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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新年快樂

拉瑪2號 阿瑟·克拉克 5867 2018-03-14
晚餐結束後,弗朗西絲手持麥克風出現在廣場中央。她花了十分鐘時間來感謝這次盛典的所有贊助者們,然後,她介紹雷吉·巴多里尼博士,說他將證明,他發明的這項與這只海豚溝通的技術,在人們嘗試與外星人交流方面,也將是大有用處的。 理查德·沃克菲爾在弗朗西絲開始講話時,謊稱到廁所,然後去拿飲料,溜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尼柯爾五分鐘後瞥見他一眼,當時弗朗西絲剛結束她的開幕詞。他被兩個意大利女演員簇擁著,兩位女演員則被他的笑話逗得咯咯大笑。沃克菲爾對著尼柯爾揮揮手,又指著兩位婦女眨眨眼,一副身不由己的表情。 祝你好運,理查德。尼柯爾自嘲地笑了笑,心裡默默說道:“至少,兩個不合時宜的人中的一個已經找到了快活。”

她注視著弗朗西絲,只見她款款走出,跨過小橋,示意觀眾後移,以便給雷吉·巴多里尼博士和他的海豚騰出地方。她身穿一件緊身的黑色晚禮服,裸一隻肩,胸前飾滿金色的亮片,閃閃發光。一條金色的絲巾輕輕系在腰間,長長的金發,織成了辮,別在頭上,真是風姿綽約,嬌媚萬千。 你確確實實屬於這裡!尼柯爾心裡說。她很羨慕弗朗西絲在大庭廣眾中的那份自如和瀟灑。 雷吉·巴多里尼博士開始他的第一輪海豚表演,弗朗西絲也把目光轉向水面。雷吉·巴多里尼是位有爭議的科學家,他的研究工作獨一無二,富有創意,可惜無論他怎樣竭盡努力,也無法讓其他人相信和接受。他發明了一種與海豚通話的方法,他還能通過聆聽海豚的各種短促的尖叫,辨認出大約三十至四十種行為動詞。這倒是真的。不過他常常吹噓的所謂他的海豚可以通過大學的入學考試,卻是騙人的把戲。

不幸的是,在22世紀,按科學界的成規:如果你不能把獨出心裁、不尋常的發現加以驗證,或者被人嘲笑的話,那麼,你將名譽掃地。從此以後,你的任何發明、發現,無論你聲稱其多麼可靠無誤,都將付之流水,被人蔑視。勿庸諱言,這種風氣同時也給科學界帶來狹隘保守的不良風氣。 與大多數科學家不同的是,雷吉·巴多里尼博士是位天才的表演家。節目的最後,由他的兩隻著名的海豚,艾密利和艾密娜,與兩位當晚隨意挑選出來的一男一女古皇宮導遊,進行智力對抗賽。 規則很簡單:四個大屏幕,兩個放在水下,兩個放在廣場中央。每個大屏幕分割成三乘三共九個小屏幕,右下角是個空白屏幕,其它八個小屏幕上是各種照片和圖形。要求參賽的海豚和人,在上下左右不斷變化的圖形陣列上分析出正確的答案,填放在右下角的空白屏幕上,每道題給一分鐘的思考時間。當然,海豚是在水下,用它們的長鼻子撳動一個有八個鍵的控制盤來完成作業。

頭幾道題很容易,人和海豚都輕易過關。左上角第一個小屏幕上,是一隻小白球。第二列的第一行,有兩隻小白球。相應地,第一行第三列是三個小白球;第二行全是單隻的小球,黑白對半;在第三行第一列,是一隻小黑球。這時可以立即判斷出,右下角的空白處應該是三隻小黑球。 後面的題就不是那麼輕鬆了,矩陣的變化越來越複雜。在第八題時,人類選手首先出錯;第九題時,海豚出錯。總共表演了十六道題,最後一道題難度極大,至少包含十種不同的變化,選手們得仔細分析,才可能找出變化的規律,把正確答案填入最後的空處。 結果雙方各得12分,賽成平局。兩對選手向觀眾鞠躬致意,觀眾報以熱烈的掌聲。 尼柯爾發現,雷吉·巴多里尼博士的表演非常吸引人。她不能肯定是不是應該相信他。也許這表演是預先排演好的,其中另有蹊蹺。但不管怎樣,她注意到競賽表演本身揭示出來的認知規律:智力活動約定一些特殊的表達方式,以分析和辨認圖形以及它們的變化指向。

她琢磨著:“是不是可以找到測定綜合能力的方法呢?對孩子們可以這樣做,哦,也許對成人也可以這樣的。” 比賽時,尼柯爾一直盯著題,自己也在做。她答對了13道題;不小心猜錯了第14題;在剛想出第15題答案那一剎那,超時的蜂鳴器響了。慌亂中,她無法集中註意力去考慮第16題,腦袋一下子懵了,不知如何下手。 “拉瑪人,你們會怎樣呢?”當弗朗西絲回到話筒前,把尼柯爾女兒心中的偶像、大紅歌星朱列安·勒克萊爾介紹給觀眾時,尼柯爾思緒飄飄,想到天外的來客們,“你們是不是能在十分之一的時間裡,找出正確的答案呢?或者是在百分之一的時間裡?”她頓住了,因為她已經明白下面無限的可能性:百萬分之一,千萬…… “此生虛度,直到我遇見你;我不知何為愛,直到我看見你……”

這是支流傳已很久的老歌,它輕柔地飄蕩,融進她心裡,把她帶回到十五年前的一個晚上,她彷彿看到自己正依偎著一個男人,舞步飄飄。那時,她還相信愛情可以戰勝一切。 朱列安·勒克萊爾誤解了她的身體動作的意思,拉她過去,緊緊地摟著她,輕舒舞步。尼柯爾沒有拒絕,她已經非常疲憊,而且,好像她早已預知這發生的一切,她覺得就這樣緊靠著一個男人的肩膀,非常美妙,非常好。這是她許多年來,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當朱列安·勒克萊爾結束他的歌聲時,尼柯爾趁機完成了女兒交給她的任務,把女兒的話告訴了這位法國歌星。如她所料,他把她的意思完全想偏了。 弗朗西絲宣布,午夜前的節目結束,請大家喝酒、跳舞、聊天。朱列安伸出手,挽住了尼柯爾,走回到剛才跳舞的柱廊裡。

朱列安是一個英俊的男人,三十出頭,不過他不是尼柯爾心目中的那種男人。這傢伙太驕狂自負,目中無人,一直談論自己,並且毫不在意地隨便轉換話題。雖然他是一個出色的歌手,但其它方面,卻一無所長。然而,尼柯爾估計,當他倆跳舞時,一定引起了不少客人的注目和嫉妒。 “他的舞跳得不錯,同他跳跳舞,總比在一邊閒等無聊好。”尼柯爾暗想。 音樂間歇時,弗朗西絲走了過來,招呼道:“新年好哇!尼柯爾。”她開朗地笑著,充滿誠摯的情意,“我真高興看見你玩得這麼開心。”她伸出一個托盤,裡面放了十幾個黑色的巧克力球,巧克力上邊還薄薄地灑了一層白色的細末,可能是糖霜,“這些巧克力味道好極了,我專門為'牛頓號'隊友們做的。”

尼柯爾取了一個,放進嘴裡,味道真的不錯。 “現在我冒昧地問一句,”弗朗西絲遲疑了一下,繼續說,“我一直沒能完成有關你的專題報導,剛才我們收到不少的觀眾電話,說想更多地了解你。你能否站到攝像機這兒來,趁午夜未到的時候,讓我採訪幾分鐘?” 尼柯爾注視著弗朗西絲,一個聲音在腦子裡替告她:別答應!可另一個聲音說:怎麼不行? “我同意!”兩個女人互相對視著時,朱列安·勒克萊爾卻插了進來,“新聞界總是在談論什麼'神秘的女宇航員',還亂嚼舌頭,給取了個綽號,叫什麼'冰雪公主'。讓他們瞧瞧,你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意的女人,就像剛才我們一塊兒跳舞時一樣,與其他人沒什麼兩樣。”

幹嗎不!至少,在這兒不會把爸爸和女兒拖進來,尼柯爾最後決定了。 他們開始一邊談話,一邊朝柱廊另一頭臨時找來的攝像機走去。這時,透過人群,尼柯爾忽然看見了高岸博士,他正靠在一根石柱旁,與三個衣冠楚楚的日本人談著話。 “等我一分鐘,我馬上回來。”尼柯爾對同伴說了一聲後,快步走了過去。 “晚上好。”尼柯爾問候高岸。 日本科學家吃了一驚,轉過身來,看是尼柯爾走來,便笑了。高岸介紹說,這些日本人是他的助手。幾個日本人向她鞠躬致意。 “你研究過病歷了嗎?”他悄悄地問。 “是的。”她答道,並對她的日本同事附耳說,“我只有一分鐘,只想告訴你,我已經仔細地看過了你的身體紀錄,認為你可以勝任這次行動,沒有必要向醫學委員會報告你的心臟問題。”

看高岸博士那模樣,就像是別人告訴他妻子生了胖小子一樣,興奮異常。他想要說點什麼感謝的話,一轉眼看見有其他人在場,又咽了回去。 “非常感謝你。”他對正往回走的尼柯爾說道,眼裡充滿了深深的感激。 當尼柯爾旋著輕快的舞步來到弗朗西絲和朱列安·勒克萊爾中間時,心里美滋滋的。當弗朗西絲檢查信號是否正常時,她欣然地擺好姿勢,一動不動。她一邊與朱列安斷斷續續地說話,一邊啜著香檳。 然後,她緊挨著弗朗西絲坐在弧光燈下,心裡想著剛才見高岸的事:“能幫幫這個聰明的小老頭,真是不錯!” 弗朗西絲的第一個問題問得很笨,她問尼柯爾,馬上就要發射升空,她是不是很興奮。 “當然。”尼柯爾回答。然後,尼柯爾簡短生動地描述了大家在經歷如此長久的訓練等待以後,要與“拉瑪2號”會合的迫切和焦急的心情。

採訪用英語進行,一問一答,流暢自然,如事先排練過一般。弗朗西絲請尼柯爾講講她何時、何地、怎樣進入航天學院的,她在隊裡扮演的角色等等;又問她盼望在“拉瑪2號”裡面發現些什麼。 尼柯爾說:“我真不知道。但不管我們發現些什麼,一定都非常迷人、有趣。” 在鏡頭前,尼柯爾感到很自如、很愜意,與弗朗西絲配合得天衣無縫,絲絲入扣。 然後,弗朗西絲問了3個個人問題:一,有關她父親;二,她的媽媽和象牙海岸塞羅弗部落的情況;三,她和女兒生活的情況。 這些問題,尼柯爾覺得不難回答,但最後的問題卻使她猝不及防。 “很明顯,從你女兒的照片能看出來,她的皮膚比你要白許多,”弗朗西絲不動聲色地問道,語氣平淡,“這說明,她父親很可能是個白人,那麼,誰是她父親呢?” 一剎那,彷彿時間都凝固了,尼柯爾心如潮湧,被一種強烈的感情攫住了。一時間,她生怕自己會因無法自持而哭出聲來。 她顫抖著喘著氣。很快地,她控制住了自己,恢復了鎮定。 她努力地平息自己的憤怒和痛苦,驅趕著那風捲潮湧般的、往日愛情的回憶。 “你這個笨女人,你應該知道她這一手。”她在心裡對自己說。眼淚在她眼眶裡打轉,她使勁兒地忍住。 她看了看明晃晃的燈光和光影裡的弗朗西絲,胸前飾著金黃色小圓飾片的意大利女記者好像變成了一個夢幻般的圖案,尼柯爾看見了一個很大的貓的頭,眼睛發著幽幽的綠光,嘴正張開,露出尖利的牙。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最後,尼柯爾感到自己已經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她憤怒地瞪著弗朗西絲,平靜地用意大利語大聲地說:“我不想談此事!採訪到此結束。”她猛地站了起來,卻感到自己的腳在發抖,於是又坐了下來。鏡頭還在轉動。她深吸了幾口氣,歇了片刻,站起身離開了攝像的地方。 她想逃走,避開這一切,到一個無人的地方,獨自一人去撫平被重新捅破的那些舊日的創傷。但這不可能。她剛走出來,朱列安抓住了她的肩。 “這隻母狗!”他朝著弗朗西絲的方向罵道。 人們圍住了尼柯爾,都在說著這事,霎時,所有的眼睛和耳朵都轉向這裡,真是煩人! 彷彿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音樂的聲音,尼柯爾依稀聽出,這是《過去的美好時光》。身旁,朱列安正扶住尼柯爾的雙肩,有力地唱著。他指揮著二十幾(或者還要多)人,圍著他倆高聲地唱著曲子的結束句。尼柯爾機械地跟著這旋律,費力地低吟著。樂曲結束時,突然,朱列安吻住了尼柯爾的嘴唇。 攝影師們蜂擁上前,抓拍新聞,周圍一片嘈雜聲。尼柯爾頭暈目眩,覺得自己就要昏倒。她使勁兒地掙扎,掰開了朱列安的手,衝出了人群。 尼柯爾跌跌跘跘地後退,不料與怒氣沖衝的雷吉·威爾遜撞了滿懷。他一把推開她,抓住了閃光燈中一對正分享著新年之吻的男女,使勁兒地拉開他們,好像要揍那個男人。尼柯爾木然地看著這一切,覺得自己是在夢中,或是電影中。大衛·布朗還在弗朗西絲懷抱裡,竭力想脫身;弗朗西絲趕緊阻止威爾遜。 “你離她遠點,蠢貨!”雷吉高聲叫罵,威脅著布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都乾了些什麼。” 尼柯爾不能相信自己眼裡看到的這一切,真是難以理解。一會兒工夫,滿屋子都是保安人員。 尼柯爾隨著人流,離開了喧鬧的現場。一切又恢復了平靜。尼柯爾經過剛才攝像的地方,看見艾蓮·布朗背靠著石柱,獨自一人坐在柱廊裡。記得不久前,尼柯爾在達拉斯大衛·布朗一家的家庭醫生那裡,碰到過艾蓮。她熱情友好,只是不停地對醫生說,大衛近來有些反常。 但此刻,她顯然已經醉了,不想同任何人談話。 尼柯爾聽見她低聲的罵道:“你這堆臭狗屎。咱們走著瞧,我要把這些都寫出來,那時,事情就不一樣了。” 尼柯爾離開了晚會,立即找車回到了羅馬。真不敢相信,弗朗西絲居然還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要陪她出來找車。 尼柯爾冷冷地拒絕了她裝模作樣的殷勤,獨自走了出來。 乘車回來的路上,天上飄起了雪花,尼柯爾出神地盯著漫天的飛雪,想著今晚上所發生的事情,竭力要理出個頭緒。有一件事她可以絕對肯定,在弗朗西絲給她吃的那個巧克力球裡,一定有什麼名堂。尼柯爾還從來沒有像今晚這樣,幾乎喪失了自控能力。 “也許她給威爾遜也吃了一個。”尼柯爾想著,“這就能部分地解釋他為什麼這麼歇斯底里。” “但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她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問自己。 回到旅館,她很快上了床,剛要熄燈,彷彿聽見了敲門聲,側耳細聽,沒有動靜。或許是幻覺。她剛這麼一想,門上卻傳來清晰的叩擊聲。尼柯爾披上睡衣,來到緊鎖著的門前。 “誰在那兒?”她高聲問道,心裡有點怯意,“請問是誰?” 她聽見撕紙的聲音。緊接著,一張折好的紙片從門下面的縫裡被塞了進來。尼柯爾心裡有些緊張,小心地拾起紙片,打開來看。上面寫的是她母親部落的原始文字,只有三個詞:“羅娜塔,祖爺爺,這裡。”“羅娜塔”是尼柯爾的非洲名字。 又興奮又吃驚,尼柯爾甚至沒有看一下顯示器看看到底是誰在門外便立即打開了門。 門外幾公尺遠的地方,一雙蒼老的眼睛凝視著她。 這是一位歷經滄桑、充滿智慧的老人,他的臉上,塗滿了綠白相間的橫條紋;身上穿一件淺綠色的非洲部落的長袍,上面綴著一些金色的穗子,還有些不知是什麼含意的條狀圖案。 “祖爺爺!”尼柯爾叫道,她的心快要蹦出來了,“你怎麼到這兒來了?”她用塞羅弗語問。 黑老人一聲不吭,右手捏著一塊石頭和一個小瓶。他朝房裡走來,尼柯爾隨著往後退,老人目不轉睛地直盯著她。他們來到了房間的中央,相距有三到四英尺。老人忽然仰天吟誦,唱起了祈福驅邪的頌咒。這些咒語和頌辭在非洲大陸的部落裡已經流傳了好幾百年,一直幫助人們驅除那些孽鬼邪魔。 吟哦罷了,老人再次定神看著他的曾孫女,慢慢地說:“羅娜塔,祖爺爺預感到一種很可怕的危險,這也是記在我們部落的編年史書上的,說一個三百歲的男人將要為一個孤身女子驅除孽魔。但是,當你離開彌羅韋王國,來到這里後,祖爺爺就無法保護你了。”說罷,抓住她的手,把那塊石頭和小瓶交給她,“把這些永遠帶在身上。” 尼柯爾低頭看這石頭,很光很亮,橢圓形,大約八英寸長四英寸寬,奶油般的顏色,一些彎彎曲曲的、奇怪的棕色方角圖紋隱隱可見。那個小綠瓶比人們旅行時用的香水瓶還小。 “這瓶'智慧湖'裡的水,可以幫助羅娜塔。”祖爺爺說,“羅娜塔知道什麼時候喝它。”他昂著頭,又唱起了剛才的頌咒,這次,他的眼睛緊緊地閉著。 尼柯爾站在他身旁,手裡捏著那石頭和小瓶子,迷迷糊糊地,沒有說話。祖爺爺唱罷,嘴里高聲地念了三聲尼柯爾聽不懂的咒語,然後突然轉身,疾步走出了房間。 尼柯爾吃了一驚,醒悟過來,急忙衝出門,只看見祖爺爺綠色的法袍在電梯裡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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