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傀儡主人

第21章 第十九章

傀儡主人 罗伯特·海因莱因 5771 2018-03-14
如果當初我和老頭子去的是國家動物園,而不是坐在公園長椅裡,我說不定就不必去堪薩斯城了。我們將國會兩院聯席會議上捕獲的十名泰坦星人連同第二天的兩個,一併委託給動物園的管理員。它們會被安置到不幸的類人猿肩上,包括黑猩猩和巨猿,但沒有大猩猩。 管理員把這些猴予鎖在動物同的獸醫院裡。一對名叫阿貝拉爾和埃洛伊茲的黑猩猩被關在一起,它們一直是情侶,沒理由把它們分開。也許這一點就說明了我們在心理上難以對付泰坦星人,即使那些將鼻涕蟲移植到猿身上的人,他們仍舊把它們當猿看待,而不是泰坦星人。 關這對黑猩猩的籠子旁邊是一家子患上肺結核的長臂猿。由於有病,它們沒有被用作奇主,籠子和籠子之間也不相通,由密封性良好的滑板相隔,每個籠子都有空調。我記得,我待過的一家醫院的條件還不如這裡呢。

第二天清晨,隔板卻打開了,長臂猿和黑猩猩混在一起。阿貝拉爾,也可能是埃洛伊茲,已經會撬鎖了。這種鎖原本是防止猴子打開的,卻防不住猿猴兼泰坦星人,倒也不能怪設計鎖的人。 這裡原本只有一對黑猩猩、一對泰坦星人加上五隻長臂猿——第二天早上卻發現,七隻猿猴全部被附體了,泰坦星人的數量變成了七個。 這一情況是在我離開堪薩斯城前兩個小時發現的,可是老頭子卻沒得到通知。要是他了解這一情況的話,他立即會明白:堪薩斯城的泰坦星人已經達到了飽和狀態。就算換了我,也能從猿猴身上的泰坦星人數量增加中推導出這個結論。如果老頭子知道了長臂猿的情況,反沖擊計劃決不會實施。 反沖擊計劃是軍事史上最失敗的啞炮。整個部署安排得井井有條,空降部隊同時於五區時間午夜抵達九千六百個通信機構——報社、街區控制台、轉播電台等等。這批空降兵是我們空降部隊的精華,大部分是久經沙場的士官,技師將和他們一起使每個通信機構恢復運行。

屆時,每個地方台都會播放總統的講話和圖像,裸背計劃也會在所有遭到侵襲的領土上生效,這場戰爭便將結束,只會留下微不足道的掃尾工作。 見過鳥撞在玻璃窗上受傷的情景嗎?鳥並不笨,它只是搞不清狀況而已。 到午夜十二點二十五分時,不斷傳來已攻占某個機構的報告。稍後又從其他機構傳來增援呼叫。到凌晨一點時,所有後備部隊都已部署完畢。軍事行動顯然進行得出奇地順利,就連部隊指揮官也著陸了,並從地面發回報告。 沒想到這卻成了他們最後的聲音,此後便杏無音信。 紅區吞沒了這次行動的軍事力量。全軍覆沒。一萬一千架軍用飛機,十六萬戰士和技師以及七十一名戰鬥群指揮官。用不著說下去了。這是美國有史以來所遭受到的最嚴重的軍事挫敗。

需要澄清的是,我不是在指責馬丁內斯、雷克斯頓、參謀長聯席會議或是促成這次空中突擊行動的可憐傢伙。整個行動部署周密,以看似真實的情報為基礎,而形勢也需要我們集中優勢兵力迅速行動。假若雷克斯頓當初派出的不是他最棒的精兵強將的話,他肯定會受到軍事法庭的審判。合眾國處於危難關頭,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但他並不知道那七隻猿猴的情況。 沒等天亮,我已經明白了,我們所收到的大捷消息實際上全是假的,我們的人已經被附了身、著了道,然後偽裝成一切正常的樣子。但馬丁內斯和雷克斯頓怎麼都不肯相信。等我匯報完,已經晚了一個多小時,來不及中止這次空襲。老頭子也盡力阻止他們增派部隊,然而他們正因勝利興奮不已,急於掃平敵軍。

老頭子請求總統務必親眼驗證所發生的實情,但這次行動的指揮控制全都通過阿爾法空間站中轉,而空間站沒有足夠的頻道同時播放聲音和圖像。雷克斯頓說過:“別擔心,部隊知道他們對抗的是什麼敵人。只要我們重新控制當地電台,我們的小伙子們就會重新接通地面中轉網,那時你就能得到所有你想要的直觀證據了。” 老頭子指出,到那時,恐怕已經為時太晚了。 這時雷克斯頓大喊:“該死!老兄,我可沒法讓正在戰鬥的士兵停下來,讓他們去拍光背照片。難道你想讓上千的小伙子僅僅為了平息你內心的恐慌而丟掉性命嗎?” 結果總統採納了他的意見。 一直等到第二天一早,他們才拿到了直觀證據。疫區中心的立體聲電視台反複播放的全是老一套節目,諸如“和太陽同時起身開始美好的一天”以及“和布朗一家共進早餐”之類。沒有一家電視台播放總統的講話,也沒有電視台承認已經發生了的事情。軍方電報越來越少,四點左右電報停發,任憑雷克斯頓怎樣發狂呼叫也無人應答。部隊不復存在了,消失得無影無踪。

這些情況並非從老頭子那裡得知,是瑪麗告訴我的。作為總統的貼身保鏢。整日隨總統出入,她處於最有利的觀察位置。 直到第二天早上將近十一點鐘,我才去見老頭子。他聽我匯報完,未加任何評論,也沒有責罵我,這就更糟糕了。 他正要打發我走,我忙插話:“我抓來的人怎樣了?難道他沒有證實我的結論嗎?”“呃,你說他嗎?最新報告說他還在昏迷中。也不指望他能活過來。心理分析師從他那兒什麼也搞不到。” “我想見他。” “幹你懂行的事去吧。” “什麼,難道你還有事情要我去做嗎?” “目前沒有。我想你最好——不,還是這樣:去國家動物園轉轉,在那兒你會發現點事,說不定能得到點啟發,對解決堪薩斯城的問題有幫助。”

“啊?” “去拜訪一下霍勒斯博士,動物園副主任,告訴他是我派你去的。” 於是我去了動物囝。我本想和瑪麗同去,可是她有事脫不開身。 霍勒斯人很好,個子小小的,和他養的狒狒有幾分相像。他把我介紹給一個叫瓦爾加斯的博士,他是外星生物專家,曾經參加過第二次金星考察。他給我講了所發生的事情,我一邊看著這幾隻長臂猿,一邊修正我的誤解。 “我看了總統的電視廣播,”他隨和地說道,“你是不是那位,我是說,你不是那位——” “對,我就是'那位'。”我簡短應答。 “那麼你能告訴我們許多有關此類現象的情況。你的這種遭遇是獨一無二的。” “也許我應該有能力做到,”我慢吞吞地承認,“可是我做不到。”

“你是說你——呃,我是說你成為它們的囚徒的時候並沒有發生分裂生殖,時嗎?” “沒錯。”我考慮了一下,又說,“至少我認為是這樣。” “難道你不知道嗎?據我所知,呃,受害者都完全記得他們曾遭遇過的經歷。” “哦,他們記得,又不記得。”我試圖想說清楚這種作主人奴僕的奇怪而又超然的精神狀態。 “我覺得,裂變有可能會趁你睡著時發生。” “也許吧。除此之外,記不清有幾次,開聯合會的時候也會發生。” “開會?” 我解釋了一番。他眼神發亮,“哦,你是指'聯合成對'。” “不,我說的是'聯合會議'。” “我們說的是一回事兒。難道你不明白嗎?結合成對和分裂生殖——無論何時,也不管寄主的數量夠不夠,它們都可以隨心所欲地繁殖。很可能每接觸一次就產生一次裂變,一旦有機會,就會裂變。也許不到數小時的工夫就會有兩個完全成熟的雌性子寄生蟲。”

我仔細想了想。看著這幾隻長臂猿,我無法置疑。如果這是真的話,那“我們”何必還要依賴憲法俱樂部去運載鼻涕蟲呢?也許沒這回事兒?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依照主人的意圖辦事,看到的只是眼前發生的事情。可是“我們”為什麼不像滲透堪薩斯城那樣去攻占新布魯克林呢?時間來不及嗎? 滲透攻取堪薩斯城的過程已經一目了然。手頭有了足量的“貨”,一艘飛船載著從泰坦星人身上提取的可移動細胞,以這種細胞體為基礎迅速繁殖,使數量達到能與人類匹配的程度。 我不是什么生物學家,也並非外星生物專家,可我會做簡單的運算。假定一艘飛船帶來一千隻鼻涕蟲,降落在堪薩斯城附近。如果它們有條件每隔二十四小時繁殖一代,那麼—— 第一天:一千隻鼻涕蟲;

第二天:兩千隻鼻涕蟲; 第三天:四千隻鼻涕蟲; 一周後:十二萬八千隻鼻涕蟲; 兩週後:一千六百萬隻以上鼻涕蟲。 而且我們並不知道它們是否一天只能繁育一代,從長臂猿身上就能證實,它們的繁殖速度更快。 我們也不清楚一艘飛碟是否只能裝載一千隻細胞體,也許能運載一萬隻鼻涕蟲。如果我們假定一萬隻鼻涕蟲母體每隔十二小時繁殖一代,那麼,兩週後就是——兩萬五千億隻以上! 這個數字太龐大了,大得失去了實際意義,因為地球上沒有那麼多人口,即使把猿猴算在內也不夠。 不久我們將深陷於鼻涕蟲的世界裡,比起堪薩斯城,這種前景更令我不安。 瓦爾加斯把我介紹給史密森學會的麥基爾文博士。麥基爾文是位比較心理學家,瓦爾加斯告訴我他是《火星、金星和地球:激發動機的研究》一書的作者。瓦爾加斯似乎希望我對此書有印象,可我沒看過。沒等我們人類從樹上爬下來,火星人已經滅絕了。在這種情況下,怎麼談得上研究他們的動機?

他們倆開始交流意見,說著外人聽不懂的行話。我則繼續觀察長臂猿。這時麥基爾文問我:“尼文斯先生,聯合會議開多長時間?” “聯合成對。”瓦爾加斯更正他。 “聯合會議。”麥基爾文又說了一遍,“把注意力放在更重要的方面。” “可是,博士,”瓦爾加斯堅持己見,“類地生命中有類似的情況。在原始的繁殖中。結合成對是基因交換的媒介,藉以使全身發生突變——” “你是在用人類經驗來解釋宇宙萬物,博士。你連這種外星生物是不是以基因為基礎都不知道。” 瓦爾加斯臉漲得通紅,他頑固地說:“能否請你暫時接受基因,以此為先決條件?” “我為什麼要接受它?我再說一遍,老兄,你在通過類比來推理,但是沒有理由認定存在那種類推,所有的生物形式有而且只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生存的推動力。” “還有繁殖力。”瓦爾加斯堅持道。 “假如生物體永世不死,不需要繁殖呢?” “可是——”瓦爾加斯聳聳肩,“你的問題不恰當,我們很清楚,它們會繁殖。”他指著那幾隻猿猴說道。 “我是在說,”麥基爾文回到剛才的話題,“這不是繁殖,而是一種單個的生物機體的擴張,以控制更多的空間。相當於一個人給他的房子接上一間側廳。不,博士,我不想冒犯你,可是,人有可能太受限於受精卵配子的框框,忘記還可能在在其他模式。” 瓦爾加斯發話了:“可整個體係自始至終——” 麥基爾文打斷他:“以人類為中心,以地球為中心,以太陽係為中心,這些都是狹隘的思路。這些生物或許來自太陽係以外的地方。” 我說:“呃,不!”我腦中突然閃現出一幅泰坦星的畫面,感到一陣令人窒息的激動。 他們倆沒人注意我。 麥基爾文接著說:“如果你一定要類比,就拿'阿來巴'變形蟲來比較。這是一種早期的、較原始的,卻比我們更加成功的一種生物形式。'阿米巴'變形蟲的動機心理學——” 我已經心不在焉了,我認為言論自由讓人有權利談論“阿米巴”變形蟲的“心理”,可我不必聆聽。他們從未掉轉話題,回過頭來問問我一次聯合會議開多長時間;不然,我就會告訴他們:這種聯合會議是沒有時間限制的。 他們倒是做了一些直接試驗,這令我對他們的印像有一些好轉。 瓦爾加斯命人帶來一隻騎有鼻涕蟲的狒狒,把它和長臂猿、黑猩猩關進同一個籠子。直到那會兒,長臂猿一直跟正常的臂猿一樣,互相梳理著毛。區別只在於,它們顯得過分平靜。還有,銳利的目光一直注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可一旦放進去新成員,它們馬上圍成一個圓圈,臉朝外,進入鼻涕蟲對鼻涕蟲的直接會議。麥基爾文興奮地指著它們:“看見了嗎?看見了嗎?開會不是為了繁殖,而是要交換記憶。這種生物體暫時分開了,而現在重新確認了身份。” 我完全可以不用他們這種晦澀的含糊之詞,照樣能把同一件事講明白:和同類失去聯繫的主人,重新找到同類之後總是立即進入直接會議。 “假說!”瓦爾加斯輕蔑地說,“純粹是假說。它們現在只不過是沒有機會繁殖。喬治!”他喊來負責人,讓他再帶來一隻猿猴。 “把小阿兒帶進來嗎?”負責人問道。 “不,我想要一隻沒感染寄生蟲的猴子。我看,就要那隻老紅毛長臂猿吧。” 負責人瞥了一眼那幾隻長臂猿,迅速將目光移開,說道:“啊呀,博士,我想你還是別選老紅毛長臂猿吧。” “又不會傷著它。” “為什麼不把薩坦帶進來呢?它可是個不聽話的討厭鬼。” “好吧,好吧!不過快點,你讓麥基爾文博士等急了。” 於是他們把薩坦這隻黑得像炭團的黑猩猩帶進來。在別處它也許很放肆,可在這兒就不同了。他們把它塞進籠子裡,它四處望瞭望,背靠著門縮成一團,開始哀叫。 我不忍心看下去了,這就像目擊一場死刑,卻又沒辦法不看。我控制住情緒,男人應該能適應任何環境,為了生存,又髒又累的活也得乾。可是,猴子的歇斯底里具有很強的感染力,我真想逃走。 起初,這些鼻涕蟲附體的猿猴什麼也沒做,它們只是像陪審團一樣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薩坦的哀叫變成了低聲嗚咽,它用手遮住臉。就在這時,瓦爾加斯說:“博士!快看!” “哪兒?” “露西——那隻老母猴,那兒。”他指著說。 她是這一家感染肺癆的長臂猿中的女家長。她正好背對著我們,我看到她背上的鼻涕蟲努力弓起,身體中央出現了一條彩虹色的線。 鼻涕蟲開始像卵一樣一分為二。不一會兒,裂變完成了,一隻新的鼻涕蟲居於她的脊植中央;另一隻從她的後背滑下來。她蹲著,臀部幾乎挨著地,這只鼻涕蟲從她身上滑下,啪嗒一聲輕輕落在水泥地上。 它緩緩地向薩坦爬過去。這隻猴子一定從手指縫偷看到了,它啞著喉嚨尖叫著,爬到籠子頂部。 老天哪,它們派了一班打手去抓它。這是四隻體形最大的猴子,其中有兩隻長臂猿,一隻黑猩猩和一隻狒狒。它們差點把它扯得散了架,將它硬拽下來,臉朝下按到地板上。 鼻涕蟲向它滑得更近了。 離它足有兩英尺遠時,鼻涕蟲先是緩緩生出一隻偽足,像一根沾滿黏液的肉莖,眼鏡蛇一般四處搖晃著。然後它急速甩了出去。擊中了薩坦的腳——其他猿猴立即放開它,然而薩坦卻反倒不逃了。 泰坦星人似乎是通過薩坦腳上的附著點將全身拉過去,先是附到它的腳上,接著向上爬,當爬到脊椎底部時。猴子甦醒了。它剛一在背上安下身,薩坦就坐了起來。它抖抖身體,加入到其他猿猴當中,還停下來打量打量我們。 瓦爾加斯和麥基爾文興奮地大談起來,情緒顯然沒受絲毫影響。我真想砸碎什麼東西,為我,為薩坦,為整個猿族好好出一口氣。 瓦爾加斯堅持認為這證明不了什麼,而麥基爾文卻認定我們所目睹的正是能改變我們已有觀念的新事物。這是一種按照一定方式形成的具有高智慧的生物,在個體或群體特性方面具有永久性和延續性。兩人越爭辯越糊塗。不管怎樣,麥基爾文的理論是這種生物會持續記憶它的所有經歷,不僅從它裂殖的那一刻起,而且還能追溯到這一物種起源的時候。他將鼻涕蟲形容為單一的生物組織和四維時空結合的綜合體,談話這時變得晦澀難懂,讓人暈頭轉向。 至於我,對這些既不了解也不關心。誠然,所有這一切都非常有趣,可我只在乎怎樣消滅鼻涕蟲。我想盡可能快、盡可能多地消滅它們。 關於連續不斷的“物種記憶”這一理論,我只能說,能夠準確地回憶你在一百萬年前的三月的第二個星期三都乾了些什麼事情,這樣過日子未免太麻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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