,被排長狠狠踢了兩腳才不哭了。 “中午又是饅頭雞蛋湯。仗停不下來,大家邊吃邊監視敵情,輪流喝湯。我被排長指定代理剛剛陣亡的副班長的職務,最後一個去喝湯時,那一面盆湯只剩下兩口,灌下去,冰涼冰涼的。盆底里還淨是泥沙。真想好好吃一頓有菜的大米飯,喝一碗熱湯。 “下午大約兩點鐘,陣地發生危急,日本軍跑到很近的地方扔手榴彈。班長面部負傷,一個手榴彈片穿過面部,打掉幾顆牙齒,頓時滿臉是血。他自己包了一個繃帶捲,衛生兵趕來又包紮。連長跑來看看後問他:'能不能再堅持一會?'班長不能說話,不點頭也不搖頭。連長一揮手,擔架兵上來要抬。這時班長擺手,自己走著跑著下了陣地,槍也不要了。 “連長朝他的背影瞪了一眼,回頭看著我,忽然大喊道:'牛墨文同志現在是2班長了!'全班戰前8人,1亡2傷還有5人,另4人聽連長喊聲後立正道:'服從命令!'就又埋頭瞄準射擊。 “連長用望遠鏡看到,在我們陣地前面左側500米處山坳,有敵人扛著3門迫擊砲剛剛運動過去,他判斷這是一個新開設的迫擊砲陣地。他命令我們班和還剩下3人的3班摸過去將它打掉。我和3班長看好路線,不帶槍,腰間塞滿手榴彈,繞過剛退下去的敵人,一會兒跑一會兒爬地朝那裡走。我在最前頭,雪地裡泥水中又爬又滾,走了多半路程時被敵人發現。 “敵人的機槍從正面和側面打過來,子彈在我頭頂身邊飛。我滾下一個小山坡,躲過敵人的機槍。看看身邊沒有其他人,不知道他們是死是傷,只得獨自一人繼續向目標爬去。快到目標的山坡時,發現兩個兵在我前邊爬,也不曉得他們是從哪裡過去的。 “爬過山坡時,我們3人都愣住了。那片小凹地裡除了留在雪地上凌亂的腳印什麼都沒有。也許是敵人轉移了,也許是連長看花了眼,也許是我們辨錯了地方,反正是白跑一趟。 “我們罵了幾句,趕忙又往回爬,快到陣地時遇敵再次發起進攻,一發砲彈將3班一名新兵打成重傷,我和另一名3班戰士將他拖回陣地。衛生兵給他包紮時他喊:'痛!'但還沒包紮完他就犧牲了。 “連長過來時看了我一眼,也沒有說迫擊砲陣地的事,我到現在也不知道讓我們白跑一趟的原因。同去兩個班共8人,3班班長和一名戰士犧牲,我們班2亡1傷還剩我和一名新兵。 “就在我們去消滅那個根本沒有的敵迫擊砲陣地時,我營李副營長中彈陣亡。 “我事後問清楚了,激戰的這一天是1941年12月25日。這天我們133師398團與敵軍從凌晨打到天黑。我營副營長李海俊陣亡,在我們左翼陣地,2營營長王兆奎(史載為王超奎)和他所帶的6連兩個排40餘個弟兄被圍在一座小山上。敵人攻不下,氣得集中大量炮火將那裡炸為一片焦土。 “王營長和弟兄們全部壯烈犧牲! “那天天黑後,我們又一次向南轉進。我們班兩人與只剩一人的3班一起併入有6人的1班,因排長已負傷,連長又將我們併入2排。 “連長命我們將烈士的遺體挖淺坑臨時掩埋,做上標記,戰後再重新安葬。我們班參加了掩埋烈士。 “大雪下面是散著熱氣的泥土,我們用挖工事的鐵鍬挖出一個兩尺深、五尺寬、一丈多長的土坑,將全連死去的31名弟兄一一併排放進去。 “烈士的面部用他的軍裝包起來,有許多人的眼睛半睜半閉。我們知道他們心裡苦,不肯瞑目!老家四川有三國時蜀國軍師諸葛亮的紀念堂,有詩道:'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四川人都知道這句詩。 “四川子弟在湖南打日寇,犧牲在這裡,算不算出師未捷身先死?他們都是老百姓家的孩子,為他們淚滿襟的沒有英雄,只有他們的爹娘,還有我們這些也許明天就和他們一樣的兵。 “連長也累了,口令不清脆。我們頂著風,冒著雨雪,踏著滿地的泥,渾身濕透,寒冷無比,在黑夜中不停地走,許多人得了病。……” 20軍在新牆河至汨羅江之間頑強抵抗,逐次撤退,自24日凌晨堅持到27日凌晨。日軍尾追第一道防線的中國軍隊來到汨水北岸,戰役進入第二階段。陳沛37軍和傅仲芳99軍一部列陣迎敵,仗便繼續艱難而激烈地打下去。從日本戰史《長沙作戰》中,我們可以看到日軍對這一階段作戰殘酷程度的記載: 各師團根據第11軍26日所發命令,向汨水一線急進。 ……汨水數日來由於風雪,河水不斷上漲,濁流湍急,無法測量水深,橫田大隊邊以速射砲、重火器壓制敵人星狀據點,邊在手榴彈的爆炸下,利用死角強行沖入敵陣,……第3中隊於13時30分冒著飛雪強行渡過水深沒胸的汨水河,登岸後未及晾乾濕透的衣服,就繼續擴大戰果……擔任警衛馱馬的一個小隊,在從後方追擊中,連續受到3次襲擊,幾乎全部被殲……伊藤步兵大隊安全通過後,騎兵第3聯隊先頭以軍旗為前導,前進到距汨水700至800米附近時,突然遭到來自道路兩側據點的猛烈射擊。聯隊副官當即負傷,軍馬64匹相繼中彈倒斃……敵人的抵抗極其頑強,從左右兩方包圍了聯隊本部,……這次戰鬥中,新改編的山炮野砲兵第6聯隊1中隊長木村敏大尉頭部被槍彈打穿戰死。 當時(注:29日)湖南下了罕見的大雪,汨水河畔,一片皆白……戶田部隊(注:40師團234聯隊,聯隊長戶田義直大佐)渡河不久,即與重慶軍第95師(注:為37軍所轄,師長羅奇)既設陣地遭遇……第95師主力利用地形,頑強抵抗,我砲擊無效,攻擊極為困難。 30日天明後,判明部隊過於接近敵陣地,從正面的火力支援已不可能。因此,火砲只能從兩翼壓制,第一線部隊只得自己一點一點地攻擊,但重機槍都無法到達陣地,只有依賴輕機槍和擲彈筒,像這樣大量使用手榴彈的戰鬥,是前所未有的。 後方的輜重兵第40聯隊長森川敬宇中佐,於30日夜,在長胡(新牆東南10公里)的寺院裡與中國作業人員正在休息時,受到敵人襲擊,在雪中戰死。 自到達汨水河畔,在第一線官兵之間,都流傳著“這次作戰是為了牽製香港,到31日止,可能反轉”等消息,然而現在進至汨水左岸,尚有南下的態勢,官兵們關於今後行動毫無所知,處於疑神疑鬼的狀態。 ……一本出自國家防衛廳防衛研究所戰史室的權威戰史,能寫出官兵“疑神疑鬼”,除了說明著述者的坦誠和為作戰的進一步發展進行一些必要的鋪墊,也可以看出當時日軍的軍心確實存在著相當程度的混亂。 雨夾雪全部變為大雪是從27日開始的,大雪一直下到30日,湘北正如日本戰史中所描繪的,已是“一片皆白”。 50多年後,那場大雪融化得無影無踪,年復一年大地上生長又消失著莊稼、林木、野草,將過去的戰場一層層遮蔽得不留一絲痕跡。兩國戰史都記載著那場大雪中凍斃凍殘許多各自的士兵,在那之後,至今也沒有再下過那麼大、那麼冷的雪。 新牆河東南10公里,已無人知道“長胡”這個地名,附近只有“金橋”、“光榮”、“大眾”、“前進”等這些顯然帶有解放後政治運動色彩的地名。兩國戰史附圖所標示“長胡”的大致位置在現稱“光榮”的地方,在那裡與上年紀的人問起“抗戰”、“抗日戰爭”,不知是否因為我的普通話過於標準,老人們竟不知為何。又“翻譯”為“鬧鬼子”,方點頭說:“有。” 有什麼? “噢,這地方有一個老輩上傳下來的事情。”不是故事而是“事情”,以表示其確定性。 老人衣金印說: “辛巳年間(查《農家萬年曆》正是其實並不遙遠的民國三十年,即公元1941年),冬月(即農曆十一月)一場大雪三天三夜。當地有句古諺:'冬月西風盜賊多,更見大雪有妖魔。'當地人認為大不吉。 “果然日本鬼就來了,殺人放火,白日行淫,做盡壞事,惹怒了當值太歲鄭祖。太歲在當地小廟施起法術,要拿七七四十九條妖魔正法,以血消災。 “那座小廟叫'一緣寺'。太歲一作法,日本鬼不論多遠,大雪地裡就往這裡跑,他不想跑也不行,腿不聽使喚,停不下。跑進廟來,不是七竅流血,就是被看不見的手拿掉頭,拿出心肝。一直到死夠了49個,寺外面風停雪住,往後三年平安無事。 “那時候我10歲,老人們不讓小孩出門,但我從門縫裡朝外看,滿天滿地的白。” 一場真實的戰斗在幾十年後變成了一個傳說。在傳說中,歷史被濃烈的中國傳統文化所分解、所稀釋、所裹挾而去,只剩下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這讓人聯想,莫非許多傳說原本就是歷史?誰能說孫悟空、孟姜女、玉帝和閻羅不是由真實的歷史人物演化而來?誰又能說后羿射日、嫦娥奔月、天仙配等等,不是源於一段真實的故事呢?而關於抗日戰爭中第三次長沙會戰的一次戰鬥,也許歷史就是這樣地流傳下去了。 關於日軍輜重兵第40聯隊長森川敬宇中佐陣亡,在戰後的日軍老兵的回憶文章中曾有片段進行過間接講述。原日軍第40師團235聯隊(亦稱仁科聯隊)上等兵下田澤仁在1941年冬長沙作戰中擔任掩護輜重隊的任務,當渡過新牆河之後,輜重隊遇到中國軍隊小股敵後襲擾部隊的猛烈襲擊,戰斗在茫茫雪地中開始和結束。他回憶道: “雪真大!拿槍的手凍得十分疼痛,右手食指僵硬得不聽大腦支配,我擔心在發生戰鬥時勾不動扳機……樹叢背後,可惡的影子在晃動,槍彈打在地面,濺起一縷積雪……下川君、鬼頭君,松本君,山崎君……我的同伴一個個倒在雪地上。暗紅的血泊上面,飄著生命的最後一縷溫熱。大雪掩蓋了其他的氣味,血的腥甜味直扎喉嚨,令人總想痛快地嘔吐……那所寺廟被中國軍隊完全包圍了。連續不斷的爆炸聲從那邊傳來。在大雪天,槍聲和爆炸沒有迴響,顯得格外刺人心靈。我們四個人默默地朝那邊看著,無法過去加入這兵力懸殊的戰鬥。小島君呻吟起來,從胸部的繃帶下湧出帶氣泡的血泉,我們知道,他不行了……這一跤摔得很重,冰雪和泥污沾了我一臉一身,那雪彷彿成了熱辣辣的東西……片山班長已經先回來了,見到我們二人的模樣,他也忍不住流下熱淚。他照顧我們洗澡,換上乾的衣服,吃飯,然後沉痛地對我們說:跟隨著森川聯隊長的那十幾人,就是在那所寺廟中,全部玉碎。輜重車輛被敵人劫掠了一部分,其餘的被燒掉。片山君說:'聯隊長死得非常慘。頭部沒有了,腳也少了一隻。敵人把他的軍服扯光,大概是憑軍銜來獲取獎賞,可憐他暴屍雪野,發現他時已被野獸啃得不成樣子……'聽說森川聯隊長是一位很好的長官,愛說笑話,富於同情心,與部下相處得很好。他入伍前是一名建築工程師。直到現在我都不願在冬天住在北海道。札幌、釧路都有我的親戚,有時在冬天邀請我去住,我都找理由拒絕了,其實我是怕見到那鋪天蓋地的雪……” 12月30日,薛岳凝視著窗外紛紛大雪中銀裝素裹的岳麓山,口述致蔣介石電文: 重慶,寒風凜冽,陰雲壓城。 蔣介石連日逐一批閱九戰區電文,此刻他手拿薛岳電報,踱步於九戰區作戰地圖與世界地圖之間,心緒如潮。 宋子文今日凌晨發來急電,美、英、蘇、中、荷、奧等26個國家代表已在美國就結為世界反法西斯陣線問題達成原則協議,1月1日將舉行《聯合國家宣言》簽字儀式。中國作為世界四強之一的國際地位得到各國的一致承認。中國的抗日戰爭作為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重要戰場,受到世界和平力量的廣泛關注。距離《聯合國家宣言》簽字生效還有兩天,一些國家政府和民眾團體商洽援華抗日事宜已使宋子文應接不暇。 蔣介石的思緒再次回到白雪茫茫的湘北大地。九戰區逐次抵抗,已按計劃將日軍誘至長沙城下,關鍵的一擊即將展開,如此戰告捷,對於世界反法西斯聯盟的成立,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禮物呢? 他走到辦公桌前,親擬復電,使我們幾十年之後在歷史檔案中看到以下電文: 急。長沙薛長官:零密。卅午忠電悉。兄能具此決心,督勵所部,良堪欣慰。當此友邦並肩作戰之際,甚盼此次會戰能獲得決定之勝利,以為我革命軍人爭得無上光榮也。中零。支。 侍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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