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冰與火之歌Ⅴ:魔龍的狂舞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提利昂(六)

他夢見了父親大人和裹屍布大王,在夢中他們是一體。父親用石化的手臂摟抱他,想給他一個灰吻。他驟然驚醒,口乾舌燥,滿嘴血腥味,心臟在胸腔內咚咚狂跳。 “死侏儒復活啦,”哈爾頓宣布。 提利昂搖搖頭,試圖掙脫夢境的纏繞。傷心領。我淹死在傷心領。 “我沒死。” “這可難說,”賽學士居高臨下站在他面前,“達克,當個好鴨子,煮些肉湯給咱們的小朋友喝。他一定餓壞了。” 提利昂發現自己竟躺在“含羞少女號”上,蓋著有濃濃醋味的爛毯子。船已過傷心領,之前溺水的記憶是一場夢中之夢罷。 “我怎麼聞起來像噁心的醋罈子?” “萊摩兒用醋為你洗過身子。有人說這樣就能預防灰鱗病——我對此深表懷疑,但試試總沒壞處。格里芬把你撈上來後,正是萊摩兒為你清出肺裡的積水。你當時冷得跟冰塊似的,嘴唇發紫。耶達里要把你扔回去,但男孩堅決不許。”

王子救了他。回憶如潮水般湧來:石民伸出傷痕累累的灰手,血從指節處滲出。他猶如沉重的壓箱石把我拽向深水。 “格里芬把我撈上來的?”他一定是恨我入骨,否則怎不讓我死掉呢? “我昏迷了多久?船現在到了哪裡?” “賽荷魯鎮。”哈爾頓從袖子裡摸出一把小刀。 “給,”他朝下扔給提利昂。 侏儒往後一縮,小刀插在他兩腿之間的甲板上,嗡嗡顫動。他把它拔出來,“幹嗎?” “把靴子脫了。拿刀戳每根手指和腳趾。” “這……很痛啊。” “希望如此。快脫。” 於是提利昂依次脫下左右腳的靴子,再褪掉長襪,仔細打量腳趾。在他眼中,趾頭還是老樣子,不好也不壞。他試探性地戳了戳大腳趾。 “用點力,”賽學士哈爾頓敦促。

“要見血嗎?” “必要的話。” “我是不是每個腳趾都得留道疤?” “叫你做這個當然不是數腳趾頭,而是確認你還有痛覺。戳下去會痛,可謂不幸中的萬幸;如果什麼也感覺不到,那你就慘了。” 灰鱗病……提利昂情不自禁地畏縮。他苦著臉刺向另一根腳趾,眼看著一串血珠子沾在小刀尖端。 “痛極了。你滿意了?” “我高興得想跳舞咧。” “你的腳比我的還臭,耶羅,”達克端來一杯肉湯,“格里芬警告過你別碰石民。” “沒錯,可惜他忘了警告石民別碰我。” “你邊刺邊注意有沒有小塊壞死的灰皮、指甲有沒有變黑。”哈爾頓說,“如果發現這樣的跡象,千萬別猶豫,失去一根腳趾總比失去一隻腳要好,失去一條胳膊也好過終日在夢想橋上嚎啕。方便的話,現在刺另一隻腳。然後還有手指。”

侏儒盤起發育不良的短腳,開始刺另一邊的腳趾頭。 “我那話兒需要紮嗎?” “刺一刺沒損失。” “是你沒損失。嗨,想想我用它幹過那麼多壞事,真不如切掉算了。” “你隨意。等你切下來,我們會把它曬乾、填滿,拿出去當幸運符高價售賣。侏儒的命根子據說有魔力唷。” “說得好,多年來,我可是跟各路美女大力宣揚過它的療效呢。”提利昂用小刀刺向大拇指,血珠子一下冒了出來。他趕緊拿嘴吮吸。 “還要我自虐多久?如何確定我完全沒事兒了?” “要我說實話?”賽學士道,“沒法百分百確定。你喝了一肚子河水,很可能已經開始變灰——從內部器官開始,首先是心和肺。如果事情真是這樣,那麼扎腳趾頭或拿醋洗澡都毫無意義。你刺完了,喝點肉湯吧。”

肉湯滋味不錯,但提利昂注意到用餐期間賽學士橫了張桌子在他們之間。 “含羞少女號”目前停靠在洛恩河東岸一個風化的碼頭墩上,往下兩個墩子的地方,有艘瓦蘭提斯河上戰艦正在卸下士兵。商店、攤販和倉庫都擠在河邊的砂石牆下,牆後隱約能看見城市的塔樓和圓頂,夕陽為它們鍍上了一層紅光。 不,這不是城市。賽荷魯鎮乃是古瓦蘭提斯治下的一座鎮子。這裡不是維斯特洛,在這裡,這還算不上一座城。 萊摩兒帶著王子登上甲板。她看見提利昂,便衝過來擁抱他。 “聖母慈悲。我們一直在為你祈禱,胡戈。” 至少你祈禱了。 “這回我不反對祈禱。” 小格里芬的情緒就沒那麼高了。他悶悶不樂,為自己被強留在“含羞少女號”上、不能與耶達里和耶利亞一起上岸而憤憤不平。 “我們是為你安全著想,”萊摩兒勸慰王子,“局勢動盪啊。”

哈爾頓解釋道:“從傷心領南下至賽荷魯鎮這段路,我們曾三次看見游牧騎兵沿河東岸向南奔馳。都是多斯拉克人。有一次他們離得如此之近,我們甚至聽得見髮辮的鈴鐺聲。入夜後,在東方的丘陵背後還能看見他們的營火。河上出現了滿載奴兵的瓦蘭提斯戰船和河上戰艦。顯然,執政官們擔心賽荷魯鎮會遭到多斯拉克人的攻擊。” 這不難理解。沿河各大鎮子只有賽荷魯鎮坐落於洛恩河東岸,對馬王們而言,它是最容易到手的獵物。但這裡沒什麼好搶的。如果我是卡奧,我會佯攻賽荷魯鎮,吸引瓦蘭提斯人來援,然後兼程南下,全力進攻瓦蘭提斯城。 “我懂得如何使劍。”小格里芬不服氣。 “在動蕩的時代,連你最勇猛的祖先也會依靠御林鐵衛來保護自身安全。”萊摩兒已換掉修女袍,轉而裝扮成富商的妻女。提利昂仔細打量著她。迄今為止,他輕易破解了格里芬和小格里芬的藍髮之謎,而耶達里和耶利亞似乎只是船夫,達克更是為人單純,只有這萊摩兒……她到底是誰?為什麼加入這個團隊?依我判斷,肯定不是為了錢。王子跟她有何關係?她真的是修女嗎?

哈爾頓也注意到她的裝扮,“咱們要突然放棄諸神的眷顧了麼?萊摩兒,我更喜歡你穿修女袍的樣子。” “我更喜歡你裸著身子。”提利昂說。 萊摩兒譴責似地瞪了他一眼,“講這種話的人太不純潔了。修女袍是維斯特洛人的特有打扮,可能會引來不必要的注意。”她回頭望向伊耿王子,“你不是唯一一位需要隱藏身份的人。” 男孩不吃這套。看來,他雖是眾人呵護下的完美王子,卻仍舊未脫稚氣,對這個世界和世上的危險懵懵懂懂。 “伊耿王子,”提利昂提議,“既然我倆都被困在這條船上了,可否有幸與您來一盤席瓦斯棋,以打發時間呢?” 王子興趣缺缺地看了他一眼,“席瓦斯我玩膩了。” “受夠了輸給侏儒,是嗎?” 不出提利昂所料,激將之計果然奏效。 “去拿棋盤棋子,我要給你點顏色瞧。”

他們就在甲板上、艙房背後盤腿下棋。小格里芬以攻勢開局,他的龍、大象和重騎兵一股腦兒都擺在前面。這是年輕人的陣法,大膽而愚蠢,一心求勝卻不顧後果。他讓王子先走。哈爾頓站在後頭,遠遠地觀戰。 王子伸手去拿他的龍,提利昂清了清嗓子。 “換成我,我不會走那一步。把龍太早釋放出來將是著臭棋。”他無辜地笑笑。 “你父親很清楚盲目冒進的下場。” “你認識我的生父?” “是的,我見過他二三回。不過勞勃殺他的時候我才十歲,而平素家父把我小心翼翼地藏在凱岩城裡頭,不拿出去獻醜。我不敢聲稱自己跟雷加王子有多親密,不像你的'義父'。你知道的吧,這位克林頓大人是王子最好的朋友?” 小格里芬掃開眼前一髻藍髮,“他們曾一起在君臨當侍從。”

“克林頓大人是你們家真正的朋友,否則怎麼解釋他居然會如此忠心耿耿,拼命保護剝奪了他領地和頭銜、並將他流放海外的國王的孫子?你祖父做的事實在令人遺憾,若非他把雷加王子的好朋友趕走,當年家父洗劫君臨時,這位好朋友不正可以保護雷加的寶貝小王子,阻止那樁腦袋砸牆、腦漿滿地的慘禍麼?” 男孩臉一紅,“我說了,那不是我,是從臭水灣找來的皮革匠之子。他母親生他時難產而死,而他父親為一壺青亭島的金色葡萄酒就把他賣給了瓦里斯伯爵。畢竟,他有很多兒子,卻從沒嚐過金色葡萄酒。瓦里斯把那個臭水灣的崽給了我母親大人,把我帶走了。” “這樣啊,”提利昂移動大象,“臭水灣的王子死翹翹以後,太監又把你偷運過狹海,交給他的大胖子朋友奶酪販子。接著奶酪販子把你藏在撐蒿船裡,再找來一位流放在外的伯爵作你義父。這是個精彩的故事,將來你奪回鐵王座,歌手們必定要繪聲繪色地描繪你的流亡經歷……當然啦,前提是美麗的丹妮莉絲肯與你結為連理。”

“她會的。她必須這麼做。” “必須?”提利昂嘖了嘖嘴,“這話作女王的可不願聽。你是個完美的王子,無可挑剔,陽光勇敢,一張俏臉蛋兒能讓七國隨便哪個黃花閨女懷春;可惜丹妮莉絲·坦格利安不是黃花閨女,她是多斯拉克卡奧的遺孀、龍的母親和奴隸城邦的夢魘,是長了乳頭的征服者伊耿。她可不像你想像的那麼溫順。” “可她會答應的。”伊耿王子的聲音有些驚惶,很顯然,他沒考慮過未來的新娘拒絕自己的可能性。 “你又不了解她,”他抓起重騎兵,狠狠地落子在棋盤上。 侏儒聳聳肩,“我了解她整個童年時代都在四處逃亡,缺吃少穿,復仇的夢想和願景支撐著她活下去。我了解她從一個城市逃到另一個城市,滿懷恐懼,終日擔驚受怕。除了一個瘋瘋癲癲的哥哥,她舉目無親……最後這個哥哥還為一支多斯拉克軍隊就把她給賣了。我了解到在大草原上的某個地方,她的龍誕生了,她也獲得了新生。她一定很驕傲。她怎麼可能不驕傲?除了驕傲,她還剩下什麼?她也一定很強大,她怎麼可能不強大?多斯拉克人鄙視弱者,丹妮莉絲若是個弱女子,早就落得跟韋賽里斯一樣的下場。她一定還很凶狠,阿斯塔波、淵凱和彌林就是最好的證據。她穿越了大草原和紅色荒原,經歷了刺客、陰謀和巫術的輪番襲擊,她失去了兄弟、丈夫和兒子,她用穿著涼鞋的纖纖細足,把奴隸販子的城市踏在腳下。好了,當你捧著乞丐碗來到這樣一位女王面前,你覺得她會怎麼看你?你又該怎麼說呢?'早安,姑姑,我是你死而復生的侄兒伊耿,這輩子都躲在撐蒿船上。可我現在洗掉藍髮,決定做真龍了。我請求你……哎呀,我忘了提,關於鐵王座的繼承順位我可比你靠前喲。'”

伊耿氣歪了嘴,“我才不會像乞丐一樣去見我姑姑。我會親提大軍、以血親的身份去會她。” “你沒有大軍,只有偏師一支。”很好,這番話果然刺激了他。侏儒不由得想起喬佛里。我真是有激怒王子們的天賦啊。 “丹妮莉絲女王才擁有真正的大軍,而她的軍隊與你無關。”提利昂移動十字弓兵。 “隨你怎麼說,反正她一定會嫁給我。克林頓大人早有安排,我把他當家人一樣信任。” “那你或許比我更像個傻瓜弄臣。誰也不能信任,我的好王子,你既不能信任沒頸鍊的學士和你義父,也不能信任英勇的達克、可愛的萊摩兒或是其他把你從豆莢裡呵護長大的好朋友,而你最最不能信任的是奶酪販子、八爪蜘蛛和你一心想娶的龍女王。你要讓懷疑在心底生根,懷疑能讓你在夜裡保持警惕。睡得不沉總比長眠不醒要好。”侏儒將他的黑龍推過山脈。 “我是沒資格指點江山的,畢竟,你義父是聲名赫赫的諸侯,我不過是畸形小魔猴。只能說若我們地位互換,我會劍走偏鋒。” 這話讓男孩來了興致,“怎麼個劍走偏鋒?” “若我是你?我會西征而非東行。我會在多恩領登陸,就地樹起王旗。想征服七大王國,沒有比現在更成熟的時機。鐵王座上坐著一個少不更事的孩子,北境陷入了混戰,河間地被蹂躪得大傷元氣,風息堡和龍石島則仍由叛軍盤踞。冬天一到,全國都會挨餓,而誰在打理這一切棘手問題、誰控制著君臨七大王國的小國王呢?很不幸,是我親愛的老姐,而且她身邊沒有合適的助手。我哥哥詹姆堪稱宇內名將,但他對權力沒興趣,別人把權柄交給他,他會躲得遠遠的。我叔叔凱馮倒可以乾攝政王——如果別人要他承擔這份責任的話,他本人是決不會主動奪權的。諸神把他塑造成追隨者,並非領袖人物。”諸神和我父親大人。 “梅斯·提利爾很想藉機更上一層樓,但我的親戚們會聯合抵制他。除此以外,沒有人喜歡史坦尼斯。這樣一來剩下誰呢?只有瑟曦。 “分裂的維斯特洛正在流血,而我親愛的老姐在為她療傷止痛……但她用的是鹽,對此我毫不懷疑。瑟曦跟殘酷的梅葛一樣溫柔,跟庸王伊耿一般無私,她還有瘋王伊里斯的睿智。她睚眥必報,無論是別人真犯了錯,還是她自己幻想出來的。她分不清謹慎和懦弱的區別,聽不進逆耳忠言,最最可怕的是,她還貪婪得要命。她貪求著權力、榮耀和愛戴。托曼的王位有我父親大人苦心經營的諸多盟友支持,本來很穩固,但你瞧著吧,她很快會把這些全部摧毀,一個也不剩。現在你登高一呼,遭到冷遇的人們自會群起響應,你不僅能贏得大小諸侯,也能贏得老百姓的擁戴。但你萬不可猶豫太久,王子殿下,因為時不我待。正所謂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你一定要趕在我姐姐垮台之前登陸維斯特洛,以防強者乘虛而入。” “可是,”伊耿王子提出,“沒有丹妮莉絲和她的龍,怎麼打勝仗呢?” “你無需打勝仗,”提利昂告訴他,“你只需做足了樣子,大肆收攬各界支持,然後坐等丹妮莉絲大軍跟來就好了。” “你先前說她不會要我。” “這話話糙理不糙。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求告著要牽她的手,她便很可能瞧不起你。”侏儒又聳聳肩,“你莫非想把重奪鐵王座的希望完全寄託在一個反复無常的小女人身上?如果搶先登陸維斯特洛……到時候,你擁兵自重,誰也不會把你當乞丐。你勇猛無畏地從天而降,充分展示了坦格利安族人的風采,有先祖征服者伊耿之風。你將證明自己是真龍後裔。” “我不是說了嗎,我很了解這位小女王的底細。就讓她從別人口中聽說大哥雷加被謀殺的兒子還活著的事實,聽說這個勇敢的孩子在維斯特洛樹起了她列祖列宗的真龍王旗,聽說為了給父親報仇、為了重奪坦格利安家族的王位這個孩子麵臨了天大的壓力,正寡不敵眾地奮戰……到那時她會以風和海所能容許的最快速度趕到你身邊。你是她最後的血親,而這位龍之母、解放者一直以救世濟人自詡。這個女孩寧可讓奴隸城邦陷入血海,也不願把城邦裡的陌生人留給鎖鏈奴役,她怎可聽任自己的侄子身陷險境而置之不管呢?當她率軍馳援時,你們初見面已是平起平坐的領袖,男女搭配,並非女王和女王的僕從。到時候,她又如何會看不上你呢?仔細想一想罷。”侏儒微笑著拿起自己的龍,讓它飛過棋盤。 “陛下請原諒,您的國王已無處可逃。這盤棋您只走了四步。” 王子吃驚地看著棋盤。 “我的龍——” “——遠水解不了近渴。您早該把它放進戰場中央。” “可你說——” “我騙了您。誰也不能信任,記得將龍帶在身旁。” 小格里芬跳將起來,一腳踢飛了棋盤。席瓦斯棋子朝四面八方飛去,在“含羞少女號”的甲板上旋轉蹦跳。 “給我揀,”男孩下令。 說不定他真是坦格利安家的人。 “是,陛下,”提利昂趴在甲板上,爬來爬去地揀棋子。 接近黃昏時,耶達里和耶利亞才回船。一個搬運工推著獨輪車跟他們一起回來,車上高高地堆滿了各種補給:鹽和麵粉,新攪拌的黃油,亞麻布包裹的培根條,一袋袋橙子、蘋果與梨子。耶達里的一邊肩膀上扛了桶葡萄酒,而耶利亞背了條梭子魚,那魚幾乎有提利昂那麼大。 耶利亞看見侏儒站在跳板末端,猛然止步,把耶達里撞了個趔趄,那條梭子魚差點掉進河裡——幸虧達克手快。耶利亞瞪著提利昂,伸出三根指頭做了個奇特的戳刺姿勢。避邪姿勢。 “我來幫你拿魚吧,”侏儒對達克說。 “不行,”耶利亞厲聲叫道,“滾遠點。除了給你吃的東西,你不准碰任何食物。” 提利昂舉手投降,“悉聽尊便嘍。” 耶達里把葡萄酒桶沉沉地放到甲板上。 “格里芬呢?”他問哈爾頓。 “還在睡。” “趕緊叫起來。我們打聽到了重要消息。女王的事在賽荷魯鎮已是路人皆知,他們說她還留在彌林城,正面臨重重危機,難以脫身。按照市場裡買賣人的說法,古瓦蘭提斯很快也會向她宣戰。” 哈爾頓撅起嘴,“魚販子們的閒話不足取信。不過無論如何,格里芬會想听聽這些消息,你也知道他的個性。”賽學士趕緊下甲板去找他。 原來那女孩根本沒有出發西進。她肯定有她的考慮。從彌林到瓦蘭提斯,橫亙著五百里格的沙漠、山脈、沼澤和廢墟,中途還有名聲不佳的瑪塔里斯。都說那是一座怪物之城,但若繞行內陸,又到哪裡去找食物和飲水呢?海路雖快,可惜沒船的話照樣一籌莫展…… 格里芬從甲板下現身時,梭子魚已被叉了起來,放在火盆上滋滋地烤,耶利亞邊轉烤魚、邊擠手裡的檸檬。傭兵穿上了鎖甲、狼皮斗篷、軟皮手套和深色羊毛馬褲。即便他驚訝於提利昂的康復,除了通常的嚴肅目光外也沒有旁的表示。他把耶達里招到船尾,在那裡低聲交流,侏儒聽不清他們說了些什麼。 最後格里芬下定決心,“我們必須先弄清謠言的虛實。哈爾頓,你上岸盡量打聽,最好能找到魁沃。先去'河上民'和'彩烏龜'這二家館子碰碰運氣,反正他愛去的地方你最清楚。” “是。我把侏儒也帶去罷。四隻耳朵總比二隻管用,而且魁沃是個棋迷。” “很好。務必趕在明天日出前回來。如果臨時情況有變,你直接去找黃金團。” 他天生有股發號施令的官老爺氣派,提利昂暗想。 哈爾頓披上兜帽斗篷,提利昂脫下自製的雜色衣,換上一身淺褐和灰色相間的服裝。格里芬從伊利里歐的箱子里為他們一人取了一小袋銀幣,“給你們買通消息用。” 等他們來到河濱,暮色已逝,黑夜籠罩。他們經過的許多船似已被遺棄,連跳板都收了起來。其他船上則站滿了穿盔甲的人,那些人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他們。鎮牆下的商販攤位個個掛著羊皮紙燈籠,諸多彩色光圈照亮了鵝卵石路。提利昂看著哈爾頓的臉變成綠色、接著是紅色,然後又成了紫色。在周圍嘈雜的外鄉話音裡,他聽見高處傳來奇特的樂聲,那是尖細的長笛,伴隨著鼓點。在他們身後,有隻狗吠個不停。 妓女們都出來接客了。無論河上還是海邊,港口都是一樣性質:有水手的地方就有妓女。父親是這個意思嗎?妓女還能上哪兒去,當然是漂洋過海去。 然而蘭尼斯港和君臨的妓女好歹是自由人,她們在賽荷魯鎮的同行卻都是奴隸,這些人的右眼下方都有淚珠刺青,刺青將她們永遠地釘在恥辱柱上。如果說衰老是罪過,醜陋就是雙重罪過,而這幫人又老又醜,正常男人看到她們都應該打消掉髮洩的慾望。提利昂蹣跚著向前走,他能感受到她們的目光,聽到她們彼此竊竊私語、掩嘴嬉笑。你會以為她們從沒見過侏儒呢! 臨河門由一隊瓦蘭提斯長矛兵守衛,火把的光映照在他們鋼甲手套前伸出的鐵爪上。他們的頭盔也被做成虎頭模樣,綠色條紋刺青橫貫頭盔下的兩邊臉頰。提利昂知道,瓦蘭提斯的奴兵對自己的虎紋刺青非常自豪。他們嚮往自由嗎?他思考著,如果那小女娃兒女王宣布給他們自由,他們會怎麼做?他們真的是老虎嗎?我又真的是獅子麼? 一個虎兵發現侏儒後,說了個笑話,逗得同伴們哈哈大笑。等提利昂走近大門口,此人摘下鐵爪拳套和拳套下汗津津的皮手套,用一隻手鉗住侏儒的脖子,另一隻手粗魯地撫摩他的頭。提利昂嚇得不敢動彈,好在對方很快鬆手。 “這是什麼緣故?”他詢問賽學士。 “他說摸侏儒的腦袋可以帶來好運氣,”哈爾頓用本地語言跟守衛交流了幾句後,回答提利昂。 提利昂強迫自己朝那守衛微笑,“告訴他,含侏儒的老二意味著洪福齊天。” “算了吧,老虎牙齒可是很利的。” 另一名守衛舉著火把朝他們不耐煩地晃了晃,催促他們趕緊進門。於是哈爾頓規規矩矩地領著他踏進賽荷魯鎮,提利昂拖著腿謹慎地跟在後頭。 門內是一個開闊的方形廣場,即便現在這個時辰,廣場內也很擁擠,人聲鼎沸,燈火通明。旅館和妓院門口都用鐵鍊懸著燈籠,鎮裡的燈籠都是彩色玻璃做的,不是羊皮紙。在他們右手邊有一座紅石建築的神廟,神廟外點著夜火,一位紅袍僧站在神廟陽台上,朝夜火前聚集的一小群人大聲宣講。有些旅客在一家旅館門口玩席瓦斯棋,醉酒的士兵們從妓院裡進進出出。有個女人在馬厩外抽打一隻騾子。一輛雙輪車由一隻白色矮象牽引,從他們面前隆隆駛過。這是另一個世界,提利昂心想,但本質上跟我的世界沒什麼區別。 廣場中央有個巨大的無頭白色大理石雕像,雕像身披異常華麗的鎧甲,胯下戰馬也是同樣打扮。 “這又是何方神聖呢?”提利昂問。 “這是荷羅諾執政官,身為那個流血世紀裡的瓦蘭提斯英雄,他連續四十年當選。最後他厭倦了選舉,自封為終生執政。但瓦蘭提斯人不買賬,他們很快就處死了他。他被綁在兩隻大像上,活活扯成兩半。” “他的雕像缺了個頭。” “因為他是虎黨的人。象黨奪權後,該黨信徒大肆打擊報復,所有被他們認為該為戰亂和死亡負責的虎黨人士,其雕像的頭都被敲了下來,”賽學士聳聳肩,“不過這些都是幾百年前的事了,我們最好去聽聽那和尚怎麼說。我敢打賭我剛才聽見了丹妮莉絲的名字。” 他們穿過廣場,加入紅神廟前不斷膨脹的人群。由於四周圍滿了本地人,侏儒除了別人的屁股外幾乎什麼也看不到;他倒是能聽見紅袍僧的宣講,可惜半句也不懂。 “你能聽明白他說什麼嗎?”他用通用語詢問哈爾頓。 “能——如果沒有矮冬瓜在我身邊聒噪的話。” “我沒聒噪,”提利昂不高興地抱起胳膊,朝後面看去,研究起那些傾聽宣講的男男女女來。無論他轉向哪裡,都能看見臉龐上的刺青。他們是奴隸。在這些聽講的人裡面,自由民和奴隸的比例約是一比四。 “和尚在號召瓦蘭提斯參戰,”賽學士為他翻譯,“但是要參加正義的一方,為光之王而戰。他說是拉赫洛塑造了太陽和群星,並與黑暗進行永恆的搏鬥。他說奈西索和馬拉喬背棄了光明,被東方的黃色鷹身女妖腐蝕了心智。他還提到……” “龍。他說的是龍。我聽懂了這個詞。” “沒錯。他說魔龍將載她踏上光榮之路。” “她?丹妮莉絲?” 哈爾頓點頭。 “瓦蘭提斯的本內羅宣布,她的崛起實現了上古預言。她自煙與鹽之地降生,未來將重塑這個世界。她是亞梭爾·亞亥轉世……她將戰勝黑暗、帶來永不終結的長夏……連死神也將向她屈服,為她的事業流血犧牲的人必將獲得重生……” “我會在同一個軀殼裡重生嗎?”提利昂問。聽講的人越來越多,人們從四面八方向他擠過來。 “本內羅又是誰?” 哈爾頓抬起一邊眉毛。 “他是瓦蘭提斯紅神廟的至高牧師,號稱真相之火、睿智之光、光之王的首僕、拉赫洛之奴。” 提利昂唯一認識的紅袍僧就是密爾的索羅斯,那個態度和藹的好酒胖子,穿一件滿身酒漬的紅袍,混跡於勞勃的宮廷,似乎生平只做過兩件事:一是嘗盡國王的美酒,二是點燃長劍去參加團體比武。 “我寧可面對那些肥胖墮落、信仰缺缺的酒肉和尚。”他告訴哈爾頓,“那種和尚滿心只想坐坐綢緞軟墊,吃點糖果,誘騙小男生。這號狂信徒卻是麻煩製造者。” “他們製造的麻煩或許對我們有利。我知道上哪兒去尋找答案。”哈爾頓帶他越過無頭英雄,來到廣場對面一座石頭大旅館前。旅館門口掛著一隻巨龜的鋸齒狀甲殼,甲殼被塗上了鮮豔的色彩。旅館裡頭則點了百來只陰鬱的紅燭,猶如許多飄渺的星星。空氣中滿是烤肉和香料的氣息,有個一邊臉頰帶有烏龜刺青的女孩在為客人們倒淡綠色葡萄酒。 哈爾頓在門廊處停步,“那兒,就那兩人。” 他指的那兩個男人坐在小隔間裡就著精雕的石棋盤對弈席瓦斯,棋盤邊放了一隻紅燭,兩人下得聚精會神。其中一人面黃肌瘦,長著稀疏的黑髮和突出的劍鼻;另一位則是肩寬體胖,肚子渾圓,一頭雜亂的捲發覆蓋了頸項。兩個人都不肯抬頭看他們一眼,直到哈爾頓拖了把椅子,坐在兩人之間說:“你們兩位加起來也下不過我的侏儒。” 胖子抬起眼睛,不滿地瞪著攪局者,用古瓦蘭提斯話念叨了什麼。他說得太快,提利昂聽不清。瘦子則向後靠到椅背上。 “你要賣他?”他用維斯特洛通用語問,“執政官的馬戲團正缺會下席瓦斯的侏儒。” “耶羅不是奴隸。” “真可惜,”瘦子捻起一隻瑪瑙大象。 棋盤對面,執白的胖子不屑地嘟起嘴唇,移動重騎兵。 “你太大意了,”提利昂說。他明白自己應該扮演的角色。 “就是這樣,”瘦子同意。他用自己的重騎兵回應,兩人飛快地廝殺了幾回合,直到瘦子笑著說:“將,朋友。” 胖子怒視著棋盤,站起來用本地話咆哮了幾句。他的對手笑笑。 “來吧,至少這矮冬瓜沒他臭,”瘦子示意提利昂坐進空位,“小不點兒,我就跟你來一盤。把銀子放桌上,我們來瞧瞧你的遊戲本領。” 你指什麼遊戲?提利昂幾乎脫口而出。他坐進椅子裡,“吃飽喝足我才玩得好。”瘦子聽了便轉過頭,招呼奴隸女孩端來食物和飲料。 哈爾頓開口介紹:“這位是可敬的魁沃·諾加斯,賽荷魯鎮海關長官。我從沒在席瓦斯棋盤上討得他半點便宜。” 提利昂心領神會。 “或許我的運氣比較好喲,”說罷他打開錢包,把銀幣一個接一個地疊在棋盤邊,直到魁沃露出微笑。 兩人在擋板背後擺棋時,哈爾頓問:“下游有些什麼新聞?聽說要開戰了?” 魁沃聳肩,“淵凱人迫不及待地想開戰。他們自封為賢主大人,有多賢良我不清楚,但確實很精明。他們的使節帶著很多箱金子和寶石來到我們城市,還帶來二百位精選的奴隸,都是些身段火辣的女孩和皮膚細膩的男孩,精通七種春啼之術。據說那使節夜夜宴請達官貴人,出手更是豪爽大方。” “淵凱人連你們的執政官都能收買?” “只收買到奈西索,”魁沃移開擋板,凝神研究提利昂的佈局。 “馬拉喬縱然老邁得沒了牙齒,畢竟還是虎黨的人,而多法斯明年肯定選不上。於是整個城市都被拉到了戰爭道路上。” “這是為什麼呢?”提利昂不明白,“彌林遠隔重洋,那位甜美的小女王到底是哪裡冒犯了古瓦蘭提斯?” “甜美?”魁沃哈哈大笑,“哪怕從奴隸灣傳回的故事只有一半屬實,那女孩兒也是個怪物。傳說她殘忍嗜血,誰敢頂撞就會被釘在木樁上、緩緩地受死;她是個女巫,用新生幼兒的血肉來餵她的龍;她還是個嘲笑諸神、撕毀條約、威脅使節、屠戮忠臣的背誓者。他們還說,她慾火焚身,不僅和男人、女人以及太監交媾,甚至找來狗和孩子滿足慾望,被她玩膩了的伴侶下場都極悲慘。她用身體來交換男人的靈魂。” 噢,太棒了,提利昂心想,如果她肯用身體來換,我很樂意把我疇形的小靈魂交給她。 “他們說,”哈爾頓道,“你說的'他們',都是那些被她從阿斯塔波和彌林驅逐的奴隸販子吧,我看全是造謠誹謗。” “謠言總有其真實源頭。”魁沃提出,“那女孩招惹瓦蘭提斯的真正原因在於她過於狂妄,竟想憑一己之力廢除奴隸貿易。奴隸貿易可不單是奴隸灣的生計,它關係著全世界海上貿易的平衡,龍女王說關閉就把它給關閉了。在黑牆之內,擁有古老血脈的舊貴族現在食不甘味、睡不安寢,連廚房裡的奴隸磨刀子的聲音都怕。放眼整個瓦蘭提斯,是奴隸為我們生產糧食、清潔街道、教育孩子,是奴隸為我們守衛城牆、駕駛戰艦、衝鋒陷陣。現在這些奴隸統統把目光轉向東方,翹首盼望光輝燦爛的救星女王,那所謂的解放者。不僅舊貴族不能容忍這種情況,連城裡的窮人也沒法忍受。按照法律,哪怕鄉下最卑微的乞丐其地位也高於奴隸,現在龍女王要把他們最後一點安慰也奪走,能不讓人憤慨麼?” 提利昂讓他的長矛兵前進。魁沃用輕騎兵防守。提利昂又把十字弓兵前移了一格。 “外頭的紅袍僧似乎認為瓦蘭提斯應該站在銀女王一方,而不是反對她。” “那幫臭和尚要是有點腦子,就該管住自己的舌頭。”魁沃·諾加斯道,“他們的信徒已經跟其他神的崇拜者發生了衝突,本內羅的狂言最終會為他招來殺身之禍。” “本內羅的狂言?”侏儒把玩著暴民,一邊問。 瓦蘭提斯人擺擺手,“在瓦蘭提斯城內,每晚都有好幾千奴隸和自由民聚集在神廟廣場上,聽本內羅叫囂什麼泣血之星和清潔世界的火劍。他說倘若瓦蘭提斯的執政官們一意孤行、執意跟銀女王作對,城市必遭焚毀的命運。” “這種預言我也可以說嘛。噢,晚餐來了。” 晚餐是一大盤墊在切好的洋蔥上的烤山羊肉,山羊肉上撒了許多香料,外焦里嫩、鮮美多汁。提利昂撕下一小塊來,燙著了指頭,但肉實在美味,所以他忍不住又撕了一塊。他用淡綠色的瓦蘭提斯酒把食物衝下肚,這是好久以來他喝過的最接近美酒的事物。 “好吃極了,”他邊說邊拿起了龍。 “這是遊戲裡最強有力的棋子,”他邊說邊用龍吃掉了魁沃的大象,“而丹妮莉絲·坦格利安有三條。” “她有三條龍,”魁沃同意,“卻要對抗三十萬敵人。黃磚之城不止派出格拉茲旦·莫·厄拉茲這一位使節。新吉斯的軍團已確定將加入賢主大人們一方,向彌林宣戰。除此之外,他們還爭取到脫羅斯人、埃利亞人,乃至多斯拉克人的支持。” “多斯拉克人就在你們的城牆外頭虎視眈眈。”哈爾頓指出。 “那是波諾卡奧的隊伍。”魁沃又揮了揮白皙的手,以示不屑,“馬王們經常來,送上禮物,他們自會離開。”他再度移動投石機,吃掉了提利昂的雪花石膏龍,接下來是一場屠殺,侏儒勉強招架了十幾個回合。 “悔不當初吧,”魁沃得意洋洋地說,一邊把那疊銀幣收走,“再來一盤?” “不用了,”哈爾頓,“我的侏儒已經學會謙卑之道。我想我們是時候回船上去了。” 他們走回廣場,夜火仍在燃燒,但佈道的紅袍僧和圍觀群眾都早已散去。妓院窗戶裡透出蠟燭搖曳的火光,飄來女人的笑聲。 “還不到深夜呢,”提利昂道,“也許魁沃沒有傾情相告。妓女們天天接客,消息比較靈通。” “你對女人這麼飢渴啊,耶羅?” “男人總不能光靠手指,你說是吧?”妓女也許正是去了賽荷魯鎮,也許這就是泰莎的歸宿,一邊臉頰刺上淚珠刺青。 “該死的,我幾乎被淹死了,需要找個女人安慰一下。我還要確定自已的命根子沒變成石頭咧。” 賽學士哈哈大笑,“我在門口等,別搞得太久。” “噢,這你不用擔心。女人碰到我,巴不得盡快完事。” 這家妓院完全無法與侏儒在蘭尼斯港或君臨常光顧的窯子相提並論。店主除了瓦蘭提斯話,別的都不會,但銀幣的聲音在哪兒都暢通無阻。提利昂交了錢,他便領提利昂穿過拱門來到一個香氣瀰漫的大房間。屋里四個無所事事的奴隸女孩擺出各種各樣的半裸姿勢。其中有兩個至少四十歲了,最年輕的大約十五或十六歲。雖然這些女人沒他在碼頭見到的妓女那麼醜,但也實在稱不上標致。其中一人顯然懷了孕,另一位太胖、只顧玩弄兩個乳頭上的鐵乳環。她們四個的一隻眼下都有淚珠刺青。 “有會說維斯特洛話的女孩沒?”提利昂問。店主茫然地瞅著他,似乎不能理解,因而提利昂又用高等瓦雷利亞語重複了一遍。這回對方聽懂了些詞彙,便用瓦蘭提斯語吼了幾句。 “日落女孩”是侏儒唯一聽明白的話。他認為這是指女孩出自日落國度的意思。 全妓院只有一個女孩符合要求,可她不是泰莎。她滿臉雀斑,一頭濃密的紅色捲髮——多半她乳房上也有雀斑,陰毛也是紅的吧。 “就這個,”提利昂道,“我還要一壺酒。紅酒配紅發,才叫絕配呢。”妓女看著他的爛鼻子,透出極度嫌惡的神情。 “我冒犯你了嗎,親愛的?我是個討人厭的大怪物,如果我父親沒死掉爛掉的話,他一定會好心警告你的。” 雖然這女孩看起來像是維斯特洛人,但一句通用語也不會說。或許她早在嬰兒時期就被奴隸販子抓走了。她的閨房很小,但地上有張密爾地毯,床上舖的是羽毛毯子而非稻草床墊。我上過更糟的床。 “可以告訴我你的芳名嗎?”他從她手裡接過一杯葡萄酒,一邊問。 “聽不懂?”這酒果然又烈又酸,酒勁直衝腦門。 “我想我只需向你的蜜穴進軍就夠了,”他用手背擦乾嘴。 “你跟怪物睡過嗎?這可是千載難逢的體驗機會。快把衣服脫光,臉朝下趴床上去,大爺我管你高不高興。” 她不解地看著他,直到他從她手中一把抓過酒壺,再把她的裙子從頭上掀下。現在她明白了他的需求,但並不熱情。不管怎樣,提利昂太久沒碰過女人,所以在她體內抽送到第三下就射了。 他翻過身去,沒有任何滿足感,卻是滿心羞愧。這樣做不對,我到底變成了怎樣一個可憐又可恨的怪物啊。 “你認識叫泰莎的女人嗎?”他一邊問,一邊看著自己的種子從她體內流出、流到床上。妓女什麼也沒說。 “你知道妓女都上哪兒去了嗎?”她還是沒吱聲。他看見她背上縱橫交錯、傷痕累累。這女子跟屍體沒兩樣,我等於是在跟死人做愛。連她的眼睛也了無生氣。她連厭惡我的力氣都沒有。 他要酒。要灌醉自己。於是他雙手捧住酒壺,湊到嘴邊。鮮紅的酒液傾瀉而下,流過喉嚨,也淌滿下巴,浸濕了鬍子,浸透了羽毛床。在昏暗的燭光下,這就跟毒死喬佛里的那杯酒一模一樣。他一口氣把酒喝完,將酒壺摔到地板上,然後連滾帶爬地跳下床去找夜壺。這裡沒有夜壺。他胃裡陣陣翻攪,不由自主地蹲下,就著地毯狂嘔不休。那張精美厚實的密爾地毯,此刻跟謊言一樣帶給人安慰。 妓女淒慘地哭起來。他們會把一切都怪罪到她頭上,他羞愧地想。 “提著我的人頭去君臨吧。”提利昂勸她,“我老姐會讓你入宮做官家仕女,再也沒有人敢鞭打你了。”妓女仍舊聽不懂。所以他粗暴地分開她的腿,爬到中間,又佔有了她一次。至少,這種滋味她是懂的。 葡萄酒沒了,他也發洩完畢。他胡亂抓起女孩的衣服,朝房門扔去。妓女明白暗示,趕緊逃走,把他一個人留在黑暗中,沉淪在羽毛床裡。我是個爛醉如泥的酒鬼。但他不敢闔眼,生怕就此睡著。在夢境的帷幕之中,傷心領等著他。無盡的石階向上延伸,又陡又滑又坎坷,裹屍布大王就住在石階頂上。我不要見什麼裹屍布大王,提利昂摸索著穿好衣服,連滾帶爬地出門找樓梯。格里芬會剝了我的皮。哈,有何不可?如果全天下有哪個侏儒活該受罰,那就是我了。 樓梯下到一半,他忽然失足,好在及時伸手,勉強以翻筋斗的姿勢落地,沒有摔個狗吃屎。底樓大堂的妓女們眼看著他落到地上,紛紛露出驚訝的表情。提利昂又翻了個滾,朝她們鞠了一躬。 “我喝醉了狀態最好。”他轉向店主,“很抱歉我糟蹋了你的地毯,不是那女孩的錯。我賠你。”他抓了一把銀幣,朝對方拋過去。 “小惡魔,”身後有個低沉的聲音呼喚他。 呼喚他的男人坐在角落裡,被陰影籠罩,膝上有個妓女扭來扭去。我先前沒發現這妞,若早些看見鐵定挑她上樓,不要那雀斑女。這女子比其他妓女都年輕,苗條又漂亮,有一頭長長的銀髮,估計是里斯人……但坐在她身下的男人顯然來自七大王國,此人身體健壯,肩膀寬闊,至少有四十歲,甚至更年長。他的頭已經半禿,粗糙的鬍子覆蓋了臉頰和下巴,胳膊上的體毛也特別濃密,甚至指節間也長了毛。 提利昂不喜歡此人的長相,更不喜歡此人外套上繡的人立大黑熊。羊毛外套,這麼熱的天還穿羊毛外套,除了騎士誰會這麼瘋狂? “異國聞鄉音,身為遊子的我非常榮幸。”他敷衍道,“但恐怕您認錯了人。我是胡戈·希山,好朋友,我能請您喝杯酒嗎?” “我喝得夠多了,”騎士推開妓女,站起身。他的劍帶掛在旁邊牆壁的釘子上,他一把取下,並抽出武器。精鋼摩擦皮革的聲音讓妓女們著了迷,她們痴癡呆呆地看著,燭光在她們眼中閃爍。店主則已不見踪影。 “你是我的了,胡戈。” 提利昂知道自己既打不過,也跑不了。喝得爛醉如泥,連靠嘴皮子脫身都做不到。他只好攤開雙手,“您要如何發落我呢?” “我要把你,”騎士一字一頓地說,“獻給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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