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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再見,亨利

拉瑪2號 阿瑟·克拉克 4346 2018-03-14
雪花紛飛,尼柯爾和女兒熱娜維耶弗手挽著手,朝小山頂爬去。 “當我告訴他你是誰的時候,你有沒有看見那個美國人臉上的表情?”熱娜維耶弗笑著,她為母親感到非常驕傲。 當她們接近小旅店的時候,尼柯爾把滑雪板和雪杖挎到另一個肩上。一個很像聖誕老人的男子嘴裡嘟噥一聲“下午好”,從旁邊走過。 “我倒希望你的嘴別那麼快。”尼柯爾的語氣裡並沒有責備的意思,“有時候,沒人認識你才真正好哩!” 小旅店正門旁邊,有一所小屋,專門用來放置雪具。尼柯爾和熱娜維耶弗走進去,把滑雪板和雪杖放在櫃子裡,換下了滑雪靴,走出小屋。小旅店射出的燈光柔和地灑在雪地上,伸展浸潤,消失在黑暗中。母女倆站在一起,望著山脊。它蜿蜒而去,直指村莊。

“你知道嗎,”尼柯爾說,“當我們今天沖下賽道往回走的時候,我忽然覺得難以置信,我真的就要上路?”她用手指著天空,“真的要在兩星期之內,與一艘天外飛來的神秘飛船會面?有時,人的腦筋會在事實面前遲疑動搖。” “也許那真的是一場夢。”女兒輕聲說道。 尼柯爾笑了。她喜歡熱娜維耶弗浪漫而富有詩意的語調。無論每天的工作多苦多累,多麼沉悶無聊,她總能在女兒輕鬆活潑的天性感染下,變得開朗愉快起來。一家人就像是一組和諧的三重唱,相濡以沫,共同生活。尼柯爾甚至不願去想在她離開這100天的時間裡,會引起的分離,勾起的思念。 “我走這麼長的時間,你覺得沒事兒吧?”當她們走到旅店的大堂裡時,尼柯爾問女兒。

房間裡生著火,火苗搖曳,光影閃爍。一個手腳麻利的瑞士侍者正在替滑雪的旅客們端上暖和身子的熱飲料。看得出來,這種小客店沒有機器人,甚至沒有房間服務。 “你放心,我不會有事兒。”熱娜維耶弗性格快活,從不自尋煩惱,“何況,我每晚還能用可視電話與你說話嘛。通話時,時間差造成的延遲肯定很好玩兒。”她們走過客店里古香古色的櫃檯。 “另外,在學校的網絡中心裡收看你們行動的整個過程中,我還會成為全校的中心人物。”熱娜維耶弗補充說,“我已經有了一個計劃,也算作業。我準備根據你的敘述,繪一張拉瑪人的素描。” 尼柯爾搖搖頭,又笑了。熱娜維耶弗的樂觀主義情緒總是那麼有感染力。想起來真是慚愧…… “哦,德雅爾丹女士。”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客店的經理從櫃檯裡探出身來,“有人要我轉交一封信給你本人。”說著,他遞過來一個很小的普通信封。

尼柯爾拆開信,一眼看見信箋上面有一個特別的徽記,趕忙合上信紙,心裡砰砰直跳。 “怎麼啦,媽媽?”熱娜維耶弗詢問道,“這是一封專人傳送的信,很不尋常哩!” 尼柯爾試圖對女兒掩飾自己的情緒。 “這是有關我工作的備忘錄。”她撒了個謊,“送信的人犯了個嚴重的錯誤,他不該把這麼重要的文件交給別人,而應該直接送到我手上。” “是一些有關宇航員身體狀況的機密數據嗎?”熱娜維耶弗問。她經常和媽媽討論生命科學官的職責,在重大的空間行動中,這的確是個令人羨慕和讚賞的角色。 尼柯爾點了點頭。 “親愛的,”她對女兒說,“你最好上樓去給外公說,我要一個人呆一會兒,看看這封信裡有沒有需要馬上處理的事。我們還是七點半吃晚餐。”

她吻了女兒,看著她進了電梯,這才又走出客店,來到明晃晃的雪地裡。 她站在路燈下面,用冰冷的手,展開信紙。她手指顫抖,動作笨拙。她對自己說:“你真傻,太不小心了,已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要是被女兒看見……” 這信箋的徽飾還是那樣,與15年以前一模一樣。那時,達利·希金斯曾在奧林匹克新聞中心外面請她吃飯。尼柯爾為自己有這麼強烈的情緒反應感到驚訝,她強迫自己把信讀完。 “很抱歉這麼遲才通知你。明天必須見見你,正午時,在威斯弗魯卡齊的8號的小屋,一個人來。——亨利。” 第二天一早,尼柯爾第一個等在纜車候車線上,這纜車一直把滑雪者送上威斯弗魯卡齊山山頂。她同大約二十個滑雪者一道,登上了車窗明淨的纜車。她靠在窗前,看著車門自動關上,心事重重。

“15年裡,我只見過他一次,而且……”她的思緒紛紛擾擾。 纜車緩緩地上升。尼柯爾戴上了滑雪眼鏡,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與七年前那個一月的早晨並沒有兩樣。 記得那天是爸爸在別墅里大聲地喚她。前一天夜裡,博韋下了一場從未見過的大雪。她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哄住了熱娜維耶弗,讓她別去上學,留在家裡玩雪。那時,尼柯爾還在圖爾的醫院里工作,同時正等候航天學院的錄取通知。 爸爸叫時,她正在看女兒怎樣用雪堆塑一個天使。 “尼柯爾,熱娜維耶弗,快來看哪,我們的郵箱裡有什麼!一定是昨晚來的。”爸爸嚷著。 尼柯爾和熱娜維耶弗跑過去,看見爸爸正把大段的文字往牆上的大屏幕上送。 “太怪了!”爸爸說,“好像我們都被邀請去參加英國國王的加冕典禮,還有盛典後的私人招待會!這可是非同尋常的事啊。”

“好哇!外公,”熱娜維耶弗興奮地說,“我要去!我們可以去嗎?我想見見國王和王后!” “親愛的,英國現在沒有王后,”外公笑道,“除非你指的是太后,他是國王的母親。國王還沒有結婚哩!” 尼柯爾沒有言語,把邀請信前後讀了好幾遍。熱娜維耶弗出去以後,她父親扶著她的肩膀,看著她。 “我要去。”她靜靜地說。 “你能肯定?”他問,眼睛露出探究的神情。 “是的。”她肯定地答道。 尼柯爾一邊核對手錶的時間,一邊想:在那個下午以前,亨利從來沒有見過她。她又檢查了她的滑雪具,然後,從山頂飛快地滑下。 “爸爸真有辦法,他居然成功地讓我從博韋消失了,沒有任何人知道我生了個孩子,直到熱娜維耶弗長到一歲。亨利也沒起疑心,一直到那天晚上在白金漢宮見面時為止。”

那天晚上,他們站在等待謁見的客人隊伍裡,國王還沒來,熱娜維耶弗已經顯出迫不急待的模樣。 最後,國王到了,他站在尼柯爾面前。 “高貴的、博韋的皮埃爾·德雅爾丹,法國人,以及他的女兒尼柯爾,孫女熱娜維耶弗。” 尼柯爾禮貌地鞠躬行禮;熱娜維耶弗則一本正經地行了屈膝禮。 “哦,這就是熱娜維耶弗?”國王說道,他彎下腰來,用手輕輕托著熱娜維耶弗的下巴。當小姑娘抬起臉來時,他看到了某種很熟悉的東西。國王回頭探究地看著尼柯爾,滿臉狐疑。尼柯爾仍然微微地笑著,沒有其它任何表情。 這時,司儀官大聲地叫著下一位客人的名字。於是,國王只好往前走去。 “所以,你吩咐達利到旅館裡來。”尼柯爾一邊高速地從山坡上沖下來,做著跳躍凌空的動作,一邊回憶著,“他東拉西扯、哼哼哈哈地閒扯了半天,最後才說,能不能請我到你那裡去喝茶。”

尼柯爾把滑雪板的緣口部犁進積雪裡,忽地急停。 “告訴亨利,我不能去。”記得七年前,她就這樣拒絕了達利的建議。 她又看了看表,才11點鐘,去小屋還太早。她朝昇降纜車走去,再上山頂。 12點剛過兩分鐘,尼柯爾來到了森林邊上,那裡有一所瑞士山中特有的牧人小木屋。尼柯爾脫下滑雪板,把它插在雪地上,朝小屋走去。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突然鑽出了兩個彪形大漢,其中一個跳到尼柯爾的面前,擋住了小屋的門。 “沒事,我們正等她呢!”尼柯爾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就像剛才突然出現一樣,他們忽地又隱去了。尼柯爾看見達利像往常一樣微笑著,出現在小屋門口。 “嗨!你好,尼柯爾。”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友好地同她打招呼。不過,看得出,他老多了,在他的額上,出現了幾點灰色的壽斑,鬍子也花白了。

“你好嗎?”老人問候道。 “我很好,達利。”她答道。忽然,她感到自己開始緊張起來,她在心裡罵自己:真沒出息!同時提醒自己,同這位將要見面的國王一樣,她也是個事業有成的人。她鼓起勇氣,走進了小屋。 屋子裡很暖和。亨利站在那裡,身後是一個小壁爐。達利掩上了尼柯爾身後的房門,讓她和國王單獨在一起。尼柯爾除下了圍巾和滑雪眼鏡,解開了滑雪服。 兩人不聲不響地對視著,足有20秒,或許30秒鐘,都不說話。剎那間,15年前那些充滿激情的日子又重新浮現在眼前,勾起了他們無限的情思和感慨。別,別擾亂這如夢一般的回憶。 “你好,尼柯爾。”最後,國王輕聲地說,聲音充滿柔情。 “你好,亨利。”她回應道。國王繞過房子中間的躺椅,走近了她,好像很想擁抱她,但她的沉默和冷峻阻止了他。於是,國王只好站在那裡,身子靠著躺椅。

“幹嗎不坐下?”他提議道。 尼柯爾搖了搖頭:“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站著。”她等著他說話。 他們的目光重新交織在一起,彷彿有千言萬語。她感到自己禁不住地想撲到他的懷裡去,但內心有一個聲音在警告和阻止。 “亨利,”她終於忍不住了,脫口問道,“為什麼叫我來這裡?一定是很重要的事。英國國王把寶貴的時間消磨在瑞士的一個僻遠雪山上小木屋裡,這很不尋常啊!” 亨利走到房間的一角,說:“我給你一件禮物,祝賀你36歲的生日。”他一邊說,一邊彎下腰,取了一件東西。 尼柯爾笑了,心裡一下子輕鬆起來:“明天才是我的生日哩,你的日子早了一天。但是為什麼……” 他手裡拿著一個數據晶體,遞給她。 “這是我所能為你尋到的最有價值的禮物。”他嚴肅地說,“為了它,皇室可是花了不少錢。” 她迷惑不解地看著他。 “我一直很擔心你們這次行動。開始時,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四個月前的一個晚上,我正同查爾斯王子和艾莉娜公主玩的時候,才突然明白是什麼使我不安。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們的隊員裡,有的人有問題。我知道這聽起來好像有點發神經,特別是對我來說,更像是杞人憂天。不過我並不擔心拉瑪本身。我覺得那個自以為是的布朗可能是對的,拉瑪人不會傷害人類。但是,你將與11個同事關在一起,度過上百天的時間……來吧,拿著這個晶體。我讓我的情報人員收集了牛頓號上的所有12名人員的檔案材料,也包括你的材料。” 聽著,聽著,尼柯爾的眉頭皺了起來。 “這些情報,大多數是國際太空署的文件裡沒有的。據我觀察,牛頓號的隊員裡有不少的不穩定成分。對此,我一時也沒有什麼良策……” “這些事與你無關。”尼柯爾生氣地打斷了他。對於亨利插手她的工作,她有一種被侮辱的感覺。 “你為什麼要胡亂干預……” “行了,行了,安靜點,好嗎?”國王趕緊說,“我保證我的動機是好的。你瞧,”他補充說,“你或許並不需要這些情報,雖然我認為這些東西會有用處,但拿著它吧。如果你樂意,也可以扔了它。你是生命科學官嘛,你要怎麼辦都可以。” 亨利趕忙拙笨地安撫尼柯爾。可別把這次會面搞砸了。他走到一邊,坐到壁爐旁的椅子上,背朝著尼柯爾。 “你自己要小心,尼柯爾。”他低聲說。 她考慮了一會兒,這才把數據晶體揣進衣袋裡,然後走到國王的後面,柔聲說:“謝謝你,亨利。”她輕輕地拉住了他的手臂。 國王沒有轉身過來,只是默默地、動情地握住她的手指。他們就這樣靜靜地站了很久。 “這裡面有許多東西讓我們的情報專家也感到迷惑不解。”他聲音低沉地說,“有一件事,卻是我特別感興趣的。” 尼柯爾感到她的心,就像那壁爐裡的“劈啪”燃燒的圓木一樣,砰砰亂跳。一個聲音叫著:告訴他,告訴他;但另一個聲音勸道:理智,沉默。 她慢慢地抽回了手,他轉身深情地註視著她。 她笑了笑,走到門口,戴上圍巾,穿上皮外套,輕聲說: “再見,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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