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我是法醫·面具

第14章 第十四章

我是法醫·面具 张志浩 3095 2018-03-14
“那怎麼行,”小芮的臉上又泛起了一陣紅暈,“你圍著我轉那案子怎麼辦?” 我愣了一下,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沒話找話地拿起《求是》:“你看羅幹這篇文章寫得真好。'有的參與群體性事件的群眾,自己並沒有直接利益訴求,而是藉機宣洩長期積累的不滿情緒。這種社會現像很值得深思',這不是李老師墜樓那起案件的最佳註解嗎?” 說完這句話我們不知該說什麼了。我和小芮默默地發了很久呆。 後來小芮又好幾次陷入昏睡。有一個禮拜幾乎都是上午她醒過來,下午又燒到40度以上昏過去,氧氣面罩也脫不下來,經常性的缺氧臉色發紫,這讓我不由想起了“午後潮熱”幾個字——結核病一般都是午後發熱的。但檢查結果卻不支持我的判斷,好在小芮還是慢慢好了起來,體溫也逐漸降了下來,只是人瘦得只剩一把骨頭,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那天刮北風,秋天的晚上一夜比一夜涼了,我其實不同意小芮出去走走,可小芮軟磨硬泡地非要出去,我只好把她抱到輪椅上推到後花園,唯恐她受涼,還壓了床厚厚的毯子在她腿上。 站在小芮背後推著輪椅,看著小芮肩胛在椅子靠背上壓出的一個“八”字,我鼻子有點發酸。小芮卻沒事人似的隨手採著輪椅邊上的蒲公英。 我有點擔心小芮採蒲公英的時候會失去平衡,就繞到前面幫她采了兩朵,她孩子氣地把蒲公英種子往我頭上吹,我笑了笑,沒動。 “問你件事情,行不?”我正色說。 “說吧,今天你怎麼這麼客氣?”小芮眨了眨眼睛。 “你是本地人。怎麼從來沒見過你父母?生病也沒見他們來。”說完,我又忙解釋道:“我不是說我不想照顧你啊,我只是……”

“我父母不同意我做法醫。”小芮的臉好像突然罩上了一層霜,“父母是做生意的,他們想讓我學經濟或者管理。我從小就喜歡小動物啥的,覺得救死扶傷特高尚,在他們面前哭了幾次鼻子也沒用,就自己偷偷報了。那時候起他們就很生氣,後來轉學法醫專業就更生氣了,他們說學法醫就別認他們做父母,兩者只能選其一。” “父母和子女哪有過不去的檻,說不定他們一見到你生病就心軟了也不一定。”我知道自己捅了馬蜂窩,尷尬地強笑著勸小芮。 “你不了解他們。”小芮臉色像塊冰,“老鄭知道這件事情的,上門勸過幾次,一聽說是法醫差點沒把他打出來。這次老鄭也打過電話給他們了,他們只說讓我保重,問缺不缺錢,就是沒來看過。” 我頓時語塞。清官難斷家務案,這件事情看來只有讓時間來慢慢化解了。

我還在發楞,卻看見小芮摀住臉抽泣了起來。我慌了神,以為是我不該提到小芮的傷心事,忙問小芮怎麼了,又不方便去拉她的手,手足無措間卻看見小芮慢慢地抬起頭,蒼白的臉上掛滿淚珠,幽幽地問:“我還能好起來嗎?” 那天風有點大。小芮的黑髮在風中凌亂地飛舞,映襯著她蒼白的臉,還有晶瑩的淚。輪椅上被厚厚毯子裹起來的小芮真的顯得很弱小很弱小,弱小得好像一不小心就會碰碎了。我的鼻子有點發酸,大聲地呵斥小芮叫她不許烏鴉嘴。 那天小芮在風中飛舞的黑髮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裡。我以為小芮是一時傷心口不擇言,我以為我瞞住了小芮她白細胞偏低病情,但其實,那是小芮對我隱瞞她病情的開始。 小芮的體溫終於恢復了正常,她的體力也在逐漸恢復。我忙於案件去醫院的次數越來越少,後來見她生活能夠自理了,也就一兩個禮拜都沒去過了。

那天我遇到了小芮,在局裡的走道上。見到她神采奕奕,和先前的臥床不起判若兩人,我打心眼裡替她高興。 “來上班了?”我笑呵呵地問。 “我是來辭職的。”小芮頭也不抬。 “什麼?”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為什麼?” “我是來辭職的。”小芮抬起了頭,勇敢地看著我。 “為什麼?”我的嘴唇在顫抖,很多話,我不知該從何說起。 “我不適合做法醫。”小芮突然低下頭,聲音像蚊子。 “你經歷了那麼多磨難才做了法醫,現在又說不做了,為什麼?”我找不出別的話。 “我的辭職報告已經寫好了,一會兒交給王局。”小芮又抬起了頭,盯著我的臉。 “什麼理由辭職呢?總要有個理由吧!”我怒火中燒。

“我的健康狀況不適合當法醫,再當下去不過是拖累別人。與其占著位置不如讓給其他能承擔任務的人。”小芮似乎對我的反應早有準備。 “就是因為你這次的病嗎?沒有人責怪你啊?誰都有生病的時候!你現在不是好了嗎?不是可以工作了嗎?”我意識到小芮剛剛大病初癒,語氣緩和了不少,“就算你現在還沒完全恢復,大家可以幫你分擔一點的,你別太擔心了。” “浩哥。”小芮的語氣堅定得不容置疑,“我辭職有我的理由。反正我主意已定,你不要逼我。” 我愣住了,說不出話來。小芮有太多的理由可以辭職,甚至辭職對她只有好處,我憑什麼阻攔別人呢? 趁我垂頭喪氣的時候,小芮從我身邊擠了過去,走了。 後來我想,小芮是個女孩子,做法醫本來就沒什麼好,何況家里人也反對。辭職後她可以進入自己的家族企業,無論從哪個角度都比做法醫好太多。我唯一沒想到的是,我笨得厲害,簡直不是一般的笨,根本就是愚蠢。

當晚我想了很久,覺得自己沒有理由去干涉別人的決定。我接受了小芮要辭職的事實,半夜1點多的時候給她發了個短信,告訴她我不理解她的決定,但尊重她的選擇。 她回了兩個字:“謝謝。” 我接著問:“以後的工作找好了嗎?下一步你做什麼呢?” “回老家周莊。做醫生。”手機屏幕上的字在我眼前閃耀,它刺不穿靜夜的黑暗,就像我的煙頭。 我嘆了一口氣,沒有回短信。尊重她的決定吧,我翻身面朝牆壁睡去。 那夜,我夢見在白牆青瓦,水墨畫一般的江南,一個戴著斗笠的女子坐在橋邊,伴著流水在輕聲歌唱。 但我卻聽不見她在唱什麼。 我悚然一驚從夢中醒來,一看時間還只有凌晨三點。之後我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了,在黑暗中我摸索半天找到了香煙和zippo。煙頭紅色的亮光一明一暗,像是我的呼吸。

祝福她吧。我吐了一個煙圈。 沒有小芮的生活顯得有些艱難,但日子還在一天天地過去。有時我會給她發短信,問問她現在怎樣了,一般情況下她回得很快,告訴我她救死扶傷的生活,有時候過很久才回話,我想她肯定在忙著搶救某條生命——那是我曾經經歷的生活,我的眼前常常幻化出一個身穿白大褂的白衣天使。 有次她主動給我發短信,告訴我今天在路上見一大群人在看熱鬧,走近才發現是個女人要生孩子了。她假裝說護送產婦去醫院的路上心愛的衣服被羊水和污血弄髒了,很沮喪。但我知道那時候的她其實是很開心的。我的心逐漸放下了,我知道,這樣的日子讓她很充實,而且開心。 我暗暗地下定決心要逐漸減少給她發短信的次數。該過去的都會過去,活在過去對自己並沒有什麼益處。

短信在逐漸地減少,也許三四天我才會發一條短信。但我還是偶爾會做錯一些事情,比如對著偉城喊出了小芮的名字。偉城故意裝作小芮的聲音脆生生地答應了下來,臉上卻充滿了調侃。等我回過神來,我就虎著臉問偉城,胳膊還在做理療不,現在好些了沒有。偉城只好紅著臉訕訕地說還沒有,理療效果好像不怎麼好,也許還要一段時間。 偉城的胳膊已經是隊裡的經典笑談了。話說某天偉城齜牙咧嘴地來上班,並聲稱他今天不能提任何東西了。我很關切地問怎麼受傷的,他紅著臉說是和老婆一起看電視,突然很想摟她一下——結果就這樣了。 我馬上故作驚詫,大聲地問:“這偉城的老婆既然是偉城的老婆,偉城急個什麼勁啊?” 旁邊馬上有個同事怪聲怪調地說:“偉城究竟急個什麼勁咧?”

另外一個老同事像演練好了似的,咳嗽一聲,正經八百地說:“請大家發揮合理想像,做一個符合案件經過的現場重建。” 整個技術中隊笑作一團。說也奇怪,偉城的胳膊大半年也沒好,總是理療也不見效,於是大家經常打趣他,說是不是經常作案,以至於經久不愈。 這是偉城的致命傷了,一碰就死。但調侃完偉城,我不禁質疑起自己來,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忽然出現在我的腦海:莫非,小芮是覺得我們之間感情的趨勢不對,辭職是對我刻意的迴避? 我該忘記她了,從哪個角度我都該這麼做。我對自己說。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