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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一章需要

宿主 斯蒂芬妮·梅尔 9467 2018-03-14
我呆住了,然後迅速回頭看看是不是有人站在我後面。 “格萊迪斯是他妻子,”傑米聲音非常輕,“她沒有逃出來。” “格萊迪斯,”沃爾特對我說,完全不管我的反應,“你相信我要走了,我得了癌症了嗎?可能嗎,呃?我這一生中從來沒有一天生過病”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我幾乎什麼都聽不見了,但是他的嘴唇還在動。他身體虛弱,手都抬不起來;他的手指抓著帆布床的邊緣,伸向我。 伊恩把我向前推了推。 “我應該怎麼做?”我小聲問。我的額頭上滲出了汗珠,不是因為這裡的濕熱。 “祖父活了一百零一歲,”沃爾特喘著氣說,又可以聽見他的聲音了,“我家還沒人得過癌症呢,連表兄弟姐妹在內也沒人得過。可是,你的里根阿姨不就是得的皮膚癌嗎?”

他看著我,眼裡充滿了信任,等待我的回答,伊恩戳了戳我的後背。 “嗯”我咕噥了一聲。 “也許,那是比爾的阿姨。”沃爾特解釋說。 我驚慌地看了一眼伊恩,伊恩就聳了聳肩。 “幫幫我。”我用口形告訴他。 他示意我抓起沃爾特四處尋覓的手。 沃爾特的皮膚像粉筆一樣白,呈半透明狀,我可以看見血液從他手背上藍色的靜脈中慢慢地流過。我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手,擔心他細長的手指正如傑米先前說的那樣十分脆弱。他的手非常輕,好像裡面是空的一樣。 “呃,格萊迪,沒有你,日子過得很難。這裡很好,即使我走了,你也會喜歡這裡的。這裡有許多人可以聊天——我知道你多麼喜歡聊天”他的音量越來越低,最後我什麼也聽不清楚了,但是他的嘴唇還在說著他想對妻子說的話。他的眼睛都閉上了,他的頭都歪向一邊了,他的嘴還在不停地說。

伊恩找了塊濕布,給沃爾特擦臉,他的臉上亮亮的。 “我不會騙人,”看著沃爾特的嘴裡還在嘟嘟囔囔的,我說得很小聲,以確保他聽不見我說的話,“我不想讓他難過。” “你什麼也不必說,”伊恩向我保證,“他的意識已經模糊了,不需要太在意的。” “我看上去和他妻子很像嗎?” “一點也不像——我見過她的照片。她又矮又胖,有著一頭紅發。” “來吧,讓我來吧。” 伊恩把布給了我,我幫沃爾特擦去他脖頸上的汗珠,手裡有事情做總是讓我覺得很欣慰。沃爾特還在喃喃自語,我想我聽見他說什麼了:“謝謝,格萊迪,太好了。” 我沒注意到醫生的鼾聲已經停止了。醫生熟悉的聲音突然在我背後響起,很溫柔,所以沒有嚇著我。

“他怎麼樣了?” “出現幻覺了,”伊恩輕聲回答,“是白蘭地的作用,還是因為痛苦?” “我想,更多的是因為痛苦所引起的,我用我的右臂換了一些嗎啡。” “也許傑萊德能帶來奇蹟。”伊恩建議道。 “也許。”醫生嘆了一口氣。 我心不在焉地擦著沃爾特臉上的汗,聚精會神地聽他們談話,但是他們沒有再提起傑萊德。 他不在這裡。梅蘭妮悄悄地說。 幫沃爾特找希望去了。我同意。 一個人去的。她又補充道。 我想起我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情景——那個吻,那份確信也許他只是需要一些時間。 我希望他不要再以為你是一個演技一流的演員或獵人。 當然,那是有可能的。 梅蘭妮暗自嘆了口氣。 伊恩和醫生低聲地聊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主要是伊思向醫生講述洞裡發生的事情。

“小漫的臉怎麼了?”醫生問得很小聲,但我還是聽見了。 “還是和以前一樣。”伊恩的聲音很緊張。 醫生髮出輕輕的聲音,以示他的不悅,接著又咂了咂舌頭。 伊恩還和他說起了今天晚上尷尬的課堂,說起了杰弗裡的問題。 “如果治療師進人了梅蘭妮的身體也許就方便了。”醫生打趣道。 我心裡一愣,但是他們在我後面,很可能沒有註意到。 “幸虧是小漫,”伊恩輕輕地幫我辯護,“不是其他人” “我知道,”醫生打斷了他的話,還是那樣的好脾氣,“我想我應該說,小漫對醫學不感興趣那真是件糟糕的事。” “對不起。”我喃喃地說。我是一直想當然地享受著健康的好處,沒有想過為什麼。 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你不必道歉。”伊恩說。 傑米非常安靜,我環顧四周,看見他正蜷縮在醫生剛才睡的帆布床裡。 “太晚了,”醫生提醒道,“沃爾特今天晚上哪裡也不會去了,你們應該去睡一會兒。” “我們還會再來的,”伊恩保證,“那我們能給你們倆帶點什麼呢?” 我放下沃爾特的手,小心地拍拍他的手。他的眼睛突然睜開,盯著我,比以往有了更多的意識。 “你要走嗎?”他喘著氣說,“你這麼快就要走啊?” 我迅速拉起他的手:“不,我不會離開。” 他微微一笑,又閉上了眼睛,他用微弱的力量拉緊我的手。 伊恩嘆息了一聲。 “你走吧!”我對他說,“我不介意。把傑米放到床上去。” 伊恩掃視了一下這個房間,“等一會兒。”他說,然後一把抓住離他最近的帆布床。帆布床不重——他沒費多少力就把帆布床拎了起來,拖到沃爾特的帆布床旁邊。我盡量把手臂伸長,不想驚擾沃爾特,這樣,伊恩就可以把帆布床放在下面。接著,伊恩輕鬆地把我抱起,放在沃爾特旁邊的帆布床上。我輕輕地喘著氣,伊恩隨意地將手放在我的身上,讓我覺得有點猝不及防——好像我也是人一樣。

沃爾特的手緊握著我的手,伊恩朝著我抬了抬下巴:“你覺得你這樣能睡嗎?” “嗯,我相信可以的。” “那麼,睡個好覺。”他朝我笑笑,轉身把傑米從另外一張床上抱起來,“走吧,孩子。”他輕輕地說,輕鬆地就帶著傑米走了,就好像他抱的是個嬰兒一樣。伊恩輕輕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最後完全聽不見了。 醫生打了個哈欠,走到他用木箱和鋁門做的桌子後面,坐了下來,手裡拿著幽暗的燈。太黑了,看不見沃爾特的臉,這讓我有點緊張,就好像是他已經走了。他的手指依然牢牢地抓住我,這給了我些許安慰。 醫生開始隨意翻閥文件,嘴裡還發出嗡嗡的聲音,低得連他自己也聽不清。伴隨著這輕柔的沙沙聲,我漸漸進入了夢鄉。 早上,沃爾特認出了我。

直到伊恩來要送我回去,他才醒過來;玉米地裡的老玉米稈要割掉,我答應醫生在我去幹活之前,我會把早餐送來。沃爾特還是緊緊拽著我的手,我小心翼翼把我麻木的手指抽出來,儘管這是我最不願意做的事。 他的眼睛睜開了。 “小漫。”他輕聲叫著我。 “沃爾特?”我不知道他認出我多久了,或者是否他還記得昨天晚上的事。他的手還緊緊地攥著,手裡空空的,於是,我把左手伸向他,這隻手還沒有麻木。 “你來看我了,真好。我知道那些人回來了一定更難了對於你來說你的臉” 他似乎很難說出話來,他一會兒凝視著,一會兒目光空洞。他怎麼會這樣,他剛才對我說的那番話滿是憂慮。 “一切都很好,沃爾特。你感覺怎麼樣?”

“啊,”他低低地呻吟了一聲,“不那麼醫生?” “在這裡。”醫生輕輕地回答,他就站在我後面。 “還有酒嗎?”他喘著氣問道。 “當然。” 醫生早就準備好了。他把一個厚厚的玻璃瓶口湊到沃爾特的唇邊,小心地將黑褐色的酒慢慢地一滴滴地倒進他的嘴裡。每一滴酒流進喉嚨,沃爾特都會眨眨眼睛。有幾滴酒從他的嘴邊流下來,滴到了枕頭上,味道很刺鼻。 “好點了嗎?”這樣持續了很長時間以後,醫生問道。 沃爾特咕噥了一聲,聽上去不像是表示贊同,他閉上了眼睛。 “還要點嗎?”醫生問道。 沃爾特表情痛苦,接著又是一聲呻吟。 醫生低聲咒罵了一句。 “傑萊德在哪裡?”他小聲問道。 聽到這個名字,我僵住了。梅蘭妮激動了起來,然後又消失了。

沃爾特的手朝下,頭垂了,下去。 “沃爾特?”我小聲叫著他。 “對他來說,太痛苦了,最好什麼都不知道了,隨他去吧。”醫生說。 我感到喉嚨裡像被噎著什麼:“我能做些什麼?” 醫生的聲音很淒涼:“我已經盡全力了,沒什麼可以做的了,我真是沒有用啊。” “別這樣,醫生,”我聽見伊恩喃喃地說,“這不是你的錯。世界已經不像從前了,沒有人會對你有更多的期望。” 我弓起了肩膀,不,他們的世界不會再以同樣的方式運轉了。 一隻手拍了拍我的手臂。 “我們走吧。”伊恩悄聲說。 我點點頭,又一次把我的手抽了出來。 沃爾特的眼睛又睜開了,目光空洞。 “格萊迪斯?你還在嗎?”他哀求地問道。 “嗯我在這裡。”我說的時候,不那麼肯定,他的手指抓著我的手。

伊恩聳聳肩。 “我去給你拿點吃的來。”他小聲說,然後離開了。 我焦急地等待他的歸來,沃爾特的誤認讓我心緒不寧。沃爾特一遍又一遍地念叨著格萊迪斯的名字,但是他似乎並不需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這讓我的心放寬了。過了一會兒,大約半個小時的樣子,我聽見通道裡響起伊恩的腳步聲,心想是什麼事情讓他耽擱了這麼久。 醫生一直站在桌子旁邊,雙肩下垂,眼神茫然。很明顯,他感到自己無能為力。 接著,我又聽到其他的聲音,那不是腳步聲。 “那是什麼聲音?”我悄悄地問醫生。沃爾特又安靜了下來,也許是失去了,知覺。我不想打擾他。 醫生轉過身看著我,同時把頭歪向一邊,仔細聽著。 這聲音很奇怪,像是在敲打,節奏很快,也很輕柔。我聽的時候聲音要更響一些,現在這聲音更輕了。 “很古怪。”醫生說,“聽上去像是”他頓了一下,眉頭緊蹙,全神貫注地聽,而這陌生的聲音漸漸消逝了。 我們都豎起耳朵聽,所以當腳步聲還離我們很遠時,我們已經聽到了。這個腳步聲和我們所期待的伊恩的腳步不一樣,他是在跑——不,是在衝刺。 醫生立刻覺得這聲音不對勁,他迅速跑出去接伊恩。我希望我也能知道出了什麼事,但我不想再次抽出我的手,不想再次讓沃爾特難過。於是,我努力地側耳傾聽。 “布蘭特?”我聽見醫生驚訝地叫了起來。 “它在哪裡?它在哪裡?”另外一個人迫不及待地問道。跑步聲只停了一秒鐘,又繼續了,但沒有那麼快了。 “你在說什麼?”醫生問道,朝著這邊喊。 “寄主!”布蘭特一邊用沙啞的聲音焦急地說著,一邊奮力衝過拱形的人口。 布蘭特不像凱爾和伊恩那樣身材高大,他很可能只比我高了那麼幾英寸,但是他粗壯結實,就像一頭犀牛。他環視了一下房間,銳利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半秒鐘,看了一下失去意識的沃爾特,接著就衝進房間,又一次停在了我的面前。 醫生追上布蘭特,就在布蘭特向我邁出第一步時,醫生纖長的手指緊緊按住他的肩膀。 “你在幹什麼?”醫生問他,這是我所聽到的最近乎於咆哮的聲音。 布蘭特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奇怪的聲音又回來了,先是輕輕的,後來越來越刺耳,突然又變輕了,我們所有的人都怔住了。此外,還有重擊的聲音,聲音最響的時候連空氣都在顫抖。 “那是那是直升飛機嗎?”醫生問的聲音很輕。 “是的,”布蘭特小聲回應,“是獵人——就是以前那個,現在一直在找它。”他對我撅了撅下巴。 我的喉嚨突然收緊——連呼吸都變得又微弱又淺,氧氣不足,我感到一陣眩暈。 不,不要現在來找我,求你了。 她怎麼回事?梅兒在我腦子裡吼叫,她為什麼不能讓我們安靜一會兒? 我們不能讓她傷害他們! 但是我們怎樣才能阻止她呢? 我不知道。這全是我的錯! 也是我的錯。小漫,是我們的錯。 “你確定嗎?”醫生問。 “凱爾透過雙筒望遠鏡看得很清楚直升機一直在空中盤旋,和他以前看顧到的是一樣的。” “直升機看到這裡了嗎?”醫生的聲音突然變得很惶恐。他半轉過身,向出口處瞄了一眼,“莎倫在哪裡?” 布蘭特搖搖頭:“這只是在排查,他們從皮卡丘開始,然後範圍逐漸擴散開來。看上去似乎並沒有專注在某一處,直升機在我們丟棄汽車的地方盤旋了好幾次。” “莎倫呢?”醫生又問了一遍。 “她和孩子們還有露希娜在一起,他們沒事。孩子們在打包,以備我們晚上逃跑,但是傑布說這不可能。” 醫生嘆了一口氣,緩緩地走到了辦公桌前,沒精打采地靠著桌子,看上去就好像剛剛跑完長跑。 “所以,也沒什麼新聞了。”他喃喃地說。 “沒有,只是要躲幾天罷了。”布蘭特安慰他,他的眼睛又一次環視房間,每隔一秒鐘就會看看我,“你手邊有繩子嗎?”他問。他抽起空床上的床單邊緣,仔細地看了看。 “繩子?”醫生毫無表情地附和著。 “用來抓寄主的,凱爾派我到這裡來抓它的。” 我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收緊,我的手抓得沃爾特太緊了,他輕輕嗚咽起來。我看著布蘭特嚴厲的表情,盡量讓手放鬆。他在等待醫生的回答,很是期待。 “你來這裡是要抓小漫的?”醫生說,聲音又變得嚴厲起來,“你為什麼會認為這是一定要做的事呢?” “好了,醫生,別傻了。你這裡有一些大通風口,還有許多反射金屬。”布蘭特指指靠牆的那個文件櫃,“你只要走神半分鐘,這將會發出一閃一閃的信號給獵人。” 我很吃驚,倒吸了一口涼氣,房間裡很靜,我吸氣的聲音就顯得很響。 “看到了嗎?”布蘭特說,“一下子就猜中了它的計劃。” 我恨不得找個大石頭把自己埋起來,不要看獵人那雙突起的冷漠的眼睛,但是布蘭特竟然會想像我要把她引過來,帶她到這裡來殺了傑米、傑萊德、傑布、伊恩我覺得好像被什麼噎住似的。 “布蘭特,你可以走了,”醫生語氣冷得像冰一樣,“我會看著小漫的。” 布蘭特揚起一條眉毛:“你們這些人都怎麼了?你、伊恩、楚蒂還有其他的人?好像你們都被催眠了一樣。如果你們的眼睛有問題,我必須知道” “布蘭特,走,去知道你想知道的,但是別在這兒,出去!” 布蘭特搖搖頭:“我有事情要做。” 醫生朝著布蘭特走過去,就站在布蘭特和我中間,雙手交叉在胸前。 “你不要碰她。” 直升機旋翼轉動的聲音在遠處響起。我們都很安靜,大氣也不敢出,一直等到直升機的聲音漸漸消失。 房間裡又安靜了下來,布蘭特搖了搖頭。他沒有說話,他只是向桌子走去,拿起醫生的椅子。他把椅子拿到文件櫃的牆邊,使勁兒往地上一放,猛地坐了下來,椅子的金屬腿與石面摩擦發出尖銳的聲音。他身體前傾,手放在膝蓋上,瞪著我,就像一隻禿鷹在等待一隻垂死的兔子,等它靜止下來。 醫生的下巴緊緊咬住,發出輕微的咯咯聲。 “格萊迪斯,”沃爾特低聲叫道,他從沉睡中醒來了,“你在這裡啊。” 在布蘭特的注視下,我緊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只能輕輕地拍拍他的手。他模糊的雙眼在找尋我的臉,他看見的那個人其實並不在。 “疼,格萊迪斯,很疼。” “我知道,”我低聲說,“醫生?” 他已經站在那裡了,手裡還拿著白蘭地:“張開嘴,沃爾特。” 直升機砰砰的聲音又漸漸地響起,很遠但也夠近了。醫生嚇了一跳,幾滴白蘭地灑在了我的手臂上。 這是可怕的一天。這是我來到這個星球以來最糟糕的一天,包括我第一天進洞,包括在沙漠裡的最後一天,乾燥,酷熱,要是再待上幾個小時,我就差不多要死了,但是今天是最可怕的一天。 直升機來來回回地盤旋。有時候,一個多小時過去了,我以為終於結束了,聲音接著又回來了。我的腦海裡浮現出獵人那張固執的臉,突起的雙眼在空曠的沙漠裡搜尋著人類的印跡。我想讓她離開,於是,我全神貫注地回憶著沙漠裡毫無生機、單調乏味的平原,就好像我多少能確保她看不見其他的東西,就好像我能迫使她離開。 布蘭特一直充滿懷疑地瞪著我,雖然我幾乎沒有看他,但是我還是感覺到了。伊恩帶著早飯和中飯回來,情況稍微好點了。因為打包以備萬一要逃走,所以伊恩身上很髒——不管是因為什麼。他們有地方去嗎?布蘭特簡要地解釋了他會在這裡的原因,伊恩的臉繃了起來,看上去和凱爾很像。接著,伊恩拉了張空床到我旁邊,這樣他就坐在布蘭特的視線範圍裡,正好擋住了他的視線。 直升機,布蘭特帶著懷疑的注視,這些還不算太糟糕。在平常的口子裡——如果真有這樣的事發生——其中任何一件都可能讓我痛苦不堪,但是在今天,它們都不算啥。 到了中午,醫生已經把最後的一點白蘭地都給了沃爾特。好像才過了幾分鐘,沃爾特開始痛苦地扭動著身體,呻吟著大口大口地喘氣。他的手指把我的手弄傷了,皮都擦破了,但是如果我把手抽離,他的嗚咽聲就會變成撕心裂肺的叫聲。我曾經溜出去上一趟廁所,布蘭特跟在我後面,這使得伊恩覺得他也必須一起來。我們回去的時候——我們幾乎是一路小跑——沃爾特的叫聲聽上去已經不像是人在叫了。醫生臉上表情空洞,痛苦萬分。我和沃爾特說了一會兒話,讓他以為他的妻子就在身旁,於是,他就安靜了下來。這個謊撒得很容易,這也是個善意的謊言。布蘭特憤憤地哼了幾聲,但我明白他這樣不安是不對的。現在除了沃爾特的痛苦,其他的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沃爾特繼續痛苦地呻吟著,扭動著身體。布蘭特在房間的另一頭來來回回地踱著步,想盡可能地遠離這種聲音。 太陽光變成橘紅色的時候,傑米過來找我了,帶來了足夠四個人吃的食物。我不想讓他留下,我讓伊恩帶他回廚房吃飯,並且讓伊恩保證整個晚上都看著他,省得他一會又偷偷地溜回來。沃爾特動的時候,會牽動骨折的腿,他就會情不自禁地大叫起來,這聲音幾乎是慘不忍聽。這樣的晚上已經深深地烙刻在醫生和我的記憶裡,不能在讓傑米有同樣的烙印。儘管布蘭特塞住耳朵,嘴裡哼著不和諧的調子,盡量忘記沃爾特的存在,但是他也許也會永遠地記住這個晚上。 醫生沒有讓自己遠離沃爾特的極度痛苦,相反,他和沃爾特一起受折磨。沃爾特每叫一聲都會在醫生的臉上刻上深深的印痕,就像他的臉被爪子抓傷後留下的痕跡。 在人類尤其是醫生身上看到如此強烈的同情之感,實在是很奇怪。看到他為沃爾特如此痛苦,我都不敢再看他了。他是那樣同情沃爾特,好像內心都在滴血。就我看到的情況而言,醫生不可能是個殘忍的人,這個男人不會折磨其他的人。我試著回想起曾經聽到過的話以證實我的猜測——是不是有人曾經公開地提出過指責?我不這樣認為。我一定是太害怕了,才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我懷疑經過這夢魘般的一天之後,我又一次地對醫生產生了不信任感,但是,我一直都覺得醫院這個地方太恐怖了。 白天最後的一點亮光消失了,直升機也走了。我們坐在黑暗裡,不敢打開昏暗的藍燈。過了幾個小時,我們才相信搜尋結束了。布蘭特是第一個意識到這一點的人,他也受夠了醫院裡的一切。 “它該放棄了,”他低聲說著,慢慢走向出口,“晚上什麼也看不見了。醫生,我會帶走你的燈,這樣傑布寵愛的寄主就什麼也做不了了,我走了。” 醫生沒有回答,布蘭特離開的時候臉色陰沉,醫生連看也沒有看他一眼。 “讓它停下,格萊迪斯,讓它停下!”沃爾特哀求我。我擦去他臉上的汗珠,他把我的手都要捏斷了。 時間似乎過得很慢,慢得都要停下了,漫長的黑夜沒有盡頭。沃爾特的尖叫越來越頻繁,越來越淒慘。 梅蘭妮躲得遠遠的,她知道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如果沃爾特不需要我,我也會躲起來的。腦子裡只有我自己——這就是我以前一直想要的,現在我卻覺得悵然若失。 終於,灰暗的燈光從頂上的洞! E悄悄地閃了進來。我困得不行,可是,沃爾特的呻吟和尖叫卻讓我無法入睡。我聽見醫生的鼾聲在我身後響起,我很高興他能夠暫時逃避一下。 我沒有聽見傑萊德進來,我低聲和沃爾特說著話,沒有什麼連貫性,只是想安慰一下他。 “我在這裡,我在這裡,”他叫著他妻子的名字,我小聲回答他,“噓,沒事了。”這些話都沒什麼意義,但是,只是一些話而已,似乎我的聲音能讓他的慘叫稍稍平息一些。 在我意識到傑萊德進來以前,我不知道他看著我和沃爾特多久了,一定是有一會兒了。我相信他第一個反應是氣憤,但是我聽見他說話時,他的聲音很冷靜。 “醫生,”他說,我聽見身後的小床在震動,“醫生,醒醒。” 我倏地把手抽了出來,轉過身,茫然若失地看著那張臉,那是傑萊德的聲音,沒錯。 他一邊搖晃著熟睡的醫生的肩膀,一邊看著我。 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懂他眼裡的內容,他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梅蘭妮突然有了意識,她仔細地端詳著傑萊德的臉,想透過這副面具讀懂他內心的想法。 “格萊迪!不要走!不要!”聽到沃爾特的叫聲,醫生刷地就彈了起來,差點把床弄翻了。 我轉向沃爾特,又一次把疼痛的手放進他四處尋覓的手指間。 “噓!噓!沃爾特,我在這裡。我不會走的,不會,我保證。” 他安靜了下來,像孩子一樣抽泣起來。我用一塊濕布幫他擦了擦額頭,他的抽泣聲立即停止了,變成了一聲嘆息。 “隋況怎麼樣?”傑萊德在我身後低聲問道。 “她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止痛藥。”醫生疲憊地說。 “好吧,我幫你找到了比溫馴的獵人更好的東西。” 我的胃擰成了一團,梅蘭妮在我腦子裡唏噓不已。真是愚蠢至極。固執至極!她怒吼道,即使是告訴他太陽是從西邊落下的,他也不會相信你的! 但是,醫生並沒有在意傑萊德對我的輕視:“你找到什麼東西了!” “嗎啡——不是太多。如果不是獵人在洞外搜尋我的位置,我還可以回來得更快些。” 醫生立馬開始行動,我聽見他在塞塞率率地翻看文件,他高興地笑了起來:“傑萊德,你真是個神人!” “醫生,等一下” 但是,醫生已經站到了我的身旁,憔悴的臉上滿是期待。他正忙著裝針筒,他把細細的針頭扎進了沃爾特的手肘裡面,他的那隻手還拉著我。我把臉別過去,似乎把什麼東西扎進沃爾特的皮膚都是種可怕的侵犯行為。 但是,結果是不容我置疑的。半分鐘不到,沃爾特整個身體都鬆弛了下來,癱軟在薄薄的席子上。他的呼吸也由猛烈、急促轉為輕聲、平靜,他的手也放鬆了,他鬆開了我的手。 我用右手按摩了下左手,想讓血液重新流回到指尖。當血流順暢之後,指尖像被針扎一樣。 “呃,醫生,要是那樣的話,還真沒有那麼多。”傑萊德低聲說道。 沃爾特的表情終於平靜了下來,我抬起頭,傑萊德背對著我,但是我看到醫生驚詫的表情。 “夠什麼?我不會把這些嗎啡省下日後以備不時之需的,傑萊德。我相信我們都希望再來點嗎啡的,很快就會有的,但是,我有辦法幫沃爾特的時候,我不會讓他再痛苦地號叫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傑萊德說。他說話的語氣,說明他已經考慮很久了,已經決定了。他說話的口氣就像沃爾特的呼吸一樣慢,一樣平靜。 醫生皺著眉頭,滿臉迷惑不解。 “這些只夠止大約三四天的痛,僅此而已,”傑萊德說,“如果你給他打幾針。” 我不明白傑萊德的意思,但是醫生明白。 “啊。”他嘆了一口氣。他又轉過身看著沃爾特。出了淚水。他開口想說話,但是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我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可是,傑萊德回來了以為我不再需要保持沉默了。我看見他的眼眶裡又湧我還是沒有問,我原本“你不能救他,醫生,你只能幫他去除痛苦。” “我知道,”醫生說,他的聲音哽咽,好像他極力控制住不哭出來,“你是對的。” 怎麼回事?我問道。只要梅蘭妮在,我就會利用她。 他們要殺了沃爾特,她實事求是地告訴我,現在的嗎啡足夠讓他一針斃命。 房間裡很安靜,我的喘息聲就顯得很響,但是這真的只是呼吸。我沒有抬頭看這兩位健康的男士作何反應,我靠著沃爾特的枕頭,淚濕雙眼。 不。我想,不。不要這樣,不要。 你寧願他死命地慘叫嗎? 我只是我不能忍受這樣結果。這太絕對了,我再也見不到我的朋友了。 你其他的朋友有多少會來看看你呢,小漫? 我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朋友。 其他星球上的朋友在我的腦海裡只有一片模糊的影子,靈魂都差不多,在某些方面是可以替換的。沃爾特就是沃爾特。他走了,沒有人可以替代他。 我輕輕地抱起沃爾特的頭,眼淚滴在他的身上。我想忍住不哭,但是反而哭得更加厲害,我痛哭失聲,已經不再是啜泣了。 我知道,另外一個第一。梅蘭妮悄聲說,語氣裡飽含同情之意。同情我——這也是第一次。 “小漫?”醫生問。 我只是搖搖頭,不想回答。 “我想你在這裡待得太久了,”他說,我感覺到他溫暖的手輕輕地放在我的肩膀上,“你去休息一會兒吧。” 我又一次搖搖頭,依然小聲地哭著。 “你已經身心疲憊了,”他說,“去洗洗吧,伸伸腿,吃點東西。” 我抬起頭,凝視著他。 “我回來的時候,沃爾特還在這裡嗎?”我一邊哭,一邊問。 他的眼神很焦急,又很緊張:“你想要什麼?” “我想有機會和他說再見,他是我的朋友。” 他拍拍我的手:“我知道,小漫,我知道。我也是,我不急。你去呼吸點空氣,然後再回來,沃爾特還要再睡一會兒呢。” 我看著他疲憊的臉,我相信他臉上的真誠。 我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把沃爾特的頭放回到枕頭上。也許我出去一會兒,我就能想到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從來沒有真正和誰道別過。 因為我愛他,所以不論有多麼地不情願,在離開之前,我還是看了看傑萊德。梅兒也想這樣,但是她希望她看他的時候沒有我的存在。 他正看著我,我感覺他已經看我很久了。他臉上的表情非常鎮靜,但是還是會有懷疑和驚訝。我累了,即使我是天才騙子,那麼我現在裝腔作勢又有什麼意義呢?沃爾特永遠不會再支持我了。我也再不能欺騙他了。 我與傑萊德對視了長長的一秒鐘,然後轉身快步走進漆黑的走道,那裡比他的表情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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