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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一章很久沒有回家的浪子

東周時光英豪 苏逸平 5140 2018-03-14
靜幽幽的月光光影,像是輕紗薄霧般地灑在水面上。 溫柔的夜,沉靜的夜。 夷羊九的雙手枕在荒郊的一個小小土丘上,望著星辰,心中卻像是一塊大石般地有著透不過氣來的重壓。 有人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悶上心來瞌睡多。 而滿腔愁緒的人,果然很容易在沈悶的心緒中,不知不覺地湧現濃濃睡意。 夷羊九在嘴裡輕輕地哼著一首歌,哼了一會才想起來那是紀瀛初很喜歡唱的一首鄉間小曲。 “我在風中乘著翅膀飛, 我是一根沒爹沒娘的小草。 時時得留心,別讓鳥兒把我叼跑, 帶我去築巢。 我在綠水乘著波光, 我是一葉沒人理會的浮萍。 時時得留心,別讓鴨兒下了肚, 看不到明天的天晴……” 哼著哼著,模模糊糊地卻想起了多年前,在衛城那個趕鴨的小姑娘樂兒。

那樂兒從小是個孤兒,和舅舅住在一起,雖然她很堅強,平時都不說自己的愁苦,但是卻常常唱一些類似的歌兒。 那些聽起來是小孩子的兒歌,辭句中卻常常隱含著很深的無奈和悲涼。 而瀛初呢? 瀛初也唱歌,但是夷羊九卻從來不知道她的家中有什麼人。 夷羊九努力地想,拚命地想,卻想不起來瀛初提起過她的家人。 但是,此刻唱了一會,才發現瀛初常唱的歌里和樂兒一樣,歌中有著“沒爹沒娘的小草”,也有“沒人理會的浮萍”。 瀛初的爹娘呢?她小時候,有沒有人照顧她,理會她呢? 瀛初和“玄蛛”之間,又是什麼樣的糾葛呢? 想起她和“玄蛛”的關係,夷羊九心中仍然無法釋懷,生怕有一天發現她和自己全家的死有關,那可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雖然桑羊歜銀說她和夷羊家的滅門一事無關,但是只憑這樣簡單的說辭,卻仍然不能讓人放心。 看來,當時瀛初擔心的事,果然不是杞人憂天。 “我有一個秘密,但是你卻可能永遠不會原諒我。” “我只盼你記得自己曾經說過,'人的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夜色中,夷羊九在腦海胡思亂想,沒有多久也就迷迷糊糊地睡著。 在睡夢中,卻看見紀瀛初衣袂飄飄,手上卻牽著一個珠玉般可愛的小孩。 看見夷羊九,她那泛著光霧的臉笑了,笑得好開心。 “……”她美麗的唇型不住地開闔笑語,彷彿說得流利暢快。 紀瀛初在夢中笑語嫣然,說了好多話。 但是夷羊九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卻一句也記不得。

心裡的惆悵,便像是整個人掏空了似的,輕飄飄一點也沒有著力的感覺。 夜空中,此時卻不是靜寂的,因為空氣之中,有著幽幽的熟悉旋律沉靜地飄蕩。 而那歌聲居然便是瀛初常常唱的鄉間小曲。 “我在風中乘著翅膀飛, 我是一根沒爹沒娘的小草…… 我是一葉沒人理會的浮萍,時時得留心…… 看不到明天的天晴……” 唱歌的人當然不是瀛初,因為這幽幽的歌聲是個男人的嗓音。 夷羊九有點茫然,也有點好奇地循著聲音走近。 他直覺地看看身邊,發現元神“蘿葉”就站在他的身旁。 有了“蘿葉”,在這陌生的魯國山林就比較安全一些,膽子也大點。 沙沙的樹葉聲響,撥開樹枝,聲音越來越近。 走出樹叢,眼前豁然開朗,原來這是一座小小的山崖,三面環山,正面卻是一片大開大闔的廣闊視野。

從山崖上望出去,遠方的地平線天空並不是黑暗的,相反地有著淡淡的寶藍,月光映著長長的細流江河,在雄偉中透現出寧靜的神采。 而那歌聲依然悠揚,只見桑羊歜銀枕著手臂,斜倚在山壁上,長滿鬍子的臉上有著沉靜奇異的表情,正微張著嘴,唱著紀瀛初最喜歡唱的那首歌。 夷羊九向這個胸中彷彿藏著無數秘密的中年男子走近,踩著了地上的枯枝,發出“畢剝”的聲響。 桑羊歜銀聽見了他的聲音,卻沒有回頭,只是自顧自唱著歌。 過了好一會,歌聲才慢慢止歇。 兩人之間,有了短暫的靜默,良久,夷羊九才輕輕地開口。 “這是什麼地方的歌?”他的聲音有些空洞:“從前瀛初常常在唱的,可是我卻從來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的歌。” 桑羊歜銀轉頭,看著這個高大紅發的年輕男人,彷彿在他的身影中看見久遠前的自己。

“我知道啊……”他悠然地說道:“我當然知道瀛初常常在唱,這歌是我教她的。” “瀛初……”夷羊九喃喃地說道:“是我的妻子,身子裡還懷著我的骨血,可是我卻連她唱的一首歌也不知道。” 桑羊歜銀輕輕地笑了,搖搖頭。 “這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很好了,我看著她長大,我也知道她這輩子就屬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時日最快樂。” 夷羊九听了他的話,忍不住眼睛有些迷濛起來。 想起過去幾年來的相處,其實他自己二十幾年來,也是和瀛初在一起的這幾年最快樂。 只是人在幸福的時候,總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 人生最難過的事,莫過於在痛苦的時候,回憶過去的幸福。 “桑羊前輩,”良久,夷羊九輕輕地說道:“我想知道瀛初的事。”

“瀛初的事?”桑羊歜銀感慨地說道:“哪一件事?” “什麼事我都想知道,”夷羊九的神情堅定,眼睛裡彷彿有著燒炙猛烈的火光:“她小時候的事,她長大後的事,她在'玄蛛'裡的事,還有她身邊所有的事。” 桑羊歜銀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諒解地笑笑。 “其實,我也想找個機會和你聊聊瀛初的,我想,如果她還在世的話,大概也不會怪我吧?而你一定也知道,當初她不願意將自己的來歷和身分告訴你,完完全全是為了你好,這點你知道吧?” 夷羊九堅定地點點頭。 “知道。” 桑羊歜銀深吸了一口氣,俐落地翻過身來,站在夷羊九的身前。 “好,那我就將我知道的,所有瀛初的事情全都告訴你!” “你當然已經知道,瀛初是'玄蛛'的人,但她和'玄蛛'之間的關係,卻沒有那麼的單純。'玄蛛'這個暗殺集團緣自紀國,創始之人相傳是個紀國的王族,因為爭奪王位失敗,這才返到陰暗處,組了這個組織,專門和紀國的王族作對。但是過了幾代之後,'玄蛛'卻和紀國的王族發展出很詭異的關係,本來因為紀國的王位幾經輾轉,後來國君之位卻落到了'玄蛛'創始人的親生孫兒身上,因此'玄蛛'就變成了紀國的地下衛隊,專門幫紀國暗殺國際間的一些重要人物。因此,後來齊僖公因為'玄蛛'的暗殺行動而決意攻打紀國,說起來並沒有冤枉了他們,因為紀國的的確確便是'玄蛛'的幕後主使者。雖然後來紀國被齊襄公諸兒滅掉,但是卻沒能將'玄蛛'消滅,他們仍然有著很強的實力,隨時躲在暗處伺機而動。在'玄蛛'之中,有一群很特別的高手,他們在'玄蛛'中的地位極高,身懷'玄蛛'所有的暗殺、武鬥技巧,所有最重大的暗殺事件,都是由他們去辦的。這一群人,代號便叫做'網捕'。'網捕'的成員都是從小便進了'玄蛛'的,他們的來歷大多是出身自各國那些被'玄蛛'慘殺滅門的貴族世家,'玄蛛'的重要人物眼光非常銳利,在滅人全家時,偶然看見筋骨條件絕佳,特別是'元神'力量強大的幼童,便會將他們收留起來,從小訓練,讓他們在戰鬥中互相殘殺,最後剩下來的,才是日後的'網捕'。這樣的訓練方式非常嚴酷殘忍,一百個小童裡面,通常只會存活下來一兩個。這些孩子本來就是世家的後代,要知道世家之人的出身不是大官便是名將,他們的血統資質本就不錯,又經過了這樣嚴格的挑選,選出來的更是一等一的可怕人物。因此,只要是'玄蛛'派'網捕'出去執行的任務,那些被暗殺的對象便等於已是個死人。”

聽見這樣奇詭的敘述,夷羊九睜大眼睛,神色卻有了幾分恍然。 “所以……所以瀛初便是這些'網捕'之中的一分子?” “不只是一分子,而且是我帶出來的子弟之中最出色的一個,”桑羊歜銀說道:“但是他們卻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分,像瀛初一直到……嗯!一直到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也不曉得自己原來是晉國中行氏的後代。” “中行氏……”夷羊九喃喃地念了一會,心中卻閃過一個疑問:“既然是這樣機密的事,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怎會知道?” “因為瀛初她們這幾代的'網捕',都曾被我帶過,我在少年時代和'玄蛛'的首領是同生死共患難的好哥兒們,這些年輕小輩手中的機關之學,全都是我教出來的。在'玄蛛'裡面,'網捕'的地位是很高的,只有首領才可以命令他們,也因為如此,本來早該被'處決'的你,因為有了瀛初的隱瞞,這幾年你才能保得住你的小命啊……但是這幾年來,我和'玄蛛'已經極為疏遠,因為我有很強烈的感覺,我懷疑'玄蛛'已經納入了'南斗'的元神一系之中,雖然我曾經向我那好兄弟詢問過,但是卻始終沒有得到過正面的回答。我畢竟是個桑羊家人,桑羊家的上代和古時候的奇人狄孟魂淵緣極深,'南斗'是狄孟魂的死敵,我便自然沒有和南斗族人為伍的道理。後來瀛初認識了你,本來'網捕'的孩子們從小便在'玄蛛'中長大,受的訓練目的是要將他們訓練成殺人的器具,最忌諱他們有常人一般的感情,但是瀛初小的時候非常嬌小可愛,連'玄蛛'上代的首領也非常疼她,於是她便比別人多了些常人的待遇,也可以說,她比其它的'網捕'成員多了幾分人性。認識你之後,她更想做一個普通的女孩子了,但是'玄蛛'卻哪有這麼容易擺脫?瀛初當然不會笨到去向首領要求,於是便找到了我,打算想一個方法,助她脫離'玄蛛',也能保全得住你。也因為有了這樣的盤算,這些年來她拚了命地力求達成'玄蛛'的指派任務,一方面不讓首領起疑,一方面如果她在'玄蛛'的地位越高,身分越重要,她便越能保得住你。”

“那……”夷羊九楞楞地問道:“我在衛城的家被'玄蛛'滅門的時候,我和易牙他們逃了出來,難道也是她的安排?” “殺了你全家那件事,瀛初並沒有參與,那時她還年輕,根本沒有帶隊的資格,她只是在一旁支援,”桑羊歜銀說道:“不過憑心而論,你們逃得掉倒也不是瀛初幫了你們什麼,當時她根本不認識你,你逃得掉是因為你那元神'蘿葉'的功勞。”頓了頓,他正色說道:“但是日後這幾年,你在齊國能夠活得好好,就全都是瀛初扛下來的了……” “但是我卻仍然有幾次被元神族的人攻擊過,”夷羊九皺眉道:“難道這不是'玄蛛'的安排?” 桑羊歜銀搖搖頭。 “如果是'玄蛛'的安排,他們派來殺你的絕對不會是一個,而是好幾個。你遇見的那幾個元神都只是偶然,他們要害你,也都純粹是身為南斗一系的本能和直覺。”

夷羊九此刻的思緒開始有些紛亂起來,但是他原本就聰明靈活,想起了這幾年的諸多往事,再和桑羊歜銀的敘說相互印證,許多事情便逐漸明朗起來。 想起這幾年來,每當問及紀瀛初的私事時,她的急,她的怒,原來都只是為了夷羊九著想。 依照夷羊九的火爆個性,一旦知道了紀瀛初和“玄蛛”的關係,只怕不多久他便要和“玄蛛”正面衝突起來。 而那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大概也猜得出來了…… 想起這些日子來,紀瀛初自己獨自承受的巨大壓力,還有為了掩護夷羊九所花的精神,那是多麼大的精神折磨,多麼難涯的巨大苦痛? 原來那幾次沒來由的傷痕累累,便是她為求表現,提升自己在“玄蛛”地位的艱難死亡任務。 原來那幾次無聲無息的消失,便是獨自前往未知之地,面對可怕的強敵。

原來,那幾次的遲來赴約,夷羊九覺得自己在等待時的擔憂已是天大的委屈,卻沒想到那時候紀瀛初可能隨時活在死亡的邊緣,隨時可能被強敵反撲,就此送掉了性命。 而自己,在她終於前來赴約的時候非但沒有給她安慰,相反地還給她那麼多的責難和抱怨。 依稀彷彿,夷羊九在淚眼模糊的視界中,還可以看見、聽見她寬容地說:“沒關係啊……小九,真的不打緊,我永遠不怪你……” 想到此處,夷羊九再也忍受不住,也顧不得眼前的桑羊歜銀,便伏地放聲大哭。 他本是個情感豐沛的性情中人,此刻終於領會了紀瀛初的深情,再想想她眼前的艱難處境,心下極苦極痛,也極為心疼不捨。 那桑羊歜銀卻寬容地拍拍他的肩,臉上卻又露出那種彷彿勾起久遠回憶的神情。 夷羊九這一哭,彷彿是要把所有累積的沉鬱全放出似的,哭得涕淚滿臉。他哭了許久,這才抬起頭來,對著桑羊歜銀抽噎說道:“桑羊前輩,我對不起她,我真的對不起她……”說到此處,他又伏地哭泣道:“可是我好想念她啊……” 便在此時,桑羊歜銀的眼角終於也泛出了淚光。 在夷羊九的號哭聲中,他靜靜地說話,彷彿是說給這個悲泣的年輕人聽,也彷彿是說給自己聽,卻也像是說給某個遙遠地方的對象聽。 “可是……你畢竟還是為她來到了魯國,你還是為她做了事。而且不是一件小事,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有這樣的機會為所愛的人犧牲,這樣你就已經比很多人幸福了……而且她還是有機會再一次聽見你親口說,你有多愛她的……” 此時,夷羊九的哭聲逐漸止歇,睜著滿眼的淚水,他怔怔聽著桑羊歇錄自顧自的說話。 “一樣是浪子,你卻已經比許多人幸福得太多……離開家的浪子,像你這樣,仍然有機會可以回家,家裡也許還有熱騰騰的晚飯,還有歡歡喜喜,笑著迎接你回家的熟悉的臉……只是,有些浪子即使想回家,卻已經沒有家可以回了……而那張本來會高高興興、歡天喜地看你回家的笑臉,也早就已經不在了……” 夷羊九消著滿臉的淚,聽見他這樣的話語,在茫然中卻也有著幾絲的疑惑,不知道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難道,桑羊歜銀的心中也有一個魂牽夢繫的身影嗎? 如果真有,為什麼他會說“有些浪子想回家,卻已經沒有家了……”呢? 難道,他想念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世上了嗎? 正在疑惑時,在夜色中,突然傳來一陣幽幽冷冷的聲音。 “他當然沒有家可回了,”那聲音冰冷似雪,雖然頗為悅耳,卻絲毫沒有感情:“只因他當年做了令人不齒至極的事,要是有絲毫羞恥之心,便不會再次踏進魯國的國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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