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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0章

末日逼近 斯蒂芬·金 5979 2018-03-14
港邊飯店是奧甘奎特最古老的飯店。生意不算太好,因為對岸新建了一家快艇俱樂部。不過今天下午,天空時有雷暴,景緻好看多了。 法蘭妮一直在窗戶邊坐了差不多3個小時,她在給中學好友格雷斯·達甘寫信。格雷斯準備去找史密斯。這封信可不是要吐露她懷孕的事,也沒有寫母親的事,寫這些東西沒有用,只能使她更心煩。她猜測,格雷斯自己不久就會在鎮上聽到不少風言風語。她只想寫一封友好的信。傑西和我同薩姆·洛思羅普還有薩莉·溫斯切拉斯5月份騎車旅行去了一趟蘭奇利。期末生物考試我僥倖過關。佩吉·泰特(另一位中學朋友)在參議院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埃米·勞德就要結婚了。 這封信簡直無法寫下去了。今天電閃雷鳴是部分原因——當水面上空密集的雷暴雨來來往往時,信怎麼能寫得下去呢?更簡明扼要地說吧,信中似乎沒有一條消息是精確可靠的。這寫的稍微有些偏,就像手中的一把刀,你想用它削土豆皮,可它沒削著土豆皮,倒把你的皮削著了。自行車旅行是很開心的,但是她和傑西不會再有這樣快活了。她確實通過了生物期末考試,但是在真正算數的生物期末考試上她畢竟不是很走運。她和格雷斯對佩吉·泰特從來不是太在意,埃米即將舉行的婚禮,以法蘭妮目前的狀態似乎更像一場十分荒唐的鬧劇而不是一場喜劇。埃米正準備結婚,而我要生孩子,哈-哈-哈。

如果就這些,她不必非得寫下去了。 我自己惹了一些麻煩,可我沒有心思把這些都寫下來。想一想就頭疼。不過我想在4號之前看你去,如果你上封信中的計劃沒有改變的話。 (6週才寫一封信嗎?我還以為有人把你打字的手指給剁掉了呢,你這傢伙!)。見面時我再告訴你詳情。我敢肯定會採納你的忠告。 法蘭妮 她用習慣浮誇的滑稽草書籤上名字,這樣一來,簽名佔滿了信紙留下的半頁空白。簽字時她感到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個騙子。她把信折起來,放進信封裡,寫上地址,夾在豎立的鏡子上。事情幹完了。 好啦,現在幹什麼呢? 天又變得黑起來。她站起身來,不安地在房裡轉悠,她想,應該趁雨還沒下來出去一趟,可是有什麼地方去呢?去看電影?鎮上就這一部片子,她已看過了,是同傑西一起看的。去波特蘭看服裝?沒有興趣。實際上這些日子她看得上眼的服裝就是那種帶彈性腰帶的。可房間裡已有兩件了。

她今天接了3個電話,第1個電話是好消息,第2個電話不好不壞,第3個電話是壞消息。她希望這些電話倒個順序打來。外邊已經開始下雨了,泊船碼頭再一次黑云密布。她決定應該出去走走,管它下不下雨。清新的空氣,夏天的濕潤,也許會使她感到更好受一些。她甚至可以在某個地方停下,來一杯咖啡,或酒中尋樂。不管怎樣,要找到平衡。 今天的第一個電話是在索默沃茲的戴比·史密斯打來的,戴比熱情地說歡迎法蘭妮過去同住。事實上,她是有求於她。她們3個姑娘原先共住一套單元,其中一位姑娘在一家貨棧公司找到了當秘書的差事,5月份搬出去了。她和羅達沒有第三個搭伙人則無法再擔負房租。戴比說:“我們倆都是多子女家庭出來的,小孩哭鬧干擾不了我們。”

法蘭妮說,她準備7月1日前搬進去。掛上電話時,她發現熱淚流淌到她的臉頰上。這是寬慰的淚水。她認為,如果她能離開從小長大的這個城鎮,甚至遠離她的母親,遠離她的父親,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她知道鎮上沒有人會強迫她戴上紅A字(英國殖民地時期的通姦標誌),但是這個小鎮,這裡的環境仍讓她有一種不安的感覺,為了消除這種感覺,遠離奧甘奎特是必不可少的。當她出門走到街上時,她能夠感到人們不會盯著她看。當然,看她的那些人都是長住居民,他們總是好盯著某個人來看——醉鬼,接受福利救濟的懶漢,在波特蘭或者果園海灘冒充顧客以便到商店偷竊的良家少年……或挺著大肚子的姑娘。 第二個電話,平平常常,是傑西·賴德打來的。他從波特蘭來電話說,他開始往原來住的房子打過電話。很幸運,他找到了彼得,彼得給了他法蘭妮在哈博薩德的電話號碼,未加任何評頭論足。

然而,他講的第一件事大概是:“嘿!你在家里呆著聽到許多閒言碎語吧?” “嗯,有一些。”她說得很謹慎,不想深談這件事。那樣會使他們像是在背後搗鬼。 “是你母親嗎?” “你怎麼這麼說?” “她看上去像那種人。在她的眼睛裡有某種東西,法蘭妮。她的眼神在說,如果你殺了我的聖牛,我會殺了你的。” 她沒有吱聲。 “對不起,我不想冒犯你。” “你沒有冒犯,”她說。他的形容實際上是相當貼切的——不管怎樣,從表面上是貼切的——但是她仍在竭力擺脫對冒犯這個動詞所感到的驚奇。這是從他那裡聽到的一個陌生詞。她想,也許在這裡有一個假定條件。當你的情人開始談論“冒犯”你的時候,他已不再是你的情人了。

“法蘭妮,求婚繼續有效。如果你答應的話,我可以搞到一對戒指並且今天下午就能過去。” 就憑你的自行車,她想著,差一點笑出聲來。她摀住話筒呆了一會兒,生怕被他聽到笑聲。過去的6天裡,她哭的眼淚和強作的歡笑比她15歲開始約會以來要多得多。 “不,傑西,”她說,她的聲音相當平和。 “我是真心的!”他帶著令人驚奇的衝動說,好像他看見了她在強忍著不笑。 “我知道,”她說,“可是我不准備結婚。我知道那對我意味著什麼,傑西。這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那麼孩子呢?” “我要生下它。” “把它拋棄嗎?” “我還沒有決定。” 他沉默了片刻,她能夠聽見在其他房間裡有其他人聲音。她猜測,他們有自己的麻煩。寶貝,人間是一台白天上演的戲劇,我們熱愛生命,因此,我們在尋找明天的同時尋覓著指路明燈。

傑西最後說:“我想知道孩子怎麼辦。”她將信將疑,不過,這也許是他唯一能說的會使她傷心的話。確實傷她的心了。 “傑西……” “那麼你打算去哪兒呢?”他突然問道,“你總不能在哈博薩德呆一個夏天吧。如果你需要地方,我可以在波特蘭找一找。” “我已經有地方了。” “什麼地方,我不應該問問嗎?” “你不應該,”她沒有再說下去,恨自己沒能找到一句更圓滑的話。 “噢,”他說。他的聲音出奇地平淡。最後,他小心翼翼地說:“法蘭妮,我能問你一些事情而不惹你發怒嗎?因為我確實想知道。這不是可答可不答的問題。” “你可以問,”她很小心地表示同意。她從內心上準備不發脾氣,因為當傑西把這類話作為開場白時,通常後面跟著來的就是某種醜陋的和完全沒料到的大男子主義的貨色。

傑西問:“在這種事上我一點兒權利都沒有嗎?我不能分擔責任和參與決定嗎?” 她的心中一下子湧起一股怒氣,接著那種感覺消失了。傑西就是傑西,他極力撐著自己的面子,所有好思考的人都會這麼做,這樣他們在夜裡才能睡著覺。她總是很喜歡他的聰明勁兒,但是現在這個樣子,聰明可能令人厭惡。像傑西——還有她自己——這種人終生受到的教育是做好事是義不容辭的,應該積極才對。有時候不得不傷害——嚴重地傷害——自己,從而發覺躺在高高的蘆葦叢中和拖拉一段時間可能會更好。他的圈套是善意的,但是圈套仍然是圈套。他不想讓她逃脫掉。 她說:“傑西,我們倆都不想要這個孩子。我們兩個人同意服避孕藥避免懷上孩子。你沒有任何責任。”

“可是……” “不,傑西。”她十分堅定地說。 他嘆了口氣。 “你安頓下來會跟我聯繫嗎?” “我想會的。” “你還打算回學校嗎?” “最後看吧。我要把後半學期上完。” “如果你需要我,法蘭妮,請找我,你知道我會在哪兒。我不會離開的。” “我知道,傑西。” “如果你需要錢……” “是的。” “那麼再聯繫吧。我不會逼你,可我……我以後想看看你。” “好吧,傑西。” “再見,法蘭妮。” “再見。” 當她掛上電話時,這種再見好像太倉促了,像是沒有結束的談話。這使她突然想起他們沒有加上一句“我愛你”,而這是第一次。這使她很傷感,她對自己說別這樣,可是說了沒用。

最後一個電話是中午時分她父親打來的。前天他們還在一起吃了午飯,他對她說,他很擔心這事兒對卡拉會造成影響。她昨天晚上沒有上床睡覺,而是在起居室裡過了一夜,全神貫注地翻看古老的家譜。他曾在11點30分左右去問她什麼時候上樓睡覺。她的頭髮散落下來,披髮過肩,穿著背心式的睡衣,彼得說她看上去很野而且一臉茫然。她把那本厚厚的書放在膝蓋上,她甚至連抬頭看他一眼都沒有,只顧不斷地翻書。她說她睡不著,過一會兒再上樓。早晨起來,彼得發現她在椅子上睡著了,書攤在膝蓋上。兩人坐在科訥快餐店看著漢堡包愣愣出神的時候,彼得對她說,她感冒了。彼得問她想不想來杯熱牛奶,她閉口不語。 當她最後醒來時,她似乎好多了,那是她自己的感覺,可她的感冒卻很嚴重。她打消了請埃德蒙頓醫生來的想法,她說,只不過胸部著涼了。她把一件威克斯牌法蘭絨方格衣蓋在了胸前,她以為她的經絡穴位已經通暢了。她不讓他給她查體溫,但他認為她有點發燒,比正常體溫高出兩度。

他今天給法蘭妮去電話剛好趕上第一次雷暴開始。又濃又黑的烏雲悄然在港口上空堆積,雨開始下了,先是細雨霏霏,接著是大雨瓢潑。在他們談話時,她朝窗外望去,看見了一道閃電刺向防浪堤那一邊的水域,每次出現閃電時,電話線里便會有一點滋滋啦啦的噪音,就像唱機針頭劃在唱盤上一樣。 “她今天臥床了,”彼得說,“她終於同意請湯姆·埃德蒙頓醫生給她看一看。” “他到了嗎?” “他剛剛離開。他認為她得了流行性感冒。” “噢,天哪,”法蘭妮閉上兩眼說,“對於她這把年齡的女人來說,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對,說的對。”他停了一下,“法蘭妮,我把一切事情都告訴了醫生。關於孩子的事兒,關於你和卡拉吵架的事兒。從你小的時候湯姆就給你看病。他不會亂說的。我問他卡拉生病是不是因你的緣故,他說不可能。流感就是流感。” “到底是哪兒來的流感?”法蘭妮淒涼地說。 “什麼?” “沒什麼,”法蘭妮說。她的父親是很寬宏大量的。 “請說下去。” “嗯,我們沒有再更進一步往下談,寶貝。他說周圍有很多人都得了流感。這是特別厲害的一種。好像是從南方傳過來的,現在紐約到處都是這種流感。” “可是一整夜在起居室裡睡……”她半信半疑地說道。 “實際上,他說保持直立姿態可能對她的肺病和支氣管更好一些。沒有說別的,而艾伯塔·埃德蒙頓是卡拉所屬各種組織的成員,所以,他沒有必要講。法蘭妮,我們倆都知道,她一直都不注意身體。她是城鎮歷史委員會的主任,一周有20個小時呆在圖書館裡。她還是婦女俱樂部和文學愛好者俱樂部的秘書。在弗雷死之前,她就一直在領導著鎮上的小商品發展會。去年冬天她又額外承擔了愛心基金會的工作。她精疲力盡,累壞了。這就是她沖你發火的部分原因。法蘭妮,她越來越老了,可她不想這些。她一直工作著,比我幹得還賣力。” “爸爸,她病得有多重?” “她躺在床上,只喝點湯汁,服用湯姆開的藥。我請了假,明天哈利迪夫人準備來,陪她坐坐。她要哈利迪夫人來是為了她們能夠為7月份的歷史學會會議制定出議程。”他粗粗地嘆了口氣,閃電又一次使電話線滋啦一聲。 “我有時候認為,她是想以身殉職。” 法蘭妮心顫了一下,說:“你認為她會介意嗎?如果我……” “馬上去她會的。不過給她些時間,法蘭妮。她會回心轉意的。” 現在是4個小時以後了,她一邊扎著罩在頭髮上的防雨巾,一邊琢磨著她母親會不會回心轉意。也許,倘若她放棄這個孩子,鎮上沒有人會得到這件事的風聲。不過,那也不可能的。在小城鎮裡,人們通過異常靈敏的鼻子便能聞到風聲。當然,如果她留著孩子……可她真的沒有那麼想過。 正當她穿上淺色上衣時,她心裡生出一種深深的內疚感。她母親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了,法蘭妮想起從學院回家,她們兩個互相親吻臉頰的情景。卡拉眼睛下面有眼袋了,她的皮膚看上去太黃,而她的頭髮總是讓美容店梳理的整整齊齊,不過,儘管花了30美元染了發,可灰髮已經依稀可見。但是她依然…… 她曾經歇斯底里,絕對歇斯底里。法蘭妮捫心自問,如果她母親的流感發展成肺炎,或者說,如果她得了某種絕症,甚至死了,她究竟如何評價自己的責任呢?天哪,多麼可怕的想法。這不可能發生,上帝啊,不要這樣。她現在吃的藥會治好她的病。一旦法蘭妮悄悄地在薩默斯沃思生出她的新生嬰兒並且避開了人們的視線,她的母親會立刻從被迫受到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她會…… 電話鈴開始響了。 她茫然地看了一會兒,外面越來越多的閃電應接不暇,跟隨而至的響雷近在咫尺,凶煞惡神,使得她不由地跳起來,退縮回去。 滴鈴鈴,滴鈴鈴,滴鈴鈴。 她已接過三回電話了。這回能是誰來的呢?戴比沒有必要非得給她打電話,而她認為也不會是傑西。也許是“電話收費通知”,或是沙拉醬推銷員打來的?可能終歸到底還是傑西,死不回頭地往這兒打電話。 去接電話時,她才感到肯定是她父親來的,而且消息可能會更壞。她對自己說,這是一種餡餅。責任就是一種餡餅。這種責任當中有些是同她所干的整個慈善工作息息相關的。但是,如果你認為不打算非得給自己切一大塊多汁的苦餡餅,那隻好矇騙,並且把整個都吃掉。 “餵?” 沒有聲音,只有片望的沉寂,她皺起眉頭,迷惑不解,並且又“餵”了一聲。 話筒里傳來父親的聲音。 “法蘭妮嗎?”接著是一種陌生的哽咽。 “法蘭妮嗎?”又傳來那種哽咽聲,法蘭妮帶著漸露端倪的恐懼意識到她的父親正在強忍著淚水。她的一隻手慢慢地移到喉嚨處並揪住防雨頭巾系的結兒。 “爸爸?怎麼回事?是媽媽嗎?” “法蘭妮,我必須去接你。我……這就掉頭去接你。這是我要做的事情。” “媽媽好嗎?”她衝著電話叫喊著。哈博薩德上空又響起隆隆的雷聲。她害怕了,開始哭泣。 “告訴我,爸爸!” “她病情加重,我知道的就這些,”彼得說,“我告訴你她病情嚴重後大概一小時,她的燒發上去了,開始說胡話。我想法去找湯姆……因此我給桑福德醫院去了電話,他們說,他們的兩輛急救車都出診了,不過他們會把卡拉加到名單上。法蘭妮,突然冒出個名單,這個名單到底是什麼東西?我認識吉姆·沃林頓,他開著其中一輛桑福德的急救車,除非在95號公路上發生撞車,要不他整天都在那兒玩撲克牌。這個名單是什麼東西?”他幾乎是在喊叫。 “請鎮定,爸爸。鎮定,鎮定。”她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她的手離開了頭巾的系扣並伸到眼前。 “如果還在那兒,你最好親自送她。” “不……不,他們大約15分鐘前來過了。天哪,法蘭妮,在那輛急救車後面有6個人。其中一位是威爾·羅松,就是開藥舖的那個人。還有卡拉……你母親……他們把她放進車一會兒,她就出來了,一個勁兒地說,'我憋死了,彼得,我憋死了,為什麼我不能呼吸呢?'” 噢,天哪,他用一種令人心碎的幼稚的聲音講完了,法蘭妮感到非常恐懼。 “爸爸,你能開車嗎?你能開到這兒嗎?” “行”,他說,“肯定行。”他似乎正在恢復鎮定。 “我在正面過道等你。”她一邊等她父親來一邊告訴自己,你要吃掉你的餡餅。它的味道太糟糕了,那你也得吃掉你的餡餅。你可能吃的是二流貨餡餅,甚至是三流貨餡餅。法蘭妮,把你的餡餅吃掉吧,把整個都吃掉。 她掛上電話,很快下了樓梯,她的雙膝在打顫。在過道上她看到,雖然天仍在下雨,可是最新這場雷陣雨的烏雲已經開始散開。下午晚些時候,天空放晴了。她下意識地尋找著彩虹並且在這片水域以外很遠的地方看見了它,一種朦朦朧朧、神秘莫測的半截花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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