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基本上無害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日光在他們周圍炸開,炎熱,沉重的太陽。一片荒蕪的平原在熱氣下舒展,他們轟隆隆地衝進去。 “跳!”福特·長官喊道。 “什麼?”阿瑟·鄧特死命抓緊不鬆手。 沒有回答。 “你說什麼?”阿瑟再喊一遍,然後他發現福特已經不在了,他驚恐失措地四下亂瞅,並且開始下滑。他意識到自己再也抓不住了,於是使勁吃奶的力氣把自己往旁邊推,落地時立馬蜷縮成一個球,滾啊滾啊,離砰砰砰的蹄子越遠越好。 今天究竟是什麼日子,他一面拼命咳出肺裡的灰塵一面想。自從地球毀滅以來,他還從沒有過這麼糟心的時候。他搖搖晃晃地跪起來,然後再站起來開跑。他不知道這是要逃離什麼還是要奔向什麼,但跑開些似乎是種謹慎的選擇。 他一頭撞上了站在附近審時度勢的福特·長官。

“瞧,”福特說,“正是我們需要的。” 阿瑟又咳出些灰塵,然後從頭髮,眼睛裡扒拉出灰來。他氣喘吁籲地轉過身,想瞧瞧福特到底在看什麼。 它看著並不像是什麼王的領地,不管那是什麼王。但它的模樣還是挺吸引人的。 首先,大背景。這是個沙漠的世界,灰塵撲撲的地表被踩得特別結實,乾淨利索地解決了阿瑟身上任何一寸仍然完好的皮膚,也就是那些還沒被昨晚的節目弄傷的部分。前方不遠處有些很大的高岩,看起來像是砂岩,被風和想來總會下的那麼一點點雨水侵蝕成曠野怪誕的形狀,剛好同貧瘠的橙色地面上的那些巨型仙人掌相配——他們時不時冒出一棵來,形狀也是同樣的放蕩不羈。 有一瞬間,阿瑟竟然膽敢希望自己來到了亞利桑那,或者新墨西哥,又或者南達科他,但這顯然只是他一廂情願。

首先,絕對正常獸扔在轟隆隆砰砰砰。它們好幾萬頭一起消失在遠端的地平線,完全不見踪影,然後又轟隆隆砰砰砰地席捲過來,出現在對面的地平線上。 此外,還有停在快餐店門口的那些飛船。王的領地餐廳。阿瑟暗想,對於如此驚心動魄的開頭來說,這個結局實在太平淡了。 事實上,王的領地餐廳跟前只有一艘飛船,其他三艘都待在餐廳旁邊的停車場。不過吸引眼球的正是停在前邊的那艘。那模樣真是棒極了。全身都是瘋狂的安定翼,安定翼上鍍了太多太多的鉻,機身則基本上搞成了一種駭人聽聞的粉紅色。它像只悶悶不樂的昆蟲似的縮在地上,看起來彷彿隨時準備撲向一英里外的什麼東西。王的領地餐廳正好在絕對正常獸的衝刺路線上——假如中途它們沒有稍稍轉一個跨位面的彎。它獨自屹立,沒人打擾。一個普普通通的餐廳。一個路邊的小館子。在荒蕪中給自己找了個地方,安安靜靜。王的領地。

“我要買下那艘飛船。”福特平靜的說。 “買?”阿瑟道,“這可不像你。我以為你一般都是用偷的。” “有時候你也得對人家表示一點點尊重。”福特說。 “多半還得對人家表示一點點金錢。”阿瑟說,“那鬼東西究竟值多少?” 阿瑟手腕一抖,從口袋裡掏出了他的“隨便吃”信用卡。阿瑟注意到他拿信用卡地手在微微發顫。 “讓他們派我做什麼美食評論去吧……”福特低聲道。 “你什麼意思?”阿瑟問。 “看了就知道。”福特的眼睛裡閃著凶光,“我們這就去花上點經費,恩?” “兩杯啤酒。”福特說,“還有,恩,那個,兩份熏豬肉捲,隨便你有什麼就上什麼——哦,還有外頭那個粉紅色的東西。” 他把信用卡往吧台上一拍,若無其事地看看周圍。

四周安靜,呃,安靜。 這兒本來就不怎麼吵,但現在是真有點安靜下來了。就連遠處那些小心翼翼避開了領地的絕對正常獸,它們的轟隆隆也彷彿突然間悶了些。 “剛騎著它們來這兒的。”看福特那模樣,彷彿無論是自己還是其他的一切都正常的很。他靠在吧台上的角度極其放鬆。 除了他倆,裡面大概還有三個客人,都坐在各自的桌邊抿著啤酒,大概三個。有的人可能會說不多不少正好三個,但這兒可不是哪種地方,不是那種你喜歡把話說得太死的地方。小舞台上還有個大塊頭在擺放什麼東西;用舊了的架子鼓,兩把吉他,鄉村西部之類的玩意。 福特點完之後,酒保的動作並不太迅速。事實上他半點也沒動。 過了老半天,他終於說:“那粉紅色的東西好像是非賣品。”他有種特別的口音,餘音繞樑經久不息。

“當然不是。”福特說,“你開個價。” “恩……” “隨便想個數字,我翻倍。” “不是我的,我賣不了。”酒保說。 “那,是誰的?” 酒保朝舞台上的大傢伙晃了晃腦袋,那人又大又胖,動作遲緩,而且正在往禿頂的方向發展。 福特點點頭,他咧開嘴。 “好吧。”他說,“啤酒和肉捲先上吧。不忙結賬。” 阿瑟坐在吧台邊休息。他已經習慣了對周圍的事情一頭霧水,這讓他覺得安心。啤酒相當好喝,他不由得有些瞌睡,這種感覺他半點也不介意。熏豬肉捲並不是熏豬肉捲,它們是絕對正常獸肉捲。他跟酒保交換了些肉捲製作方面的專業意見,由著福特去搞他愛搞的隨便什麼東西。 “好了。”福特回到自己的凳子上,“搞定,那粉紅色的東西歸我們了。”

酒保驚得不知所以,“他要賣給你?” “他要白送給我們。”福特咬了一大口肉捲,“嘿,不,不忙結賬。我們還要加上些東西,肉捲真棒。” 他狠狠灌下一大口啤酒。 “啤酒也棒,”他補充道,“飛船也棒。”他瞄了眼那個粉紅色的大傢伙,透過酒吧的窗戶剛好能看見那隻鉻昆蟲的一部分,“說起來一切都很棒,你知道。”他坐得舒服些,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每到這種時候你就會有點懷疑,懷疑那些個東西值不值得你勞神費心——我指的是空間/時間的質地,什麼概率矩陣的多元因果完整性,還有全體各色總雜燴裡各種波形的潛在坍塌危險……諸如此類老來煩我的屁事。我覺得沒準那個大塊頭說的沒錯。乾脆都撒手拉倒,有什麼關係呢?撒手拉倒!”

“哪個大塊頭?”阿瑟問。 福特朝舞台的方向點了點頭,那個大傢伙正對著話筒說“喂喂”。舞台上又多了兩個人。 酒保從剛才沉默到現在,這時候他問:“你說他要把他的飛船讓給你?” “啊。”福特說,“他是這麼說的:撒手拉倒,飛船你拿走吧,還有我的祝福。好好待她。我會好好待她的。” 他又喝了口啤酒。 “就像我說的,”他繼續道,“每當這種時候你就會想,乾脆撒手拉倒,可接著你想到無限帥那些人,於是你又想,他們別以為能就這麼算了。他們要付出代價。看他們付出代價這是我至高無上神聖的職責。這兒,我要在賬單上加點小費給那邊的歌手,我提個特別的要求,跟他已經談妥了,小費就算在賬上。OK?” “OK。”酒保顯得有些戒備,然後他聳聳肩,“好吧,隨便你。多少?”

福特說了個數。酒保倒進了瓶子,杯子中間。福特迅速翻過吧台看他有沒有問題,然後幫他站起來。他割傷了手指和胳膊,腦袋有些暈乎,但除此之外安然無恙。那個大塊頭開始唱歌,酒保拿了福特的信用卡,一瘸一拐地劃卡去了。 “有沒有發生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阿瑟問福特。 “通常不是都有嗎?” “沒必要這樣。”阿瑟說,他慢慢清醒了,“我們是不是該走了?”他突然問,“那艘船能帶我們去地球嗎?” “那是當然。”福特說。 “蘭登肯定就是去了那兒!”阿瑟猛然驚醒,“我們可以跟上去!可……呃……” 福特任阿瑟自己去瞎琢磨,他掏出了自己那本老版的。 “可我們又是在那什麼概率軸線的什麼位置上?”阿瑟道,“地球到底在不在?我花了那麼多時間找她,結果只找到些有點像她或者一點不像她的星球。可我顯然沒找錯地方,因為大陸的模樣都是對的。最糟的版本是那個叫現在咋整的,我被一隻該死的小個畜牲咬了。那是它們的溝通方式,你知道,就是相互咬。痛得要命。然後當然了,還有一半時間地球壓根不存在,因為她已經給那些該死的沃貢人轟上了天。我說的你明白嗎?”

福特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他在聽著什麼。他把《指南》遞給阿瑟,指了指屏幕,上頭被激活的條目上寫著:“地球,基本上無害。” “你是說它在!”阿瑟激動了,“地球還在!蘭登肯定是去了那兒!那隻鳥在暴風雨裡給她看的就是地球!” 福特招呼阿瑟小聲點,他正聽歌呢。 阿瑟越來越不耐煩。他從前聽過酒吧歌手唱《溫柔的愛我》。當然,在這麼個天曉得是什麼鬼地方但反正不是地球的地方,聽到這首歌他也的確有些吃驚,但話說回來,如今事情也不再像過去那麼容易讓他吃驚。那歌手唱的還不錯,酒吧歌手的風格,如果你喜歡那種東西的話。可阿瑟已經越來越沉不住氣了。 “你不覺得我們該上路了嗎?”他堅持道。 “噓!”福特說,“我可是為這首歌花了錢的。”他眼裡含著淚水,讓阿瑟有些不自在。他從沒見過有任何東西能打動福特,只除了非常,非常烈的酒。多半是灰塵吧。他等著,他好不耐煩地彈著手指,跟音樂完全不合拍。

這首歌完了,歌手繼續唱起《傷心旅館》。 “反正,”福特開始跟他竊竊私語,“我也得給這間餐廳寫篇評論。” “什麼?” “我得寫篇評論。” “寫篇評論?寫這地方?” “只要把評論傳出去,花費就能得到批准。我已經搞定了,讓這道程序自動化,而且無跡可查。這張賬單可很需要些批准呢。”他靜靜地加上一句,然後盯著自己的啤酒滿臉坏笑。 “就兩杯啤酒和一個肉捲?” “外加給歌手的小費。” “怎麼,你給了多少?” 福特又說了一個數。 “我不知道那是多少。”阿瑟說,“用英鎊算值多少錢?能買個什麼?” “多半能買個,粗略的估計……呃……”福特皺起眉在腦子裡算起數字,“瑞士吧。”最後他說。說完他拿起開始打字。 阿瑟一臉精明地點著頭,有些時候他真的希望能夠理解福特到底在說些什麼鬼東西,另外一些時候,比如現在,他覺得壓根兒別費這腦筋其實更安全些。他從福特的肩膀後頭瞄了一眼,“不會寫太久吧?”他問。 “不會,”福特道,“小菜一碟。只要提提肉捲挺不錯,啤酒不錯而且是涼的,當地的野生動植物怪異得可愛,酒吧歌手是已知宇宙裡最棒的,這就差不多了。用不著多少內容,只不過是為了搞到報銷。” 他撫過屏幕上的“發送”兩個字,剛才的評論立刻消失在亞以太網裡。 “這麼說你覺得那個歌手挺不錯?” “唔。”福特說,酒保拿著張紙片回來了,他的手似乎微微有些抖。 他把紙片推到福特跟前,動作裡帶著種緊張又崇敬的抽搐。 “真有意思。”酒保說,“頭兩次系統都不肯接受,對這個我倒並沒有多吃驚。”他額頭上立著大顆大顆的汗珠,“後來它突然變了臉,'哦是啊沒問題'之類的,系統就這麼……額,接受了。就那樣,你想……簽嗎?” 福特快速瀏覽了一邊內容,他舔舔牙,“無限帥可要倒大霉了。”他一臉關切地說,“哦好吧。”他又柔聲補充道,“活該。” 他簽了個花里胡哨的名字,把紙片交回給酒保。 “那個人,演了一輩子爛片,外加賭場裡走秀,”他說,“也沒今天一天掙得多。還只需要幹他最拿手的活:站在酒吧里唱唱歌。連談判都自己搞定了。我覺得這一刻他感覺肯定不錯。幫我謝謝他,再請他喝一杯。”他往吧台上扔了幾枚硬幣。酒保把它們推開。 “沒這必要。”他的聲音稍微有些嘶啞。 “對我有必要。”福特說,“好吧,我們這就走。” 他們站在熱氣和沙塵裡,帶著驚奇讚歎的神氣望著那個鍍鉻的粉紅色大傢伙。或者至少,福特帶著驚奇讚歎的神氣望著它。 阿瑟只是望著它而已,“你一點不覺得它裝飾得有些過分了對嗎?” 他們爬進去的時候,阿瑟把這話又說了一遍。座椅和好多操控按鈕都用精美的毛皮或者山羊皮包裹。主控制鍵面上還有兩個金子做的大字母,寫的不過是“EP”。 “你知道。”福特一面啟動飛船的引擎一面說,“我問他是不是真被外星人綁架了,你猜他怎麼說?” “誰?”阿瑟問。 “王啊。” “哪個王?哦,這一套我們已經說過了不是嗎?” “別管那個了。”福特說,“反正他說,不,他是自願去的。” “我還是不大確定我們說的是什麼。”阿瑟說。 福特搖搖頭,“聽著,你左手邊有些磁帶,幹嘛不選一盤來放放?” “好啊。”阿瑟在盒子中間翻起來,“喜歡貓王嗎?”他問。 “說起來我還真挺喜歡呢。”福特說,“好,這東西看起來挺能蹦躂的,希望不是繡花枕頭。”他打開了主驅動器。 “耶耶耶耶哈哈啊!”福特喊道。他們“刷”的一聲沖天而起,速度快得能把人臉撕開。 它的確不是繡花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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