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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烈焰

我是法醫 张志浩 3662 2018-03-14
這棟三層樓的房子地面上的積水還沒有退盡,水面上漂浮著大量沒有燃盡的木片、雜物。 我已經感受不到大火肆虐時炙熱的溫度,相反,我感受到的是從皮鞋鞋底和鞋面之間沁進來的陣陣涼意。 我該穿長筒膠鞋來的,我在想。 一滴冰涼的液體又滴落在了我裸露的後頸,用手一摸,原來是樓上的天花板還在滴水。 我不禁舉目四望這個大火剛剛熄滅還不到兩小時的火災現場,一樓的樓梯間肯定就是火災起始的地方——那裡所有的雜物都已經燒得只剩下灰燼了,而一個已經完全變形的電線插座,無疑就是火源了。 大火帶著濃煙曾經在這裡瘋狂地肆虐過,它們在白色的牆面上留下了經過的痕跡,火舌掠過的弧線是如此的優美,以至於我寧可相信它是一幅出自名家之手的印象派繪畫,而不願相信那是火魔曾經帶著獰笑從那裡呼嘯而過的印跡。

我已經知道了這場火災的後果:幸好火災發生的時候只有兩戶人家在房間裡,其中一個房間住的是三位一起在外租房的女大學生,她們無一倖免全部遇難;而另外一家,居然是一位臥病不起的母親和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孩,她們奇蹟般地得以生還了。 樓梯的扶手已經全部碳化了,我不敢再把它們作為依靠,但是我仍然可以拾級而上,去探訪那發生在兩小時之前的令人動容的故事。

我知道,當烈焰和濃煙騰空而起,將城市的夜空映成一片血紅的時候,時針應該指向的是凌晨五點。 而現在,當我站在三樓的樓梯口,南北走向廊道左邊是逃生天母女的住所,右邊是不幸遇難的三姐妹的房間,時針僅僅走動了兩格。 我的腳步停留在這生與死、悲與歡、天堂和地獄的分界,躑躅了片刻,似乎在感悟著什麼,又似乎是在考慮應該先去直面人間的悲劇,還是應該先去分享生命的歡樂。

片刻之後,我決定服從自己的職業本能,腳步緩緩地邁向了右側。 從已經被消防員卸下的防盜門、滿牆漆黑的煙塵、幾乎蕩然無存的家具以及屍體擺放的位置,我不難推測出發生了什麼。 一時間,我又迷失了時空,似乎回到了兩個小時之前的那場浩劫。 三姐妹是被灌進房間的濃煙嗆醒的。 最先起來的應該是修長的老大吧,她叫醒了同房好友,決定打開房門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不知道,她打開的是地獄之門。 烈焰在門外已經造成了極高的溫度,室內外巨大的溫差造成的強烈空氣對流穿過拉閘門,如同一次小型的爆炸,將她遠遠地撞向了門對面的牆上。 大火奪去了她呼吸所需要的氧氣,臨死之前她唯一來得及做的動作是緊緊閉起了雙眼(於是除了雙眼魚尾紋處,她的面部已經被全部燒焦)。

小巧的老三想必和老大情同手足吧,巨大的衝擊波想必也曾把她震倒,但是她堅強地爬了起來,試圖去挽救姐妹的生命。 但此時,打開的房門和窗戶形成了火苗天然的煙囪,烈焰從整個房間呼嘯而過,她倒在了救助同伴的路上,伸出的右手,仍然指向姐妹的方向。 老二顯然被這情形嚇壞了,她尖叫著逃向了陽台,但火舌立刻尾隨而至,高溫的烘烤下鋁合金門窗的玻璃劈裡啪啦地碎裂了,她選擇了從陽台跳下。 但空中的一根伸出的樹枝擾亂了她落地的方向,她的後腦重重地砸在了水泥井蓋上,我知道,此刻她已經不治。 我無法嘲笑她們本能的反應,雖然我知道她們的反應是幾近愚蠢的;我也幾乎可以不假思索地判斷出老大和老三都是生前燒死,並沒有罪惡的存在。

但是,我仍然想嘲笑那些自作聰明的罪犯:殺人之後焚屍滅蹟的手段早在三國時期縣令張舉的手上就不再是懸案,而時光荏苒,科學水平發展到今天,顯微鏡下的“熱呼吸道綜合徵”是任你有神鬼之能也無法偽造的。 (說穿了其實是這麼回事,火焰會把呼吸道平常就有的纖毛燎倒,而高溫又會讓肺泡內的水腫液汽化。) 但愚蠢的犯罪分子卻一再重複著昨天的故事,我想說,稍有經驗的法醫就會讓你無所遁形的。

走廊的左邊,我並看到沒有想像中的天堂,四處是烈焰席捲之後的痕跡,就連那扇阻隔了火魔的木門,上半部分也幾乎完全碳化,用手輕輕一推,我的手就輕易地洞穿了那道死神不曾穿越的防線。 我打開了門鎖,但是推開木門卻比我想像中艱難得多:木門下面有一床已經完全被淋濕的被褥。

木門在吱吱呀呀聲中打開,而當我看到房間內倒地的水桶、散亂的被褥、牆角的血手印,感覺著空氣中尚未消逝的煙塵,我彷佛被時間的洪流狠狠地擊中,它再一次把我送回了那兩個小時之前的時空。 臥病的媽媽是被家裡的狗兒小黃吵醒的,它動物的本能和靈敏的嗅覺給主人贏得了寶貴的幾分鐘。 感覺到空氣中似乎散發著煙塵的氣味,媽媽趕緊喊醒了熟睡中的丫丫。 丫丫揉著眼睛,顯然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她朝著那扇門走去,想去看看門外到底發了什麼。 丫丫的手已經觸到了滾熱的門把手,那種熾熱突然喚醒了她熟睡的神經,她猛然想起曾經在雜誌上看到的一切。 “媽媽,媽媽,起火了,門不能打開了!”丫丫著急地喊著。 臥病的媽媽試圖掙紮起身,但是除了將被褥弄到了地上外,她的努力被證明是徒勞的。

丫丫去撥電話,但是電話線已經被燒斷了。 這時的丫丫勃發出了捍衛家園的動物般的本能,這種本能給了她平常不可能達到的力量。 她托起被褥就往門邊走,將被褥堵在門口,然後將滿滿一桶水倒在了褥子上。 那桶水幾乎和她的體重相當。 孩子的呼救聲召集了左右鄰居,勇敢的小伙子們拿著水桶臉盆就往火場裡面衝,但是不到五分鐘他們就被烈焰趕了回來。 “往下跳吧,伯伯們拿被子接著你!”底下焦急地喊著。 “媽媽不走,我不走!”孩子堅定地喊了回去。 面色已經蒼白的媽媽不知從哪裡爆發的力量,給了丫丫一個狠狠的耳光,這個耳光讓丫丫一個踉蹌,手也被鐵桶劃破了,但是她是從牆角撐了起來,甚至沒有流一滴眼淚,只是惡狠狠地又提了一桶水,澆在門上。

她就蹲在門口,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它,似乎這扇門隨時都會不翼而飛。 終於,救火車帶著警笛呼嘯而至,但是一個意外發生了,最近的消防栓沒有水。 地板的溫度在慢慢地升高,孩子幾乎站不住了,熾熱的地板甚至讓孩子幼嫩的腳板無法承受,濃煙也讓她和媽媽不停地咳嗽著,但丫丫只是默默地拖來了一塊毛巾,墊在腳下,眼睛仍然一眨也不眨地看著木門,手裡不時地往門上澆著水。 終於,消防員從後窗破窗而入,幾個大人架著媽媽和孩子逃離了火場……我在居委會大媽的家裡找到了丫丫,我覺得我有必要向她表達我的敬意。 此刻的丫丫早已恢復了孩子的本來面目——兩個經過災難洗禮的羊角辮淘氣地向上翹著,而大媽一邊輕輕吹著氣,一邊幫她包紮著手上的傷口,丫丫正噓噓地呼痛,眼角還掛著晶瑩的淚珠。

我一把抱過了可愛的孩子,想去親親她那粘滿了煙塵、淚水、汗水和鮮血的小臉,沒想到我的鬍子扎著了丫丫幼嫩的小臉,她咯咯地笑著,躲避著我;我一時童心大起,用鬍子追逐著她躲避的小臉,而小黃此刻也似乎知道它立了大功似的,圍著我們撒歡。 “你會是一個有出息的人的。”我在心裡說。

其實法醫這個職業,幾乎每天都在強迫我去面對生命的消亡。 面對生命的消逝和家屬的苦痛,以前的我經常感覺到的是無能為力。 但是現在,我有了這個博客,我應該感謝這個博客,是它讓我能有機會把自己對生和死的體會講出來。 畢竟,作為一個法醫,我知道其實很多時候只要的選擇正確,生命是不必白白消逝的。 於是便萌生了寫一個逃生經驗公益性系列文章的念頭,報紙上一個關於火災的報導讓我決定把《烈焰》作為這個系列的開頭。

但是,這一次,老師並不是我,而是那個母親臥病在床的小姑娘,是她的愛、她的知識、她的鎮靜讓母女逃出了災難,面對這樣一個傑出的小姑娘,我感到的是莫名的慚愧。 我還得感謝我的網友無心萬物,當我得知她有著和小姑娘極為相似的火災逃生經歷的時候,我打了她將近半個小時的電話,畢竟,有著親身經歷的人,會有很多東西是我們作為局外人無法體會的。 其實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寫這篇文字,畢竟,我不是消防專家。 但是還是決定寫出來,如果有什麼不對,大家批評指正就是了,那有什麼要緊?我也是年輕人,學習就是了!哈哈!所謂“聖人不治已病而治未病”,其實學習發生火災的時候如何逃生,不如學習如何讓火災根本就不要發生。 電器線路、明火、易燃物都是家庭火災最常見的根源,平常咱就得小心一點,您說是不?萬一真的是這些東西起火了,最重要的是切斷電源,炒菜鍋起火記得拿鍋蓋蓋上就行,千萬別用水潑。

真的起火了,要記住火場中最珍貴的東西絕對是人的生命,錢財乃身外之物,萬萬不可留戀。 一般都是聽到什麼響動或者是煙霧灌進來了才會知道起火了,開門前一定記得摸一下門,跟人家小姑娘學學啊。 門不熱,身上裹上濕被子之類的彎腰迅速通過火場,化纖衣服之類的一定不能穿,好多時候根本就是被自己的衣服給燒傷的,然後是拿濕毛巾摀住口鼻,記住,在火場中經常一氧化碳中毒死亡的比真正燒死的多。 如果真的情況很糟,門已經很熱了,那也不要慌,小姑娘的政策咱們叫“火海孤島”政策,無數次經驗證實很管用。 第一得把門窗封死了,以免煙塵灌進來,然後就是拿濕被子什麼的堵在門上保持門的濕度,實驗證實,做得好的話一扇木門就能把火堵在門外一小時以上,這段時間,足夠構建第二道防線了:衛生間或者廚房的門又能堵這麼長時間不是?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跳樓,實在沒辦法,先把被子之類的軟東西往下丟,然後跳下去之前用手抓住欄杆什麼的,將身體自然垂下來,這樣能將落地的衝擊減到最小。 當然,災難面前沒有百分之百的保命方法,只能說,越是冷靜,逃生的機會就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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