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草地驚變·毛澤東、張國燾從擁抱到決裂

第4章 第四章撫邊相會,毛澤東和張國燾熱烈擁抱

一望無垠的冰雪世界,呈現在紅軍面前。 群峰銀裝素裹,冰雕玉砌,耀人眼目。紅軍的指戰員們,上山前,雖然吃了辣椒,有的還喝了一點饒酒,但還是抵擋不住雪山的嚴寒,一個個凍得直打哆嗦,有的牙齒不由自主地像在不停地打機關槍:“咯咯咯咯”。 這白雪皚皚的莽莽大山,根本沒有路,沒有人跡,沒有飛鳥,只有冰雪塞滿了山谷。有的地方結著硬梆梆的冰疙瘩,踩在上面,稍有不慎,便會滑倒;而那低窪地方,積雪厚厚的,不小心踩在上面便會陷進去,很難拔出來。寒風揮舞著一條條“鋼鞭”,不時抽打著紅軍的臉面、身子,像刀割似的難受。 那些體弱的戰士,跌倒在雪山上,很難爬起來。而直立著沒有跌倒的,想救起跌倒的戰友也顯得沒有一點兒力氣。他們伸出救援的手,握住雪地上的戰友,怎麼拉也拉不起來。平時這隻手能提起幾十斤重的東西,但這時不知怎麼竟變得手無縛雞之力了。而那些順著雪坡滑倒在深深雪谷裡停止呼吸的戰友,則很快被飛雪所掩蓋,白雪,為他們縫製了一件吊哀的大毫,輕輕蓋在他們身上。

越往雪山上去,紅軍腳下的路越艱難了。 個子小小的劉英,拄著一節竹桿隨中央隊在雪山上跋涉著,她不斷籲著熱氣,愈來愈感到吃力了,心力不濟。漸漸的她的頭開始暈眩,白花花的雪色,長久地刺激著她的雙眼,感到刺痛腫脹,眼角邊不由自主地滲出幾滴眼淚,她很想在雪地上坐下來,休歇一會再走,但一想起臨行前部隊的紀律——雪山上不准停步,停下來就會有危險。生的渴望,意志的驅迫,使得她不敢在這座“神山”上稍有疏忽,她悄悄地暗下決心,立下誓言,就是手腳並用,也要爬過雪山。 上山前,由於她多吃了一點辣子,加上湖南人平時又喜歡這種東西,她過去得過的疥瘡這時又復發了,身子癢癢的,被熱汗頻頻刺激著、炙灼著,又痛又癢,渾身真不是滋味。她的心煩躁極了。心想,部隊怎麼走到了這個鬼地方,今天,怕要倒在雪山上了。一種恐懼、絕望的思想,開始苦苦折磨起她來。倔強的劉英,不願將自己的痛苦告訴別人,她深知,講了也白搭,大家都在“受罪”,何必又在他人痛苦的心上又去增添一絲痛苦呢?

劉英默默地忍受著,咬著牙艱難地邁動著雙腿。 劉英實在走不動了,她大口大口地出著氣,臉頰蒼白,心跳厲害,背心沁出陣陣冷汗。就在這時,中央隊的一匹騾子馱著一對沉重的公文箱從她身邊擦過。那匹騾子瘦瘦的,周身的毛顯得特別長,它不停地喘息著出著粗氣,兩眼望著前方,沒有神采,嘴裡不時淌著一絲絲釅釅的唾液,乾瘦的雙腿每前進一步便顫巍巍地打一下閃,劉英心疼地望著它,心想這騾子怪可憐的,這缺吃少糧的畜牲也在忠誠地為紅軍效力,人畜都在“受罪”。 騾子緩慢地擦著劉英的身子爬上一個陡坡,黑黑的尾巴調皮地掃了一下劉英的身子,劉英感到一陣惡臭,手背有些癢酥酥的。她突然想到。何不拉著騾子的尾巴爬山,以減少一點登山的疲累。她幾步追上騾子,拉著它的尾巴試了試,確實不錯,腳底生風,腳下的力量倏忽減輕了,不費力了。劉英的臉上露出笑容,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而那匹騾子也顯得特別溫馴,特別聽話,任劉英拽著,不跳不躁,乖乖的邁著乾癟的雙腿,吃力地一步一步朝雪山頂峰走去。

劉英緊緊地拉著騾子的尾巴在雪峰上攀登著,一邊走一邊在想,今天要不是這救命的騾子,恐怕過不了山,要倒在白雪上。她深深感到,這騾子的尾巴,比什麼都要寶貴,賽過了所有的靈丹妙藥。雪山上,這匹騾子是她最親最親的伙伴了。 突然,天上的冰雹大砣小砣的劈頭蓋腦地打下來,打得劉英的臉面生痛,騾子東跳一下西跳一下地躲閃著身子,直“咴咴”地喚。地方工作部的劉群先和蔡暢走在劉英稍前的一個地方,身子被冰雹打得歪歪斜斜的,不斷打著趔趄。劉英拽著騾尾巴一扭一扭地擦過劉群先和蔡暢身邊,劉群先像發現新大陸一樣高興地說: “劉英,你真聰明,拉著騾尾巴走。” 劉英回答說: “你們試試,省力得多。” 於是劉群先和蔡暢停立在雪山的隘口邊,等地方工作部的騾馬經過她們的時候,趕快各拽著一匹馬的尾巴,朝前走,確實感到輕鬆許多。

劉群先邊走邊對劉英和蔡暢開玩笑說: “嗨呀,這騾子比老公好!” 蔡暢一撇嘴: “咳!看你說的!” 劉群先瞇著一雙俏皮的大眼對蔡暢說: “拽著馬尾巴,就不愁過雪山啦。你家老李會背你過去?博古才管不了我哩,他都自身難保。” 劉英、蔡暢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蔡大姐!蔡大姐!”她們身後突然響起一聲聲驚呼。 幾個巾幗立即停止了腳步,朝身後不遠的地方跑去。原來是蔡暢的小衛生員殷桃暈倒在雪山上,臉色煞白,嘴唇烏紫,呼吸急促,不省人事。 蔡暢趕快俯下身子,抱起昏厥中的殷桃,連聲呼喊: “殷桃——殷桃——殷桃!”殷桃微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遮蓋著大大的眼睛,嘴唇在微微顫抖,唇邊吐著白色的泡沫,冒著一股腥臭,滲透著淡紅的血漿。熱淚在蔡暢的眼角滾動著,劉英和劉群先也熱淚盈眶。幹部休養連的幾個女政治戰士,也圍在殷桃身邊擦眼淚。看著看著,殷桃乾癟的臉膛完全失去血色,變成一張白紙,微露的乳房原本還在起伏抽搐,驀地不動了。幾個女伴一下“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蔡暢湧動著熱淚把殷桃平放在雪地上,然後從挎包裡取出一件舊衣,輕輕蓋在殷桃臉上。巨風在雪山上嗚嗚地亂刮,攪起團團雪花撲打著雪地上殷桃的屍體,眨眼工夫,雪花便將殷桃的身子全部覆蓋,雪山口隆起一個白色的小丘。再過一會工夫,小雪丘的四周也填滿冰雪,白茫茫一片,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往日的容顏。這神秘莫測、亙古不變的大雪山上,彷彿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一般。

毛澤東拄著一根竹桿,一步一步朝雪山頂峰登攀,特務員小陳和小吳緊跟在後面。毛澤東腳下的白雪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他不時地招呼著從他身邊經過的人:“加把油,不要歇氣,一鼓作氣,翻過山頂就好了。”其實,他也感到體力不支。爬山,對於他來說,倒沒什麼,但這空氣稀薄,變幻無常的大雪山,他卻也是第一次遇到。當毛澤東快要爬上雪山峰頂的時候,突然一陣狂風鋪天蓋地而來,掀舞起漫天的雪花,凌空四下播撒,冰涼的雪粒,灌進他的衣領、衣袖、褲腿,他感到陣陣揪心的冷冽,身子彷彿掉進冰窟窿裡面一般難受。霍地,巨風戛然而止,冰雹又沒頭沒腦地打來。打得他全身很不好受。毛澤東心想,這雪山真像魔術師在玩魔術,說變就變,變化莫測。轉瞬工夫,風止雹停,太陽透過稀薄的雲層,投下萬道金光,雪山上又晴空萬里,冰雪在陽光照射下閃著粼粼銀光,世界一片瓊樓玉宇,煞是壯觀。毛澤東站在雪山之巔,舉目四顧,環字白茫茫,好像自己的整個身子也被白雪所淨化,要羽化而登仙,一股豪邁之情,立刻湧動於胸。但他此時還沒有興致來寫詩填詞。待日後他一定要將此情此景溶於他的詩詞之中。目前他的心思完全在考慮一兩萬人的命運,寄託在迅速與四方面軍的會合上。他與他的戰友們之所以選擇走雪山這條險路,也是為了盡快同兄弟部隊會合,減少一點敵人的攔截,爭取少一點犧牲。但他不曾估計到會有那麼多病弱的同志長眠在雪山之上,他為之難過。他多麼盼望趕快與四方面軍會師啊!

在下雪山的路上,毛澤東邊下坡邊在考慮兩軍會師後的行動方針,向何處發展最為有利?到底應在什麼地方建立根據地? 毛澤東邊走邊在尋思,那些青年戰士為了下坡省勁,坐在雪坡上往下滑落時不斷經過他的身邊,他揚起手和他們打招呼,並不停告誡他們:“小心點,謹防滑到峽谷裡起不來。”戰士們微笑著向他點頭致意。 快下到雪山腳下的時候,總部的羅參謀急急跑來向毛澤東報告: “前衛團在山下碰見了四方面軍部隊!” 毛澤東吃了一驚,喜出望外地說: “啊!,會師啦!是哪個部隊?” “李先念率領的三十軍。” 毛澤東迫不及待地說: “好啊,走!我們趕快走!”毛澤東邊說邊大步雲飛地朝山麓邁去。 6月初,李先念率領的迎接一方面軍的四方面軍部隊,攻占懋功,殲川軍鄧錫侯部近千人,繼佔達維。一方面軍翻過夾金山,前衛部隊已來到達維。

駐節茂縣的張國燾得知會師的消息後,立刻打電話給屯兵於理縣的徐向前,要他代表四方面軍領導人寫一份報告,火速派人前去懋功,轉送中央。 徐向前接到指示,極為興奮,於是連夜趕寫報告,介紹敵軍和四方面軍在川西北的部署情況,並請示薩軍會合後的作戰方針,熱烈表示歡迎艱苦轉戰的中央西征大軍。 徐向前在致中央的報告裡說: “目前我軍之主要敵人為胡宗南及劉湘殘敵,我軍之當前任務必先消滅其一個,戰局才能展開,因之先打胡或先打劉須亟待解決。西征軍萬里長征,連克名城,迭摧強敵,然長途跋涉,不無疲勞,休息補充,亦屬必要。最好請西征紅軍固陣休息補充,把四方面軍放在前面消滅敵人,究以先打胡先打劉何者為好?請兄方按各方實況商決示之為盼。”

徐向前又找了兩幅川西北地區的地圖,連同他寫的報告派人給中央一道送去。 過幾天,一、四方面軍的前鋒部隊,便在夾金山下相會了,駐地一片歡騰。四方面軍將各部隊的慰問品集中起來,趕著牲口,一批批送往會師地區。僅三十一軍,一批就送去衣服500件、草鞋1400雙,毛襪500雙,毛毯100條,鞋子170雙,襪底200雙。 不久,張國燾接到洛甫、毛澤東、周恩來、朱德聯名自達維的來電,要他趕快馳往達維見面,商談會師後的作戰方針。電文最後說:“弟等已至達維,候兄速來一見。” 張國燾閱罷電文,心情既興奮又復雜。各種思緒,紛至沓來。對於這些者戰友,算起來有的已經十多年沒有見面啦,最短的己有三、四個年頭。毛澤東,他還是1923年在廣州出席中國共產黨全國第三次代表大會時見過面,以後就各奔東西,從未聚首。洛甫是他從莫斯科回到上海後,於1931年在臨時中央匆匆一晤後,他便奔往鄂豫皖蘇區去了。他想著他們這些中共要員,經過數年的游擊戰爭,篳路藍縷,千辛萬苦,肝腦塗地,想不到今天竟在這荒僻的西陲相會了。大家都變成游擊專家,游擊英雄了。兩路英雄,今後將統一在中共的麾下,去奮鬥,去抗爭。數年戰爭血雨的磨碩,大家竟活著聚首在西睡,患難相逢,也屬難得,幾多興唱。而目下的戰略方針,也亟須研究決定。以致張國燾懷著一種極為複雜的心情,簡單收拾一下,帶著參謀長黃超,挑選了十餘個強健的衛士,騎著馬自茂縣總部出發了。茂縣總部則由徐向前、陳昌浩等留守。

張國燾由茂縣經位川、理番前往懋功。沿途經過很多藏族聚居的村寨。通過一條條湍急的河流。這些河道,沒有固定的橋樑,簡便的竹索橋、懸空架設的木橋、牛皮艇和吊索等,是河上的交通工具。當張國燾肥胖的身子在吊索上滑動時,吊索下垂,同行的人都為他捏了把汗,生怕吊索斷裂,墜於河中。而張國燾更格外的緊張。還好,一道道河流,總算通過了,沒出問題。位川以西,是一片原始森林,林木蓊鬱陰深,遮天蔽日,但被當地人亂伐不少,橫一棵,豎一棵堆放在地上,張國燾他們通過時,極不方便。有些砍伐的木材,又被推入河中,伐木者欲藉水勢衝運至下游。河道由於木材的阻塞,河邊的道路又被急流所沖毀,於是更增加了他們行動的困難。張國燾趕路急切,有時不得不繞道很遠的密林山道。

翻山越嶺,渡川跨河,張國燾一行,馬不卸鞍,人不歇腳,一路之上他們領略了不少藏族風光,但由於要急急馳往懋功,張國燾無暇在沿途多所觀察,走了3天多時間,來到懋功北面的撫邊。 且說毛澤東等翻過終年積雪的夾金山,來到懋功會見四方面軍迎接的部隊,歡悅的心情,自不在話下。當得知張國燾已由茂縣出發至懋功途中,毛澤東、朱德、周恩來、洛甫、博古更感到由衷地高興。為表示對張國燾的敬意,實際上也是對四方面軍的敬意,毛澤東等人決定離開撫邊駐地3裡多遠的地方去迎接。連在下雪山時感受了風涼正在病中的周恩來也去了。他們還帶去總部、總政治部的工作人員40餘人一同前往迎接。因為毛澤東想到:張國燾是中共的元老人物,四方面軍的統帥,加之他在這幾天與三十軍指戰員的接觸中,感到這支兄弟部隊經過數年的艱苦奮鬥,兵強馬壯,裝備也好,精神狀態不錯。比之他在的一方面軍要強。他深深感到張國燾、徐向前等一批四方面軍將領,在領導這支部隊是頗有成績的。今後兩軍合作,共同戰鬥,實現中央未來的戰略方針,開創新的局面,一定大有希望。為今後前途計,為今後更好的合作,也應該遠出駐地迎迓,以表示尊敬與友好。 撫邊這個僅有幾十戶人家的鎮子,今天打扮得格外漂亮,牆上用石灰水刷出大幅的歡迎標語:“歡慶一、四方面軍勝利會師!”“中國共產黨萬歲!”“中國工農紅軍萬歲!”街上也貼著紅紅綠綠的標語。有的房屋前還掛著紅旗,紅旗上用白字寫上歡迎口號。村與村之間還裝上了電話,以便隨時保持聯繫。鎮中央的草地上,搭起了一個講台,講台四周用蒼松翠柏鑲起一個綠邊,綴上一束束鮮花。 當毛澤東等人從撫邊駐地步行3裡多路來到一個小山村,天空突然下起雨來。開始時淅淅瀝瀝的,繼而點點滴滴起來,不一會兒,便滂沱如注,傾盆而來。隨行人員不得不趕快在路邊撐起油布帳篷,毛澤東等人踅身其中,焦急而喜悅地等待著張國燾的到來。 毛澤東在帳篷裡蹲著點燃一支香煙對大夥說: “天公不作美,有點掃興。” 周恩來咳嗽兩聲接著說: “也怪,好好的晴天,突然下起雨來。” 朱德關心他說道: “恩來身體有病,其實今天可以不來。” 周恩來認真他說: “不來不好,國燾是黨的元老。” 博古也說: “恩來是帶病出山,說明我們的心誠。” 毛澤東笑著說: “今天紅軍的黨政軍首腦,傾巢出動。” 大家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一會,他們聽見村頭一陣騷動聲,“嘚嘚嘚”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洛甫探頭一看,急急說: “來啦!來啦!” 毛澤東等冒著下個不停的大雨,走出帳篷,接著前邊一匹白色駿馬迎著他們衝馳而來,濺起的泥漿射向毛澤東的褲腳。毛澤東定睛一瞧,馬上坐著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們要迎接的張國燾,於是趕快叫了一聲: “國燾兄!” 張國燾聞聲控制住了馬韁,翻身躍下鞍韉,微笑著向站立在路邊的毛澤東等人拱拱手: “諸位仁兄久等了,這麼大的雨,實在對不起。” 接著張國燾趕快上前擁抱毛澤東。毛澤東的大手擁抱著的是一堆肥肉,實實在在,幾乎捏得出油來。而張國燾的大手擁抱著的,則是一副高大而又結實的軀體,似乎有些精瘦,幾乎能頂著骨骼。於是張國燾關心他說: “潤之兄,近來身體欠佳吧,看你有些消瘦。” 毛澤東莞爾一笑: “有得關係,我經常是這樣。” 毛澤東打量著張國燾:個頭不矮,身材魁梧,臉龐白淨肥胖,穿戴整潔,精神也好。比1923年在廣州見面時,身體還要強健,於是高興他說: “國燾兄,看你這副模樣,混得不錯哩!士隔三日,當刮目相看,十年不見,不勝抖擻!”說完揚起一陣爽朗的笑聲。 大家也跟著笑了起來。 張國燾含蓄地微笑一下,沒有立即作答。他觀察著毛澤東等人的容顏。見毛澤東臉頰頗為黃瘦,少有血色,頭髮很長,棉衣的袖口破損,露出的棉花已經不是白色,變得污濁。周恩來一副病容,鬍鬚快長到胸前,儼然是一個老者的樣子。老實巴交的朱德依然和南昌起義時差不多,身子雖然結實,但顯得蒼老,幾年工夫,彷彿又老了一頭。學者模樣的洛甫也很消瘦,面皮青白,像一個窮教書先生。博古呢,由於臉龐瘦削,眼鏡後面的眼睛顯得特別大。幾個人的穿著都極隨便,不修邊幅。 張國燾深感詫異,難道說一方面軍真的打了敗仗,眼前的這幾位大員,好像都經過大劫大難,處境不妙。他的心裡雖然這麼在想,但卻不這麼說。 “中央紅軍的奮鬥精神,四方面軍備受鼓舞,我經常教育部隊,要好好向中央紅軍學習。” 周恩來說: “相互學習,四方面軍也有不少長處。” 毛澤東接著說: “那是當然!取長補短,共同奮鬥。” 雨,漸漸的小了起來。 朱德說: “歡迎會在等著我們,邊走邊聊吧。” 大家說一聲好,頂著飄飄灑灑的的小雨,沿著泥濘的小路朝撫邊走去。 毛澤東和張國燾走在一起,有說有笑,顯得很輕鬆。 毛澤東說: “廣州一別,你我分別各奔東西,我在井岡山當'山大王',你後來也到了鄂豫皖,當起了游擊司令。我們雖未謀面,但彼此的情況,還是知道一些。” 張國燾回答道: “1921年我們一起在上海開會的人,脫黨的脫黨,叛變的叛變,犧牲的犧牲,剩下繼續幹的人,已經不多了。潤之兄不屈不撓為黨奮鬥,實屬黨內中堅。” 毛澤東微笑著搖搖頭: “國燾兄不要誇獎。我也是憑著一股勁頭,在那裡瞎搞,也有不少失敗。這些年,老蔣在拼命對付我們,鬥爭也很艱難。老同志犧牲的不少,像國燾兄這麼奮鬥有成績的,尚不多見。我看隨你來的特務員,個個精強力壯,精神飽滿,一眼便知四方面軍是支精銳之師。” 張國燾聽說毛澤東誇獎他的部隊,是出自內心,不是虛與委蛇之詞,也就誠心誠意他說: “中央紅軍如果有些減員,需要補充,我可以撥一點部隊,武器裝備也可給一點。” 毛澤東點點頭: “兩支部隊會合了,就是一家人,好說好商量。” 毛澤東問張國燾: “嫂夫人楊子烈呢?隨軍行動否?” 張國燾聽見毛澤東提起妻子楊子烈,為之動情,沉思了一會說: “這些年,輾輾轉轉,東飄西蕩,子烈不便隨行,留在武漢。好久音訊不通了,也不知近來她的情況如何?” 稍停一會,張國燾問毛澤東: “尊夫人呢?” 毛澤東回答說: “西征以來,賀子珍隨行,身體不好,在幹部休養連。” 張國燾不解地問道: “楊開慧呢?十多年前,不是開慧在你身邊嗎?” 毛澤東黯然答道: “開慧犧牲了,賀子珍是在井岡山認識的。” 張國燾接過話: “你老兄續弦快。” 毛澤東嘿嘿笑了兩聲: “孔夫子說,'飲食男女,人生之大欲存焉。'這有古訓嘛!” 張國燾轉對身旁的周恩來說: “恩來兄,南昌暴動那一幕,什麼時候我都不能忘懷,你那時是扮演主角啊。” 周恩來笑笑,搖搖頭: “沒有經驗啦,那時蔣介石四處抓人,殺人,共產黨人不拿起槍桿子跟他幹,不行啊。” 張國燾接著說: “我記得暴動失敗後,大家分頭退出來,由汕頭跑到湯坑,相會流沙,在流沙的一個小廟中,你病倒在擔架上勸我和李立三趕緊離開部隊,潛返上海。你堅持帶病留下,隨隊行動,相機處理。當時我問你的病怎樣?能應付嗎?你說不要緊,能支撐得住。堅持不願離開部隊。我們就這樣分手了,想不到8年後的今天,我們又見面了。” 周恩來無限感慨他說: “還好!我們沒有被蔣介石斬盡殺絕,以後又拉起了隊伍。” 張國燾興喟他說: “是哇!咱們的隊伍越拉越多,越鬧越大,弄得老蔣也不得安寧。” 周恩來笑了一下: “老蔣為了對付我們,不是幾次興師動眾,想把我們一網打盡,難吶。” 張國燾頜首: “也是。” 張國燾想了想,眨巴著眼睛試探著問周恩來: “恩來兄,中央紅軍現有多少?” 周恩來想了想,沒有立即回答,反問了一句。 “四方面軍呢?” 張國燾尋思,周恩來不作回答,是否有隱衷?恩來是紅軍總政委、軍委副主席,難道還不知部隊的人數?現在卻反問起四方面軍來,是什麼意思?難以揣摩。於是隨便答道: “人馬10萬!” 張國燾回答的這個數字有點誇張,有意顯示一下四方面軍的實力。其實,四方面軍是8萬多人。 周恩來眨眨眼,高興他說: “嗬!不錯嘛。國燾兄領導有方。一方面軍西征以來,幾經征戰,有些損失,現在還剩下三萬多人,但保存了一大批幹部。” 周恩來回答的這個數字也有些誇張,實際上,這時的一方面軍由開始出發時的八萬多人,減少到只剩下一萬多人了。但周恩來心想,不能告訴張國燾這個實際的數字,以免他產生輕視中央和一方面軍的思想,今後不好打交道。周恩來多了一個心眼。 張國燾聽了周恩來的回答,臉色一下變了,頓生疑竇。心想一方面軍在中央的直接領導下,為什麼減員如此厲害?不及四方面軍人數的一半,他為之不安,同時自身也感到很有力量。張國燾雖然這麼在想,但他講出來的竟又是一個樣: “一方面軍既然有那麼多的干部,今後可調一些到四方面軍中來,我們正缺幹部哩!” 周恩來不假思索他說: “不成問題。” 他們這樣一邊走,一邊擺談,久別後在患難中重逢,話自然很多。 張國燾轉身對朱德說: “玉階兄,你的身體和過去一樣,依然強健,就是黑了一點。” 朱德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齒說: “經常日曬雨淋,哪有不黑的道理。” 接著朱德又自言自語他說: “兩軍在達維會師,很有意思。” 張國燾問朱德: “玉階兄,你的意思是——” 朱德馬上接過張國燾的話說。 “達維!達維!達到蘇維埃嘛。讓我們共同為實現蘇維埃而奮鬥。” 張國燾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 “蘇維埃究竟是什麼模樣?哪個說得清楚?我們搞了這麼多年的蘇維埃,沒有成功一個。” 洛甫插話道: “主要是我們的策略有些問題,性急了一點,冒進了一點。” 張國燾不滿他說: “還不是斯大林指手劃腳造成的結果。” 博古接嘴說: “國際的指示誰敢不聽?” 張國燾看了一眼博古說: “當然嘍,我們都是忠誠的布爾什維克,國際的指示,豈敢不執行?” 漸漸的驟雨初歇,緋紅色的天邊灑下幾縷陽光,照著西陲的小鎮,毛澤東、張國燾一行披著雨後陽光,擺擺談談,不覺來到撫邊。 當毛澤東、張國燾一行走進事先佈置的歡迎會場,數干紅軍立刻歡呼起來。毛澤東、張國燾、周恩來、朱德肩並肩走上青松翠柏搭就的主席台,不斷向歡呼的紅軍招手致意。毛澤東首先致歡迎詞,他說: “一、四方面軍的同志們: “中央紅軍突圍西征,半年多來,擊退無數次敵人的圍追堵截,戰勝了自然界數不清的艱難險阻,為實現自己的戰略方針,不惜犧牲,艱苦奮鬥,初步取得戰略轉移的重大勝利。大渡河邊,蔣介石希望我們變成第2個石達開,英勇的紅軍,沒有讓敵人的陰謀得逞,終於闖過了大渡河,翻過了大雪山,和英雄的四方面軍勝利會師。四方面軍的指戰員,為了迎接中央紅軍,作了許多艱苦的努力,為中央紅軍準備了大量物資,熱情支援兄弟部隊。我謹代表中央紅軍全體同志,衷心感謝四方面軍,感謝張國燾同志。今天召開這個歡迎會,就是為了歡迎國燾同志。兩軍終於會師了。今後,一、四方面軍要在中央的統一領導下,為實現黨中央的戰略方針,並肩戰鬥,結前進。我們一定會成功!我們一定會勝利!勝利永遠屬於兄弟的一、四方面軍。” 毛澤東講話完畢,台下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毛澤東請張國燾講話。張國燾謙虛地對身邊的洛甫說: “總書記講講。” 洛甫謙和他說: “我不講了,澤東講的代表我們幾個。” 張國燾微微一笑: “好嘛,我講講。”於是用一口江西話說: “黨中央、中央紅軍及四方面軍的同志們: “我們今天在這裡勝利大會師,是兩軍廣大干部、戰士英勇西征的結果,我們歡慶我們的成功!我們歡慶我們的勝利!我代表四方面軍全體同志,向黨中央致敬。四方面軍,過去一直遠離中央,沒有直接接受中央領導,現在好啦,中央就在我們身邊,和我們在一起。今後我們要在中央的直接領導下,去戰鬥,去奮進。對艱苦奮鬥的一方面軍,我表示深切的慰問。勝利屬於一方面軍!勝利屬於四方面軍!勝利屬於一、四方面軍大會師!” 台下又是一陣暴風雨般的掌聲。 歡迎會後,在撫邊鎮尾的喇嘛廟裡聚餐。毛澤東和張國燾有說有笑地並肩走進廟裡,見大殿的地上東一堆西一堆地擺著豐盛的菜餚,冒著熱氣,散發出誘人的香味,大殿神龕一側的一張長方桌上,擺的菜比地上的還多。大碗大碗的牛羊肉,燉雞、燒肉,辣椒拌酸菜,還有大瓦缽盛的米豆湯。毛澤東、張國燾等人來到桌邊坐下,毛澤東喜滋滋地對張國燾說: “今天國燾兄準備這麼多美餚,我等真要大飽口福啦。” 周恩來笑著說: “還是在遵義,吃過這麼多好菜。” 張國燾高興他說: “一方面軍的同志辛苦了,加幾個菜以示慰勞。” 張國燾從桌上的大罐裡倒出一杯白酒,遞到毛澤東面前: “潤之兄,我代表四方面軍敬你一杯酒,向英勇奮鬥的一方面軍錶示一點敬意。” 毛澤東雙手接過土杯,微微一笑。 “國燾兄,鄙人沒有海量,但今天的這杯酒,非喝不行。”說著說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吮吮嘴唇說: “喲!好烈!看來比貴州的茅台酒度數還要高。” 毛澤東隨即倒了一杯酒,遞給張國燾說: “四方面軍,為迎接中央紅軍,竭盡全力,本人代表中央紅軍,深表感謝,回敬國燾兄一杯酒。” 張國燾也用雙手接過土杯,說了一聲:“謝謝!”並深深鞠了一躬。 然後便是周恩來、朱德、洛甫、博古、黃超等人的相互敬酒,美酒佳餚,流觴交錯,杯盞頻傳,喜笑連聲。 歡宴固然顯得有些輕鬆,但張國燾感到有些奇怪:席間毛澤東等人不說說當前的戰略方針,不告訴他一方面軍的有關情況,不說說年初在貴州遵義召集的中央政治局會議的有關細節,也不盛讚四方面軍的成就。他感到不快,感到沉悶,感到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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