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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九章

海伯利安 丹·西蒙斯 8138 2018-03-14
他們襲擊我們時,剛過破曉。有五個人,雖然不是盧瑟斯人,但是仍全身肌肉,都是男人,他們合作得相當好。 我聽到的第一聲,是套間的門被踹開的聲音。我立即從床上翻滾而下,躍到臥室門的一側,看著他們一個個躥了進來。喬尼坐了起來,看著打頭的那人舉著擊昏器,他嘴裡開始大叫大嚷。喬尼臨睡前穿上了棉短褲;而我則依舊裸著身子。我一絲不掛,而對手穿著衣服,這樣開打的話,形勢確實對我大為不利。但最大的問題是心理上的。如果你能克服人數上的劣勢帶來的緊張感,那麼,其餘的事全是小事一樁。 打頭的那個人看見了我,但還是打算先將喬尼擊昏,他也為這個錯誤的選擇付出了代價。我一躍而去,踢飛了他的武器,同時一拳捶在了他左耳後,將他放倒在地。現在,又有兩人推推擠擠地進入了房間。這次他倆學乖了,先來對付我。而剩下的兩個則向喬尼撲去。

我格擋住一人的四指直刺,迅而躲過奪人性命的一腳飛踹,步步退卻。我左手邊立著個碗櫃,最頂上的抽屜一抽便抽了出來,重得很。我扛起它咂了過去,我面前的這大塊頭雙手擋著臉,厚厚的木頭瞬間四分五裂,由於這本能的反應,讓他留出了片刻的空檔,我抓住這機會,使出全力向他踢去。壞蛋二號發出一聲悶響,仰面倒在了自己反搭檔的身上。 喬尼在那掙扎,一名入侵者抱住了他的脖子,卡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而另一個正按著他的雙腳。我蹲下身躲避我的二號的攻擊,接住了他的一拳,接著向床對面躍去。抱著喬尼雙腳的傢伙正一聲不吭地朝窗外爬去。 有人跳到了我的背上,我一個翻滾,來到床對面,背靠著牆想要把背後這傢伙舉起來。這傢伙身板真是棒。他死死抵住,還想勒住我的脖子。那個瞬間他有了大麻煩,那塊地方可不是好惹的,我彎起手肘,重重擊中他的小腹,閃身離開。卡著喬尼脖子的男人扔下了他,一腳踢向我的肋部,那有板有眼的一擊真不是蓋的。我承受住了一半的力道,感到至少有一根肋骨折了,但我旋即俯衝下去,才不考慮優雅不優雅呢,一招猴子偷桃,左手捏碎了這傢伙的一個卵蛋。他尖叫一聲,不省人事了。

我從沒有忘記掉在地板上的擊昏器,我最後的對手也沒有忘記。他急急忙忙轉到床的對角,五體投地,去抓那觸手不及的武器。現在,我明顯感覺到我那斷掉的肋骨傳來的疼痛,但我還是用力舉起了大床,連帶著床上的喬尼,將它砸在了那傢伙的腦袋和肩膀上。 我從我這邊爬到床底下,找回了擊昏器,走到一個空蕩蕩的角落裡,背靠在牆上。 一個傢伙已經掉出了窗外。我們在二樓。打頭進來的那傢伙還躺在門口。被我踢中的那傢伙已經一隻腳跪了起來,撐著兩個肘子。從了嘴巴和下巴上的血來看,我猜有根肋骨扎破了他的肺。他在那粗粗地喘著氣。大床已經把地板上那傢伙的腦袋砸得粉碎。卡喬尼脖子的那傢伙蜷縮在窗邊,捧著襠部,正在嘔吐。我用擊昏器讓他閉了嘴,然後走到那個被我踢中的傢伙身邊,抓著他的頭髮把他拎了起來。 “誰派你來的?”

“去死。”他噴出一嘴帶血的唾沫,吐在我的臉上。 “也許待會吧,”我說,“再問你一遍,誰派你來的?”我三根手指擺在他的肋部,那裡的肋腔似乎凹陷了下去,我在那壓了一下。 這傢伙尖叫了起來,臉色煞白。咳出的血鮮紅鮮紅的,襯出那慘白的皮膚。 “誰派你來的?”我將四根手指壓在他的肋骨上。 “主教!”他挺著身子,試圖把我的手抖掉。 “什麼主教?” “盧瑟斯……伯勞神殿……求求你,別……噢,該死……” “你們想拿他……拿我們怎麼辦?” “沒啥……噢,天殺的……別!我要醫生,求求你!” “當然。先回答我。” “把他擊昏,帶他……回到盧瑟斯……神殿。求你。我快不能呼吸了。”

“如若抵抗……格殺勿論。” “好吧,”我說,抓著他的頭髮,把他拎得更高了,“我們沒招誰,也沒惹誰。他們幹嘛要抓他?” “我不知道,”他高聲尖叫。我的一隻眼睛一直警覺地盯著套間的門口。擊昏器仍舊握在我的手掌心,就在抓著他頭髮的手中,“我……不……知......道……”他氣喘吁籲。鮮血從他的嘴裡流出,滴在我的手臂和左胸上。 “你們怎麼來的?” “電磁車……屋頂。” “從哪傳送來的?” 我撕開他的衣服。沒有通信志。沒有其他武器。他心臟上方的皮膚上刺著一個紋身,一個藍色三叉戟。 “你們是打手?”我問。 “嗯……帕瓦蒂兄弟會。” 不在環網內。很可能無從追踪。 “你們都是?”

“嗯……求你……幫幫我……噢,該死……求你……”他一下子軟軟地癱了下來,差不多不省人事了。 我扔下了他,朝後退去,打開擊昏束朝他射去。 喬尼坐了起來,他揉著脖子,盯著我,眼神很奇怪。 “穿好衣服,”我說,“該走了。” 那輛電磁車是一輛古老透明的桅輕觀景車,點火盤或者觸顯上,沒有掌紋鎖。我們還沒越過法國,就已經追趕上晨昏線。喬尼朝下張望著那一片黑暗,他說那是大西洋。現在,偶爾會有燈火在流動城市或者鑽探平台上出現,除此之外,惟一的亮光來自群星,以及這無邊的游泳池中,海下生物群落的亮光。 “我們為什麼要乘他們的車子?”喬尼問。 “我想看看他們到底是從哪傳送來的。” “他說是盧瑟斯伯勞神殿。”

“對。我們倒是要瞧瞧。” 喬尼張望著二十公里之下的大海,我幾乎看不見他的臉。 “你覺得那些人會死嗎?” “一個已經死了,”我說,“肺破了的那個傢伙需要醫生。兩個沒什麼大礙。還有一個掉到窗外的,我不知道怎麼樣了。你擔心這個?” “對。你們打得實在是……太粗野了。” “雖然街上的口角讓我憎惡,但是其中顯現出來的勁頭是優美的,”我引用道,“他們不是賽伯人,對不對?” “我想不是。” “這麼說,至少有兩伙人想要抓你……人工智能,還有伯勞神殿。而我們呢,還被蒙在鼓裡。” “我現在倒有了個想法。” 我躺在流沫躺椅中,旋過身。我們頭上的燦爛星群——既不是舊地天空全息像裡那樣的,也不是我所知的環網上所見過的星群——投下明亮的光線,也因此讓我看見了喬尼的眼睛。 “告訴我。”我說。

“你提到過海伯利安,這給了我一個線索,”他說,“事實上,我竟然一點也不知道這個星球。它從我腦中抹去了。這就說明,它很重要。” “奇案:狗兒朝著黑暗吠叫。”我說。 “什麼?” “沒什麼。繼續說。” 喬尼靠了過來。 “為什麼我不知道海伯利安,惟一能夠解釋的理由是,技術內核的某些勢力不想讓我知道。” “你的賽伯體……”現在這樣稱呼喬尼讓我感覺怪怪的,“你大多數時間都生活在環網,是不是?” “對。” “難道你不會偶爾看見什麼地方提到海伯利安嗎?新聞偶爾會提到這個世界,尤其是伯勞教會成了新聞話題之時。” “也許我沒聽見。也許那正是我被謀殺的原因。” 我躺了下去,仰望著群星。 “我們去問主教。”我說。

喬尼說前頭的燈光來自另外一個模擬城市:21世紀中期的紐約市。但了不知道這城市是因什麼計劃而重建的。我關掉電磁車的自動駕駛模式,往下降去。 高樓大廈從北美海濱的濕地和潟湖上矗立起來,那是城市建築的生殖崇拜的年代。好幾幢建築燈火通明。喬尼指著一棟垂老但卻很端莊的建築,說道:“那是帝國大廈。” “好啦,”我說,“不管那是啥,那是電磁車打算著陸的地方。” “安全嗎?” 我朝他笑笑。 “人這一生沒有絕對的安全。”我調回自由架駛狀態,車子降落在一個小小的露天站台上,就停在大廈的尖頂後。我們走出車子,站在碎裂的陽台上。天很黑,僅從遙遠的腳下傳來幾棟建築的燈火,以及群星的光芒。幾步之外,朦朧的藍光勾勒出一個遠距傳輸器的傳送門,那地方原先也許是個電梯的大門。

“我先進去,”但我話音剛落,喬尼就已經走了進去。我握著借來的擊昏器,跟了進去。 我以前從沒進過盧瑟斯的伯勞神殿,但是毋庸置疑,我們現在就是在那兒。喬尼站在我前面幾步之外,但是除了他,附近再也沒有其他人。這地方涼涼的,黑黑的,彷彿一個洞穴,如果洞穴可以有那麼大的話。一尊令人驚懼的彩鈀雕塑被無形的纜索吊在那兒,肯定有什麼察覺不到的微風,讓它在那旋轉著。遠距傳輸器閃爍著,突然消失了,我和喬尼同時轉身。 “啊,我們替他們乾了他們的活,對不對?”我對喬尼耳語道。即便那是耳語,聲音也似乎在紅通通的大廳中迴盪著。我本來沒有計劃要和喬尼一起傳送到神殿。 然後,那些燈光似乎變得明亮了,不過這也並沒有把整個巨廳照得燈火通明,只是光的範圍有稍微變大,終於讓我們瞧見那邊圍成半圓的一群人。我記起來,這些人中,有些喚作驅魔師,還有一些叫做誦經師,另一些叫什麼,我已經忘了。不管他們是誰,看見他們站在那兒,就已經夠讓人憂心忡忡的了。那里至少有二十來個人,身上的長袍忽而紅色忽爾黑色,頭頂上投下紅色的燈光,讓他們高高的前額閃著光芒。我一眼就認出了主教,雖說他比我們多數人要矮,要胖,但毋庸置疑,他來自我的世界,那一身長袍鮮紅鮮紅的。

我沒打算把擊昏器藏起來。如果他們想要突襲我們,我可以用它把他們全部放倒。可以,但是不太可能。雖然我沒看見他們拿著什麼武器,但是他們的長袍寬大得可以藏下整整一個軍械庫。 喬尼朝主教走去,我跟在身後。離他還有十步遠的時候,我們停了下來。主教是惟一一個沒有站著的。他坐著的椅子是用木頭做的,看上去似乎可以折疊,精細的椅子扶手、支柱、靠痛,以及椅腿可以緊密地折起來方便攜帶。這位主教長袍下的肉團清晰可見,可誰都不能說那是同樣的手啊腿啊的。 喬尼又向前邁了一步。 “你為什麼要綁架我的賽伯體?”他對著伯勞教會的聖人說,似乎我們這些其餘的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主教咯咯地笑起來,他搖搖腦袋。 “我親愛的……實體啊,的確,我們希望你到我們的拜神之地來,但是你沒有證據,說我們企圖綁架你啊。” “我對證據不感興趣,”喬尼說,“我好奇的是,你為什麼要我到這地方來。”我突然聽見身後一陣窸窸窣窣響聲,飛快地旋過身,挺起擊昏器指著,但是伯勞牧師們圍成的寬闊的圓圈仍舊一動不動。大多數人都在擊昏器的射程之外。我真希望自己帶著你父親的彈射武器。 主教的聲音低沉,帶著質感,似乎灌滿了整個巨大的空間。 “你肯定知道,末日救贖教派對海伯利安這個世界一直有著堅定的興趣。” “知道。” “你也肯定曉得,最近幾個世紀以來,舊地詩人濟慈與海伯利安殖民地的人文神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對不對?” “對,那又如何?” 主教用手指上一枚紅色的大戒指撓了撓臉。 “你自願要求參與伯勞鳥朝聖,卻又在得到我們批准之後食言,這令我們非常難過。” 喬尼的驚愕表情差不多帶著人類特質。 “我自願要求?什麼時候?” “八個當地日以前,”主教說,“就在這地方。你主動過來的,跟我們說了那個想法。” “我有沒有說我為什麼想要進行這……伯勞鳥朝聖?” “你說是……我想你的原話是……'對你的教育非常重要。'如果你想看記錄,我們可以給你看。神殿中的所有對話都會被記錄。你也可能跟我們索取記錄副本,在方便之時觀看。” “好的。”喬尼說。 主教點點頭,一名侍僧,誰知道他叫什麼鬼名字,退進黑暗,片刻之後,又返回了,手裡拿著標準視頻芯片。主教又點了點頭,那個穿黑袍的人走向前,把芯片遞給喬尼。我的擊昏器準備就緒,直到這傢伙返回到了圍成半圓的看護人之中。 “你為什麼要派打手跟踪我們?”我問。這是我第一次在主教面前說話,我的聲音聽上去非常響亮,非常自然。 伯勞教會的聖人用胖乎乎的手做了個手勢。 “濟慈先生說自己很感興趣,要加入我們最為神聖的朝聖。我們相信,末日救贖與日臨近,所以,這次朝聖對我們來說非同小可。可是,我們的密探回報,濟慈先生先後受到幾次攻擊,而且,某個私人偵探……就是你,拉米亞女士……造成了一名賽伯人的毀不,而這人,正是技術內核提供給濟慈先生的保鏢。” “保鏢!”這回是我表現出驚訝之情了。 “當然,”主教說。他轉身對喬尼說,“留著辮子的先生,也就是剛剛在聖徒遠足地被害的先生,難道不是你一個多星期前,作為保鏢介紹給我們的同樣一個人嗎?你可以在記錄中看到他。” 喬尼默不作聲。他似乎在竭盡全力回憶起什麼事情。 “無論如何,”主教繼續道,“我們必須在這星期過去以前,得到你關於朝聖的答复。'北美紅杉'將於九天內從環網啟程。” “那是聖徒的巨樹之艦啊,”喬尼說,“它們不會長距離躍遷至海伯利安的。” 主教笑了笑。 “這次它會。我們有理由相信,這也許是教會贊助的最後一次朝聖了,為了讓盡可能多的信徒完成旅程,我們已經包下了聖徒的艦船。”主教打了個手勢,紅黑長袍的人隱回了黑暗中。主教站起身,兩名驅魔師走向前,折起椅子。 “請盡快給我答复。”說完,他便離開了。只留下一個驅魔師,他會領我們出去。 沒有多餘的遠距傳輸器了。我們從神殿的主門走了出去,站在漫長階梯的最高台階上,俯瞰著蜂巢中心的中央廣場,大口呼吸著帶著機油味的涼爽空氣。 我父親的自動手槍還在原先的抽屜裡。我打開彈夾,確信裡面裝滿了子彈,然後把彈夾一掌推了回去,把武器放在身上,回到了廚房,那裡正在燒早飯。喬尼坐在桌子旁,透過灰色窗戶往下凝視,望著碼頭。我把煎蛋捲拿了過來,在他面前放了一個。他抬起頭,看著我倒著咖啡。 “你覺得他說的是真的嗎?”我問,“你想去朝聖的想法?” “你不是也看見視頻記錄了。” “記錄可以偽造。” “對。但這個沒有。” “那你為什麼要自願進行朝聖?你和伯勞教會談過之後,和聖徒的船長談過之後,為什麼你的保鏢想要殺你?” 喬尼吃了一口煎蛋捲,然後又用叉子切了一塊,扔進嘴裡。 “保……鏢,我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肯定是在我失憶的那星期委派給我的。他的真實目的顯然是要保證我不去發現什麼事情……如果我偶然發現,那麼,就把我除掉。” “這事情是環網裡的,還是數據平面裡的?” “我猜,是環網裡的。” “我們要知道這人……這東西為誰賣命,為什麼他們要把他派給你作保鏢。” “這我知道,”喬尼說,“我剛剛問過。內核說,我需要一名保鏢。這名賽伯人受人工智能節點所控制,那個節點對應於安全部門。” “問問他,為什麼要殺你?” “我問了。他們矢口否認,說不可能有這種事。” “那麼為什麼這個所謂的保鏢在你被殺之後的一星期,要鬼鬼祟祟地在你邊上轉悠呢?” “他們回答說,由於我……中斷……之後,沒有再次請求安全保護,內核當局覺得還是應該謹慎起見,要給我提供保護。” 我大笑起來。 “提供保護。我在聖徒的世界上抓住那傢伙後,他到底為什麼要逃?喬尼,他們給你的這個故事真是漏洞百出。” “對。” “那個主教也沒有解釋,為什麼伯勞教會會有一個遠距傳輸器,通向舊地……不論你管那個舞台世界叫什麼名字。” “是我們沒有問他。” “我沒問,是因為我想活著從那該死的神殿出來。” 喬尼似乎沒有聽我說話。他呷著咖啡,若有所思地望著什麼地方。 “怎麼了?”我說。 他轉身看著我,拇指指甲敲擊著下嘴唇。 “布勞恩,這裡有個悖論。” “什麼?” “如果我真的打算去海伯利安……讓我的賽伯體去那……那麼,我就不能再待在技術內核裡了。我必須將我的意識注入賽伯體中。” “為什麼?”我剛問完,我就已經明白了。 “想想吧。數據平面是抽象之物。是數據網和矩陣的混合體。數據網,是電腦和人工智能生成的;矩陣,也就是準知覺的吉布森矩陣,那原先是為人類操作者所設計的,現在已經被認為是人類、機器、人工智能的共同基礎了。” “但是人工智能硬件的確存在於實際空間中的什麼地方啊,”我說,“存在於技術內核的什麼地方。” “對,但是這和人工智能意識的運行沒什麼關係,”喬尼說,“我能夠'存在'於任何地方,只要有環環嵌套的數據網,我就能去那裡……當然,這包括所有的環網世界、數據平面,以及任何技術內核建造的東西,比如舊地……但是,也只有在那些環境裡,我才能說我有'意識',或者運行傳感器,或者運行遙控裝置,就比如這個賽伯體。” 我放下咖啡杯,盯著這個東西,在剛剛過去的那晚,我愛他,把他當作人類來愛。 “是嗎?” “殖民世界缺少數據網,”喬尼說,“雖然有超光發射器,可以和技術內核進行聯繫,但是這種聯繫僅限於數據交換……就像是第一次信息時代的電腦接口......那完全不是意識的流動。海伯利安的數據網太過原始,差不多跟沒有一樣。就我所知,內核和那個世界沒有一點聯繫。” “那正常嗎?”我問,“我是說那麼遠的一個殖民世界竟然沒有聯繫,正常嗎?” “不正常。內核和每個殖民世界有聯繫,和驅逐者這些星際野人也有聯繫,還和霸主無法想像的其他資源有聯繫。” 我坐在那,目瞪口呆。 “什麼?和驅逐者?”自從幾年前在布雷西亞上發生戰爭之後,驅逐者已經成了環網的頭號大敵。一想到內核竟然和驅逐者有聯繫,真讓我感到不寒而栗。而內核,正是同樣一群人工智能的集合,為議院和全局出謀劃策,維繫我們的整個經濟系統,維繫遠距傳輸器系統,維繫科技文明。還有,喬尼所說的“其他資源”到底是什麼意思?當時當刻,我完全不想弄清楚這個。 “但你不是說,你的賽伯體是可以去那兒的嗎?”我問他,“你說'將意識注入'你的賽伯體,這是什麼意思?人工智能可以完全變成……人嗎?你可以僅僅存在於你的賽馬伯體中嗎?” “可以。曾經成功過,”喬尼輕聲說道,“從前,有個人格重建,跟我的差得不是很遠。那是個20世紀的詩人,名叫以斯拉·龐德。當時他放棄了自己的人工智能人格,逃進了他的賽伯體,逃離了環網。但是這個龐德重建人格瘋掉了。” “也許很清醒。”我說。 “對。” “那麼說,一個人工智能所有的數據和人格可以在賽伯體的有機大腦中存在。” “當然不行,布勞恩。我全部意識的萬分之一都不會倖免於這種轉變。有機大腦不能以它們的方式處理信息,連處理最原始的信息也不成。合成的人格不會是原先那個人工智能的人格……它既不會是真正人類的意識,也不會是賽伯體的……”喬尼話說一半便打住了,他很快轉過身,看著窗外。 漫長的一分鐘過後,我問他:“怎麼了?”我伸出一隻手,但是沒有碰他。 他繼續呆呆凝視。 “我說這些意識不會變成人類,也許我錯了,”他輕輕說道,“結果產生的人格,很可能可以成為人類,它可以帶著某種超凡的瘋狂,帶著變人的洞徹力。它可以……如果撇去我們這些年來所有的記憶,撇去所有的內核意識……蛇可以成為這個賽伯體來來設計出來要成為的人格……” “約翰·濟慈。”我說。 喬尼別過臉,不再看那窗外,他閉上了眼睛。聲音嘶啞,帶著感情。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他背誦詩: “狂熱教徒有夢,他用編織 教會的天堂,你是野蠻之地, 在他那最祟高的睡夢中,臆測天堂, 可惜可嘆,此夢未錄羊皮卷, 也未錄印第安野生葉 悅耳之聲僅留倩影。 惟有那月桂樹,他們在那居住,做夢,死亡; 惟有詩歌能講述他的夢, 惟有美妙的詞語能挽救 黑色魔力和致啞妖術下的想像力。 活著的人兒說: '當非詩人也——也許無法講述汝之夢'? 然則每人的靈魂都不是朽木一塊,不單有眼有嘴 他還應該有愛 應該被他的母語滋養。 此夢現在意欲開演 是作為詩人還是狂熱教徒的意念, 當那撩過我手的溫暖筆觸埋進墳塋時,我們便會知曉” “我沒聽懂,”我說,“這詩什麼意思?” “意思是,”喬尼說,“我知道我會做什麼決定,為什麼我會做。我不想再做一個賽伯人,我想成為一個人類。以前我想去海伯利安。現在我還是想。” “就因為這決定,有人在一星期前殺了你。”我說。 “對。” “而你還想嘗試一下?” “對。” “為什麼不在這兒把意識注入你的賽伯體呢?為什麼不在環網成為人類?” “那永遠做不到,”喬尼說,“被你看作是複雜星際社會的這個東西,只是內核現實矩陣中的滄海一粟。我不斷面對人工智能,並且受他們支配。濟慈人格……真正的實體……永遠不會生還。” “好吧,”我說,“你得離開環網。但是有其它殖民地啊。為什麼偏偏選擇海伯利安?” 喬尼抓住我的手。他的手指又長又暖,而且強壯。 “布勞恩,你不明白嗎?這裡面有很多聯繫。有充分的理由顯示,濟慈關於海伯利安的夢想,是某種跨世的交流,是他當時的人格和他現在的人格之間的交流。撇開這些不談,海伯利安也是我們現在最關鍵的神秘之物——不管是物質上,還是詩歌上。很可能的情況是,他……我的出生,死亡,然後復生,就是為了探索海伯利安。” “聽上去真是瘋狂,”我說,“多宏偉的幻想。” “幾乎肯定,”喬尼笑道,“我也一直樂於其中!”他抓住我的胳膊,摟住我的雙腿,胳膊環抱住了我,“布勞恩,你會和我一起去嗎?和我一起去海伯利安?” 我驚訝得眨眨眼,驚訝,是由於他的問題,也由於我的回答,這讓我全身湧過暖意。 “會的,”我對他說,“我會去。” 我們走進睡眠區,那天餘下的時間裡,我們巫山雲雨,然後睡去了。最後我由於外面工業壕溝傳來的第三層的弱弱光線而醒來。喬尼仰面躺著,他淡褐色的眼睛睜著,正凝視著天花板,迷失在思緒中。但是並沒有太過忘我,他仍然在笑,仍然張開臂膀摟著我。我的臉依偎著他的身體,靠在他的胳膊處,繼續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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